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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 “老班莊”

2023-02-13 21:32起會文
金沙江文藝 2023年12期
關鍵詞:老村

◎起會文

老村 “老班莊” 老了, 始于何時,無考, 四周的村莊, 如灣子、 廟門、柏家灣、 四家村等, 均屬漢語村名,唯獨老村 “老班莊” 是傣語村名。

據 《元謀風物志》 記載: “班莊,系傣語, 意為軍隊駐扎的小山崗?!币苍S在老村形成之前, 這里是一支軍隊駐扎的軍營, 軍隊撤走后, 才形成了最初的村落, 這大概是老村得名的由來。

傣族是古代濮人的后裔, 屬于百越的一支, 是元謀最原始的土著居民, 傣族村名也是元謀最古老的村名。 此后才有彝族、 漢族的遷入, 才有彝族、 漢族村名的出現, 足見老村悠久的歷史。

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游歷云南,從元謀前往大姚, 路經蘆頭壩, 于1638年12月7日 (臘月初七) 從 “老班莊” 村前的田壩走過, 曾有過記載: “從崖西行, 已復逾溪之南岸,溯溪上。 溪在北峽, 有數家倚其南岡?!?“有數家倚其南岡”, 指的就是班莊村。 讀徐霞客 《游滇日記》 中的此段描寫, 讓人仿佛穿越時空隧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老村三百八十五年前的容貌特征, 可以看到游圣當年注視老村的眼神。

老村背靠高山, 坐落在高山前一道前低后高的小山崗上。 小時候, 常聽老人們傳說, “老村在一朵蓮花上”, 是一塊風水寶地。 因此, 地靈人杰的觀念在老村人的心底扎下了深根, 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像一縷縷炊煙, 年復一年源源不斷地在各個家庭暖暖升起, 飄向遠方。 “蓮花寶地”,寄托著老村人生生不息的希望, 激勵著一代又一代老村人努力改變命運的夢想。

老村地勢并不平坦, 建房只能巧借地形, 順勢就向。 為了房屋和院落的平整, 一些房屋的石基高達丈許。村中的院落一個接著一個, 房屋一間挨著一間, 像擠在一起閑聊的一群老人, 坐姿各異, 滿是滄桑, 黑壓壓的一片, 恬淡地蹲坐在蘆頭壩西南邊緣, 平靜地看著眼前平緩肥沃的土地, 看著田壩中蜿蜒流淌的小河, 滿懷希望地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老村的正房幾乎都是瓦房, 坐西南向東北, 面對著相對平坦的蘆頭壩子, 視野較為開闊, 人們來到村前,就能看得見田壩里綠油油的莊稼, 看得見豐收的希望。 正房左右兩邊大多建成廂房, 庭院用石砌地基, 土夯圍墻, 一個方形的農家小院就此完成。大門有正房正向, 也有向西或向東的, 主要根據地勢和巷道的走向而定。

莊稼人過日子, 離不開家禽牲畜,離不開柴火, 離不開農具, 于是在院子周邊卡卡角角的空地修建豬圈、 牛圈、 馬圈。 在院內旮旯之地搭雞窩、狗棚, 再建一個棚子放置柴火、 工具、 閑雜的物什等, 生活就更方便了。 院落寬的人家還在院中栽上果樹, 種下蔬菜和花草。 于是農家小院便有了雞飛狗跳的熱鬧, 有了花開花落的期盼, 有了其樂融融的溫馨, 有了酸甜苦辣的人生, 有了對生活的希望。

幾條巷道, 有的用石板鑲嵌, 有的是土路, 都像粗壯的枯藤一樣在村落間蔓延, 幽深綿長、 彎彎拐拐、 凹凸不平。 風兒有時在巷道中徜徉, 豬雞常常在巷道中漫步, 炊煙冷不丁地在巷道中捉迷藏。 孩童追逐嬉戲的歡笑聲, 牛羊騾馬出行和回歸時叫喚聲, 狗遇到陌生人的狂吠聲, 公雞打鳴聲, 母雞呼兒聲, 雞仔尋母聲……常常像水一樣在村巷中流淌。

村口有幾株高大茂盛的黃葛榕古樹, 樹上小珊瑚似的果實, 是我們童年的免費水果, 果實由紅變黑的時候, 成群的孩子像猴子似的蹲坐在茂密的枝葉間, 與鳥雀爭食。 最高的枝丫上還有一個大喇叭, 樹前有一片開闊的空地, 每天清晨或午后, 生產隊長廣播里一喊, 社員們便呼啦啦聚到一起, 按照隊長的安排, 或下地生產勞動, 或召開群眾大會, 好不熱鬧!

