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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楊氏土司墓群揭秘的播州史事
——兼談楊氏墓葬體現的“華裔雜糅”的文化交匯融合

2023-02-06 19:30陳季君
遵義師范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播州楊氏土司

陳季君

(遵義師范學院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6)

在元明時期西南民族地區,播州楊氏是勢力最強大的土司之一,從唐末至明萬歷時期統治播州地區長達725 年,除海龍屯之外在貴州大地上還留下了眾多與之相關的遺存,其中最重要的當數楊氏家族墓群。在考古工作者持續不斷的探究下,從20 世紀50 年代至今已清理發掘并確認了楊氏自唐末入播始祖楊端至末代土司楊應龍29 世中15 人的墓葬,尤其是2012 年以來年配合海龍屯申遺,又有了重大的考古發現。黃土之下,向世人展露了其最真實的一面,也讓播州土司文化大放異彩,每件器物、壁畫里都隱藏著一段歷史、一個故事,大都打上了播州文化與華夏文化融合的印記。

一、“婦人啟門”與“遵義型銅鼓”:播州楊氏是中原望族還是西南土著

在遵義市紅花崗區深溪鎮玉帶橋上,放眼望去,只見崇山相連、峰巒環峙,湘江自遵義城中流出后在群山間蜿蜒,呈U 形將一處階地環抱于懷中,形成水繞云從、藏風聚氣之勢,當地人稱這片風水吉地為“皇墳嘴”。

“皇墳嘴”中真的埋著皇帝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過這里確實有一個古墓群,其中位置最高處墓葬的主人,他生前在當地的威望甚至可能超過了遠在中原的皇帝,他就是南宋播州第十三代土司楊粲。

播州,建置于唐貞觀十三年(639),轄境相當于今黔北地區?!埃顫h英)其先,太原人。唐季,南詔陷播州,有楊端者,以應募起,竟復播州,遂使領之。五代以來,世襲其職。五傳至昭,無子,以族子貴遷嗣。又八傳至粲”。①《元史》卷165,列傳第五十二《楊賽因不花》?!对贰分辛攘葞坠P簡述了楊氏先祖楊端入播平叛,之后子孫世鎮播州的故事。后世史學家對這段故事卻頗有爭議,尤其是關于楊氏族群的問題。

按照《元史》的記載,楊氏“其先太原人”,第6 世家主楊昭無子,就以族人楊貴遷為嗣。楊貴遷是誰?元末明初文學家宋濂受楊氏邀請所作的《楊氏家傳》稱:“其父充廣,乃宋贈太師,中書令(楊)業曾孫?!奔礂钯F遷是宋初名將楊業的曾孫,“自是守播者皆業之子孫也”,[1]P536播州楊氏傳承了楊家將的英雄血脈。

《楊氏家傳》說:“楊氏居播十三傳至粲始大?!钡搅说?3 世家主楊粲時,播州迎來了第一個盛世,而楊粲墓也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楊氏墓葬中最為精致和宏大的。由于早年被盜擾,該墓隨葬品幸存不多,但僅以墓中所存的石刻來看,百年望族的恢宏氣象就已經撲面而來。

楊粲墓是夫婦合葬墓,由496 塊白砂巖條石筑成,全墓共有石刻190 幅,包括人物雕像28 尊,仿木構建筑、動物、花草和幾何圖案雕刻162 幅。[2]其中“雙獅戲球”“鳳穿葡萄”“野鹿銜芝”等圖案,都是同時期中原文化中常見的石刻題材。尤其最令人驚艷的是中墓室后龕雕刻的“啟門欲進”人物雕像:男室為“童子啟門”;女室為“婦人啟門”,但見那婦人“半開朱戶,瞥見如花面”,頭束高髻,內著長裙,外束對襟長服,從一扉關閉而另一扉微微開啟的門縫間露出半身倚門而立,仿佛等候主人歸來。其共同含義正如學者推測的那樣,開門的形象,暗示門后有房屋、庭院,往往有墓主家大業大的寓意。[3]

這一情景在河南禹州市白沙一號墓、洛陽市新安縣石寺鄉李村家族墓等眾多中原地區的宋墓壁畫中都有發現。這是否能視作楊氏源出中原的證據呢?

