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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名人日記敘錄三種

2023-04-20 15:58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 2023年4期
關鍵詞:民國日記

張 劍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中國近代史包括文學史的研究,私人日記是很重要的史料,但以前限于各種條件,學術界對此利用不夠。近些年來,這種狀況得到較大改觀。鳳凰出版社從2014年開始,每年推出一輯“中國近現代稀見史料叢刊”,其中僅日記即刊出近百種;2018年,筆者的“中國近代日記文獻敘錄、整理與研究”獲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立項,近代日記更加引起學界和社會關注。鑒于近代日記存世數量超過千種,需要逐步和系統地清理,茲選取華學瀾、丁福保、左霈三位近代名人日記,對其版本情況、主要內容及學術價值,做一概要介紹,以就教方家。

華學瀾(1860—1906),字瑞安,號萊山,天津人。光緒十一年(1885)順天府鄉試舉人,次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義和團運動與八國聯軍入北京時,正在北京。光緒二十五年(1901),任貴州鄉試副考官,光緒二十九年(1903)會試同考官。光緒三十年(1904)四月,任京師大學堂教務提調,并為京官教授算學。光緒三十二年五月初三日(1906年6月24日)因病去世。華學瀾生年,其舉人朱卷載為同治壬戌(1862)十月十四日,此為“官年”,比實際年齡小兩歲。

華學瀾有記日記的習慣。據華學瀾姻親周支山(字鳴西)稱:“太史自幼而壯而老,日記必蠅頭細書,逐日登記,數十年如一日?!?陶孟和《〈辛丑日記〉序》)可惜,目前所見,只有己亥、庚子、辛丑三年的部分,而且情況不一。

《己亥日記》稿本現藏天津圖書館,題名《華瑞安日記》。起于己亥三月初一日,止于庚子四月十六日,其中缺失己亥九月初四至九月二十日的內容,主要反映華氏的日常京官生活、人際交往情形。如十一月初六日:“早,為范孫作書,催取詩幅,送還文稿。到王桂生處,談夢侯夫人度日事。晤云生,知鄉夔斷弦,即為點主。到性初處,留早飯,食黃花魚,甚美,未修鐵路前所未有也。飯后同性初到秋叔祖院,為寫喜聯、大帖、時書各件,憲叔續弦用也。同性初到亦香處,朗先、翰臣在焉,談至暮,芰洲來即去,性初亦去,余與朗先、翰臣均留晚飯,談至子刻歸。詩幅取回,范孫已書就。閱卷。見伯鵬信,約明日到范孫處,與鞠人一見,鞠人今日到津?!毕仁墙o嚴修寫信催討詩詞條幅,送還(縣試名列前茅者)文稿;又到其同年王桂生處商量接濟黃夢侯遺孀;又見到王桂生之弟云生,聽說鄉夔喪妻來請題靈牌,遂答應之;又到任性初處早飯;飯后同任性初到華氏叔祖處為其子寫喜聯和生辰八字帖等;又同任性初到喬亦香處,與高朗先、祝翰臣談論至晚,其間韓蔭楨(芰洲)來即去,任性初亦告辭,華學瀾與高、祝二人同晚飯,又談至深夜子時始歸;歸時見嚴修所書條幅已到;又閱卷;又看韓伯鵬信,約其明日到嚴修處見徐世昌。除閱卷公務外,還與友人書信往還、詩酒雅談,并接濟同道,襄助喜喪,一日之間甚為忙碌,觀此可對其此期生活感受一二。

該日記曾收入《中國古籍珍本叢刊 天津圖書館卷》第18卷,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于2013年影印出版。

《庚子日記》稿本二冊,紅格本,原由周支山之子、清華大學化學系教師周昕保存,后由陶孟和于上世紀50年代捐贈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收藏。稿本第一冊起庚子四月十七日,訖于八月三十日;第二冊起閏八月初一日,訖十二月三十日。記錄了庚子年義和團和八國聯軍侵華期間京城見聞,包括親友信函、外間傳聞、親身感受等,頗有史料價值。擇錄二則如下:

