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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視域下有孔蟲命名中的意象隱喻

2023-09-26 00:37劉成盼劉濟超劉東亮
中國科技術語 2023年4期
關鍵詞:有孔蟲命名隱喻

劉成盼 劉濟超 劉東亮

(1.中國民航大學中歐航空工程師學院,天津 300300; 2. 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092)

0 引言

有孔蟲是一類古老的海洋原生動物,“不僅是研究現代海洋生態學的良好材料,更是研究古海洋生態學……的指示生物和重要的微體化石”[1]i。我國擁有廣闊的海域,不計其數的有孔蟲生活于此,探明有孔蟲的海域分布、種類等意義不凡。以鄭守儀院士為代表的有孔蟲研究專家致力于有孔蟲生態學研究,逐步揭開了海洋中這類美麗神奇的“小巨人”的神秘面紗。

有孔蟲研究固然需要投入大量精力,而將所探明的有孔蟲進行命名亦需深度思考和綜合考量。命名是生物學家在研究和描述生物種類時不可或缺的環節,既涉及詞匯的選擇和使用,也需要斟酌命名所要表達的生物特征或特定屬性??紤]到有孔蟲種類甚多(在65 000多種原生動物中占有40 000多種[1]1),為其命名可謂一項繁重的工作。作為語言單位,有孔蟲的命名中使用了高度概括性的文字;作為思維單位,它們承載了命名者對于所指蟲類的精簡認知。

1 有孔蟲命名方式與語言特征

人類社會中的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獨特的知識體系和術語,其術語命名亦有獨特的方式,無法一概而論。有孔蟲的命名是生物學領域命名的一個小分支,也在命名內容、命名語言等方面具有鮮明特征??v觀國內關于有孔蟲的諸多文獻,如鄭守儀院士基于生平研究所編著的《中國動物志(粒網蟲門·有孔蟲綱·膠結有孔蟲)》(后文簡稱《有孔蟲》),可以發現研究者在有孔蟲的命名上頗具匠心,極為考究又不失語言的趣味性。

從命名所涵蓋的元素來看,有孔蟲命名主要有如下類別:(1)形態特征;(2)棲息地+形態特征;(3)有孔蟲科學家名字+形態特征。例如,巨大深管蟲、薄壁深管蟲、大深管蟲、銹紅深管蟲等命名展示了所指蟲類的形態特征。南極假箭頭蟲、大西洋隱縫蟲、新西蘭外砂蟲、中華雙珠蟲等命名既展示了主要棲息地,也附加了形態特征。布雷迪外砂蟲、布雷迪擬篩口蟲、庫什曼瓶砂蟲等名稱冠以做出巨大貢獻的有孔蟲研究者的姓氏。

若從語言學視角審視,可以發現上述三類方式雖傳遞了不同的信息,卻都將形態特征融入命名中。從文字視角對這些形態特征進行解構,一種極富創意的修辭語言觸目皆是,即意象隱喻。例如,管錐頭蟲、新細假棒蟲、假龍骨小旋編蟲、葉編織蟲、顆粒星根蟲、圓筒皮蟲、銹紅深管蟲、南極假箭頭蟲、布雷迪擬篩口蟲等等,均是用某種常見物體的意象作為喻體來呈現所指蟲類的特殊形態。這與絕大多數科學領域中的命名模式如出一轍,即術語隱喻化——“由某一詞語通過隱喻轉義指稱專業概念進而獲得專業意義的過程”[2]。

意象隱喻使用率如此之高,必定有其特定的原因。似乎命名者在為有孔蟲賦名時存在極高的默契度,心照不宣地將目光聚焦于所指蟲類的形貌特征,并將該類特征與生活中的物體或場景建立意象上的連接。這種現象絕非偶然,背后必然存在著特殊的考量。故此,有孔蟲命名活動蘊涵的深層機制值得研究,探明其底層邏輯既有助于揭示命名的語言特征、語言擇取以及語言所折射的命名思維模式,從而一窺生物學命名的規則,亦能為后期的命名活動提供借鑒。