答案依舊是否定的。楊粲墓門扉及龕內的木構建筑樣式,與宋代中原墓葬相似,說明播州受漢文化影響很深;但墓形與中原不同,近乎四川宋墓,石刻石雕的風格和技法與大足相似,顯然是受四川文化影響。很有意思的是,還有不少文化元素富有本地民族的特色。如兩位男性負重力士和兩位女性負重力士高浮雕像,分別跪坐于墓主人和其夫人雕像壁龕下左右兩側,粗獷豪放外表與漢族有著較大的區別,四尊力士半裸上身,披肩于胸前打結,下身著短褲,尤其是兩位女性力士雕像,胸前披肩花結下露出前胸,這是在中原墓葬中未曾發現的獨特藝術形象。四力士身份大概是楊氏家奴,其面貌和裝束表明他們的族屬應該是當地的少數民族,而非拘謹的漢人。再有,在楊粲墓的男女墓室的腰坑內,各出土了一面銅鼓,而銅鼓是南方民族文化的代表性器物。近年來,我國考古工作者根據中國南方古代銅鼓的不同形制和紋飾,將其分為八個標準類型,而楊粲夫婦墓出土的兩面銅鼓,后被定為遵義型銅鼓的標準器物,鼓制和花紋較為簡單。以此來看,墓主的族屬極可能為南方民族。

在楊粲墓兩室過道旁有兩尊刻有卷發造型人像淺浮雕。頭頂托盤,跨步如飛,俱跣足,被考古學者稱為“進貢人”石刻。他們體魄強壯,高鼻深目,一頭卷發,雙手戴手鐲,上身著打結于胸前的披肩,下穿短裙,腰束帶,雙手托著盛有閃閃發光的奇珍異寶盤子。有學者覺得進貢的物品像是出自南海的物產,“進貢人”或許是來自南海的“昆侖奴”。有類似于楊粲墓卷發貢使外貌特征描述的,在清初《皇清職貢圖》中的西南少數民族倮倮族繪畫圖能看到?!蹲窳x府志·風俗》載:“土人在大定(今大方)者曰猓玀,本曰盧鹿。深目、長身、白齒、鉤鼻?;蛟?,即羅鬼。仁懷(遵義)有之?!雹伲ǖ拦猓蹲窳x府志》卷二十《風俗》。另,清代學者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謂:“猓玀者,與四川建昌諸猓同類,純服氈毳,男女俱跣足?!盵4]P504從古文獻可見玀倮族的特征雖與此雕像有某些相同之處。但我們認為,他們不一定是進貢人,而是家仆的可能性較大。

那么《元史》和《楊氏家傳》中的說法從何而來呢?仔細查閱相關史料,我們發現它們都出自楊氏的自我陳述。楊端被追認為播州始祖,目前已知記述最早的是楊文之時。1978 年發現的第15 世楊文墓神道碑曰:“本系出唐虞之后,伯僑食粟于□,子孫因氏焉。漢以來聚族會稽,至鼻祖端,始入□□□□□□□□□□于巴蜀之南鄙,近接珍、涪、南平、施、黔,遠通湖北之沅、靖及廣右之邕、宜等處,播乃國家藩屏也?!盵5]而楊文“喜儒而好禮”,他很可能恥其先祖出于夷,于是修改了家族的歷史記憶,但此時還不是指向山西太原。元末明初的《楊氏家傳》稱楊端其先太原人,仕越之會稽,遂為其郡望族,后寓家京兆。(六世)昭無子,充廣輟貴遷為之后,自是守播者皆業之子孫也。1940 年,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先生根據掌握的史料,以及走訪當地人的調查,寫成了著名的《播州楊??肌芬晃?,論證了兩點:第一,所謂楊氏的始祖楊端原籍為太原,是楊保漢化后的依附虛構之辭,不可據為信史;第二,播州土司楊氏是川南瀘、敘兩州邊界羈縻州遷來播州的“瀘夷”首領,后代逐漸漢化,故假借中原名門之后,重構家史。當代學者王興驥、葛鎮亞等考證楊氏籍貫為川南瀘敘僚人,章光愷撰文認為楊氏可能為川南僰人。2015 年海龍屯考古隊李飛認為,“鐵證也許還躺在黃土深處,等待考古者輕輕喚醒。然而無論出身何處,楊氏心慕華夏及其對華夏的認同在各種表述中已流露至明。在這樣的祖源追認中,邊地人群的心理和文化已與中原漸趨一體,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正在潛移默化地凝聚成型?!盵6]隨著播州土司考古工作的進一步開展,2021 年,他又談道:“出身‘蠻夷’卻宣稱‘華夏’的播州楊氏,選擇唐宋華夏英雄為其祖源敘事中的先祖,表達了對華夏的認同以及對唐宋正朔的尊奉”。[7]