早,實甫送衛哥出城,酌升來信,索去所存銀兩。(知襄臣骨早為其署中客李松生(廷棟)乘夜竊得,被裹,送之其家,余見孫仙實時已經辦畢,負酌升托,余心甚疚,得此少減余愆)伯茀來,觀我朵頤。飯后,伯茀去,遺扇一柄,少頃,遣人取去。閱《京報》,知合肥調北洋。接家信,內有姚階平信,知伊已由山西回津。訓平信是初九所寫,七弟信是初五所寫。晡時,實甫歸,言在峻山、弼叔、孫中堂(因被亂軍搶掠,移居安徽館)各處坐談,故歸遲,并言衛哥以車未雇妥,未行,尚留潤生處,囑有家信即為送去。遣陳慶為衛哥送家信,至暮始歸。晚,仍掛紅燈,并用紅布寫“義和團之神位”張之門首,皆壇上所傳,不敢不遵也。極熱,揮汗如雨。(六月十四日)

早,雨一大陣。與酌升談。午后,弼叔來,言昨王仁安由霸州來京,(本日又回霸州)于途次遇天津逃人甚夥。并見戶部街、東大街兩院人,知洋人入城后閉城一日,以土匪為向導,向各富戶索銀,滿其欲始去,否則放火燒房。王奎章、吉潤泉皆被燒,延及戶部街院。其院人于洋人入城時已逃,只樂農六哥一人看家,房燒乃不得不逃矣。洋人所搶皆極富戶及各當鋪,其次皆未擾及。東街源昌當亦未動。余家陋巷,可謂極貧,約可無慮矣。惟回回則無論貧富皆不擾,以彼教人無入義和團者也。西方居人頗有自稱“回回”以求免者。見人身有紅色者必殺,(白旗不能全與,須以食物易之)。津中婦女向好著紅,冤死者不知幾許矣。仁安并見李崧生與其戚信,云合肥相國于十九日到津,住吳楚公所,以節署已成瓦礫場也。談至晡時去。晚飯后,伯茀來,傅夢巖來,談及本日為拳民蕩平西什庫之期,擺金剛陣,惟洋人有萬女旄一具,以女人陰毛編成,在樓上執以指麾,則義和團神皆遠避不能附體,是以不能取勝。未知確否。申三所薦司更與執雜役扈三來試工,人甚樸誠。酌升仍留宿。槍聲大作,由北來,時遠時近,徹夜不絕。(六月二十七日)

該日記的刪節本曾收入收入《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上海人民出版社1951年版)和《庚子記事》(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

《辛丑日記》有稿本四冊,原藏華學瀾的朋友、天津胡濬(字支孫)處,后由胡之公子交給嚴修次子嚴智怡(字慈約)保存。上世紀30年代,陶孟和從嚴家借閱、抄錄、校點,交商務印書館于1936年出版,而原稿今不可見。前有陶孟和長序,詳細介紹作者、時代及日記內容,包括:正月初一日至二月初十日在天津的家居生活;二月十一日至五月十四日在京的翰林生活;五月十五日至七月二十八日,由北京出發,乘火車至保定,乘轎至江陵,乘舟至武陵,再乘轎至貴陽的行程;七月二十九日至九月二十一日,在貴陽主持鄉試事;九月二十二日至十二月初十日,前往貴陽、主持鄉試及返京的過程。鄭逸梅、陳左高《中國近代文學大系·書信日記集二》(上海書店出版社1993年版)評《辛丑日記》:“作者以清麗文筆,寫聯軍侵占后種種暴行、京官的醉生夢死,兼敘考場實事,為近代日記佳構?!庇绕涫侨A學瀾受命貴州鄉試副主考官后的鄉試記錄,非常詳細,是研治科舉史的寶貴資料。舉闈墨刻墨一則可窺全豹:

