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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教譚延闿 各自出新意
——閩臺書家沈覲壽與朱玖瑩師承淵源探微

2023-12-20 09:03李佩玲
大學書法 2023年6期
關鍵詞:顏體沈氏朱氏

⊙ 李佩玲

引言

顏體書風一直以平正廣博、陽剛奇偉的意象為眾人所知,也象征著為人的正直大度,備受推崇。近代擅顏者以民國譚延闿(1880—1930)為上,其字祖庵,湖南茶陵人,被稱為民國四大書法家之首。譚氏在清末參加過科舉,國學基礎深厚,于26 歲考取進士,因父過世而告假返鄉辦學,不曾在清廷為官,民國初年響應孫中山的號召從軍為政,頗受重用。譚延闿不論在何種身份和境遇之下,都筆耕不輟。其書法以顏體為主,楷書、行書俱佳,流暢生動,有氣勢磅礴之感。清末民初政局動蕩,社會整體環境處在變革之中,書法自然也開始擺脫“館閣體”的束縛,顏體之風一時大興,當時書法家們對顏真卿書法的喜愛也是基于一定的民族情結,譚延闿的書法風格十分符合所處時代的歷史趨勢?!熬兔駠鴷ǘ?,求新、求變,是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求新求變,目的是求強。而此時的書風,主要是以重、拙、大的陽剛之美為這一時期的主要藝術風格?!盵1]

湖南地域有著喜愛顏體的傳統,受家學影響,父親譚鐘麟是譚延闿書法的啟蒙老師,而父友翁同龢的指導讓譚氏顏體師承有序。后來譚延闿選擇顏體作為終身追求應是受了大環境的影響,因為身居要職,他的書法成就對周圍人影響很大。

福建福州人沈覲壽(1907—1995)是近代閩籍代表書法家之一,為名門沈葆楨家族后裔,一方閑章“書畫傳家二百年”正是家族的真實寫照。他的書法對福建乃至全國都產生過很大的影響,作品多次走出國門參展,尤其是日本,為中外書畫文藝交流做出了貢獻。沈氏有當專職書法家的經歷,后擔任福建省書協副主席、福州畫院副院長等職位,求學之人甚多,往往傾囊相授,傳為佳話。朱玖瑩(1898—1996)是湖南長沙人,為渡臺書家之一,70 歲退休后生活在臺南,曾在臺南市圖書館教授書法兩年,其間以譚延闿楷書《枯木賦》及所臨《顏魯公告身帖》作為教材。朱氏多次在臺灣各地舉辦個展和團體展覽,1988 年還獲得了“臺灣文藝獎書法教育特殊貢獻獎”,為臺灣書壇的發展貢獻了一份力量,臺灣多地至今留有他的墨寶。

朱玖瑩比沈覲壽大9 歲,皆在年輕時得到過譚延闿的書法指導。從因緣上看,朱玖瑩因為工作曾任譚氏秘書多年,沈覲壽則因為家世得譚氏教導,沈覲壽伯父沈演公(1868—1943)與譚氏是好友。從時間上看,他們都是在譚延闿在粵為官前后得到了指導,均以顏體的造詣聞名,并且早期多以譚氏顏體為范。在文獻資料中都留下了譚延闿對他們指導的印記,這些也能從兩人的書法作品中看出端倪。