二、金杯銀盞與金戈鐵馬:宋元際會中的楊氏家族

在遵義市新蒲新區新蒲村仁江河西岸,有一個規模較大的南宋合墓冢,墓道總面積約361 平方米。2013 年4 月,貴州省考古所為配合遵義市中橋水庫建設對其水淹工程范圍內的文物進行發掘后,判定其為播州楊氏14 世土司楊價夫婦墓。它是迄今為止已發現的播州楊氏土司墓中唯一的土坑木槨墓(其余均為土坑石槨墓),也是唯一未經盜擾的楊氏土司墓葬。[5]墓葬平面呈凸字形,后端雙室并列,中央有寬2 米、長17 米生土隔梁彼此隔開;前端兩墓連為一體,共用一條墓道。雖然該墓棺槨選用了本地的優質楠木材料,因埋葬于地下800 余年,腐蝕程度較大,在發掘后被套棺運往中國社科院進行實驗室考古。直到最近,其中的隨葬品才逐步露出真顏,僅以出土的40 余件精美的金銀器而言,已令人驚艷,無疑是南宋“播州盛世”的又一佐證。其中螭龍金杯和金盤是南宋楊氏墓葬出土的文物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金銀器,因為這個金杯不僅工藝精湛,而且寓意深刻,是科舉文化的典型反映,亦可看成是后代對楊價為播州“開科取士”所作貢獻的獎杯。雙蠕首的金杯采用了一種高浮雕的工藝,雙螭纏繞其上,兩螭首對稱探出成為杯柄。金盤采用了捶搽的工藝,盤心為翻涌的浪花,雙螭盤旋,口尾互銜。金杯、金盤上的教子升天紋是宋以后流行的紋飾,由天上的大龍和海水中的小龍組成,通過大龍呼喚小龍升天,來借喻父母教子成龍的愿望。

據悉實驗室發現楊價棺槨內尸骨已經全無,但冠飾、覆面及胸前牌飾保存完好,頗為考究。有金質手串兩只,腿部有金質腳串一只。還發現了金質環首鐵刀、木胎髹漆鑲嵌銀皮盾牌和木質弓箭,單耳環、手鐲、腳鏈、弓箭、盾牌、茶托,等等,這些遺物讓我們腦海里一下子浮現出一個允文允武的民族英雄形象。與歷史文獻記載楊價“英偉沉毅,自少不群”“好學,善屬文”的特質相符。南宋末年,北方蒙元軍隊大舉南下進攻南宋西南地區,戰亂中蜀人紛紛南逃至播州境內避難。楊價、楊文父子嚴遵楊粲所定的“盡臣節”家訓,積極參與抗擊蒙元的戰爭。端平中,蒙元軍隊進犯四川,楊價激憤地說道:“此主憂臣辱時也,其可后乎?”播州土兵在楊氏率領下,開赴抗元前線,與南宋漢族軍民一道保衛宋室而英勇抵抗。播州兵英勇善戰,被朝廷授予雄威軍稱號,并逐漸成為西蜀戰區抗擊蒙元的主力部隊之一。

楊價也因此受到宋廷的榮寵和嘉許,南宋朝廷累詔授楊價都統制、武功大夫、閣門宣贊舍人、右武大夫、文州刺史,贈開府儀同三司、威武寧武忠正軍節度使,死后賜廟忠顯,封威靈英烈侯。

不過楊價也絕非只是一介武夫,他以軍功請命于朝廷,得歲貢3 人,播州由此得開科舉之先河。南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播州人冉從周考中進士。當時,鄉人引以為榮,歡呼本地人才“破天荒”。自冉從周后,播州考中進士的還有楊震、李敏子、白震、楊邦彥、楊邦杰、猶道明、趙炎卯,使南宋時貴州進士多達8 人。

