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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中的數字記憶:“虛擬數字人”的數字記憶價值*

2023-08-08 09:32夏翠娟
圖書館論壇 2023年7期
關鍵詞:宇宙記憶數字

黃 薇,夏翠娟,鐵 鐘

0 引言

1992年,尼爾·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出版的科幻小說《雪崩》(Snow Crash)創造了兩個概念:元宇宙(Metaverse)和虛擬化身(Avatar)。作為現實世界的人在虛擬世界的延伸和映射,虛擬化身(AvAtar)這個來自梵語的詞匯,在中文語境下擁有更廣泛的稱呼“虛擬數字人”(Virtural Digital Human)。隨著元宇宙商業化之路的打開和國人對虛擬內容需求的增加以及消費級VR硬件的快速升級,虛擬數字人發展進入快車道,并被視為未來人們進入元宇宙的入口。

正如劉慈欣在《時間移民》中所說,這個時代的人們正在漸漸轉向無形世界,現在生活在無形世界中的人數已超過有形世界;雖然可以在兩個世界都有一份大腦的拷貝,但無形世界的生活如同毒品,一旦經歷過那種生活,誰也無法再回到有形世界來[1]。虛擬數字人或許真的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人類工作、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一如現在手機、電腦之于我們大腦能力的延伸和增強意義,甚至更為重要、更為不可或缺。今天盡管各界對元宇宙的未來發展仍持不同看法,但基本認同元宇宙的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平行”關系,而是一種緊密相連且互補的關系。方凌智等認為,元宇宙的出現勢必會徹底改變整個社會的運行邏輯,在人文方面會發展出虛擬文明[2]。元宇宙概念打通了人工智能、虛擬技術、增強現實、神經科學、區塊鏈技術等眾多領域,未來隨著一系列前沿技術大爆發,以及多元異構主體涌現,元宇宙會進一步走向一個眾創的、虛實共生的世界。當然,也有專家擔憂未來當元宇宙構建的世界越來越逼真,人類會對它產生高度的依賴和成癮,從而會大量消解現實世界中的奮斗意志,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3]。作為人類進入元宇宙世界的重要載體和媒介的虛擬數字人,其價值和意義值得被進一步探討。

元宇宙中虛擬數字人的信息不僅來源于現實空間的復制和輸入,也包括虛擬世界中各種交互活動的產出,這兩者共同構成虛擬數字人的“數字記憶”。換句話說,虛擬數字人是由數字孿生體、虛擬場域或虛擬人之間不斷地交互活動而構成的,是將現實世界的信息智能化地轉換為虛擬世界中可讀取和可交互的資源集和數據集——數字記憶。因此,從這個意義說,虛擬數字人是真正具有出現社交功能的社會人。隨著技術進步,我國虛擬數字人出現在多個領域內,與之相關的產業鏈日趨完善,包括由硬件平臺、工具為主的上游技術方,虛擬數字人IP孵化、設計、運營等中游服務方,以及游戲、文娛、傳媒、金融、文旅、教育等下游應用方。例如,京東虛擬數字人已在政務、金融、交通、物流、零售、制造業等行業落地,且計劃在未來深入探索虛擬數字人、多模態人機交互技術,以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為基礎,通過數智賦能為社會提供解決行業痛點的虛擬數字人[4]。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騰訊、百度、網易等互聯網巨頭紛紛入場布局,萬象文化、次世文化等元宇宙虛擬數字人企業先后獲得巨額融資?!吨袊摂M數字人影響力指數報告》預測,2025 年虛擬數字人的“繁衍”速度將超過人類,并將催生“中之人”“技術美術”等職業,產業人才缺口巨大[5]。