樹下有幾塊并不規則的青石板,是全村人休閑娛樂的中心。 閑暇時,鄉親們會不約而同地走出家門, 來到這里。 老人們夏天在樹下乘涼, 冬天在古樹附近的墻根曬太陽, 三五成群地談天說地。 男人們愛在樹下打撲克、 下象棋, 有的坐, 有的站, 有的玩, 有的看, 常有歡聲笑語飛揚村巷。 女人們常坐在男人堆旁邊, 一邊飛針走線, 一邊拉著家常。 孩子們是樹前最歡快的音符, 他們玩 “抓石子” “老鷹抓小雞” “躲貓貓” “斗雞” 等游戲, 比樹上嘰嘰喳喳的麻雀還歡騰, 直到炊煙飄來陣陣飯香的時候, 大人們到這里呼喚, 他們才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離開。

深巷, 庭院, 老屋, 炊煙, 曬場,古樹, 鄉親, 牛羊, 騾馬, 豬雞……構成了一幅幅具體生動的山村生活畫面。 整個老村給人古樸、 恬靜、 祥和的感覺, 滿是濃濃的人情味和人間煙火味。

老村是一條河流。 她匯集了一個又一個家族的血脈, 匯集了彝漢等不同民族的血統, 匯集了一代又一代生命, 穿越了時空, 生生不息, 流淌了數百年。

傳說最初入住老村的是毛氏, 有毛三家開村之說。 第二家是起氏, 接著杜氏、 鄭氏、 房氏、 永氏等紛紛涌入這塊風水寶地。 老村胸懷寬廣, 認為只要加入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從不嫌棄, 欣然接納, 不停地發展壯大自己。 從村子起源的三家, 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 老村已近兩百家約七百人, 成為蘆頭壩人口最多、 人氣最旺的村子。

一代接一代的生命向前流淌, 一代接一代的思想向前流淌, 一代接一代的文明向前流淌, 匯集成老村這條水量充沛、 元氣滿滿的長河。

我就是這條長河里孵化出的一條小魚, 從小在老村溫暖的懷抱里嬉戲, 在老村慈愛的目光里成長。 長大后, 外面的世界充滿了無盡的誘惑,每一個年輕的生命, 心都往外面飛翔, 于是我便想掙脫老村的束縛, 努力讀書, 終于考取大學, 逃離老村。畢業后分配到外地工作, 僅節假日回老村與親人小住幾日。 成家后, 回老村的時間越來越少, 也漸漸遠離了老村。

雖然離開老村近四十年, 但老村的老墻、 老屋、 老院、 老巷、 老樹、老井, 甚至那些逝去的老人, 卻常常闖入我的夢里。 老村的人, 老村的事, 老村的那段舊時光, 卻仿佛一朵朵浪花, 時時在我的腦海里翻騰, 掀起一波又一波難以捉摸的潮水, 沖擊著我心靈最柔軟的部位。

我才深深地認識到我與老村的血脈關系, 這里是孕育我生命的地方,這里是養育我成長的搖籃, 這里有我的童年, 這里有我的父母兄弟, 我無法從中剝離, 更無法逃避。 我感覺我是一只風箏, 一根無形的線永遠牢牢地攥在老村的手心里。

老村是我棲息身心的港灣, 也是我走不出的靈魂居所。 臨近春節, 再回故鄉, 遠遠看見老村, 仿佛看見一片精神圖騰, 心情大暢, 倍感親切,頓感踏實。

走進老村, 幽深狹窄的古巷還在,院落還在, 房屋還在, 但透過破舊的門窗和倒塌的院墻, 看到的是滿院的荒草、 斑駁的斷壁殘垣、 陳舊殘破的屋舍、 布滿蛛絲網的門窗, 以及院內一些廢棄的老物件, 一波酸楚的潮水頓時漫上心頭。 目之所及, 皆是凄涼, 曾經快樂的家園、 溫馨的庭院,現在卻如此頹敗。