在另一個地方,遵義高坪播州楊氏墓葬群,“負陰抱陽,背山面水”,楓香塘河自西北流經這里,東岸峰巒疊嶂,西岸土地平曠,田疇交錯,播州楊氏墓葬即分布在田野西邊珍珠山北麓的地瓜堡、衙院等數道山梁上,體現了中原文化的風水取向。1954 年貴州省博物館在考古調查中發現了此墓葬群。1972 年春,相關文物部門對墓葬群進行了發掘清理,從出土的神道碑、壙志銘、墓志銘和修墓題記等文物,基本可以斷定這些墓葬分別歸屬于播州楊氏土司中的楊文、楊昇、楊綱和楊愛。這些經過考古清理的楊氏墓葬,結構復雜,皆系夫婦合葬墓。每個墓冢當中,多者四個墓室,少者也有兩個墓室。這些墓葬由于多數已被盜掘,清理中發現的文物資料不太豐富,不過出土的《楊文神道碑》、楊文妻《田氏壙志銘》、楊昇及其妻田氏《墓志銘》、楊綱《墓志銘》等極富文獻價值。這些播州墓葬夫婦合葬的形式,墓志銘的廣泛使用,以及墓志銘文中體現的“忠孝”觀念等,透露了這一時期播州土司上層濃厚的漢化傾向。

楊文(1220-1265),播州楊氏15 世,是時正值元兵進逼川鄂一帶,他先后七次派兵援蜀。淳祐二年(1242),余玠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重慶府,主持全川防務,張榜招賢納策。播州安撫使楊文獻“保蜀三策”,認為蒙古軍連年揮師南下“若蹈無人之境”,是由于我方不能御敵于門戶外的原因?!瓣乱奇偫O之間,經理三關,為久駐謀,此為上計也。今縱未能大舉,擇諸路要險建城壕,以為根底,此中計也。下則保江自守,縱敵去來耳”。[1]P539余玠“偉其言”,最后采納了中策。我們知道,蒙古軍作戰歷來都盡量避免攻堅,多是利用騎兵進行閃電式的進攻和疾風式的撤退。在進攻時,常常采用大迂回的戰略戰術,出現在敵方意想不到的地方,使之防不勝防,在打亂敵方部署后再突然向其腹心地帶沖擊,最后達到占領對方土地和征服對方的目的。后來的事態發展證明,楊文的這種分析是完全正確的。[8]

南宋朝廷料知蒙古軍的計謀后開始了積極部署,在瀘、敘、思、播等地部署山城防御體系,成為辰、沅、靖的最后一道防線。此時,宋朝加強與西南夷之聯系,采用其抗蒙之策,首以達思、播二郡,又遍及諸蠻部。后來,播人冉琎、冉璞兄弟在楊文的基礎上將此計策具體化,并參與了合川釣魚城等重慶山城防御體系的設計與修建,極大地加強了四川防御力量。海龍屯成為國家山城防御體系的最后一道防線。

開慶元年(1259),蒙古軍向釣魚城發起總攻,合州軍民一致奮戰,使蒙古軍先鋒汪得臣被炮石擊傷致死,大汗蒙哥也在攻城中負傷,在送往后方途中死去,進攻四川的蒙軍被迫撤軍,護送蒙哥汗靈柩北還,蒙古軍的圍攻得以解除。蒙哥的去世引發了阿里不哥與忽必烈之間長達四年之久的汗位之爭,致使大蒙古國分裂。播州人策劃的釣魚城及其戰役對于南宋朝廷的延續意義重大。南征長江流域的蒙軍紛紛北撤,南宋在西蜀戰場的危機得以解除,蒙軍的第三次西征行動停滯下來,緩解了蒙古勢力對歐、亞、非等國的威脅,釣魚城因此被稱為“上帝折鞭之處”。此事既表明當時的播州在西蜀川渝戰場的地位至關重要,也表明播州軍民在南宋朝廷已經受到重視。在南宋王朝危難關頭,楊文的連戰連捷,給播軍以及播州楊氏在南宋王朝的秤上增加了砝碼,播州楊氏的威望和實力在戰爭中得以提升。朝廷進封楊文為“中亮大夫、和州防御使、播州沿邊安撫使、爵播州伯,食邑七百戶,詔雄威將軍加‘御前'二字,以示優寵。歲賜鹽帛給邊用,著為令”。楊文卒于咸淳元年,贈金州觀察使。

