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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大學的想象力

2024-01-03 09:48孫艷麗王建華
現代大學教育 2023年5期
關鍵詞:想象力想象大學

孫艷麗 王建華

想象力不僅是一種能力,還是一種工具。它強調想象自己脫離了被歷史和社會形塑的慣例和傳統,從一種新的角度和不同的方式把握現實,在洞察時代狀況的基礎上思考生存。隨著新技術的不斷涌現,數字化轉型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影響著生活世界,時代沒有給予人故步自封的資本,亦沒有給予大學因循守舊的機會。在這個意義上,不只人類需要想象力,大學也需要想象力。不過,現代大學在直面時代問題并對社會變革作貢獻上略顯吃力。這是因為,大學在很大程度上以美國夢的方式爭取世界一流的地位,這種不切實際的假想忽略了大學發展還有其他可行的選擇,大學面臨不知將往何處去的生存危機,即缺乏想象力。正如巴尼特(Ronald Barnett)所說[1]35:

全球所有高等教育系統都在無情地朝向市場化大學的方向發展。結果,用于理解大學思想的空間正在縮小。就業能力、技能和大規模的有組織的研究(在自然科學中可以找到),以及對社會“服務”的一些認識,伴隨著對“卓越”和“世界一流”的模糊談論,人們對大學的認知詞匯非常有限。

當前,對大學想象力的直接討論在高等教育領域十分鮮見,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大學的想象力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實際上,無論是在大學的發展實踐中,還是在大學的科學研究中,都隱藏著想象力的身影。大學想象力的重點不在于想象力的概念化,而是體現大學發展具備“從一個視角轉換到另一個視角的能力”[2]7;不是從一個角度,而是從多個角度甚至從所有的角度來看待大學發展,“超越傳統的掣肘與局限,從而推動邁向對現實的更加充分的認知”[3],是一種面向世界的創造力。

一、何謂大學的想象力

對21世紀的大學而言,可能性、想象和探索成為解決大學發展困境的關鍵詞[4],預示著通過想象與構想實現大學的變革與創新并非沒有可能。一方面,理論界出現了一系列致力于以想象力重新審視大學概念與大學發展可能性的成果。巴尼特作為持續關注此問題的代表人物,在《成為一所大學》(BeingaUniversity)中指出,大學的責任恰恰就是對其未來的可能性提出一個富有想象力的構想,迫切需要大膽而廣泛的思考。[5]2012年,巴尼特在其出版的《未來的大學:理念和可能性》(TheFutureUniversity:IdeasandPossibilities)一書中提出,21世紀的大學及其發展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以及這些可能性會是什么樣子的問題。在他看來,其答案就在想象中,通過想象可以擴大我們對大學各種可能性的認識。繼巴尼特之后,克勞(Michael M.Cro-w)、達巴爾斯(William B.Dabars)、斯特利(David J.Staley)等人都對大學的想象與創新改革展開了深入討論。斯特利介紹了平臺大學、微學院、人文智庫、游學大學、博雅學院、接口大學、人體大學、高級游戲研究院、博識大學和未來大學等十種概念大學,他稱之為“十個可行的烏托邦”[6]。另一方面,實踐中也進行了頗具想象力的積極探索。戴曼迪斯(Peter H.Diamandis)和庫茲韋爾(Steven Kotler)共同創立了奇點大學(Singularity University)。這是一所面向未來的大學,其核心課程都是圍繞8個指數型增長領域設置的[7]。同樣,科斯林(Stephen M.Kosslyn)和納爾遜(Ben Nelson)創建的密涅瓦大學(Minerva University)開創的也不僅僅是一個高等教育的好模式,更期待它為高等教育帶來質的提升[8]331,設想出更好的計劃,并讓其變成現實。2015年10月,斯坦福大學發布挑戰大學傳統的《斯坦福大學2025年計劃》(Stanford2025),以“開環大學(Open-Loop University)”取代“閉環大學”。該項計劃不但撼動了高等教育界,而且對長期以來大學保守的辦學、人才培養、教學、科研和教育理念產生了巨大的沖擊。相較其他另起爐灶建立的全新大學,洛桑聯邦理工學院(Swiss federal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in Lausanne)則是現有高等教育體制根本性變革的產物[9]5。

上述理論與實踐的新探索表明,大學的想象力非但存在,而且遠不止一種形態。一種是大學組織創建之初自帶的想象力,另一種是大學組織變革再生的想象力。無論從一張白紙到創建一所全新的大學,還是傳統大學的再造,都充滿著大學的想象力。