在熱鬧非凡的景象背后,更多的人將目光聚焦于以虛擬員工、虛擬偶像為代表的“原生數字人”,較少關注到“真人數字人”也即真人在元宇宙中的數字孿生體——虛擬化身之上,更遑論探討其所具有的社會意義及引發的倫理問題。如前文所述,虛擬數字人尤其是真人數字人作為一種新型的數字記憶媒介,其所承載的數字記憶、由交互而產生的社會影響及傳遞出的文化價值,如被置于相應的記憶信息模型之中,將衍生出不同的數字記憶產品。未來這些數字記憶產品將真正成為溝通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交互通道,并逐步構建出全新的元宇宙時代的數字記憶圖景。隨著虛擬數字人的爆發式增長,可以預計將對各行各業提出極大的挑戰。從實際應用角度看,可信數字身份治理體系和網絡安全體系的建設迫在眉睫,可追溯的分布式數字身份體系建設也亟須開展。與此同時,由真人數字人及真人的“虛擬化身”的成長和交互活動所引發的身份認同和價值體系的建構,將對現實世界的人們產生什么影響?對人們看待自我的方式,人與人之間的社交關系將會產生什么影響?本文將真人數字人即真人虛擬化身的虛擬數字人作為研究對象(下文簡稱“虛擬化身”),以其數字記憶與身份認同之間的互動關系為切入點,對上述問題進行初步探討。

1 “對象”還是“媒介”:“虛擬數字人”的數字記憶本質

1.1 人機關系的困境

虛擬數字人(Virtural Digital Human)在技術層面上,是綜合計算機圖形學、語音合成技術,深度學習、生物科技、計算科學等聚合科技(Converging Technologies)的可交互的虛擬形象。在元宇宙世界里,虛擬數字人不僅是個人真實世界信息的延伸和映射,也是承載社會記憶的媒介,被賦予數字記憶的虛擬數字人是區別現實世界以及虛擬網絡世界的關鍵要素,也可以說是跨入元宇宙大門的入口[6]。特別是作為真人數字人及真人虛擬化身的虛擬數字人,與完全通過人為構建的虛擬員工、虛擬偶像等“原生數字人”不同,其必然會引發身份認同和價值體系建構等相關問題。要厘清真人數字人的身份認同及其數字記憶的性質,有必要回溯計算機與人機關系的發展和變化歷程。

世界上第一臺計算機埃尼阿克(ENIAC)誕生于1946年,距今不過70多年,但人和計算機之間的關系已經歷了巨大改變。早期個人計算機具有強烈的工具屬性,人們關注的問題是計算機能“為”我做什么。隨著互動式、反應式計算機的出現,人們開始思考智能機器“對”我做了什么,但無論如何,這一時期的計算機是作為一種“對象”出現的[7]。進入到互聯網時代后,計算機不再只是等著人類來賦予它們意義。因為在這個全新的時代,人們開始在網絡空間中塑造新的身份。在社交網絡上,人們可以任意建立一個甚至多個身份信息或者虛擬化身。久而久之,這種虛擬身份變成了身份本身。人們似乎樂于享受這種“弱鏈接功能”所帶來的愉悅,可以把自己愿意呈現的面向放在網絡上,突破現有的人際關系局限,獲得更為寬闊的第二人生。然而,隨著個人智能終端設備功能的增強和使用的普及,曾經我們以為能在互聯網世界里獲得的自由,卻日益被智能通信設備反向束縛。無論是否在工作時間,今天的人們好像永遠都在“隨時待命”。計算機和互聯網不再是研究的對象而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虛擬世界曾經給予我們逃避現實的各種社交功能,正在日益彌漫甚至控制著我們的真實生活。

1.2 個體認同的危機

互聯網已成為越來越具有侵入現實生活能力的賽博空間,為人們構建起一個平行的世界。隨著區塊鏈、大數據、沉浸式設備、數字孿生等技術的成熟,催生出賽博空間的高階形式——元宇宙。在這個“虛擬”與“現實”并行的世界里,新的時空觀念會產生,人們也將面臨現有規范的失序,人類社會將會有全新的思想、文化與生活方式,其中最為重要的是人對于自我認知的改變。

在現實社會中,忠實于自我、強調個體本位的文化(individual-based culture)是現代西方文化的重要產物?;厮輾v史可以發現,前現代社會的人類不是以孤立的方式來理解自我,而是深深嵌套在各種有序的關系之中,包括與自然的關系、與他人的關系以及與社會群體的關系。正如查爾斯·泰勒所述:“我們最初的自我理解深深地鑲嵌于社會之中。我們的根本認同是作為父親、兒子,是宗族的一員?!盵8]在這樣的文化建構中,個人的歷史、家庭背景、社會關系嵌入在社會群體和政治秩序之中,只有在這個巨大的意義網絡中,人們才能獲得自我認同、社會價值和生活意義。到了近代,這種對自我的理解發生重大轉折,即“人類中心主義的轉向”和“個人主義的轉向”的大脫嵌(great disembedding)。