朱玖瑩 行書《武夷詩》軸 選自德賢文物藝術有限公司出版《朱玖瑩書法、詩詞選集(逝世三周年紀念)》

一、承襲受教:朱玖瑩、沈覲壽與譚延闿結交的淵源

譚延闿曾于1922年至1926年期間[2]在廣州任職,國民政府定都金陵后才北上離粵,他對朱玖瑩和沈覲壽的指導都在此時。

朱玖瑩早年從軍,24 歲(1922)在衡陽遇見譚公,被帶往廣州,因書法受到賞識,被委任為政務委員兼秘書,常年跟隨譚氏辦公學習。朱氏曾獲準為譚公代筆,真假難辨,1924 年1 月“列寧逝世,孫大元帥致祭之電文,即先生(指朱玖瑩)奉命執筆。譚習顏書,意態雄渾,求之者眾,應接不暇,先生常為代筆,書風與譚近似,每一幅出,究出誰手,人莫能辨,佳話傳于一時”[3]。朱玖瑩在譚延闿身邊工作有6 年多,兩人公文小行書的書風十分接近,楷書也十分相似,往后的50 余年中,朱氏的書法都未脫離譚氏藩籬。朱玖瑩在《論譚先生的書法》中說:“譚氏教人,學‘顏’先學‘錢’。謂顏書各碑,經后人剜洗,模糊失真,錢書真跡流傳,時或發現?!盵4]譚延闿在教授書法時,建議學顏者先從錢南園入手,一是認為錢氏的楷書超越了宋元臨顏諸家,掌握了顏體的精髓;二是因為顏書畢竟是唐代碑刻,難免因為時間久遠和風蝕斑駁失了真貌,而錢氏的真跡較多,可以找到優質的臨本,先入門再上溯;三是受清代帝王喜好的影響,社會整體書風以趙、董為主,其對錢氏堅守自己本心不被功利驅使改變的精神甚為敬佩。學書應取法乎上,由錢南園而入顏體,是譚氏自身學習經歷的總結。

同樣是在粵工作期間,譚延闿與沈覲壽伯父沈演公往來密切,互相交流書藝。譚氏曾在1925 年為沈演公藏品題詞:“鐵師使筆不使毫,削木如杙作鉛刀。興來奮臂作書畫,絹素凜凜生寒濤。(題鐵禪和尚畫)[5]”鐵禪和尚(1865—1946)不以毛筆作畫,而是削木箸如鉛刀揮灑,呈現出有別于柔軟毛筆的效果,譚氏所題既是自己對于畫面的理解,又是與沈氏情誼、交往的見證。其時,在廣州讀中學的沈覲壽因為愛好書法,常去演公家翻看收藏的典籍碑帖,由此結識譚延闿,也得到過譚氏“學字一定要學顏體,學顏又要先學清朝的錢灃顏體”[6]的指導意見,這與譚氏教給朱玖瑩的方式一致。不僅如此,沈覲壽還見過譚氏作書的示范,其中印象最深的特殊方式是懸空而寫,即讓勤務兵各自緊執紙張兩端成為懸空的平面,站立書寫、提筆揮灑,寫出的字蒼勁有力、氣勢恢宏。譚氏獨樹一幟的書寫習慣其實是其對筆法理解的實踐,他在日記中寫道:

讀久之,有《述筆法》一篇,蓋述所聞于梁聞山者,云以大指、食指尖相對,捉筆如環,二指本以上平可安酒杯,平其肘,腕不附幾,肘圓而二指與筆正當胸,令全身之力行于臂,而湊于如環之二指間,故曰指以運臂,臂以運身。(1925.8.30)[7]

譚氏讀了清代學者段玉裁《經韻樓集》中的《述筆法》后,復談及梁 用筆之說,他在沈覲壽面前展示的站立書寫姿勢,是實踐日記中手指帶動手臂、手臂帶動全身的一種書寫動勢。并且,這個姿勢可以實現手指平持,上可放酒杯,肘與紙張平行,腕部虛空。當然,坐姿也是可以達到這樣的練習效果,以此可以想見譚氏對于筆法的思考嘗試。

譚延闿對這位晚輩的印象也非常好,弟子蔣平疇回憶沈師曾提過:“時與沈家世交的譚延闿頻過訪,聞他(指沈覲壽)侍側背誦如流,不由驚訝贊嘆:‘此子倘在科舉,必金榜題名’?!盵8]沈覲壽自幼得到父親沈虎男的引導學習顏體,也十分注重詩詞的積累,還會說粵語、英語、國語,記憶力很好。譚延闿見他博聞強識,是個好苗子,每于演公府遇見都悉心指導,并且在沈氏中學畢業的時候書寫了一副內容為“稱憶交游皆老宿,談經門祚郁岹峣”的對聯贈予沈氏,落款上寫的是“年仲世兄正之”,“年仲”為沈覲壽的字。

由此,我們知道朱、沈是在同一時期得到譚延闿指導的。我們可以大膽推測朱氏與沈氏有在沈府照面的極大可能:一是從譚氏的身份和行動軌跡來看,秘書不免時時跟隨左右;二是譚氏與演公交往多為書畫,朱氏亦喜愛書法,同好相聚是樂事,陪同譚氏出入沈府不無可能,兩人相遇的概率非常大。憾無實質證據可下定論,有待深入。朱玖瑩曾在《謁金陵紫金山譚祖庵先生墓》一詩中寫下:“美才年少延佳譽,曾記羊城客座中?!盵9]拜祭譚公時追溯過往,思念情滿,這何嘗不是他們共同的經歷寫照。