歷史地看,大學之所以能夠持續地革新與發展,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種三重現實之中。除熟悉外在的各種客觀實體和清楚內在的主觀體驗外[10]137,智人世界還有種種賦予世界意義的虛構想象??梢哉f,大學革新并不單純因為長期知識的積淀,其關鍵在于發揮大學的想象力,對大學進行重新構想。這種重新構想不是空想,而是以一種積極的推動力迎接時代的挑戰。從教學型大學到研究型大學再到創業型大學,在大學轉型的過程中,大學的想象力對于大學發展有積極的預見意義。當前,創業型大學的理念正主導著大學發展的格局,但是,創業型大學并不是大學發展的終點,這是因為大學想象可以改變現實并轉化為行動。換句話說,能夠用想象力創造賴以生存的世界,也能夠用想象力重塑世界。同理,如果之前大學的有用性變得不再有用,抑或已經過時,甚至成為發展的桎梏,那么就有可能重新創造它。

在英文中,想象與想象力共用一個詞匯“imagination”?!俄f伯斯特詞典》(Merriam-WebsterDictionary)指出其包含三層含義:其一是想象的能力,是心智活動的一部分,或者以前從未在現實中完全感知到的事物;其二是創造的能力,面對和處理問題的能力;其三是指心靈的創造,創造新的觀念的能力[11]。這意味著,想象不僅僅是一種重要的認知活動,是理解的基礎,更是創造的前提和起始階段[12],而想象力則是一種可以進行理解、建構和創造的能力。潘慶玉認為[13]:

想象力是人類保持自身活力和發展動力的原始文化基因,是人類把自身從有限的世界帶向無限的可能世界的不竭動力,是貫穿人類精神生活一切方面的最隱秘最偉大的力量。

基于此,大學的想象力存在于雙重的載體中。一方面,它代表以人為載體的大學人的想象力;另一方面,它代表以組織為載體的大學本身的想象力,能夠運用信息與發展理性,清晰地辨別和概括出周邊正在發生什么并對此做出創新性回應。無論是大學人,還是大學組織,在其主導的大學變革活動中都扮演著發揮大學想象力的角色。究其本質,一方面,大學的想象力能夠以一種新的方式重新想象,能動地思考多種可能性,通過意識到隱藏的或另類的可能性來批判性地把握現實,預見一種不在現實或眼前的可能狀態、景象或想象;另一方面,想象力的運用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達到更遠目的的一種手段或認知工具,對想象的對象產生新的理解,是一種超越現實對未來大學的美好預見,更是一種追尋大學意義的精神活動。據此,大學的想象力至少可在兩個基本的向度發揮作用。一是發揮大學的想象力構建充滿想象力的概念大學。二是通過培養大學的想象力可以將概念大學變成現實。

說到底,大學的想象力不僅是個人的、集體的,還是組織的。它從人的想象力和組織的想象力而來,向大學而去,與大學共生共長,一方面“動搖現在,而不是預測未來”[14],另一方面“重新開拓并打造全新的增長源”[9]88。大學的想象力是大學發展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雖然具備了大學的想象力,不一定能成就大學的創新發展,但是,沒有想象力,大學不太可能真正革新,大學發展和革新需要關注大學的想象力。只有想象力成為所有高等教育機構共同的價值選擇,大學的創新發展才會有希望,大學造福社會的愿望才有可能實現。

二、大學想象力的匱乏

自中世紀大學誕生以來,作為社會組織類型的大學,相較其他組織而言已表現出明顯的歷史性?!伴L久的時間既顯現出大學持久的生命力,也積累了太多的歷史痕跡,這使大學變得保守了?!盵15]現代大學仍然效仿大學典范,逃避加速發展時代對大學的挑戰,使其囿于“一種模式+一種發展理念”或“一種模式+趨同的多種發展理念”的機械發展觀,困于從統一的、標準的和同質化的發展觀看待和理解大學樣態、大學發展方式以及大學發展方向,忽視了大學的想象力。反之,大學發展之所以停留于經驗性和保守性的概念構想,抑或保持單向度的發展觀,也是因為大學發展的理性、封閉性與局限性壓倒了大學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一)大學想象力與標準常規化的對立

當前,大學的發展看似多樣,實則單一;看似紛繁復雜,實則拘泥于窠臼。從源頭看,大學的發展應該是富有想象力的、多樣的,而不是固定統一的。如懷特海(Alfred N.Whitehead)所言[16]137:

大學確實傳授知識,但它以充滿想象力的方式傳授知識。一所大學若不能發揮這種作用,它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大學作為實施教育和研究的機構,其存在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向學生傳播知識,也不在于向教師們提供研究的機會,而是它促使青年人和老年人融為一體,對學術進行充滿想象力的探索。

在這個過程中,大學充滿了想象力。在加速發展的時代,大學一方面聲稱自己是一個獨具個性的機構,另一方面又都以一種完全相同的方式來描繪著這個個性[17]12。實質上,現代大學為人詬病的多是表面現象而非真實癥結。大學為得到身份的承認,不惜把追求主流和同一性作為發展目標,通過將相同的理念、組織建制和章程融入大學部落,但卻忽略了自行消解大學想象力的反作用。隨著現代大學追求主流和同一性的發展目標越來越堅定,力量越來越強,大學發展理念的更迭正在被同步化和同質化取代,對于個性化發展的期望逐漸被消解。不僅如此,保持統一和精準高效的規范管理,也成為大學的一種制度安排和公認范式。一方面,這種發展思路讓大學在形式和功能上保持一致,縮小大學硬件與軟件的差距,統一發展步調和轉型,幫助大學組織設計模式,做到始終如一。另一方面,在模仿和借鑒的過程中,大學的“創生環境、發展環境、模仿性趨同力量”[18]得以凸顯,甚至形成效仿典范大學的路徑依賴。結果就是,想象力匱乏的大學即使面對新問題和新發展環境,也不會產生新想法和新思路,失去想象力日漸成為大學的常態。那些由于天馬行空想象而不能獲得全球標準承認的大學被視為弱勢與異類?;谶@種情況,大學建設開始將求同而非求異視作隱形的目標追求,大學發展認同單一固定的軌道,大學日漸成為不具有想象力的標準常規化大學。

(二)大學工具性、線性化和理性化的發展導致想象力喪失

在大學發展中,大學的想象力被邊緣化?,F代以來,人們更看重激勵模式下帶給典范大學的獎勵。在這種情況下,大學爭相進入以績效為主導價值的競爭賽道,導致大學原有的想象力空間被嚴重擠壓,逐漸失去對大學發展的想象力。懷特海認為[16]145:

不能一勞永逸地擁有想像力,然后無限期地將它保存在冰箱里,定期按規定的量支出。充滿學問和想象力的生活是一種生存方式,而不是一件商品。

所以,大學的想象力既不會憑空消失,也不會隨意產生。大學想象力的產生與發揮不是無條件的,而是有條件的。問題的關鍵在于,大學的工具性、線性化和理性化發展不僅反映了大學想象力的缺失與匱乏,更加劇了大學想象力的空心化。大學的工具性使大學愈發淪為服務簡單指標的工具,喪失了“為了一種自為的東西而存在”[19]的特質;大學的線性化體現大學發展的單向性;大學的理性化強調,當前大學的存在形態是理性選擇的結果??陀^來看,大學的發展史“不是單一敘事,而是同時有著成千上萬種不同的敘事,一旦我們選擇其中一種敘事,就等于選擇了讓其他敘事失聲”[10]155。其結果是大學的工具性、線性化和理性化的互構共融,使得大學及其參與者很難有追求純粹的想象力的機會,甚至不具備想象力這項能力,只能沉浸于成熟的訓練,獲得普遍性的原理知識,成為影響市場和國家進步的有效工具。格式化的社會抱負使得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如何實現或界定卓越的探索或想象力的這種特性[20],更無暇追問“想象力需不需要培養”“想象力如何培養并重新獲得”,抑或“大學何以失去想象力”“大學何以恢復想象力”這樣形而上的問題。如此一來,大學及大學想象力的發揮不斷讓位于政治意識形態強加的封閉的大學發展觀念,其結果就是,“沒有想象,就沒有精神,沒有想象力,最終就沒有大學”[1]10。

