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言中的陌生化傾向

劉玉婷

內容摘要：網絡語言作為語言的一種變體，是對社會現象最真實、最直接、最迅速的反映和記錄。本文以網絡語言即時語料為研究對象，從語音、構詞、語義以及句法四個維度分類梳理“陌生化”在網絡語言中的實現形式，得出網絡語言流行的原因，并提出網絡語言“陌生化”需適度。

關鍵詞：語音 構詞 語義 句法 陌生化

隨著網絡交際和日常交際互動的增加和深入，網絡語言早已滲入到我們的日常交際中，網絡文明也已成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新興領域和重要內容。2022年8月28日，中國網絡文明大會在天津國家會展中心舉辦，網絡語言又一次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國內對“網絡語言”這一概念的解讀不一，本文參照張穎煒《網絡語言研究》（2015：23）一書，將其界定為：網絡使用者在進行網絡交際時所使用的語言。網絡語言的受眾“因為追求快感而消費流行文化，獲得快感是他們文化消費的重大收獲”（章浩，2011：16）。陌生化作為藝術的一種表現形式，旨在違背讀者期待，形成巨大落差，從而獲得強烈快感。不難發現，這與網絡語言所追求的不謀而合。查閱知網上相關的研究成果后我們發現，學術界在這方面的研究還較少，著筆不多，與網絡語言本身的飛速發展并不相稱?；诖?，進行新的研究十分有必要。

本文收集的語料來源于貼吧、微博、抖音等網絡語言產生及廣泛使用的社交平臺，有較高的使用頻率和關注度，尤其與一些社會熱點事件和問題掛鉤，將它們作為典型網絡語言進行研究，研究價值不言而喻。

原則上來說，“陌生化的效果依據原詞和經陌生化改造后的詞的關聯程度而有所區別”（陳芬，2015），即它們之間的關聯度越小，陌生化的效果也就越好。陌生化的改造可以是語音上的，可以是構詞上、語義上的，也可以是句法上的，下面我們將逐一分析。

一.語音

網絡語言陌生化在語音層面上的實現形式主要體現在方言、諧音、英譯借詞和拼音縮略詞，都是通過將語言表達中的一部分字或詞進行同音、近音替換，達到陌生化的效果。

1.方言

中國地域廣闊，每個地區都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方言。然后，被卷入網絡世界后的方言卻擁有一種新奇感和幽默感，迎合了網民追求新奇和趣味的獨特心理。本節以北京話和東北話為例。

北京話除了人們熟悉的兒化音，還具有拉長音和不張嘴的特點，因此時常出現吞音和吃字的情況，如“妝臺”（中央電視臺），“餅大學”（北京大學），“胸是”（西紅柿），問候語“尿尿尿”（你好，你好，你好），自我介紹詞“大猴兒我卵”（大家好，我是鹿晗），已經成為一種新的網絡語言。

除北京話外，還有最有感染力和傳染性的東北方言。東北標簽上隨處可見的“嗷嗷辣”、“不樣釣魚”、“豬又”、“白擱屋類吸煙”等一個個擲地有聲。這些方言的調調使得原本乏味的文字交流變得生動活潑，網友們模仿著這些地方的口音進行網絡交流，享受著語音上的陌生化帶來的強烈快感，給虛擬的網絡世界增添活力。

2.諧音

諧音是網絡語言最活躍的造新詞手法之一?！靶《刃《取痹臼侵竼拘阎悄軝C器“小度”的指令，因為“小度”與“小肚”發音相似，于是演變成一邊振振有詞“小肚小肚”，一邊展示自己的小肚腩的新梗，折射出疫情當下年輕網友們對自己身材管理的一種輕松的自嘲。配合著“小度小度”“我在”的音頻，喚醒不是智能機器，而是像吹氣球一樣隆起的小肚腩，打破了網友們前在的期待視野，與日常生活體驗形成巨大落差，由此產生全新的審美快感。

再如形容遭遇暴雨洪水災害的鄭州“澇疫結合”（前有疫情，又遭水災），結合明星逃稅、嫖娼等負面事件的“該稅的稅，不該睡的別睡”等等，把各種社會事件、現象濃縮進網絡語言中，通過諧音巧妙構思，讓人耳目一新。這些通過語音上的故意曲解帶來的陌生化造成了的強烈反差和喜劇效果，能以更快的速度激起讀者對原作品追根溯源的興趣與好奇心。

3.英譯借詞

音譯詞活潑、形象的特點更迎合網民追求新奇的心理。（張云輝，2007）英譯詞可分為全部英譯和部分英譯。如“我想要兩顆西柚”。這句話表達的并不是真的需要西柚，而是“我想要見你”的含蓄表達。to與two的發音相似，西柚與see you發音相似，它對應的其實是英語“I want to see you”，是一種更為隱晦的表達方式。因為直接表達“我想要見你”太過直白且不免落俗，借助西柚來表達對對方的想念增加了不少驚喜感。這一用法避免了語言交往中所產生的審美視聽疲勞，同時體現了漢語音義組合的多種可能性，賦予詞語陌生趣味性的同時不掩蓋文字本體傳達的精神。（彭嬿，胡小艨，2022）