朱玖瑩與沈覲壽在廣州有過照面的極大可能性需要補充資料佐證??梢钥隙ǖ氖?,他們共同待在廣州四年有余,雖然之后各奔東西,有不同的生活軌跡,但彼此的緣分在福建又有了延伸。

朱玖瑩《武夷詩》 落款對比

朱玖瑩《武夷詩》 印章對比

朱玖瑩在1942 至1946 年前后在閩地擔任福建省政府委員兼建設廳廳長,對閩江上下游的航運和工商業都提出過有效的整改意見,《新福建》《福建交通》等省政史料中皆能看到功績。同時,朱氏足跡遍布省內各地,用詩文的方式留下的閩地記憶約有12 處,有20 首詩詞作為記錄[10],足跡所至分別有:長汀、建陽、建甌、浦城、將樂、建寧、泰寧、鼓山、南平、順昌、永安、廈門、麻沙等。此外,他還寫了以“武夷印象”為內容的一幅作品,這件作品作于1946 年,時署“久瑩”款,后在1993 年應賴超倫之請補題,時落“玖瑩”款,是朱玖瑩為數不多的渡臺前的書法作品。渡臺之后其所有的作品均以“玖瑩”落款,但印章未變,都是“玖”,想來這也是他對身處不同地域的一種標識。本作品最初系給老友哲民辭行所寫,作品內容為他自撰的《旅閩雜詠二首》。武夷山的風景區正位于詩中所提“東坡”之處,本詩當是游玩的記錄。從書法風格來看,此作十分近似譚氏的流暢雅致,不過,在豎畫和豎鉤的處理上,朱氏強調平直向下,只在粗細上有所調整,不似譚書習慣左側有弧度的變化。就兩處落款來看,后期的筆力更為遒勁。

沈覲壽 楷書《西湖開化寺題刻》 選自福建美術出版社《沈覲壽書法精選集》

沈覲壽 楷書臨譚延闿《空虛與子》聯 選自福建美術出版社《沈覲壽書法精選集》

“渡臺書家”群體一直都是臺灣書法發展中最重要的文化根基之一,佼佼者如于右任、董作賓、溥心畬、臺靜農、王靜芝等,他們有的在高校任職成為“學者型”書家,擔負起教育的重任;有的在從事本職工作之余,在社會層面開班教授書法,朱玖瑩就屬于后者。這些書家因為年歲和赴臺時間不太一樣,有的在大陸已經成名,作品被人收藏,所以還能看到許多早期作品;有的還在積累階段,作品未被熟知,并且在奔波中容易遺失,故能看到其早期作品實屬不易。朱玖瑩在大陸時并未以書名為顯,他結交過一些文人,如在閩期間與時任福建音樂專門學校校長的盧前有過會面,二人還有詩詞往來記錄,冀野贊朱玖瑩曰:“賢哉此循良,高風空仰慕?!盵11]從文獻資料存續的痕跡來看,每一位渡臺書家在大陸都曾留下過生活的印記,這既是兩岸之間不可割舍的情緣,也是文化傳承的延續,不過因為外部環境和地域的變化而有了新的面貌。

沈覲壽 楷書《毛澤東·和柳亞子先生律詩》軸 攝于2013年福建省美術館『沈覲壽書法藝術展』現場

朱玖瑩在閩從政期間,沈覲壽自廣西返回閩地工作,1943 年在福州郵政儲金匯業局,1944 年因日寇掃蕩福州而遷往南平[12],又于1945 年隨單位返回榕城。此時沈覲壽的書法已經初露鋒芒,在一些地方邀其以顏體楷書題字,如其為供職單位書寫的“儲匯”“郵政儲金匯業局”等多處招牌,此外,他為西湖開化寺寫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至今還在。次年,他訂寫“惟靜室主沈覲壽年仲書法篆刻潤例”。此間還發生了一件與譚延闿相關的小事:“癸未(1944)除夕,南街二宜軒有此楹聯出售,系陳鐵庵(注:1924 年前后任上海大學教務處秘書長)所藏也,筆墨有神,心愛之至。第索價奇昂,非吾人財力所能致之,因背臨其意以留存?!?/p>