科學革命的興起以及現代科學的發展,促使人類邁出從“神的世界”向“自然世界”再到“自然的客體化”的腳步,實現了人類作為整體從宇宙秩序中的“脫嵌”。另外,宗教改革、大革命和近代資本主義的發生,催生了個人主義的興起,個人“內在自我”價值的發掘使得個人從有機共同體中“脫嵌”出來,獲得了個人主義取向的自我理解[9]。

1.3 “記憶數字人”:基于數字記憶的身份重構

元宇宙時代的來臨意味著作為生命主體的人,不僅擁有真實世界的身份,還會擁有基于虛擬化身的數字身份(Digital Identity),意味著新的生命誕生[10]。當一個由真人驅動的虛擬數字人在元宇宙世界中被建構起來時,其在現實世界的真實信息也將以某種方式被保存和記錄下來,這兩者不僅并行不悖,甚至互相影響、互相關聯。

在互聯網時代,人們可以任意在虛擬世界里進行多重的身份建構,但并不足以構成一種身份認同,甚至構成一個有共性的區別于他人的社群。例如,今天“網民”一詞已成為一個看似明晰其實蘊涵繁復的符號。在元宇宙時代,數字身份信息的范圍顯然更廣,它不只是個人境況的“真實描述”,也不能說是完全任意制造的虛假分身,而是通過特定方式重新建構出來的自我理解。從社會身份認同的角度來看,被賦予“數字記憶”的真人數字人成為一種“記憶數字人”,是實現這種身份認同的重要載體和媒介。它記錄和映射了真人在現實世界的基本信息,也即通常所說的“身份”信息;同時作為一種“個人的資源集和數據集”,記憶數字人也包含個人在虛擬世界里的成長和交互活動的印記,甚至承載著以“集體記憶”存在的社會記憶的相關信息。正如桑德爾所言:“人生而帶有一種歷史,你的生活故事是更為宏大的社會故事的一部分,也蘊含于無數他人的故事之中......”[11]因此,可以認為在元宇宙世界里,真人數字人的社會關聯性被重新置于更為重要的地位之上。當這些涵蓋真人數字人不斷生長的資源集和數據集的“數字記憶”被獨立看待,并成為可保存、可追溯、可計算、可評價、可循證的數字記憶時,真人數字人也就完成了從“媒介”到“對象”的超越和轉變,成為真正可在數字世界中生活的社會人。從某種意義說,這是對近代以來人類“大脫嵌”的一次反向對抗,是將個人以另外一種方式嵌入到某個整體當中的嘗試和努力。

2 “個人”還是“集體”:“記憶數字人”的價值辨析

2.1 個人數字記憶產品的缺失

記憶與人類文明相伴,對個人而言,它是一切認知、情感、行為的源泉;對集體而言,是認同、歸屬、族群文化的基礎[12]。換言之,記憶的社會屬性,使之可以被社會框架和文化規范不斷地建構和塑造?!吧鐣洃洝崩碚摬粌H對人類學、民俗學等學科的新發展提供了理論基礎,也對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等致力于保存和傳播人類文化遺產的文化記憶機構產生了積極和深遠的影響[13]。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項目”引領下,以“美國記憶”工程的啟動為原點,全世界各種大型記憶工程(項目)枝繁葉茂,收集、整理、保護、開發和利用文化遺產的信息日益成為文化記憶機構的使命和日常工作。但是,這些項目大多針對國家、民族、城市、重大歷史事件等內容設立,少有針對個人的數字記憶項目和產品,即便有也是一些重要歷史人物或特定人群,尤其是公立的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等機構幾乎不會將關注點投射到普通人身上。元宇宙時代的來臨,特別是原子化時代的來臨,或許會讓我們重新審視這種已成為既定價值取向的正當性。我們在構建虛擬數字人的數字記憶信息模型——“記憶數字人”時,希望能夠在元宇宙這個全新的平臺上,更加全面、平衡地描述和看待未來個人與社會的關系。