由上可知,命名活動絕非單純的語言現象,其背后是人類的認知機制,這與認知語言學的研究范式不謀而合。有鑒于此,本文植根于認知視域,探究有孔蟲命名中的隱喻現象。

2 意象隱喻

2.1 常規概念隱喻

隱喻并非只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人類普遍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喬治·萊考夫(George Lakoff)和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提出的概念隱喻[3]成為當代無數學者所建構的龐大隱喻研究體系的基礎性概念,與之相伴的諸多概念(如源域、目標域、映射等)在認知隱喻學界也已是無人不曉。常規的概念隱喻多以有形的、為人所熟知的概念建構無形抽象的、生疏的概念。例如,將“戲劇”這個在視聽覺上可以感知的具體概念投射到“人生”這個抽象的概念上,便催生了“人生如戲”這個概念隱喻,“戲劇”復雜而精彩的特征也因此映射到“人生”上,實現了對后者部分特征的凸顯。這類由具體建構抽象的概念隱喻是認知學界探究最為廣泛的客體。

2.2 因象而生的意象隱喻

除了常規的概念隱喻,萊考夫還討論了一種鮮有學者觸及的隱喻類型,即意象隱喻(image metaphor)。萊考夫將其定義為一種通過將“規約心理意象(conventional mental image)映射至另一種心理意象”而催生的隱喻[4]。雖然意象隱喻并未被太多學者論及,但絕非處于隱喻大家族的邊緣地位,而是扮演著一種主要角色,所以萊考夫仍將其歸納為一種主要形式(major type)[4]。定義中“心理意象”這個特有表達恰恰突出了意象隱喻源域到目標域映射的認知屬性。無論雙域為可見實體與否,意象隱喻主要是將人類概念系統中對于某物的意象感知投射至被認知的事物上。以一個較為經典的意象隱喻為例:“My wife’s waist is an hourglass(我妻子的腰好似沙漏)”,這便是將沙漏的視覺形象投射至女性的腰部,以此形成了一個極具畫面感的意象隱喻。創作者雖然沒有看到沙漏的實體,但是認知系統中存在沙漏的意象,于是基于其與人體腰部在形態上的相似,將其創新性地投射到后者上。

表面上看,意象隱喻是一種精雕細琢的修辭手法,常出現在造詣高超的文學作品中,極富創新力和文學韻味。然而,正如常規的概念隱喻普遍存在于各類語境中,意象隱喻也絕非文學的專屬,它同樣存在于各類語境中,包括科技文本等,《有孔蟲》便是其中一例。像蝎串房蟲、鏈砂桿蟲、圓筒皮蟲之類含有意象隱喻的命名在語言上活潑生動、通俗易懂,在知識傳播上極有效力。雖然與常規的概念隱喻存在諸多不同之處,但是意象隱喻背后的作用機制與概念隱喻一樣均植根于人類的認知系統。

3 意象隱喻的認知屬性與功用

有孔蟲命名中的意象隱喻涉及對蟲體外形、尺寸、孔隙等外在特征的描述。透過外在的語言修辭可以發現無論是始源端(命名者)在命名時引入意象隱喻,還是接收端(受眾)在解讀時理解意象隱喻,都離不開認知系統的運作。

3.1 意象隱喻的生成

有孔蟲命名中意象隱喻的生成是指命名者將有孔蟲的部分典型特征與具有相似特征的其他事物進行比擬,將后者的一種或多種規約意象運用到所指蟲類而生成新命名的過程。這個過程絕不能片面概括為對語言文字單純的推敲琢磨。

以《有孔蟲》一書中的葉隱縫蟲為例(如圖1)。絕大多數觀者在看到葉隱縫蟲呈“長葉狀”[1]412的殼體時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樹葉的形象,因為這個意象在該類有孔蟲的諸多形體特征中最為鮮明。命名者將“葉”融入名字中,表面上只有簡單一字,但背后調動的卻是命名者認知系統中對于樹葉這種事物的已有記憶。故此,該隱喻式命名歸根結底是認知系統的運作。

圖1 葉隱縫蟲[1]412

此外,意象隱喻從源域(葉)到目標域(葉隱縫蟲的殼體)的成功投射不可或缺的前提是相似性。概括而言,相似性是人賦予一切存在的關系屬性[5]。事物之間的相似性為我們借助已知事物認識未知事物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性,使對事物的認識變得有規律可循。同樣,相似性既是構成隱喻的必要條件,又是隱喻形成的基礎[6]。葉隱縫蟲這個意象隱喻的生成正是巧妙借助了雙域之間形態上的相似性,在此基礎上激活了樹葉輪廓的心理意象。