朱玖瑩在閩地工作只有短短4 年,但政績頗豐,令人稱贊,其書法之名不顯,惟小行書近似譚公而已;而沈覲壽卻因擅書在福州有了一定的名氣。1949 年后,42 歲的沈覲壽走向專業書法家之路,以“賣字”為生,而朱玖瑩在1968 年以70 高齡退休后才專門從事書法。

二、自出新意:朱玖瑩、沈覲壽顏體楷書的比較研究

從人生歷程來看,朱玖瑩前半生在大陸,后半生在臺灣,將其作為“渡臺書家”的代表之一以做參照,故挑選他創作作品的時間限定在1950 年渡臺之后。同時,他70 歲退休后才成為專業書家,授課育人、分享經驗,但其在早年從政的閑余一直都筆耕不輟,所以,將他的書法作品可以分為兩個階段:退休前“習字遣興”(1950—1968)和退休后“專業事書”(1969—1996)。而沈覲壽自1949 年之后成為職業書家,書法漸入佳境,又遭逢“文革”而蛻變成長,遂可將他的書法作品分為兩個階段:“命途浮沉、一心從藝”(1949—1976)和“爐火純青、衰年變法”(1977—1995)。[13]

朱氏比沈氏年長9 歲,但每個人的生命進程不同,藝術之路還是以書法風格的形成期作為參照更具相對的平等性。兩人的作品都分為前期和后期,即前期指朱氏所處的1950 年至1968 年和沈氏所處的1949 年至1976 年,后期指朱氏所處的1969 年至1996 年和沈氏所處的1977 年至1995 年。

(一)前期:朱氏滿格,沈氏緊實

茲選取朱玖瑩1959 年和沈覲壽1974 年創作的四尺整張楷書為前期作品做對比。通篇來看,朱玖瑩傾向滿格,字形方正,與《顏家廟碑》類似,幾乎每字都壓著線書寫,而沈覲壽則因字形取長而中宮緊實,空間處理得更有余地,較為疏朗。朱氏作品中的“明”字延續了譚延闿常用古字書寫的習慣,左右均衡;而沈氏則如常書寫,左窄右寬。兩件作品都是他們前期較成熟的作品,在布局上有明顯的差異,結構安排也有所不同。譚延闿在1926 年《致和慶善》中曾言:“古人作書,上不讓下,左不讓右,蓋作書時,聞于無見好之心,未嘗預為之地也,其拙在此,其高出后人亦在此?!盵14]他觀察古人書法之后,在結構上得出“上不讓下,左不讓右”的總結。而對于創作時的心態而言,“聞于無見好之心,未嘗預為之地也”的感慨則近于蘇東坡之“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的抒發,且作品之“拙”或正由此生發,無意為之卻自得“大巧若拙”的趣味。

在處理“上下結構”(見表一)的時候,兩人將筆畫都安排得比較平均,不過朱氏較沈氏的結體更為緊密,習慣將上下之間空隙縮小,如“志”“忘”“遠”“道”。在筆畫上,朱氏比沈氏更強調起勢,不論短橫還是長橫,都強調起筆保留棱角,如“志”的兩橫、“君”的三橫、“遠”的兩橫和“瑩”的三橫;沈氏則強調橫畫走勢的變化,一條橫線會在意行筆中的提按,如“黃”的長橫、“道”的短橫、“宜”的長橫。不過,他們都沒有刻意在收筆處模仿顏真卿楷書向下的俯勢,而是或上揚、或平直、或自然地由粗到細。值得一提的是,兩人的橫折處理有非常明顯的不同,朱氏慣用直線條,變化不明顯,轉折后的豎畫上下粗細均等,如“君”字的兩處;而沈氏則會從外向內做壓筆后再轉折,線條有明顯的弧度,如“黃”“道”“宜”字都各有一處。

表一:“上下結構”字例之比較

同時,在“左右結構”(見表二)的布局中也可以看出,朱氏字形比較接近譚氏所強調的“左不讓右”,如“致”“明”,沈氏則傾向左窄右寬,如“渝”“讀”“明”,或左右平衡,如“飲”。渡臺書家王靜芝說:“楷書的結構,不是只求方正平穩,而更要求姿態之美,編織之美。所謂姿態之美,是一個字的整體的姿態;所謂編織之美,是一字之內的筆畫穿插安排?!盵15]二人都十分強調結構中的姿態美,筆意之間的連帶促使結體緊湊或疏闊;也十分在意基礎筆畫的塑造。以最基礎的點舉例,朱氏取長、方而入,如“?!钡纳厦鎯牲c,沈氏則習慣圓筆回鋒,如“渝”的三點。在撇畫上,朱氏保留了顏體早期在《東方朔畫贊碑》里從粗到細的特點,但變粗為細,更為單薄,如“?!薄爸隆薄懊鳌?;沈氏在“渝”字上也有相似的處理,不過還有其他的變化,如“飲”的撇加了一處明顯的轉折,“明”則不堅守由粗到細的準則,而是起筆和收筆寬度差不多,開始在細節上做一些變化。