近代以來的歷史理論自覺地把記憶與歷史聯系起來,視歷史為社會集體記憶的產物。事實上,與集體記憶相對應,“集體失憶”或者說“集體遺忘”的觀念日益受到重視?!笆洝币馕吨鴤€人或社會的記憶能力不足,導致與過去的聯系斷裂,遺忘則更強調積極的一面。正如尼采所說的“主動遺忘”:“遺忘,并不像平庸膚淺的人們所相信的那樣是一種簡單的懈怠,反而是一種……提供沉默的積極能力,是為無意識所提供的潔凈的石板,為新來者騰出空間……”如果說對集體來說,記憶的力量是奠定群體認同的重要途徑,那么對個人來說,遺忘的競爭才是造就今日之我的基石。如前文所述,前現代社會中個人“嵌套”在社會結構之中,人類社會的各種社會分群方式,如家族、國家、黨派、階級都將高于個人的自我理解和認同,因而“結構性失憶”或“譜系性失憶”(genealogical amneia)成為必然的選擇。啟蒙運動后,社會學家都認同社會原子化是社會進入現代后無法逆轉、勢不可擋的歷史趨勢,盡管社會共同體對于消解社會原子化危機有著重要的意義,但依然無法阻擋這種潮流。今天這個預言似乎正在被印證。當代年輕人日益感受到作為一個個體,在社會中被拋棄、被孤立;在數字世界中,個體的面貌更是被消解成整個社會背景中的像素和色塊;個人記憶也在國家、民族、城市、重大歷史事件的記憶項目建構中被肢解和碎片化,個體無法掌控自己被記住什么不被記住什么,也失去了自我的被遺忘權。這樣的后果就是,大多數人缺乏足夠的能力完成對現狀的超越,只能獨自掙扎,在對獨立空間的渴求和對獨自一人狀態的厭惡之間來回徘徊,個體對公共生活更加冷漠,對能夠提供瞬間快感的事物更加依賴。元宇宙時代的來臨,是否會對這種現狀提供一套全新的解決方案尚不可知。但是,集體記憶作為主導的地位一定會被撼動,個人記憶尤其是普通人的記憶價值將會得到更多的關注。

2.2 基于“記憶數字人”的個人數字記憶產品價值辨析

從技術實現路徑角度看,記憶數字人的本質是真人數字人的數字記憶概念模型和信息框架,由單個個人的個體記憶和可能影響個體記憶的各種集體記憶組成,包括家族記憶、場域記憶、文化記憶、交往記憶等。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并不是截然分開,而存在一定的交叉互動關系?;诖?,記憶數字人的概念模型和信息框架設計的個人數字記憶產品,需要將兩者進行融合與重構,并支持作為數字記憶媒介數字資源集和數據集的采集、處理、存儲、迭代和不斷生長,同時保持其過程的可追溯性。參考沃德箱(Wardian Case)的技術細節,記憶數字人的個人數字記憶產品被設計成黑匣子(Black Box)模式[14]?!昂谙洹笔且环N系統科學術語,對系統內部機制基本不明的一種形象說法,用來描述人們面對一種系統時,不考慮其內部構成,動態機制等,只把它看作為一個整體的模塊,通過其輸入輸出關系來判斷該系統的功能、結構[15]。在元宇宙場域下,真人數字人的數字記憶如同一個“黑箱”,模擬個人數字記憶的生長環境,可以在元宇宙環境下與個人的數字身份相對應。物理、信息和社會三元記憶空間共同構建記憶數字人,有助于虛擬數字人在元宇宙環境下的數字身份認同。

從技術實現的可能性看,被賦予記憶的、有個人記憶產品加持的記憶數字人如同博爾赫斯筆下的富內斯,凡是他見過、讀過、聽過、感受過的,都不再會忘記。時間是綿密、連續、清晰且可以分解到最小的單位,但現實世界中的人最大的苦惱是無法處理這些記憶,大量豐富的細節使得分類變得不可能??膳碌牡胤皆谟?,其記憶如同一個垃圾場,不斷膨脹且永遠相隨,直到生命被吞噬。如同記憶數字人所顯示的那樣,黑箱可以自然模擬個人記憶的成長過程,且功能更加強大。今天我們隨手記錄下的閱讀記錄,旅行過的地方,去過的場所,觀影記錄,甚至語音對話等,都可以通過技術手段,自然而然地被納入到記憶黑箱之中。舉例來說,過去語言學家在研究語言變遷時,需要進行各種專項的訪談錄音,形成語料庫,學者在這個基礎上進行研究和分析;隨著技術進步,今天無論是否是專業學者,都可以通過FAVE 程序(http://fave.ling.upem.edu/),自動測定抓取訪談錄音中生成的元音數據,并生成動態圖形。