老村老了, 逐漸消瘦, 滿臉滄桑,大部分房屋已經人去房空, 村中常駐人口不多。 讀書改變命運, 做生意發財, 長年異鄉打工積累財富, 老村的許多兒女, 腰包鼓起來了, 羽翼漸漸豐滿, 長出了強健有力的翅膀, 紛紛飛離老村這棵大樹, 爭相飛往鋼筋混凝土叢林筑巢, 變成一只只城市鳥。

缺少人住的老屋, 人氣漸微, 仿佛老樹的殘枝敗葉, 慢慢枯萎。 只有不多的幾只飛不動的老鳥, 仍堅守在殘枝敗葉中。 看著眼前的景象, 我仿佛聽到老村在無奈的嘆息。

在殘敗寂靜的老村中, 院落、 高墻、 瓦楞間抖動的枯草, 仿佛老村花白而零亂的須發。 失去了煙火的滋潤, 無情的風霜肆意地摧殘著老屋的身體, 那些灰白破舊的梁柱門窗, 滿是蛛絲灰塵的屋檐窗臺, 看上去就像老村失去血色的臉龐。 倒塌的屋頂、院墻以及一堆堆廢棄的柴垛、 木頭、瓦片, 仿佛老村的破衣爛衫。

有人說: “炊煙, 是村莊的呼吸?!?沒有炊煙, 房屋就失去了生氣,村莊就沒有了靈魂。 看著曾經人丁興旺、 熱氣騰騰的老村, 現在卻冷冷清清、 幾乎看不到炊煙, 我感覺老村的呼吸微弱, 茍延殘喘, 就像快要失去呼吸的老人, 我的淚水也在心中暗自流淌。

走了幾條巷, 我感到心情壓抑。一間間老屋的外墻上, 被血紅的油漆非常顯眼地標注上 “閑置住房” “閑置畜圈”。 也許不久之后, 后面又是一個大大的 “拆” 字, 再后來就是推土機的到來。 如果是那樣, 那么也許再過些年, 回到老村, 恐怕再也看不見老村的容顏, 只能看到一個殘留破磚碎瓦的荒坡。 到那時, 現在老村所處的位置, 恐怕就真的變成一個巨大的墳墓, 一個埋葬了我快樂童年和溫馨親情的墳墓, 一個埋葬了幾代人心血和記憶的墳墓。

老村就是我的鄉土, 老村就是我的根, 是鄉愁的根, 如果老村消失了, 思鄉的靈魂將何處安放?

在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 我們爭相飛入燈紅酒綠的鋼筋混凝土叢林,而忽視了鄉愁這棵長在心底的樹, 荒蕪了這棵樹生長的土地。

在村口的古榕樹前, 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恬淡地坐在石桌旁, 他說村東這條巷中, 僅他一人居住, 其他房屋都已閑置。 老人曾是老村一位響當當的人物, 他年輕時在省城工作, 不僅把子女帶到省城工作, 而且把侄兒侄女等一幫親屬也帶到省城打工, 讓村人敬佩。 后來, 隨他出去的親屬,大多在省城買房安家, 而且發展得很好。 但令誰也想不到的是本該在省城頤養天年、 享受天倫之樂的老人, 才退休, 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老村, 翻修老屋, 飼養豬雞, 栽種蔬菜, 過起了田舍翁的生活, 在老村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子女多次想方設法, 勸他返城居住, 但老人性格倔強, 堅決不愿離開。 他這種有福不去享的行為, 令老村的許多人大為不解。

我不由得想起錢鐘書先生 《圍城》扉頁上的那句話: “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 城外的人想沖進去, 對婚姻也罷, 職業也罷, 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這也許就是人性, 由鄉村飛往城市的人, 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身在家鄉, 向往他鄉, 久居他鄉, 懷念故鄉。 老人也許是最清醒、 最能參透鄉愁的人。

樹高千丈, 葉落歸根, 這個根就是我們的情感之根, 靈魂之根, 也就是我們的故土。 “羈鳥戀舊林, 池魚思故淵?!?思鄉懷土, 人之常情, 那些從老村飛入城市的鳥兒們, 也許有一天會幡然醒悟, 他們不過是寄生在城市的鳥, 城市不是他們的根, 老村才會成為他們至死不渝的念想。 也許過些年, 他們也會像老人一樣參透鄉愁, 回歸田園, 回歸老村吧。 到那時, 老村這棵大樹, 一定還會重新煥發生機; 老村這條河, 一定還會生生不息地向前奔騰。