當然,以雙域的相似性為基礎生成意象隱喻實質上是一種認知凸顯,背后也不可避免地伴隨著認知隱藏。隱喻的系統性使我們能夠通過彼概念來理解此概念的一個方面(比如以戰爭來理解爭論),但這一系統性也必然會隱藏此概念的其他方面[3]10。葉隱縫蟲所凸顯的是該類蟲體的外形,卻隱藏了其他諸多特征,包括“殼甚扁”“殼緣薄”“房室長”“殼壁脆弱”“殼面較平整”“殼口成透鏡形”等等。換言之,意象隱喻式命名多為對蟲體最典型特征的呈現,對于目標域的概念建構只是部分性的,而非全面覆蓋。

3.2 意象隱喻的解碼

命名活動并不僅僅停留在始源端,即命名者一端對知識純粹的記錄,其另一項重要使命是傳遞到受眾端,從而促進有孔蟲知識的傳播和繼承。在命名中使用意象隱喻恰能促進受眾的理解,使受眾更高效地吸納接收生物學概念。

從命名的生成角度看,在有孔蟲命名中借用意象隱喻是認知思維的體現,為命名賦予表現力和生動性,而從意象隱喻的解碼方面來看,意象隱喻也同樣激活了受眾(即解碼的主體)的認知思維。仍以融入了樹葉意象的葉隱縫蟲為例,當受眾接觸到該命名時,感知模擬機制被調動。感知模擬理論(perceptual simulation theory)認為“我們通過在腦海中模擬語言所描述的事物賦予人的體驗來理解語言”[7]。換言之,我們理解語言時,語言所描述的事物曾經為我們帶來的印刻在認知系統中的感知經驗(如觸覺、視覺等)被自動激活。因此,受眾看到葉隱縫蟲這個名字中的“葉”字時,與之相關的視覺經驗被喚醒。此外,因為這個意象隱喻源自葉子這個鮮明的、可想象的形象,所以與之相關的心理意象也隨之被激活,受眾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葉子形狀的蟲體結構。鑒于此,意象隱喻的一個眾所周知的特點為“激活源域和目標域相關的強烈的意象”[7]。從這個角度上講,這個基于意象隱喻的命名在命名者與受眾的腦海中激活了大致相同的意象,成功地將蟲體的輪廓特征傳遞給受眾,實現了知識的傳遞。

從命名者精心選取常規意象、借由隱喻手段對所指有孔蟲進行命名,再通過激活受眾相同的心理意象達成對命名中隱喻的解碼,這個過程的各個環節都滲透著認知思維,由此產生了較高的透義性。透義性主要指命名符號表達所指對象的信息確定性程度強,能夠盡可能準確地提供信息[8]。具有高度透義性的命名往往通俗易懂,既能折射出所指事物的原本面目,亦能讓受眾高效理解。畢竟,為科學領域的事物命名不是為了將大眾拒之門外,而更多情況下是要通過簡明直觀的風格為更多受眾所接納、吸收,從而起到知識繼承與傳播的目的。完美的術語形式是直觀性和簡明性的統一[8]。意象隱喻通過借用常規的司空見慣的意象,呈現出簡單明了的命名。而受眾利用其感知模擬能力,構建出意象隱喻所指稱的有孔蟲的形貌,獲得了命名者所希望達成的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講,命名者與受眾雖處在知識傳遞的兩端,卻因為隱喻式文字所蘊涵的透義性,達成了理解上的默契。

3.3 命名與認知的經濟性

由上可知,有孔蟲命名中意象隱喻的生成端和解碼端動用相同的思維,促進了有孔蟲知識的傳播與接收。此外,在命名的生成、傳遞、接受、解碼過程中,融入意象隱喻的命名也能大大降低認知負荷,從而實現認知的經濟性。

科學界日新月異,新物種、新概念、新事物不斷涌出,數不勝數,這需要命名者創造對應的術語,且在此過程中斟酌是否需要將已知概念作為新名稱的基礎。有孔蟲種類繁多,如果為每一種新發現的蟲類擬定一個全新的、沒有任何已知概念作為基礎的名字,這勢必需要創造出亙古未有的術語。誠然,這種從零到有的命名方式確實能夠保證該名稱的獨特性和唯一性,且能極大擴展命名者的思維邊界,為學界的知識體系增添全新的內容。然而,人類認知系統是頗具局限性的,若每個名稱都無法以已知元素作為概念積木,勢必對命名者的思維構成極大的挑戰,甚至會導致命名者認知資源枯竭,使其在面對不斷發現的數量龐大的新蟲類時無力賦名。相反,借助認知思維中已知的、簡單的且為絕大多數人理解的概念進行命名,則能大大降低思考負擔。舊詞新意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也符合人類的認知策略——用最少的力氣,獲取最優化的信息[9]。例如,基于有孔蟲的典型的或獨有的形體特征與其他事物之間的類似性,從中提取出規約的意象(如蜂窩、曲杖、球、錐、蠶等等),以此創作意象隱喻并融入新名稱中(如蜂窩網壁蟲、曲杖蟲、球形砂擬球蟲、錐頭蟲、蠶形蟲等),對于命名者來說能夠極大地節約認知資源。