本日將所取之卷按房排列,覆加刪汰,粗定前后,暫取如額。自十七日即刻闈墨,每謄出一篇,先發本房刪改。而各房改筆,往往敷衍了事,仍須自加修飾。(內監試趙秀升前輩六十馀矣,而文興勃然,每于發刻之文刪改一二語,思筆迥非凡手所能談及,陳文背誦如流,是于此道三折肱者)余在病中,不能用心為文,甚為著急。筱蘇窺之,謂余曰,今而后,改文之事,余獨任之。于是各房改過之文皆送筱蘇覆閱。筱蘇一一改之,或數十字,或一二百字,且有改至半篇者,筆不停揮,每至丙夜。一人獨勞,而余坐享其成,心滋愧矣。計惟有不多發刻,庶省筱蘇之事。所以頭場文余只發刻十篇,二場文只刻一篇而已。并勸筱蘇亦不必多刻。明歲即不考制藝,此次為八股末運,不能不刻闈墨以存名目,誰其如從前之悉心揣摩哉?筱蘇頗以為然。二場卷有送來者,本日閱二十卷。(八月二十四日)

《辛丑日記》又收入《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版);汪文學,劉澤海主編《貴州古近代名人日記叢刊 第3輯》(貴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己亥、庚子、辛丑三年,正值清廷政局急速變化的時期,華學瀾作為一位翰林院京官見證了許多重大事件,所記當時北京情況,多為親見親聞;北京以外情況,則多依據親友通信和傳聞。書中所記的知名人物很多,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

茹靜、馬忠文整理的《華學瀾日記》(中華書局2021版),將這三年日記前后貫通,統一標準,補足缺失,重新標校,并編制了人名索引,是目前最良善之本。

丁福保(1874—1952),字仲祜,號梅軒,又號疇隱居士、濟陽破衲,江蘇無錫人。光緒二十一年(1895)肄業于江陰南菁書院,次年中秀才,曾隨華蘅芳學數學,1898年任無錫俟實學堂算學教習,因善病又習醫學。光緒二十七年(1901)就讀東吳大學堂讀英文半年,暑假至上海,就讀南洋公學東文學堂,學習日文。后曾任京師大學堂譯學館教習、文明書局編輯、上海自新醫院院監,創辦丁氏醫院、醫學書局、詁林精舍等。編著有《歷代醫學書目提要》《算學書目提要》《漢魏六朝名家集初刻》《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歷代詩話續編》《清詩話》《佛學大辭典》《丁氏醫學叢書》《文選類詁》《說文解字詁林》《古錢大辭典》等,譯有《西洋醫學史》等,是近代著名學者、翻譯家、收藏家。

丁福保日記,分稿本和印本兩種。

稿本日記一冊,藏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資料室,著錄題名為“辛丑日記”,作者為“秦寶鐘”,實誤。致誤之因,當由該日記系用一頁南菁書院課藝名次表作封面,該表上題“辛丑日記”,下署“秦寶鐘”,不知何人誤題。

此日記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計六頁,朱絲欄,半頁六行,記事自光緒二十七年辛丑(1901)正月一日至二月八日;第二部分計四十三頁,藍絲欄,半頁八行,上單魚尾,版心上印“東吳大學堂日記”,記事自光緒二十七年辛丑二月九日至六月二十六日。第三部分封面墨筆題“日記”,下鈐“薛福蓀”朱印,正文計三十三頁,藍絲欄,半頁十行,上單魚尾,版心下印“竢實學堂”,記事自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年六月二十七日至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后附書賬一頁。

該日記為丁福保光緒二十七年全年記錄,中間不少教育、醫學、出版等方面的史料。如正月十八日:“今日開學,學生皆排放床鋪、書籍等物?!贝讼禆|吳大學堂開學日期明確之記載。之后至六月五日東吳大學堂放暑假,皆為丁氏在其間求學經歷,其中多記課暇補輯《衛生學問答》一書,又自言:“余讀書向不能熟,憶十一二歲時每日僅讀五行,雖百遍亦不能背誦,故近讀英文甚覺竭蹶,每日約讀四十遍,早晨二十遍,午后十遍,黃昏十遍?!?三月十八日)知其非記憶超群之人。本勤奮異常卻自責:“余近數年來廢馳已極,自今以后當于懶字上痛下針砭。心緒作惡,因不能耐苦并無耐性,故刻刻不自安適?!?五月三日)該年十月十六日,丁氏入東文學堂學習,期間除勤學外,又編成《東文典問答》等,猶嫌己用功不夠:“余頗多戲言,不能刻苦用工,此大病也,嗣后當嚴定課程而束身心?!?十月十八日)知其終成一代博學通人,固有以也。