楊選以后,播州日益強大安寧,而此時之西川則屢遭元蒙入侵,兵戈擾攘,生靈涂炭,因此大量蜀人和北方人遷徙播州。移民的進入,對中原文化在播州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作用。

播州楊氏進入南宋以后,大力發展經濟和軍事實力,經過幾代人的不斷努力,軍事力量步入全盛時期。參加過許多重要戰事,起到了一方土官“守箕裘、保疆土”作用,特別是為幫助南宋朝廷抗擊蒙古軍的進攻立下大功勞,延緩了南宋朝廷的滅亡。遙想宋元鼎革播州風云下的金戈鐵馬和灰飛煙滅是何等驚心動魄,如今,多少輝煌湮沒在歲月中,萬古成塵,楊氏威風已不在,正應了《紅樓夢》中《好了歌》的一句詩詞:“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比文昴曷浠h零,覆蓋了荒冢,有誰能憶起你當年的風華。

三、從“漢英”到“元鼎”:元朝時楊氏土司勢力達到了頂峰

位于遵義市區西南約五公里處的桃溪河畔,風景秀麗,古柏參天,這里曾是古代播州楊氏的官莊,桃溪寺原為楊氏桃溪莊內的家廟,稱延禧寺。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平播之役”,水西安疆臣進軍播州,桃溪莊被焚毀?!捌讲ァ焙?,于延禧寺原址修建桃溪寺,規模如前。桃溪寺古墓群位于該寺右側和后面的古叢林之中。桃溪寺墓最早見于元人輸林國史院檢閱官袁楠為楊漢英撰寫的《楊公神道碑銘》的記載:“公薨之歲,秋七月葬于桃溪祖域之東?!盵9]P35020世紀60 年代早期,貴州省博物館考古組調查發現桃溪寺群,并進行清理,有兩座早年已開口,另兩座封土如舊。但是1966 年后桃溪寺古墓均不同程度被毀壞。周圍散落10 來個柱礎,墓坐西向東,墓門被打開,早年被盜,墓門被打開,墓頂不存,墓壁上雕刻風化嚴重,有花卉,武士等雕像。[10]

1.載入正史楊漢英

元朝建立后,時任楊氏首領楊邦憲審時度勢,決定歸附元朝,繼續管理播州,成為楊氏家族入元后的第一代土司。楊漢英系播州楊氏家族入元后的第二位土司。對王朝的政治認同使其于平定西南叛亂的征伐中屢建功勛,對維持大一統格局下西南邊陲的一方平安起著積極作用。

至元二十三年(1286),楊邦憲死,其年僅五歲的兒子楊漢英入朝,元世祖在大安殿召見他時,對他望了良久,還撫摩他的頭,對身旁的臣子說:“是兒真國器也!宜以父爵賜予他?!庇盅裕骸皸钍夏缸庸鹿?,萬里來廷,朕其憫之,因襲父職?!雹佟对贰肪?65,列傳第五十二《楊賽因不花》。遂賜名賽因不花,授予他金虎符,龍虎衛上將軍,南平、紹慶、珍州等地沿邊宣慰使、播州軍民宣撫使,可見元世祖非常器重楊漢英。楊賽因不花一生被元世祖、成宗、仁宗接見近十次,他沒有辜負元朝的厚望,在其統治播州的30余年中,恪盡職守,使播州在政治上、軍事上、文化上都取得長足的發展,同時在維護國家統一和民族地區發展方面亦作出了巨大貢獻,使楊氏家族的統治勢力達到了頂峰。播州宣撫司轄地也不斷擴大,包括今貴州遵義、黔東南、黔南及重慶綦江、南川等地,烏江以北的播州宣撫司本土即“江內之地”,烏江以南的新開拓之地即“江外之地”,加上川黔交界的綦江南平等處、珍州思寧等處,紹慶府一帶為“沿邊溪洞”,楊漢英成為稱雄西南的大土司?!对贰酚涊d了包括“播州軍民安撫司”領“黃平府、平溪上塘羅駱家等處、水車等處、石粉羅家永安等處、六洞柔遠等處……沿河祐溪等處”共計30 多個蠻夷官??梢?,播州軍民安撫司在西南土官中舉足輕重,漢英成為楊氏家族中唯一立傳于正史的人物。

