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對立在周星馳電影《少林足球》中的體現

楊帆帆

(瑪拉工藝大學 創意藝術學院，馬來西亞 吉隆坡 50603)

周星馳電影在當今中國電影市場上依然有很強的號召力，其“喜劇之王”的地位至今無人可以取代。他用底層人物的語言、幽默夸張的表演、不服輸的精神，上演了一次次“屌絲翻身夢”的神話。周星馳的每一部電影都給人留下無窮的回味和難以忘懷的記憶。2016年的賀歲大片《美人魚》，讓無數影迷再次陶醉在周氏喜劇的歡聲笑語中。他的電影廣受大眾喜愛，與自身特色分不開。在筆者看來，最鮮明的莫過于電影中底層情結、反智情結中的二元對立。正是這種底層情結、反智情結，讓活躍在電影中的底層人物上演了一幕幕草根英雄的神話，也讓身處電影之外的千千萬萬普通觀眾為之感染、為之動容。

21世紀初期，底層平民文化在中國大陸風靡崛起，底層人物中的英雄形象，更是充斥國人的視野。在藝術殿堂里，底層人物一般代表普通民眾。周星馳的電影形成為底層人物發聲的力量，并通過幽默的鏡頭語言與視角構圖呈現。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是推進現代化最堅實的根基、最深厚的力量。[1]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氨仨殘猿秩嗣裰辽稀笔橇暯叫聲r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世界觀、方法論的重要內容之一。[2]正如英國著名的政治學家安德魯·海伍德所說的那樣，人民自然秉承了人類正義、善良、淳樸、公義的美德。本文試圖從影視藝術角度，以周星馳的代表作《少林足球》為例，同時結合周星馳其他影片中的一些底層人物形象，分析其影片底層情結、反智情結中的二元對立。

一、底層人物和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是底層情結的表現

近年來，隨著社會不斷發展，底層人物、小人物這類詞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底層人物具有兩個特點：一是頑強，代表一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命力；二是廣泛，遍布每一個角落。底層人物就像自然界的野草，不懼土地的貧瘠，不戀春日的繁華，在屬于自己有限的生命期頑強生長?！盁o人種春草，隨意發芳叢。綠遍郊原外，青回遠近中?！泵鞔娙岁惖萝苍凇洞翰荨防锏莱隽瞬莞某錾砗⑴c平凡普通的特性，贊美其頑強的生命力。因此，也可以把底層人物理解為一種非主流、非正統的，出自民間的自由自在生長的力量。

英國政治學家安德魯·海伍德提出人民至上的觀念。他認為，社會底層平民具有天然的道德優越性和智慧創造力。正因如此，人民被歌頌、被推崇、被維護，與之相對立的則是上流人物。解決普通群眾政治上的疑慮與挫敗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代表底層民眾利益的絕大多數人，用其天然的良善、勇敢和與生俱來的正直淳樸，[3]去影響一個國家的發展步伐，去矯正一個社會的進步路向。這種思想，將社會上占絕大多數的普通民眾，即底層人物，與人數較少的社會上流人物相對立，并且無條件支持大多數人。底層人物和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思想，主要體現在周星馳電影的故事設計和人物塑造上。