袁家剛首先辨識該日記作者為丁福保,并將之整理釋注,以“丁福?!缎脸笕沼洝丰屪?上)”“丁福?!缎脸笕沼洝丰屪?下)”為題,分兩期發表于邢建榕主編《上海檔案史料研究》第13輯(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第14輯(上海三聯書店2013年)。

丁福保印本日記,散見于丁福保創刊的《中西醫學報》中,統計如下:

1.《日記之一斑》,載《中西醫學報》1911年第11期,第1-16頁。系丁氏辛亥二月初六日至二十日在上海和安徽蕪湖一帶的醫療活動記錄,兼記其詩文創作,知丁氏救死扶傷,甚為忙碌。如十九、二十兩日所記:“十九日,晨起,檢閱累日賬目,以本月醫報內之社員來稿付印。今日門診極多,自九時起至十二時診畢。即雇人力車到南市春在樓,孫君友蘧已先在焉。稍坐,相與下輪船,二時抵閘港,乘轎至金匯橋孫宅,患者乃孫君惺叔之夫人。自去歲三月起,患咳嗽,今則新受風寒,聲啞,咳甚劇,痰不易出。余用吐根、杏仁水、燐酸古垤乙涅、安母尼亞茴香精,與以四日之藥?!峭韺嬌踉?次日天未明即起,乃作五言詩一首云……上午八時,乘轎赴閘港,趁小汽船,在船中背誦庾子山《哀江南賦》,閱戴南山集,抵寓,已午膳。編本月之《函授新醫學講義》,譯外科叢書。得工部衛生局史醫生書,極贊《急性傳染病講義》,謂有功社會之書。晚核算去年出款,共支出一萬一千二百二十元,內印刷書籍費居五千元,印醫報費居七百五十元?!?/p>

2.《日記之一斑(民國二年)》,載《中西醫學報》1913年第3卷第12期,第1-18頁。系丁氏民國二年(1913)五月十日至十六日的醫學及其他活動記錄,包括記錄自己的詩文作品,其中有關醫政、醫院、醫德、醫書、醫者、醫療、患者及其家屬之議論頗多。如十三號:“余之《醫學叢書》,在羅馬萬國衛生賽會所得之最優等金牌一塊已寄到,價值一百五十佛郎。今日門診頗多,內有患肺結核者五人,余編《肺癆病之天然療法》今日已印成,凡患肺病者,每人各送一冊。菊生又偕學生數人來談醫,余謂今日德國各大學中,均設醫生補習實驗科,此科非常佳良。入是科者,既可補學識之不足,習檢查及治療之新法,又可與大學內壯年之教師相交際,滿載學問上之鼓舞與精神上之振作而歸,其所受之益有非吾人所及料者?!薄盀獒t師者,雖業務繁劇,亦當鉆研醫術,時時訪學問之深造者,在家閱各科之雜志,使學問日漸進步,對于醫療之患者,務求成績佳良?!薄拔崛藶獒t士后,不問乞診者之貴賤,均負擔生命與健康之重大責任?!嘁归g輾轉不能成寐,甚苦,因吟放翁詩曰‘放翁不管人間事,睡味無窮似蜜甜’,久之,乃得酣睡?!笔奶枺骸熬丈冇嘣唬横t生對于病人及其家族,以何種態度為最宜?余謂:醫士對于病者,診察宜嚴密,意見之發表宜慎重,命令宜明確,關于命令遵奉之條件宜峻嚴,然須有恭敬之風,篤實憐恤之心?!薄抖∈厢t學叢書》榮獲羅馬萬國衛生賽會之最優等獎憑及最優等金牌,也許正是丁氏醫者仁心的公正回報。