(三)大學成果的顯示方式使想象力受制于簡單硬性的指標

在一個注重實踐、計算和經驗的時代,大學成果必須易于測量和精確描述。正因如此,評價指標的計算取向和工具主義壓制了大學的想象力。言下之意是,大學的研究成果只有符合主流的評判標準才會得到重視與支持,進而換取發展空間。然而,“不是所有有價值的事物都可以被計算,也不是所有可以被計算的事物都有價值”[21]。相較有形且可見的大學成果,大學的想象力無疑是無形且不可見的存在,甚至沒有表現出實用性。就大學創新思想而論,這種想象力的成果不能以發表論文和著作來衡量,生產精神產品的方式如思想內容本身一樣富有個性,諸多具有想象力的思想并非是以書面或可測量的方式表達,論述空間嚴重受限。由此,想象力成果顯示問題的存在,不但使大學的想象力在為大學發展和創造價值的過程中被異化,而且逐漸被遺忘。與傳統大學的想象力相比,現代大學的想象力不再危險,因為“我們在這種危險之前表示膽怯”[16]153。另外,大學想象力異化問題的存在還在于大學的參與者并未受到充滿想象力學者的影響,從而進一步壓縮了大學想象力的空間,也無人鼓勵對大學進行廣泛而富有想象力的思考。由于“未能培養出這種想象力并加以應用,也未能滿足日漸賦予它們的文化期待”[2]18,事實上,大學也幾乎沒有創造力。自此,大學開始在成型的大學群落及政策框架內尋求地位,存活于“人類自己發明并互相講述的故事里”[22],而不是致力于創造性破壞與推陳出新。誠然,維持現狀似乎比經歷一場具有爭議且困難重重的改革更加容易,但是,這也代表著大學的想象力將無處發揮,只能局限在單純有利于大學爭奪地位的狹隘范圍。受這種狹隘觀的影響,大學只能用舊的、狹窄的大學想象力排斥新的、廣闊的想象力,拒斥想象力的豐富性、創造性和多元性,助長大學想象力的薄弱與流失。

總之,從大學與想象力的關系來看,現代大學的標準化、常規化、同質化和工具化特點遮蔽了大學的想象,束縛了大學想象力的釋放與創造,使大學淪為追求利益和地位的一般組織。從人的想象力來看,線性的、常識的想象觀與認識觀把大學的想象力視為無關緊要的存在,忽視了人對大學發展的創造性。從大學組織的想象力來看,工具性、線性化和理性化的發展觀把大學的想象力視為大學發展的阻障,被簡化為天馬行空的無用想法,推動大學同構成為社會發展最需要的時代標桿。

三、想象力之于大學的重要性

想象力是超越局限與開拓認識的一種創造力。目前,技術以指數型速度增長,這與人類過去的經歷都不一樣,技術顛覆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對我們的思想方式也產生了強烈的沖擊。如赫拉利(Yuval N.Harari)所言:“到了21世紀,虛構想象有可能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甚至超越自然選擇?!盵10]133我們正在步入一個“想象力的時代”[23],作為理性界限內的大學,“其所指、目的和各種活動之意義的理念”[17]51已經成為或者正在迅速成為一個空的能指,只代表很少的東西[24]。想象力或許可以成為真正的人力資源,“引導出適用于種種存在的事實的普遍原理,然后對符合這些普遍原理的各種供選擇的可能性進行理智的思考”[16]138。也就是說,想象力并不完全脫離事實,它是一種闡述事實的方式,使大學充滿意義和可能性,以此幫助大學走出封閉的邊界,為冒險生活做好準備。

(一)想象力是大學進化升級的源泉

大學進化升級要憑借想象力才能實現認識上的飛躍。想象力是憑借人的思維能力,在人的大腦中構想出新念頭、新理念、新猜想、新方案或圖像的能力[25],源自一套想法對另一套想法的深刻理解。想象力對大學的意義就在于,它能夠破除大學思維模式的痕跡限制,打破大學的保守屬性,挑戰集體普遍持有的公理和真理,解放并充盈大學創造性的思想表達。重要的是,它是迄今為止在不相關的觀念、印象、知識體系和經驗現象之間建立概念聯系的有意行為,使我們對生活經驗的微妙之處有新的見解。[26]歷史上,當德國大學如日中天時,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將大學視為變革領導者的想法為美國人所采納,一大批杰出的美國大學校長創建了全新的美國大學,從而為美國贏得了學術和研究領域的世界領導地位。未來的彈性競爭優勢最可能來源于大學,大學的想象力能夠為大學提供促進社會發展的創造力和創新力。只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是被困在我們的理論、期望、過去的經驗和語言框架中的囚徒”[27],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打破自己的框架,但這需要我們的想象力。