(一)故事設計中的底層人物和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

2001年公映的《少林足球》獲得了《時代周刊》“世界史上25部最佳體育電影”之一和“21屆香港電影節最佳電影獎”等諸多殊榮，取得了驕人的票房成績?！渡倭肿闱颉返恼麄€故事設計、表達思路都體現著底層人物和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影片講述了曾經是“黃金右腳”的落魄足球運動員明鋒，因為踢假球被打斷一條腿。多年后，不甘心放棄足球夢想的他，組建起一支足球隊。明鋒在大街上偶遇撿破爛的阿星，被阿星的“少林大力金剛腿”震驚，認為如果用于足球場，他的金剛腿肯定能所向披靡。于是，在阿星的幫助下，兩個人召集了在大排檔洗碗的二師兄“旋風地堂腿”、在夜總會掃廁所的大師兄“鐵頭功”、處于無業狀態的四師兄“鬼影擒拿手”、超市理貨員六師弟“輕功水上漂”和股票散戶三師兄“金鐘罩鐵布衫”等底層人物，組建了一支“少林足球隊”，參加“全國超級杯足球大賽”。在這個故事當中，“少林足球隊”的隊員們雖身懷絕技，但是無用武之地，大多掙扎在社會底層，收入微薄，生活落魄，為衣食奔波憂愁。他們的對手是球閥強雄麾下的“魔鬼隊”。這支“魔鬼隊”擁有專業的教練、高科技的訓練和雄厚的資金支持，而且賄賂了裁判、球證和旁證等，無疑是真正的上流階層。雖然在第一場比賽中，“少林足球隊”慘敗，隊員們甚至頭戴對手的內褲向其跪地求饒，但是，在遭受極大的侮辱之后，這支底層人物隊伍發揮出極大的能量，在最后關頭，阿梅突然出現，用深厚的太極功夫，配合阿星的金剛腿，在決勝之際踢出了關鍵一球，力挽危局。最終，“少林足球隊”獲得了全國超級杯的冠軍。他們的競爭對手強雄則因服用禁藥，入獄五年，并被終身停賽。阿梅、阿星的比賽照片成為《時代周刊》封面的亮麗風景，[3]將少林功夫和少林足球發揚光大。整個故事以大團圓結束，底層人物戰勝了上流人物，成為真正的贏家。不難看出，在《少林足球》的正反兩個陣營中，一個是底層人物，以拾荒者阿星為代表的，由社會地位最低下、工作最卑微者組成的烏合之眾——“少林足球隊”；而與之對壘的陣營則是一個典型的上流人物，每一位成員無不體現了上流人物的陰險毒辣、利令智昏的特性和口蜜腹劍、道貌岸然等丑惡嘴臉。

在周星馳的其他電影中，同樣有底層情結的具體體現。例如，《美人魚》講述的主題雖然與環保相關，但是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對立的模式依然存在。善良無辜的人魚族代表底層人物，被貪婪的人類破壞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在影片中，將《功夫》里七十二家房客如大媽、大叔、包租婆等眾多的小人物搬到了海底，形成海底世界的底層人物，而計劃開發青龍灣的人類都是身價不菲的富豪，是當之無愧的上流人物。以《少林足球》為代表的周星馳的許多影片，反復說明：在社會生活中，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永遠是二元對立的。解決二者道德沖突的方式，就是讓底層人物通過辛勤勞作獲取更多的財富資源，通過不懈的創造獲得社會階層的躍升。

(二)人物塑造中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

在普通人的群體中，底層人物確實需要一個具有超強領導能力的英雄領袖，帶領底層人物擊敗上流人物，走向成功。在電影《少林足球》中，主人公阿星就是這樣一個底層人物中的領袖角色。他雖以撿破爛為生，身份卑微，窮得捉襟見肘，但是身懷“黃金腿”絕技，還夢想將少林功夫發揚光大。他多次和大師兄說：“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咸魚有什么區別??！”正是這樣一個身份卑微卻疾惡如仇、正氣凜然的底層人物，經過千辛萬苦組建了一支“底層人物隊伍”，最終擊敗上流人物集團，帶領他的團隊走向光明大道，獲得事業愛情雙豐收。與之相對的上流人物，則體現出貪婪腐敗、陰險狡詐、自私自利的特征，最終被底層人物打敗。電影中，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成為故事焦點?？梢?，《少林足球》沿襲了周星馳一貫的風格，符合周星馳政治理想的訴求。同樣，《長江七號》中由周星馳飾演的農民工也是這樣一個“最卑賤也最光榮”的角色設定，雖然身份低微、生活貧困，但在一言一行中處處閃耀著人性的光輝，充分體現出一個底層人物身上的高貴品質。這是底層人物主要的理想社會訴求：出現一個具有超凡魅力的底層人物領袖，在艱難困苦中擊敗了自私貪腐的上流人物，帶領底層人物走上康莊大道。