表二:“左右結構”字例之比較

從兩人前期的書法作品來看,朱玖瑩還保留了譚氏顏體里的一些特色,而沈覲壽已經在筆畫上做了一些調整,有意對線條的韌性進行新的嘗試,把之前從譚氏處學習的一些簡化寫法,復歸顏體本身,也開始對“拙”的美感有所思考。不過,畢竟當時朱氏還在任職,而沈氏以賣字為生,書寫狀態完全不同,前者為遣興,后者要持家,所下之功夫自然有所差異。

(二)后期:朱氏疏闊,沈氏渾樸

書法會隨著藝術家年歲的增長,技法上愈發嫻熟,個人風格也會根據自己的理解而展現。茲選取朱玖瑩1991 年和沈覲壽1990 年創作的四尺對聯作品進行比較。朱氏注重疏闊的莊重,沈氏傾向渾樸的清雅,各有風姿。從這兩幅五言對聯里,我們可以看到朱氏的布白處理延續了早期的滿格,字勢變長,筆畫的起收之處不似以往程式化,顯得更為自由,豎畫也開始帶有弧度。用筆渾厚沉著,結體疏闊有度。而沈氏將結體的空隙留給了字形的外部,拉長間距,但每個字中心的結構則趨方正,更顯穩重,嚴整中透露出清逸,圓筆較多,給人以渾樸自然的美感。從他們處理相同筆畫處可以更直觀地看到區別,如“氵”,朱氏“涵”從方筆入,提點拉長,與第二點形成對比,而沈氏“游”則全是圓筆,沒有明顯的長短對比;還有,兩副對聯都有“心”和“中”,相同字例能夠直觀地看到他們各自用了不同的處理辦法,能明顯看到二者的審美追求和藝術表達。

沈覲壽 楷書《游心極目》聯 選自福建美術出版社《沈覲壽書法精選集》

朱玖瑩 楷書《自在》 選自臺灣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出版的《朱玖瑩書法選集》

沈覲壽 楷書《為青州公園刻石題字》 選自福建美術出版社《沈覲壽書法集》

更為湊巧的是,二人都在晚年以近似的章法寫下了“自在”二字,朱玖瑩1984 年創作時為86 歲,沈覲壽1995 年創作時為88 歲,亦是沈氏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因沈書未標注作品尺寸,但從二人的“自在”來看,朱氏保留了一貫在筆畫上直出直入的特點,橫折卻不似早期平順,轉折的地方加入了提按,讓字的走勢多了一些變化。并且,撇畫較之前從粗到細的規矩而言,有了更古拙的處理方式,方圓兼具,不再囿于譚氏顏體,也不似后期的流暢和自由,有一種由熟返生的感覺。恰如臺灣中興大學陳欽忠教授所說:“朱玖瑩早年曾客湖南譚氏延闿幕,楷書全宗譚氏家法,有蒼老之致,晚年脫去蹊徑,頗有由熟返生之拙趣?!盵16]

朱玖瑩 楷書《萬里四時》聯 選自臺南市政府出版的《朱玖瑩〈且拼余力作書癡〉》

沈覲壽的這幅“自在”是為青州公園題寫的,也許考慮到刻碑上石之需,在氣象上較之前宏大許多。筆畫圓融、有韌性,橫折拙中藏妙具包容,字間布白舒闊,整體來看延續了后期楷書風格沉穩的一面,書寫從容,徐緩落墨,因是絕筆,亦是終生顏楷學習的總結,獨具個人面貌。值得一提的是,朱氏的絕筆是行楷。朱氏曾自言“平生所費之力,以楷書為大”,臺南大學黃宗義教授說寫此幅作品時“朱玖瑩實齡九十有九,自署‘百歲翁’,為生前最后手跡,行筆無拘,一任自然,率意之極,誠為‘人書俱老’之最佳典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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