4.拼音縮略詞

在網絡交際中需要快速的輸入輸出，特別是在年輕網民數量占絕對優勢的現實情況下，出于獵奇和求異心理，作為互聯網新生代力量的零零后們創造了大量的拼音縮略詞，即以拼音首字母代替漢字?？s略詞的出現使溝通更加便捷，能使更簡化的語言形式表達更大的信息量。最常見的有“xswl”（笑死我了），“dbq”（對不起），“xdm”（兄弟們）。

這種新的語言表達形式具有新鮮感，迎合了年輕網民的求異心理，特別是解讀這些“黑話”的過程，頗似于“解碼”游戲，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延長了感受的時間。但是眾所周知，漢語同音詞較多，極易產生歧義，這是它的一個局限性。如“YYDS”既可作“永遠的神”，又可作“永遠單身”“歪歪大師”“英語倒數”解，所以需要根據情境才能準確把握說話人想要表達的含義，否則反而會背道而馳，造成誤解阻礙溝通。

二.構詞

網絡語言陌生化的詞匯實現形式主要可分為疊音詞和派生兩大類。

1.疊音詞

網絡語言仿造兒童詞匯疊音的構成方式，創造了一批詞語。（周洪學，2012）疊音詞帶有一種小孩子天真、可愛的味道，與人們習以為常的心理定勢向背離，與成年人的社會身份不相符。如“貼貼”，來源于日語詞，用來表達想要和對方“貼在一起”，“更親近一點”，帶有撒嬌的意味，后出“美女貼貼”“帥哥貼貼”這樣的表達，帶有調戲的意味。由此衍生的“老師，菜菜，撈撈，嗚嗚”最常見于大學生期末考試季。剛考完試的他們給老師發信息，希望老師能夠高抬貴手放過自己，不要掛科。老師的統一回復“同學，該該，掛掛，嘻嘻”不僅在格式上對稱，同樣十分新鮮有趣。

2.派生

派生法是一種常見的構詞手段，一般有一個固定詞綴或類詞綴，在前位或后位填進不同的語素類推出一大批新的派生式合成詞。網絡語言中的派生熱詞常與某一社會事件有關，特別是當這一事件的社會反響較強烈并廣泛傳播時，與之相關的一些詞語就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我現在日薪是0.000063爽?！薄耙凰?，起源于演員鄭爽沸沸揚揚的偷逃稅事件，成為互聯網上新的年收入計量單位。據稱鄭爽77天收入1.6億，平均每天208萬，從此“一爽=6.4億，爽一天=208萬”的說法就在網絡上流行開來。網友用這種調侃的方式表達了對流量明星天價片酬的不滿。后面由于更多明星網紅偷漏稅事件的曝光，“一薇=13.41億”（網紅帶貨主播薇婭）、“一冰=8.84億”（范冰冰）這樣的新計量單位更是層出不窮。用“一”加上某個人名后綴這種新的計量單位表達方式，打破了傳統語法規定的構詞規則，拉大了人們對日常熟悉事物的距離，帶來新的審美體驗。

類似構詞的還有“四十五度人”、“雪糕刺客”和“上巴”等?！八氖宥热恕敝傅氖墙橛谄教珊蛫^斗之間的一類人。這類人想躺平又做不到，想努力又三分熱，于是處于四十五度斜躺著的狀態。用“度”這個計量單位來形容角度、溫度等等，但在我們的認知中絕對不會用來形容一個人?！把└獯炭汀敝傅氖悄欠N看著很便宜，但付款的時候卻發現很貴的天價雪糕。這些雪糕像刺客一樣“潛伏”在冰柜中，用意想不到的高價暗殺你和你的錢包，此時消費者礙于面子只能忍痛掏錢，這種感覺就像被雪糕刺了一劍?！吧习汀边@個詞最初來源于一段社會民生問題的采訪。采訪視頻中，一男子一直指著人中卻不知如何表達，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上巴”，隨后一炮走紅。網友們開始用“X巴”重新定義人體部位，比如左臉為“左巴”，頭為“頭巴”，心臟為“心巴”等，更是出現了“驚掉上巴”、“一下子就戳到了我的心巴”等新興表達。當網友們最初面對這些新興詞語時很難理解，因為這些反?；拇钆溥`背了他們的期待，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因此具有強烈的喜劇效果。