二、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是反智情結的展示

反智情結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基于清晰立場和不同思維的基礎上，不同階層或人群中產生的矛盾的產物，既是對矛盾的總結，也是對大眾思想做出的思考。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些悖逆真理的錯誤，是需要教育引導的。

周星馳電影中的反智情結，主要集中在教育、政治和商業等不同領域中的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矛盾，其本質則是底層人物對所謂的上流人物的嘲諷、鄙夷和蔑視。英國學者保羅·塔格特指出，智慧存在于普通人身上。法國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認為，人們在智力上差異最大，但他們卻有非常相似的本能和情感。在屬于情感領域的每一種事情上，最杰出的人士很少能比凡夫俗子高明多少。[4]在這種心理之下，平常人往往做出一些看似與其平常表現及外在性格特征相互矛盾的行為——如挑戰上流人物的權威，使得電影不斷上演一個個底層人物的傳奇。

在社會生活中，反智情結是邊緣人物情感宣泄的方式，是作為群體思潮誘發的集體無意識傾向的表現。所謂的一場電影一場夢，電影對觀眾而言就像是“醒著的夢”，觀眾對于電影的喜愛正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表現方式。從這個角度而言，周星馳正是抓住了觀眾的觀影心理，他的電影能得到眾多觀眾的喜愛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在周星馳電影中體現出的對上流人物和高新技術的有意無意的調侃，給了底層人物一個合理的情感宣泄的渠道。道貌岸然的上流人物身影與身懷絕技的底層人物形象之間的二元對立和鮮明對比，也是周星馳電影《少林足球》中獨具特色的喜劇元素之一。

(一)文質彬彬的上流人物道貌岸然

在周星馳電影中，總能看到文質彬彬卻道貌岸然的上流人物的身影。例如，《少林足球》中第一大反派強雄，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也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但是他的卑劣品行與其高智商形成強烈的對立。他在比賽中不僅指使別人打假球，還賄賂裁判、球證和旁證。這種社會地位與道德品質的落差，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普通大眾的心理：雖然他看上去比我成功，但是品質敗壞，那他也不過如此。再如，落魄的足球運動員明鋒，雖然在電影中不是反面角色，但在傳統意義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一方面，從他人生經歷的大起大落中不難看出導演在設定這個角色時充滿了同情。他曾經是叱咤風云的“黃金右腳”，同樣受過高等教育，卻被金錢誘惑受人指使打假球，被人打斷腿，葬送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落魄一生。此外，電影還通過一些細節上的行為反差表達對這個角色的嘲諷。例如，受過良好教育的明鋒平時卻喜歡隨地大小便，喜歡占小便宜，把在強雄面前卑躬屈膝的奴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二)普通的底層人物身懷絕技

與“反智”對應的，則是對底層人物的贊揚甚至神化。在周星馳電影中，除了底層人物中的領袖人物，即使是普通民眾也不是無能之輩。他們個個天賦異稟，身懷絕技。之所以命運悲慘，是因為社會的不公或權貴階層的打壓而無法釋放自身的強大能量。例如，在《少林足球》中，由趙薇飾演的阿梅用太極拳做饅頭，武功高強卻被饅頭店老板娘打罵侮辱，最后在阿星等人的鼓勵之下，勇敢地擺脫了饅頭店老板娘的欺凌。在比賽中，阿梅用超強的太極功夫幫助“少林足球隊”拿下關鍵的一顆球，贏得了比賽，成就了窮困潦倒小人物的人生高光時刻。其實，不論是榮華富貴，還是窮困潦倒，人生的至高境界，莫過于充滿真摯與自信，莫過于不用太在意身邊的事物而全心全意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阿星、阿梅等就是這樣一群實實在在的底層人物。另一場戲中，阿星第一次看到阿梅，高唱一曲，在遭到阿梅制止之后，卻激起旁邊群眾的不滿情緒。阿星的歌聲激發出普通民眾的音樂天賦，無論是正在吃早餐的無業青年、街上的殺豬屠夫，還是買菜的阿婆，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默默無聞的普通平民，把內心深處的那份熱血情懷和躁動不安釋放出來，當街起舞，勁爆奔放，激情四射，精彩絕倫。但是，可惜的是底層人物的盡情狂歡，很快被象征權貴的饅頭店老板娘粗暴打斷。[3]