仁宗延祐四年(1318),播州遭到“蠻族”入侵,楊賽因不花率兵前往征討,不幸“急卒于軍”,英年早逝,年僅四十。死后受到追封,詔賜推誠秉義功臣、銀青榮祿大夫、平章政事、柱國,追封播國公,謚忠宣。

2.夫婦賞元曲,一宴六百年

與皇墳嘴墓地隔湘江相望的是趙家壩楊氏墓地,先后入葬元明鼎革時期的楊氏19 世土司楊忠彥、20 世土司楊元鼎和權殯厝葬(臨時置棺待葬)的土司夫人。此墓地20 世紀50 年代調查時已被破壞,遺物幾乎無存,唯有精美的石刻圖還保存相對完好。

楊元鼎夫婦墓室左右壁龕皆線刻有相同的備宴圖、演樂圖,后壁龕都刻有代表墓主人的空交椅及身旁侍者,不同的是在男室當中,左右各六個著蒙古族衣飾侍者分站立椅后,其中三個武士兩手交叉揣入袖筒,三文官分別手捧印盒、文書與茶杯,交椅空置,仿佛等著主人的到來;女室里,左右各三個侍女站立,其中有兩位捧鏡子,一位舉著簪花,一位拿著外套,其余兩位懷揣衣袖,交椅虛位以待主人,仿佛在靜靜地侍候女主人起床梳妝,但女主人卻尚未起床??坍嬑┟钗┬?,活靈活現,是土司日常生活場景的再現。與左右的備宴圖和演樂圖相互襯托。女室《備宴圖》,10 個侍女,梳高冠髻、穿小袖對襟襖套長裙,兩人拱手佇立,其余8 人,有的執壺,有的托盤,有的上菜,有的送果品,一派即將舉行盛宴的忙碌情景,躍然石上。另一塊刻的是《演樂圖》,8 個女樂站立在庭院中,神態雍容,或抱琵琶,或握橫笛,或操月琴,正在為主人和賓客演奏。

貴州省博物館將女室三幅壁龕雕刻圖搬至省博保存至今。該臺高出地面,平面為凸字形,三面觀,有四柱支撐頂蓋,與兩側廊廡相連。其臺沿有勾欄,臺上有歌舞伎手持樂器進行表演。有學者認為這幅圖當為宋代戲臺建筑的真實寫照。而根據近年考古得知墓主人生活在元末明初的史實,我們認為這個戲臺更像是元代亭閣式的舞臺。元曲是盛行于元代的一種文藝形式,包括雜劇和散曲。在元代,女樂成為一個專門的職業,楊元鼎女室壁畫戲臺中間有五個女伎正在演奏散曲,右邊一個在打拍子,左邊兩人在搬演雜劇,應是一臺“綜合性”的元曲藝術盛宴。

史載:“漢英究心濂洛之學,為詩文,典雅有則。著有《明哲要覽》九十卷、《桃溪內外集》六十卷?!盵11]P4276可惜,其著作和史籍皆毀于明代平播戰火中。他當政期間一直積極踐行和深入傳播中原文化,注重儒學文治教化,修建學宮,使得播州一隅大量人才涌入,“南北士來者眾”,楊漢英“皆量才用之”。①參見《遵義府志》卷31《土官》。由此可知,其主政期間播州人文環境大為改善,播州中原化向前推進一步,促進了該地民族間的文化交流交融?!堆輼穲D》體現了播州上層精英對華夏文化有了較為深入的理解和認識,因而注重高臺教化,研習與推廣中原文化。

我們注意到,在《楊氏家傳》中,播州土司在元代的歷史似乎被刻意忽略了,除了楊氏家族中唯一立傳于正史的人物第17 世楊漢英外,只簡略地提到了楊嘉貞、楊忠彥、楊元鼎和楊鏗四位播州土司的承襲關系、官爵名號,卻沒有更多的史實記述。其中的原因不排除中央王朝此時已對楊氏家族充滿了戒備。