正如著名語言學家拉夫所言:“我們是技術的使用者,而非創造者?!覀兪球T在一只奔跑的老虎背上,有時候這是很令人緊張的境遇,因為科技領域發展速度越來越快,但你控制不了?!盵16]元宇宙時代的來臨似乎為這種難解的困境重新打開了一扇窗。記憶數字人的身份認同并不來源于一個特定的群體,也不簡單地映射到一個具體的個人身上。在一個現實與虛擬世界平行且有鏈接的空間里,記憶數字人可以在不同的空間、時間、領域內同時進行知識生產和消費,并最終與真實世界的自我產生鏈接。黑箱的輸出端可以是多種模式組成的,無論是時間、空間、主題還是社會網絡交互,都可以根據主題的需求來選擇,或者說根據個人主動的“記憶”和“遺忘”來做決定。這種種建構的努力也揭示出人本身所附有的“個性”。個人與同時代的人,以及后世的人不同的觀察和認知,不僅彰顯出時代的差異,也反映出不少人在嘗試彌合由時代造成的“歧路”。事實上,只要是人的主動選擇,就必然會通過凸顯、忽視或刪除特定部分,使之成為想要的樣子。這種努力或順應時代或彰顯個性,有時候甚至不必是有意識的,而是在無意識中已經悄然完成了這種迭代。如果在過去,這個過程或許很容易便被淹沒在時代的浪潮之中,但在元宇宙世界,不論選擇哪個面相呈現給世人,都不會改變黑箱原本所有信息的狀態。這些單個的、獨立的記憶數字人,或許會為人們保存和描繪出未來元宇宙社會互動的全貌。

3 “過去”還是“未來”:“記憶數字人”的邊界討論

在人類對自身的一切認識和反思中,記憶是最深刻也最不可或缺的參照。沒有記憶,人就無法了解自我,更無法探究自我與他人的差別。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記憶不僅決定了人類自我的本質,也塑造了人類知識及歷史的源頭[17]。當人類進入元宇宙時代,每一個虛擬化身都有一個或多個如影隨形的個人記憶產品,潛藏各種信息和知識。它不可能一成不變,被安然永久地存放在某個地方。事實上,在不同的應用場景中,個人應當可以對其進行管理、分享和交互。用戶可以進行身份認同、社交關系、交易系統、數字記憶分享等關鍵信息的社會交互,也可以和自己的數字記憶進行互動,也就是說,用戶既是發送者也是接收者。每一次的操作、書寫、重建,看似反映的是個人的關懷與利益,實際上也包含著一個時代整體環境的影響,文化意識形態的變遷,家國民族的認同和訴求。

3.1 歷史書寫:“記憶數字人”的傳統面向

由于近代西學的影響,人們在探索和認識事物或觀念時,總是希望能找到“系統性”,即便不能如愿,也會盡量“發明”出一個系統來。實際上,記憶是異常復雜的系統,一個環節的變化會導致整個記憶的重構。人們所經歷的人、事、物之間不必非在某一系統之中,但又確實有所關聯?;蛟S只有放棄那些系統的先入之見,才能真正把這些“瑣碎”的觀念和事件“串起來”,置于一個全新的意義圖景之中。