此外,從接收端考慮,沒有任何已知概念作為基礎的術語,很難激活受眾的知識框架和想象力。這樣的命名將成為受眾與所指物之間的一道屏障,導致知識交流與傳播受到嚴重的制約。相反,引入意象隱喻則巧妙化解了語言容量的無限性與人類認知思維的局限性之間的矛盾。例如,蜂窩網壁蟲只是將眾人皆知的蜂窩網意象提取出來,能夠瞬間激活受眾的記憶,使其快速在腦海中勾勒出該類有孔蟲的形貌特征,消解蜂窩網壁蟲的距離感和陌生感。

再者,從語言來看,如果命名者為每種新發現的有孔蟲擬定一個無任何已知概念作為基礎的名字,毫無疑問能夠增大語言容量。這種不借助已知建構未知的方式是不會產生隱喻式表達的。但是,這種動用了大量認知資源和語言資源的命名方式必然導致所需詞匯量無限膨脹??上攵?如果一種語言中隱喻等修辭手段欠缺,那么“這種語言的詞匯多得驚人,因為一個詞只能用來代表一種事物或者現象”[10]。所以,層出不窮的新命名會導致語言日益龐雜,直至逼近常人甚至同領域研究者所能理解與記憶的極限。這樣的語言體量將因為不切實際的龐大規模超出人類的掌握能力。

有鑒于此,面對新事物、新概念時,命名者“會不由自主地進行參照類比,找尋其與熟悉事物之間的相關性,借用已經熟知的事物來命名”[11]。這自然會催生形形色色的隱喻式命名。同時,受眾對于新名稱的解碼效率也得以提高。這種借助已知建構未知的命名方式既豐富了相關領域的術語庫,也兼顧了認知上的經濟性和信息傳播的高效性。

由上可知,意象隱喻是一種廣泛存在于有孔蟲命名中的認知機制。這種方式通過將有孔蟲與生活中的物體或場景建立意象上的連接,為命名端和接收端均帶來了認知上的便利,因此更容易讓人們對有孔蟲形成深刻的認知圖像,更加深入地理解有孔蟲生態學等,從而促進有孔蟲知識的普及和傳承。此外,借用意象隱喻的命名也是舊詞新意的體現,遵循經濟原則的同時也極大降低了認知負荷。

4 多意象的概念整合

上文主要闡述了含有單個意象隱喻的有孔蟲命名背后的認知機制,而實際上,許多有孔蟲命名中存在著兩個甚至更多的意象隱喻,如扁葉編織蟲、鏈砂桿蟲、多管旋編織蟲、梨管小鏈蟲、假念珠串房蟲、田野形砂梯蟲、劍形砂梯蟲、三葉砂輪蟲等等。每個命名都趣味十足,且整合了源自日常生活的多個規約意象?;诖?我們可以結合概念整合理論和認知隱喻視角對這類命名進行解讀。

4.1 四個心理空間

整合發生在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整合思維是人類自覺或不自覺的活動,人類社會的發展史一定程度上可以視作一部整合史[11]。畢竟,新概念的誕生絕非唯心主義式的憑空乍現,而是對已有概念的整合。人類正是依靠概念整合來理解意義,不斷創造出豐富多彩的概念世界的[12]。追根溯源,??履嵋?Fauconnier)和特納(Turner)在心理空間(mental spaces)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blending)[13]。概念整合歸根結底是心理空間的整合,心理空間是小型的概念包(conceptual packets)[13],其主要功能是在底層建構人類思維活動和交流活動。人們在思考或交流時會根據所處語境不斷創建符合特定目的的心理空間。概念整合網絡包含四個獨立但又相互聯系的心理空間,即輸入空間Ⅰ(input space Ⅰ)、輸入空間Ⅱ(input space Ⅱ)、類屬空間(generic space)與合成空間(blended space)[13]。四個空間各司其職且相互協作,將不同的意象共同整合至一個終端合成形象上。