三.語義

網絡語言在語義層面上的陌生化實現形式可從詞匯和句子兩個維度進行分析。詞匯方面主要通過隱喻實現，句子層面的主要實現形式是“廢話文學”。

1.詞匯層面

隱喻，使舊詞穿上新衣獲得新義，“是語義演變的一個主要構建力”（張紹全，2010）?！熬硇牟恕痹局甘卟酥械囊环N，但在網絡世界中有新的義項，指有一顆內卷的心，但實際很菜的群體，是詞匯層面上的一種語義陌生化。類似的還有透露著心酸和無奈的“小鎮做題家”一詞。該詞引起廣泛關注是由于一篇針對演員易烊千璽考編事件發布的文章?！靶℃傋鲱}家”是那些出生普通甚至貧寒的小鎮青年對自己的自嘲和戲謔，和科學家、藝術家這些真正的“大家”比起來，他們只能在刷題、考試上“有所建樹”。該篇文章批判這些小鎮青年除了會讀書、刷題之外一無是處，充斥著的是特權階級對普通人努力的不屑一顧，因此備受爭議。在我們的認知中，被稱為“XX家”的，往往指的是某個專業領域出類拔萃、成就斐然的一類人，我們絕不會將其與帶有負面性質的“做題”、“考試”等聯系在一起。這一新的造詞法背離了人們的日常經驗，帶來一種莫名的新鮮感。

2.句子層面

語義上的陌生化除了發生在單個的詞語層面，還存在于句子層面?！皬U話文學”就是典型。廢話文學是人們對現當下信息大爆炸時代的一種“有聲”的反抗。重復，是廢話文學的精髓和最明顯的特征。說到廢話文學，就不得不提到它的“野生鼻祖”魯迅——“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受這個句式的啟發，“但凡你有點本事，也不至于一點本事都沒有”、“我上次這么開心還是在上次”、“人每呼吸60秒，壽命就會減少一分鐘”、“臺上一分鐘，臺下六十秒”等層出不窮?？此普f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沒有傳達任何有用信息?！皬U話”中的語義重復造成了預期差異，造成一種意想不到的嘲弄幽默效果，也是人們求新求異的一種策略。

四.句法

網絡語言陌生化在句法層面的實現形式可分為兩類，分別是語序倒裝和句式套用。

1.語序倒裝

傳統現代漢語的倒裝句往往是為了強調倒裝的成分，而網絡語言中倒裝句卻比較隨意，有時僅僅是為了追求個性、時尚。（萬海靜，2014）前不久，抖音上一條“山東人說話愛倒裝”的視頻發布，對話如下：

甲：很多人都說咱們山東人愛說倒裝句。

乙：沒有吧我覺得？

甲：這不就是嗎？

乙：這叫倒裝句啊原來！

甲：對??！

乙：這不很正常嗎我說？

這種倒裝結構是我國其他地區的語言交際中相對少見的一種表達形式，因此被其他地區的人們廣泛接受并模仿，“從而模糊了它的地域性”（張云輝，2007）。大量網友參與到“造句”中來，展示日?？谡Z中的“倒裝”，比如“吃點什么你想”、“太有意思了這也”“不錯嘛安排得”“給你一拳我想”等等。這種復雜精妙的倒裝句在某種程度上豐富了我們語言交際的經驗，提供了一種另類的審美感受，也增加了對語言的思考興趣。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口語中“倒裝”的表達并不僅僅存在于山東地區，這里只是將其作為典型進行探討。

2.句式套用

“謝謝你，麥樂雞俠”中的“謝謝你，XXX”這個句式最早的出處是網友們對一曾在麥當勞工作過的網友的稱贊與感謝，據稱他幾乎每次都會偷偷在本該只有五塊的麥樂雞中多放一塊。由此網友們掀起了一股模仿的熱潮，衍生出一系列“謝謝你，XXX”這樣的句式，出現比如：

甲：我是一名護士，每次扎針我都要多扎三針。

乙：謝謝你，容嬤嬤。

甲：我是火葬場工作人員，每次焚化都會順便帶一個。

乙：謝謝你，被多焚。

甲：我是一名老師，我每次講課都多講十分鐘。

乙：謝謝你，堂老壓。

類似的固定句式還有像“很喜歡XX，有種XX的感覺”。這個句式前后形成轉折，表達的多是陰陽怪氣的不滿或自嘲，如“很喜歡通宵，有種命懸一線的感覺”“很喜歡發工資，有種領低保的感覺”“很喜歡放假，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這種前后奇妙搭配、筆鋒一轉的句末大轉折令人措手不及，產生了強烈的幽默效果。

陌生化使漢字的可塑性得到凸顯，使其在語音、構詞、語義、句法層面進行新的意義詮釋和序列組合，消除了審美疲勞。網絡語言是塑造交際圈的有效手段，彼此心領神會，獲得身份認同。但是對于一些“圈外人士”來說，這樣的語言形式讓他們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因此絕大多數網絡語言只能在特定群體內使用，具有小眾性。一味追求高強度陌生化，那就忽視了語言最基本的交際功能，如此則是本末倒置。如上文提到的拼音縮略語，耗費過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解碼”，也不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網絡語言陌生化需適度，在適當的邊界中追求生動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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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江蘇大學2022年第21屆大學生科研課題立項資助項目（編號：21C430）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