除此之外，對高科技的諷刺是周星馳電影中常見的喜劇元素，也是反智情結的體現。高科技產品往往掌握在上流人物手中。這些高科技產品例如《美人魚》中給人魚族帶來滅頂之災的聲吶，《少林足球》中強雄從國外進口的威力強大的違禁藥品。周星馳在《國產凌凌漆》中，不僅諷刺高科技產品，還諷刺生產高科技產品的科學家。這個可悲又可憐的所謂的科學家，整天發明些毫無用處或者害人害己的東西，最后罹患神經病。

三、對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二元對立的反思

20世紀9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市場經濟的崛起，多媒體產生的影響力不斷擴大，來自世界各地的多種文化的激烈碰撞與逐漸融合，喚醒了底層平民對自尊的追求。底層人物開始關注自己的精神世界，重視文化選擇的主動性，不再盲目崇尚上流文化，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也從崇尚上流人物逐漸趨于關注底層人物，其本質是底層人物訴求的現實表達。

其實，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本身是辯證統一的關系。在一定條件下，兩者是可以相互轉化的。上流人物在底層人物中挖掘人才，底層人物向上流人物學習改變命運。[5]有些底層人物在某方面也是上流人物。核心在于，社會要尊重所有人的人格和潛能。在任何一個社會，上流人物永遠是一小部分，底層人物才是主體。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是兩個相互對應的群體。和諧統一的社會是開放的，上升通道暢通，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共贏。如果只以成敗論英雄，底層人物沒有獲得足夠的尊重，社會也會失去健康的底色。

《少林足球》中通過鮮明的底層情結、反智情結，表達了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然而，社會學家、民俗學家艾君等學者并不認同這種二元對立關系。艾君在《改革開放30周年解讀》中分析了底層人物、上流人物的辯證關系。他指出，健康向上的底層文化會形成對主流文化的重要補充，但愚昧落后的底層文化無可否認也會對傳統意義上的主流文化帶來輻射、腐蝕和沖擊。文化的表現形式是動態的、可變的，誰都有可能成為社會的主流文化；它們是共生關系。所以說，底層文化是主流文化存在的基礎。健康向上的底層文化，不僅不會刻意與主流文化保持距離，[6]還會對主流文化進行補充和豐富?？梢?，二者之間也不一定是二元對立關系。阿根廷領導人庇隆將軍應該算是上流人物，他被廣大普通民眾視作“人民的代表”。他在1945年被釋放之后在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向近三十萬勞工揮手致意，受到萬民歡呼、衷心擁戴。他本人及其夫人成為阿根廷民眾的文化偶像，受到無限敬仰，證明了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魚水情深。

盡管筆者十分贊同艾君等學者的觀點，但作為電影作品的藝術表達，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關系在《少林足球》中存在，也是無可厚非的。作為深諳中國人底層情結的周星馳，是電影領域的“人民代表”和人民意志的體現。人民意志的天然性與合法性，是人類政治行動的唯一合法來源?？梢酝ㄟ^廣泛的群眾參與實現其“人人當家作主實現公平正義”的美好理想，并將其視為解決一切社會問題的渠道。[3]

底層人物與上流人物的二元對立與無處不在的底層情結、反智情結，是周星馳電影的顯著特征。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周星馳電影中的底層情結、反智情結，為廣大的普通民眾樹立了一個“小人物向上游”的文化信仰，打破殘酷現實的階層壁壘，讓觀眾在電影中得到極大的心理愉悅和訴求滿足，激發底層人物對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和奮發前行的昂揚斗志，因為底層人物就是喜歡看平凡人有夢、追夢并最終圓夢的過程。這也正是周星馳電影一直被模仿，但從來沒被超越，而成為一個文化標簽的社會基石。但是，無論是主流市場電影，還是藝術電影、商業電影，好電影的衡量標準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向觀眾弘揚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展示文化自信。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碑，為時代書寫。在新征程上，堅持用電影這種特殊的火炬引領民族精神。[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