3.《日記選錄》,在《中西醫學報》連載四期。具體期數為:1914年第5卷第3期,第1-16頁,題“日記選錄”;1914年第5卷第4期,第17-24頁,題“日記選錄(續)”;1914年第5卷第5期,第25-44頁,題“日記選錄(續)”;1915年第5卷第6期,第45-60頁,題“日記選錄(續)”。

此系列雖題名“日記選錄”,實類丁氏憶舊錄或年譜簡編,中摘錄日記若干。開篇即云:“余以同治甲戌,生于書院衖舊宅。二歲時,值邑中訛言紙人剪發,終夜鑼鼓不絕,余日中亦敲鑼打鼓以為戲。七歲時,全國始設立電線,是時讀《大學》不能成誦,吾父囑吾母任督課之責,故吾讀《大學》《中庸》《論語》,恒終日樓居在母旁也,每日所讀,僅三行,多則五行,非百遍不能背誦。至十三歲時,讀《孟子》始畢業,《詩》《書》《禮記》等,每日僅讀七行,亦以百遍為度。讀書至勤苦,尚不能成誦,余天性之鈍有如此者?!币院髿v述至民國二年其四十歲時之事。尤詳于宣統元年(第13頁至38頁),該年丁氏被兩江總督端方特派為官派考察日本醫學專員,任務是“凡日本之各科醫學及明治初年改革醫學之階級與日人所錄用之中藥,以及一切醫學堂、醫院之規制課程,均應一一調查”(第14頁)。又受盛宣懷委托,調查東京養育院、岡山孤兒院相關規章制度。因此丁氏五月二十日乘山日丸赴日本,二十七日抵橫濱。之后六月一日開始正式考察,至六月二十一日考察結束,六月二十四日“早五時抵長崎,下午四時開船向上?!?第35頁),逐日詳細記錄日本醫院、養育院、圖書館等可取法之處,頗有價值。

另外,第44-60頁側重記載購書藏書,第44頁四十歲條下自云:“吾家自乾嘉以來,頗多藏書,自先祖殉粵匪之難,則列代之藏書盡失。余性嗜書,而為衣食所困,無馀力多購書籍,少時所買應用各書,大抵皆石印小字本,已不能檢閱,而尋常本又不足以饜余嗜書之癖。故四十歲以前所買之書,約有三大櫝,尚在連元街宅內也。余自今歲起,將所得各書,依日月之先后,次第記之,以備他日之遺忘焉?!?/p>

丁福?!懂犽[居士自訂年譜》內容豐富,頗得力于其勤記日記之習慣。

左霈(1875-1937),字雨荃,正黃旗漢軍,廣東廣州駐防旗人。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癸卯科進士第二人,授翰林院編修;宣統元年(1909)外放云南知州,十月到云南省府,委署楚雄府知府,旋丁母憂。宣統二年三月委兩級師范學堂監督,五月兼充高等工礦學堂監督,籌辦一切,十月扶柩回籍安葬;辛亥后,擔任《蒙藏報》主編;民國七年(1918)年起,任清華學校教職十年。1928年底,移居香港,在圣士提反學校擔任中文總教習。

左霈日記手稿,現存20冊,以毛筆楷書寫于紅色竹紙本,每年裝訂一冊,左氏后人2006年捐出,由天主教香港教區檔案處收藏。時間起至光緒二十八(1902)年壬寅五月十一日,止于民國二十五年(1936)丙子十二月除夕,中間缺失1904-1909年、1934年計六年間日記。

左霈日記雖留存長達數十年,然記錄簡略,許多天僅列日期而無文字,總字數不足二十萬字。雖然如此,其中仍有不少值得注意之處:

其一,左霈得中巍科,日記中留有相關記錄,是科舉史的有用資料。如光緒二十八年五月十五日:“代鈺弟考府試首場,題系《與人恭而有禮義》?!笔呷铡按暤芸几嚩? 一《史論》,一《孝經論》,一《性理論》?!奔瓤梢娡砬蹇茍鲋贫戎讐?又可見左霈確善于科場考試。光緒二十九年的進士試,左霈應考前都讀什么書,以及應考的整個過程等,日記中的記錄皆可與相關史料相互參證。左霈日記自閏五月初六日書“拜客”二字,初七日至十一日均書“同上”;至六月三十日,僅數日有具體記事,分別為閏五月二十一日“以上俱謁朝殿各師暨拜同鄉京官”,二十二日“寫聯扇”,六月初二日“早七點鐘,進衙門,資俸自此日始”,其他均有日期而無內容,至七月初一日載:“以上或請同鄉,或同鄉請吃飯,除應酬外,俱代人寫聯扇。自得鼎甲后,各處求寫者,有數百聯扇之多,又不能推辭,實可厭也?!敝浞菬o事,而皆請客吃飯,寫扇應酬也,舉國人皆因人情世故耗費大量光陰,確可畏也。

其二,日記是左霈個人生命史的記錄,和歷史大敘事的視角可以形成一定互補。如左霈宣統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扶母柩回到廣州:“午前八時扶柩,由歸德門入城,復出大北門,至環翠庵停厝,俟親友行禮后回寓”,次年即逢辛亥,廣州變化如何,在左霈日記中有不少記載。

三月初十日:“早閱報,飯后拜山,四時回,晚到大宅陪客,聞署將軍孚琦被刺于東較場口,因是日演飛行機器,將軍看畢,回署路經是處,遂被害焉,洵可憫也?!?/p>

二十九日:“早閱書,飯后拜客,到環翠庵,晚到潘宅吃飯。正舉箸,聞炮聲連作,移時旗兵拉炮登城,詢系革命黨攻擊督署,一時槍炮之聲,不絕于耳。城東北隅,火光燭天,人心頗為震動。旗界守衛尚嚴,不許閑人來往,余至二鼓始回家中,家人亦頗慌,用語慰之,然尚不知事體若何也。又聞督署已毀,張制軍被救出,住水師行臺云?!?/p>

三十日:“早起聞亂黨被捕約一百余人,旗街尚屬安靖,往來巡兵自昨日至今,俱未休息。亂黨聞尚有數十人匿伏小北門近城一帶,地方已被巡勇圍住,想必全殲不遠矣。據說此次革黨,新軍兵人不少,練兵反以召亂,真可嘆息。是晚槍聲,徹夜不息,聞先后擊斃亂黨共二百余名?!?/p>

閏六月十九日:“撿拾行李,欲在月內偕內子等晉京,以便明正起復。正在歸著什物,忽聞家人來說革黨在雙門底,槍刺李軍門凖,幸未獲中,渠轎夫已被槍斃,其余護勇行人,共傷亡多人云?!?/p>

左霈所述,即黃花崗起義也,雖不及《李準自編年譜》等史料詳實,但亦有參考價值。之后七月他北上京師,在八旗高等學堂幫忙閱卷,聽聞武昌起義,訛言紛紛,自己也居行難定。左霈還主動學習英文,甚至在民元不久即剪去自己和家人的發辮。民國元年二月十四日(陽歷四月一日):“早課讀,午剪去發辮,小兒亦命之剪矣。時勢所趨,幾有不能獨異之勢,故決意剪去,免受他人指摘也?!北憩F出他無意做遺民,順應時世的一面。該年十月二十五日:“午后接蒙藏局知會,編輯《白話報》,即日到館?!遍_始編輯《蒙文白話報》和《藏文白話報》。

民國二年(1913)正月初七日:“接伯英來函,屬充蒙藏學校教務兼學監?!泵駠?1914)五月初十日:“到學校,接蒙藏院通知,充辦報處總編纂,午后到報館?!绷露眨骸暗綀箴^,并到蒙藏院,因報館已飭停辦矣?!逼咴露眨骸暗綄W校,接清史館知會,充名譽協修?!?/p>