元朝建立后,時任楊氏首領楊邦憲審時度勢,決定歸附元朝,繼續管理播州,成為楊氏家族入元后的第一代土司。上文提到的楊漢英在家族中起到承上啟下的歷史作用,將楊氏土司對元朝的認同推向了極致??梢韵胍?,對于以反元立國的大明,看待楊氏這段歷史的態度可能就頗為微妙了,《楊氏家傳》對這段家族史的淡化應是自保之舉。

再有,元末至正二十年(1360),明玉珍據蜀稱帝,國號大夏,定都重慶,播州為其所有。至正二十六年(1366)大夏國為朱元璋所滅。直到明洪武四年(1371),朱元璋遣使諭之,第二年,楊鏗率同知羅琛、總管何嬰、蠻夷總管鄭瑚等歸降,皆仍領舊職,播州再次回歸中原王朝治下。朱元璋對楊氏迅速隨勢改換門庭的做法,充滿了懷疑和戒備,曾多次敲打,如洪武五年,曰:“爾先世,世篤忠貞,故使子孫代有爵士。然繼世非難,保業為難。知保業難,則志不可驕,欲不可縱,志驕則失眾,欲縱則滅身,爾能益勵忠勤永保臣節,則可保世祿于永久矣?!雹凇洞竺魈娓呋实蹖嶄洝肪?08,洪武九年八月乙未?!埃ê槲洌┦哪昵彩官l賜諭鏗:‘比聞爾聽浮言,生疑貳。今大軍南征,多用戰騎,宜率軍二萬、馬三千為先鋒,庶表爾誠?!迥瓿遣ブ萆诚?,以官兵一千人、土兵二千人戍之?!雹邸睹魇贰肪?12,列傳第二百,四川土司二《播州宣慰司》。不僅訓誡,而且次年還直接派出官兵鎮守戍衛??梢?,對一個強盛的中原王朝來說,播州這樣一個事實上獨立王國的存在,怎可能不對其心存芥蒂?而且播州的戰略地位又非常重要,且看明人的描述,“東通思南,西接瀘,北走綦江,南距貴州,萬山一水,抱繞縈回,天生巢穴”。[12]P135在明朝加強國家化的大背景下,播州土司也自然低調許多,多多“備宴”“演樂”了。

四、一抹余暉:陶俑中的土司儀仗

從明初楊鏗獻土附明至末代楊應龍反明覆亡,播州楊氏終被改土歸流這一浩蕩洪流所湮沒,播州歷史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紀元。楊氏的退出過于倉促和慘烈,以至于今人只能從浩瀚的史料和塵封地下的墓葬遺跡中窺探他們的生活。楊氏精心為自己構建了理想的亡靈世界,但同時招致了無數盜墓賊的光顧,大量珍寶的流失令人惋惜。萬幸的是,盜墓者的眼光總被金銀美玉所奪走,而那些矗立在墓中的陶俑因此躲過一劫。它們以小小的身軀承載了楊氏土司的落日余暉,是那個時代土司生活的真實縮影。

楊氏墓葬中出土的陶俑,主要以明代為主,大量發現于楊鏗、楊升、楊炯、楊綱、楊輝墓中。其中第25代土司楊輝墓所出土的陶俑群因其數量龐大,種類齊全,造型豐富而聞名于世,成為貴州省博物館珍貴典藏之一,是研究明代服飾藝術、雕塑藝術和儀仗制度的第一手資料。這組陶俑全稱為“楊輝墓彩釉陶俑”,共70 件。陶俑質地為灰胎細夾砂陶,部分表面施釉,有黃、綠、黑三種釉色。周必素等著《牧司一方》一書認為楊輝墓陶俑類型分為儀仗俑、樂俑、侍俑和持物俑四類。騎馬俑頭部分別戴六合一統帽、尖頂小帽、寬沿尖頂笠子帽以及幞頭,身穿右衽窄袖褲褶、圓領窄袖袍、對襟窄袖褲褶等,腰束帶,足蹬馬鐙之上,除持物俑外其余手作持韁之態,威風凜凜,肅穆挺拔。而持物俑手持印節,背物俑背負行軍包袱、鍋具與馬扎,武士俑腰佩利劍,行列整齊,大有彰顯文治武功的強者氣勢。執傘俑、轎夫俑、牽馬俑則穿戴相同,作扛傘、起轎和牽馬的姿態,各司其職,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墓主。