走出老村, 我看見一群鄉親, 他們正忙著用混凝土澆灌一個四方形的大池子, 上前一問, 才知道是修建化糞池。 他們自豪地說, 我們縣將打造文明衛生縣, 村莊將建成文明衛生的新農村。 鄉村要振興, 村莊要美化,環境要改善, 衛生設施要配套, 所有的旱廁已全部清除, 都改成水沖廁。我們村一共修建了三個化糞池, 可以完全解決全村生活排污的問題了。 抬頭一看, 老村村前那排存在了數百年的旱廁, 的確已不見蹤跡, 一座漂亮的現代公廁出現在眼前。

鄉親們說, 由于老村地勢不平,巷道狹窄, 交通不便, 車輛無法進家, 有的宅基地屬于地質災害點, 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 因此, 黨委政府為了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提升老村的人居環境, 把新村莊規劃到村子東面那片平坦的旱地。 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 一個嶄新的現代化村莊, 果然橫空出現在離老村不遠的平地上。

我來到新的村莊前, 看到入村的道路干凈整潔, 路兩邊的空地上, 已栽種了各種嬌艷的花草, 它們正沉醉在微風中, 頻頻向我點頭微笑。 一幢幢漂亮的別墅樓房清新雅致, 一座座嶄新的庭院整齊劃一, 整個村莊布局井然規范, 沒有高樓大廈的嚴肅和壓抑, 卻多了故鄉親人般的親切與自然。 住房與畜圈分離, 兩者相隔兩三百米, 人居環境真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房前屋后都種上花草和果樹, 還有幾輛轎車停在村前的空地上。 我在村前久久佇立, 光鮮靚麗的新村莊,正生機盎然地延續著老村的血脈, 我的內心頓時欣喜起來。

來到堂哥家, 看到他家的三層小樓設計精美, 裝修豪華大氣。 客廳內, 窗明幾凈, 燈飾、 窗簾、 電視柜、 茶幾、 沙發等時尚大方, 令人賞心悅目。 兩株發財樹青翠欲滴, 散發出無限生機, 整個客廳給人舒適、 溫馨、 雅致之感。 廚房內, 灶臺干凈整潔, 物品擺放井然有序, 抽油煙機、電冰箱等各種家用電器配備齊全, 廚房環境并不輸與城市。

和堂哥聊起現在的生活, 他發出由衷的贊嘆, 國家政策真的越來越好! 他說, 因為老村屬于地質災害點, 因此建房時, 黨委政府不僅修通了水電路和地下排污管等配套措施,還每戶補助七萬元人民幣, 現在的住房條件, 真是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好。

堂哥家里有六口人, 侄兒侄媳常年在外地打拼, 堂哥堂嫂也在本地的基地上打工, 孫子孫女在縣城學校上學。 目前村里的田地大多已承包給外地老板, 在村里給老板打工, 五六十歲的老人, 每人每天也有一百多元的收入, 不需出遠門就能賺到錢, 還能照顧家庭, 一舉多得, 心里也知足了。

和堂哥談起老村中廢棄的院落和閑置的空房, 他說黨委政府已有了規劃, 有人居住和有價值的房屋會保留下來, 計劃給每戶老房子改造補助資金兩萬元。 無人居住和荒廢倒塌的院落將被拆除, 地基將用來修建花園。也許不久的將來, 原來的老村, 將變成一個花團錦簇、 環境優美的新景點了。

聽了堂哥的一席話, 我的內心也十分欣喜, 老村這棵古樹, 在黨的陽光照耀和雨露滋潤下, 在鄉村振興的春風吹拂中, 正快速嬗變, 除舊布新, 浴火重生, 更加生機勃勃, 枝繁葉茂, 這怎能不令人欣喜呢?

走進新的老村, 看到昔日的老村已破繭成蝶, 展翅高飛了, 我百感交集, 為之欣慰。 我堅信, 未來的老村和她的兒女們, 生活一定會變得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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