民國四年(1915)二月十六日:“到校,接蒙藏院飭,充辦報處總編纂兼經理?!薄睹晌陌自拡蟆贰恫匚陌自拡蟆犯拿睹晌膱蟆贰恫匚膱蟆窂涂?左霈任總纂。不過至民國五年(1916)即因經費問題再次停辦。左霈日記該年四月初十日載:“到校,聞報館又因費絀停版?!泵刹貙W校亦停辦,五月初一日:“到校,聞學校因經費支絀,亦擬停辦?!背跗呷眨骸暗叫?學堂本日停辦?!辈痪糜謴娃k。左霈同時兼到崇德學校和篤志學校授課。該年日記八月二十一日:“早徐齊仲到談,崇德學校約充教員,隨即應充?!倍眨骸靶瞧?到崇德學校商量功課,午后達摯甫到,說蒙藏學校有信再開辦云?!本旁鲁跷迦眨骸霸缭L楊竹川,楊雪松,并到聚賢堂早飯。赴石虎胡同蒙藏學校一看,因該校已遷移于此?!背趿眨骸暗匠缧?晚到篤志學校教女生?!笔眨骸暗叫?此后每日或到蒙校,或到崇校,與篤校,或三校均到,但以到校括之,以省繁贅?!?/p>

民國六年(1917)十月十六日:“到校,辭篤志講席?!笔露蝗眨骸暗叫?作壽詩二首,辭崇德學校教員?!?/p>

民國七年六月二十九日(陽歷八月五號):“接清華學校函,充中國歷史教員?!?/p>

民國十二年(1923)二月二十二日:“到校,辭蒙校差?!币灰庠谇迦A任教。

民國十七年(1928)左霈被清華校長羅家倫解聘,該年左霈日記八月十七日:“早到西城,竇斗權到談,又丁嘉燕到坐,知清華學校改組,本年所發聘書一律廢止,作為脫離關系矣?!彼彀l函給朋友同科進士陳念典求助,謀得香港圣士提反學校教席。九月二十五日:“早到賬務處,接陳敦甫函,知香港館事已有成議,遂定下月初間啟程南下?!?/p>

民國十八年(1929)正月初九日:“接圣士提反凌君函,聘充漢文教授?!逼浜笾撩駠哪?1935)年十一月十八日一直在該校任教,該日日記載:“午由?;?離校,瞬在校七年矣?!彪x開圣士提反后,左霈又在香港夜師范教課。民國二十五年(1936)正月二十一日:“回候羅君,本港夜師范約充教員?!逼淙沼浻浿猎撃瓿橹?。

其實以上都不僅是左霈一己的遭遇記錄,對于蒙藏報、蒙藏學校、崇德學校、篤志學校、圣士提反學校、香港夜師范的研究也有一定價值。而且入民國后的諸多大事,如袁世凱任大總統、登基、出殯、丁巳復辟、溥儀出宮等,在其日記中亦多少有所留痕,可和歷史大敘事的視角形成一定互補。

值得一提的是,左霈記錄極少議論,較難看出其個人政治傾向和心態變化。但民國十六年(1927)其子新兒的去世,還是讓他的記述有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新兒病勢危篤,晚十一點半鐘,初七子時去世。撫養教育,垂二十六年,使我晚年抱喪明之痛,心肝欲裂,命也,如何!”(八月初六日)正是骨肉深情,使左霈打破了自己日記的書寫習慣。

梁基永有標點整理本《左霈日記》(鳳凰出版社2023年版),列入中國近現代稀見史料叢刊第十輯,梁氏有前言,對左霈日記亦較詳介紹,可以參看。其中關于左霈卒年的考辨尤有價值,移錄如下:

左霈的卒年,目前所有的公開記錄(包括天主教香港教區網站)均為1936,實誤。因為現存左霈日記已經記錄到1936年的農歷十二月,即已進入1937年,事實上,他活到了1937年底,筆者所查到準確的卒年記錄,是1937年12月28日《華字日報》:“左雨荃在港逝世 左雨荃太史近患心弱癥,經于本月九日,病逝港寓,暫厝跑馬地墳場。查左氏現年六十五歲,前清癸卯科榜眼,充翰林院撰文,國史館及武英殿協修。民國以來,歷任北平清華大學教授,本港圣士提反學校漢文總教員,為人和藹可親,博學善誘,今一旦去世,聞者惜之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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