心理空間的整合能夠幫助人們由已知的概念建構未知的概念,這與認知隱喻理論的認知功能頗為相似。兩種理論都涉及語言、意象和推理結構在概念域之間的系統投射[14]。概念整合理論建立的這種多心理空間模型對于認知活動的解讀更為透徹,使我們能夠鞭辟入里地探究認知隱喻理論框架中無法發掘的更為細致、更加隱秘的推理和整合過程。概念整合下的隱喻構建和識解過程實質上就是認知主體在認知語境框架下的一種在線構建和推理過程[15]。

融入了多種意象隱喻的有孔蟲命名既涉及認知隱喻的構建和識解,也涉及概念整合中四個心理空間的相互協作。以葉編織蟲為例,圖2展現了在解讀該類蟲體形象時認知思維是如何調動四種空間以完成對該命名中意象的拆解與合成的。

圖2 四種空間與有孔蟲形象合成

具體而言,類屬空間包含兩個“輸入空間”共有元素,即葉子與編織物形態在形態上的共性。誠然,編織物形態各式各樣,無法一概而論,但其中有一類編織物(如辮子)以中軸為分界線,具有規則的左右搭配特征,線條交錯鉤連。不難想象,這種形態與那種以中間的主葉脈為中軸、多個分支葉脈向葉片的左右兩側分別輻射的葉子具有一定的相似度(圖3)。而這些相似的特征正是不同心理空間能夠整合的前提。輸入空間I中是樹葉形態的有孔蟲,而輸入空間II是編織形態的有孔蟲。這兩個空間中的元素有選擇性地投射至第四個空間,即合成空間。這兩種形態以相似性為前提在此空間相互交錯、合成,最后整合成一個既像樹葉又具編織形態的有孔蟲形象(圖4與圖5)。

圖3 編織物與葉片紋理對比

圖4 葉編織蟲雕塑

圖5 葉編織蟲縱切面[1]534

由此可見,在葉編織蟲的命名中,對其雙重意象隱喻的解讀不僅調動了人類認知系統的四個心理空間,同時也使這個表達更加生動、形象。它在擴充命名詞匯的同時,也提高了命名的表現力和美感。

4.2 組合、完善與擴展

在合成空間中,從兩種本質不同但有部分相似度的形態到最終創新性合二為一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歷了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擴展(elaboration)三個主要過程[16]42。這三個過程均屬于心智認知活動,彼此關聯,有機銜接,最終催生了一個創新結構,亦稱浮現結構(emergent structure)。這個全新的結構“并非簡單地將兩個輸入空間進行復制粘貼拼湊,而是自然而然的創新性結合”[16]48。

首先,“組合”作為創新合成的第一步,有選擇地將兩個輸入空間的部分元素簡單地整合于一個空間中,而沒有產生進一步的有機合成效應,它們在合成空間中多以獨立的形態而存在。仍以葉編織蟲為例,輸入空間I中的樹葉意象與空間II中的編織物意象相似的部分被提取出來,投射至合成空間進行初始的組合。此時,兩種形態仍然獨立,卻因為前面的去異存同操作而具備了相似性,為后期的交融做了鋪墊。因此,這個過程稍有機械性和強制性。

第二個步驟“完善”開始調動認知系統中那些已存的根深蒂固的背景知識,并從中提取框架知識。從這個角度講,源于兩個輸入空間的元素充當了提取媒介,用于從認知系統中提取與這些元素相關但范圍更為廣闊的知識。對于葉編織蟲而言,樹葉的外形、紋理、主葉脈、分支葉脈以及編織物交錯鉤連的特征等背景知識被提取出來。在它們的輔助下,葉的形象與編織物的形象開始靠攏合并,逐步完善成形,最終融合為一種既具備兩者共性又產生了新形態特征的樣貌。換言之,這個新的合成形象較為模糊朦朧,細節性不強,它區別于輸入空間中的任一形象,卻只能在合成空間中出現。