“中國古代墓葬埋藏俑的習俗盛行于秦漢至隋唐時期,宋代伴隨著紙質明器的流行,俑已開始變少,元明以后俑在一般人的墓葬中已不多見”。[13]P426因此明代陶俑大多出土于帝王、藩王及品級較高的官員陵墓當中。播州楊氏土司作為雄踞西南的地方勢力,自然會受到此類風氣的影響。明代播州楊氏土司的風華歲月定格在小小的陶俑之上,即使塵封數百年,也難以掩蓋當年的輝煌。隨著一扇扇墓門的關閉,楊氏土司的百年功過終歸于塵土,而墓門內的陶俑則侍奉著土司的地下生活。

服飾是識別一個族群的重要標志,也是身份與地位的標識。一件服飾的造型、用料、色彩都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本地區族群的心理特征和文化取向。播州楊氏土司身為少數民族地區首領,始終秉持著一顆“慕華風”之心,接受著明廷對于服飾的嚴格要求。自洪武六年(1373)以來,規定:“凡服色職官一品二品,用雜色文綺綾羅彩繡,帽頂帽珠用玉。三品至五品用雜色文綺綾羅,帽頂用金帽珠除玉外隨所用。六品至九品用雜色文綺綾羅,帽頂用銀帽珠瑪瑙水晶香木。庶民用纟由絹紗布巾環,不得用金玉瑪瑙珊瑚琥珀。掾吏、令史、書吏、宣使奏差,凡未入流品者,并同庶民,帽不用頂,帽珠許用水晶、香木。校尉只孫、束帶、幞頭、靴鞋?!睋衔膶Ρ榷?,楊輝墓中的陶俑基本符合明代對于文武官員及差吏廝卒的服飾規范,形象地顯示出以汲取華風、辨別貴賤、維護秩序為主的服飾觀念已深入播州上層社會。

除了服飾文化之外,這組陶俑所表現出的土司儀仗場面令人驚嘆?!睹魇贰吩唬簝x仗之用在于“謹出入之防,嚴尊卑之分。慎重則尊嚴,尊嚴則整肅,是故文謂之儀,武謂之衛?!雹伲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4《儀衛》,第1587 頁。聲勢浩大的儀仗隊是主人身份地位的象征,這70 人的隊伍中,既有警示百姓的樂器,又有嚴密周詳的安保,還有持物負重的勞役,可謂是兼具儀式感與務實性,亦包含著播州楊氏土司運用中原文化的禮儀。不過,明律規定凡官員儀從,“一品至三品,六人”②《大明會典》卷59《官員禮》。。而西南土司由于“多取羈縻,竟存放任”,出行常?!肮谋娮捲攵觥雹邸睹魇贰肪?11《楊邦憲傳》。,“趾高而氣揚”④《皇朝經世文續編》卷28《吏政》。。楊輝墓中此場面盡顯了土司出行時的威風張揚。史載:“(楊)輝在日,溺其庶子友,欲令承襲”⑤《明史》卷312,列傳第二百·四川土司二·播州宣慰司。,致使嫡庶子漸生嫌隙,為日后內亂留下了隱患。成化十一年(1475)土官同知羅宏奏:輝有疾,欲援例,令愛就彼職。此后,楊愛襲播州宣慰使職,楊友領宣撫使職。然而,楊友奪嫡之心不改,楊愛、楊友兄弟為取播州宣慰司的統治權激烈內訌,形成了兩強相爭局面,播州楊氏在內斗中日漸衰落。

綜括全文,播州楊氏土司墓葬群,堪稱中國古代文化的一座寶庫。墓葬及其大量遺存向我們揭示了一個重要歷史真相:一千多年前,中原的華夏文化,乃至儒家文化就已傳播到這遐荒之地,在這里落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同時,產生了華夏文化與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的混合型文化。這種文化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為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文化的形成,提供了一個有力的實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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