記憶是一個信息記錄和知識生產的過程,其實它也是一種歷史書寫的結果。在個人成長環境中,家庭、學校、社會交往提供了對過去的記憶。然而,當這些記憶一旦進入歷史記憶層面,參與社會記憶構建時,作為個人記憶的部分也就結束了。這個被稱為“個人記憶”的同質概念,并非是無意中“形成”的,實際上自其出現后,無論是本人還是整個的社會環境,都在持續推進著一種有意識的“建構”??铝治涞绿岢?,自然過程中的“過去”一旦被“現在”所替代,就可以說消逝了;而歷史過程中的“過去”則不同,“只要它在歷史上是已知的,就存活在現在之中”。正是歷史思維使“歷史的過去”成為“一種活著的過去”。同樣,歷史學家蒙思明認為,“歷史本身的演變,一氣相承,川流不息”。某事有無史料保存,只影響人們的歷史知識,卻無關于歷史本身。一件事的史料消亡,或不被記憶、認知,既不意味著史無其事,也不能說該事件“對于我們當前的生活與思想就無影響”。從這個意義看,無論留存下來的記憶是什么,過去的生命早已融入到我們今天的生命之中,即使在歷史言說的“不知”(或在歷史記憶中一度隱去)的“過去”,也依然影響著“我們當前的生活與思想”[18]。

3.2 邊界重塑:“記憶數字人”的未來空間

記憶數字人作為一個模擬個人記憶成長的信息模型,是希望在元宇宙環境下,對當代充滿沖突與斷裂的多元社會所引發的自我認同危機有所回應。在傳統社會中,歷史記憶與身份認同的關系十分緊密,對一個族群、一個民族甚至一個國家,都會在資源競爭的條件下設定邊界以排除他人。例如,“共同祖源記憶”也即設置血緣性的共同想象,是維持族群邊界的重要手段。然而,當環境發生改變,如遷徙和移民的發生,就會促成歷史記憶的重構。一方面結構性的“歷史失憶”會滋生,另一方面也會促成原來沒有共同“歷史”的人群尋找、發現或創造新的集體記憶,來凝聚新的族群認同。因此,當回顧歷史記憶時,要清楚地認知到,一直是顯著的已知而不是失語的不知,在形塑著“過去”。一言以蔽之,構建的共同體永遠在構建當中才能存在。在社會原子化(social atomization)趨勢日顯的當下,個體和國家兩個終端實體的影響力遠遠大于其他社會組織結構組成的“中間層”(intermediate),社會制約因素被最大程度消解,原本作用于社會的各種規范和道德也同時被消解。元宇宙的熱議和興起,正是因為人們需要尋求一個比現實世界擁有更多可能性的空間,一個比現實更加自由的世界。這個時代最大的緊張和焦慮,不是經濟和技術的發展,恰恰是價值認同的問題,是對自我的重新定位和理解問題。如果說在前現代社會,家族的遷徙、祖源故事、姓氏源流意義重大,那么今天個人的學習和成長、遷徙和交往才更有可能成為群體的認同和實現自我價值的依據。從這個意義來說,記憶數字人是元宇宙世界里解決當代人的精神危機與延續傳統的努力結合起來的工具,能夠幫助個人保持自我發展的歷史不被中斷、自成一體的自我世界不被分裂,獲得真正身份認同的切入點。

當然,在實踐層面記憶數字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盡管理想中,在元宇宙世界里,一切數據內容都被記錄下來,不被篡改,能夠呈現出最原始而真實的數字記憶,但對真人數字人來說,無論是個人還是社群的集體記憶,都會記錄,修正,補充甚至重新建構。更為重要的是,如何來看待記憶數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否存在一個明確的邊界。某種程度來說,記憶數字人并不完全依賴現實世界的個人,其構建也許依賴于個人與其數字生活中介入的他者之間的數字記憶輸出和交互,如社交平臺提供商、作品出版商、文化記憶機構、供職機構和參與的社會團體、城市、民族、國家、交往的他人等。從這個意義說,個人的記憶數字人是眾創的,是由個體記憶的內核和他者所開放的數字記憶接口和界面共同締造的。如果我們將之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來看待,那么又該如何解讀其與現實世界人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其與他者的關系?記憶數字人不僅是人類數字化生存的工具,也不是我們在虛擬世界的延伸,某種程度上說,它是“缸中之腦”的真切實現,是可建構、可移植、可復制的。只有相應的法律法規和倫理規范,甚至新的道德標準出現,才能真正完成這次從現實世界向虛擬世界的“大遷徙”。

4 結語

元宇宙的逐步浮現標志著虛擬世界正在從想象走向現實,人類迎來了一個全新的空間。作為現實世界的延伸和映射,虛擬數字人也意味著一種新的生命形態的誕生。本文在虛擬數字人的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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