最后,在組合和完善的基礎之上,“擴展”步驟隨之啟動,即按照前兩個步驟所鋪墊的內容和規則進行推理式引申,為前面初始合成的形態添加更為具體的細節和想象,使其成為有血有肉的具體形態。這就好比初始合成后的形態在細微之處仍然無法完美契合,而“擴展”將這些不合之處細細打磨,使之交融無間。例如,樹葉的左右輻射紋理與編織物相互絞辮的形態雖有共性,但融合之后仍存在難以契合之處。例如,嚴格地講,圖3中的編織物并沒有中軸,而樹葉具有明顯的中軸,這兩個意象共同投射到有孔蟲時需要有所“裁剪縫合”才能完美交融,導出一個最終的浮現結構。這個結構既弱化了樹葉中軸的凸顯度,也為編織物增添了一個似是而非、若隱若現的中軸。這種兼顧兩者、折中調和的操作最終勾勒出圖5中的形象,即雖沒有明顯的中軸,卻有類似分界線的形式,使得蟲體左右兩側清晰可辨。

此外,“擴展”涉及認知思維的創造性延伸,甚至動用想象力對空白或缺失之處進行彌補,最終將新形象改善得合理合規。本例中,樹葉和編織物為靜態之物,而有孔蟲為動物,所以將兩種意象投射到后者絕不能簡簡單單貼上兩張皮,還需要兼顧后者本身作為動物可以自主運動的特征。因為在合成空間中,我們不僅通過裁剪縫合把兩種意象整合到蟲體上,還可以大膽設想合成后的葉編織蟲在海洋中運動的場景。從這個角度講,“擴展”允許我們創建更為復雜、更為細致、大膽推演創新的合成意象。正如??履嵋吞丶{所述:“合成的創意十足的可能性源于‘完善’和‘拓展’的開放性?!盵16]49

5 結語

名稱作為知識單位,將有孔蟲知識濃縮,成為知識的基本單元。有孔蟲命名活動既需要顧及所指蟲類的典型特征,也需要在語言文字上考量,因此意象隱喻成了生物學家頻繁使用的策略。這些匠心獨運的表達是命名者認知思維下的創意產物,他們巧妙地從已有概念中提取與所指有孔蟲類具有一定相似性的意象,落實到文字上,最終轉化為生物學中的新概念和新術語。這些名稱既是有孔蟲科學探索的必然產物,也是有孔蟲知識傳播不可或缺的元素。從受眾端來看,包含意象隱喻的命名簡單明了、通俗易懂,具有較高的透義性,能夠充分調動受眾的認知思維和知識庫存,達到從已知構建未知的目的,進而實現知識傳播的初衷。此外,無論從命名端還是從受眾端,意象隱喻以舊詞構建新意,降低認知負荷,達成了認知的經濟性。將融入多個意象隱喻的有孔蟲命名置于概念整合視域下審視,可以發現對于有孔蟲命名的構建和識解涉及四個心理空間的相互協作。四個心理空間之間所發生的雙重意象共性提取、跨空間映射、整合生成新意象等活動歸根結底均是認知系統的運作。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有孔蟲命名中意象隱喻的妙用亦可為種類繁多的命名活動提供指導。這不僅僅局限于有孔蟲所屬的生物領域,在其他領域亦有異曲同工之妙。首先,對于形貌特征較為凸顯的事物,采用意象隱喻強化該特征不失為一種優選策略。如在地理領域,山脈、山脊、山腳、迂回扇、沖積扇、洪積扇等比比皆是的表達均是運用意象隱喻的典例。這種極富創意的表達能幫助受眾關聯到已有的常識和體驗,極大地促進理解和記憶。此外,考慮到術語命名所背負的知識傳播的使命,在諸多領域中意象隱喻的擇取應該盡量簡化和具象化,以簡潔明確、具體無歧義的意象作為喻體去表征本體,以便增強術語的透義性。例如,葉編織蟲中的“葉”字便是老嫗能解的喻體,極具語言的穿透力。再如,地貌學中,“盆地”一詞借助生活中再常見不過的容器意象作為始源域,淺顯易懂且極易想象。

總之,無論是何種領域的術語命名,無論是擇取凸顯的形貌特征,還是精選簡單具體的意象,背后蟄伏的均是人類的認知思維。在命名中融入別出心裁的意象隱喻,既體現了語言修辭的美感,亦在擴充知識和拓展認知邊界的同時降低了認知負擔,從而達成有孔蟲知識的傳播。

致謝

謹以此文向窮盡一生致力于有孔蟲研究的鄭守儀院士致敬。鄭守儀院士為本文撰寫提供了有孔蟲相關的寶貴資料,包括基于生平研究所編著的《中國動物志(粒網蟲門·有孔蟲綱·膠結有孔蟲)》,本文靈感源自這些珍貴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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