具有想象力的大學能夠富有想象地獲取信息知識,對大學做進一步的批判與質疑、重新解釋和重新概念化,為大學開啟創造性的空間。這種用于放置大學想象力的空間是簡單的、連貫的、開放的與鮮活的,它有利于優化大學的發展理念,調節大學的發展節奏,強化大學的創新能力,提升大學的想象水平。對大學而言,“想象是必不可少的事物。沒有一個健康的、有足夠供養的想象,就沒有創造和變革”[28]。那些世界頂尖的一流大學,其潛在的競爭優勢就是它們的想象力,它是最大的可再生資源。鑒于想象力不能外包,不能以作為大學式教育的直接結果來尋求,它只能通過個人或組織的解放來獲得。無論是作為機構還是作為思想的集合,大學存在于想象中,還存在于個體和組織對大學想象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和信仰中。想象力可以在大學的所有方面發揮作用,產生有分量的想法,從而為大學在應對不斷變化的挑戰時創造價值,作出貢獻。

(二)想象力是大學文化和思想演變的基礎

大學文化與思想演變的關鍵是探索不確定性。要把大學從當前的結構、話語和觀念中解放出來,依靠并基于確定性預期的大學發展范式顯然行不通。若能夠選擇冒險,掌控風險,就不僅能處理不確定性,而且可以探索適合大學的新理念,但前提是借助想象力開啟冒險行動?!按髮W培育的是一種變化的文化甚至是無法控制的文化,這是大學為未來承擔責任的核心。教育、研究、教學常常都是有關變化的?!盵29]大學要對歷史、現在和未來負責。面對未來,大學必須擁抱不穩定的變化,只因它對人類理解世界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想象代表了大學試圖預見未來的大門。對大學的保守性來說,大學的想象力是一種危險的威脅,正如《一起重新構想我們的未來:為教育打造新的社會契約》(ReimaginingOurFuturesTogether:aNewSocialContractforEducation)指出的那樣:“探索彼此的未知世界,批判性地運用已有的知識,這一過程可能是困難的,甚至是危險的?!盵30]57但是,激發想象力和創造性思維,教育者也應努力創造這樣的一種環境,幫助大學超越壓迫性的權威帶來的影響,以便“我們也可以想象大學改革的另一種未來”[30]62。

想象力不是有則更好的奢侈品,它證實了教育與我們每一個人有關,大學作為與人們、社會聯系最緊密的組織更是如此。大學是可以讓人想要從中尋求庇護的地方,大學及其參與者被鼓勵去冒險、創造和想象。想象會優先考慮事物的軟弱性而非堅固性,這種軟弱思維將注意力引向傳統社會實踐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及傳統知識和智慧的局限性。在此過程中,大學的想象力驅動大學選擇非線性與多樣化的探索。如此,有機且持久的想象方式使大學擁有持久的想象力,重新激活大學的發展潛力,重新構想未來的大學概念、大學形態、大學文化以及大學理念。

(三)想象力點燃大學的改造力與轉變力

雅斯貝爾斯(Karl T.Jaspers)沒有在大學外形上論述大學的移植,而是從大學精神出發,闡明重新標舉大學的力量和觀念。他認為,大學物質上的問題與大學精神上的問題不能相提并論,但二者也不可分離?!皢渭円哉n程來實現知識的供給那將失去它本來的意義,同樣的,單純的觀念玄思也將造成烏托邦式的狂熱?!盵31]如何處理二者的關系,決定著大學的命運,但是,前提是要鼓舞大學及大學成員將機構改革視作一種探險,激發想象力與創造力,促使大學具備戰略轉變的能力。大學改革的重點不在于讓人們順從,重點是對新的體驗持一種開放的態度,允許新的體驗改變自己的觀點、行為甚至個性。也就是說,大學在努力地理解當代科技和發展現實,而不是以保留大學名稱、大學組織形式替代真正的大學改革。杜德斯達(James J.Duderstadt)認為,我們不能再為這種不加批判的保存而承擔代價了,那些拒絕適應新的現實的人將如同商店里的過期貨品一樣遭到淘汰。[32]大學亦是如此。表面看是缺乏一種重建大學與改造大學的能力,實質是因為大學想象力的欠缺使其在本應改造與轉變大學時抱殘守缺。反之,從中世紀到現代,大學之所以能經久不衰,不全在于大學結構與外部形式的變化,而在于大學的想象力點燃了大學轉變、改革與轉型的能力。

簡言之,想象力使大學概念、大學理念、大學文化以及大學精神等重新變得有爭議,合乎事實或現實的增長或許不一定能夠促進大學發展。面對外部變化的環境,大學亟須擺脫阻礙其發展的桎梏,質疑現有的安排,重新想象大學的概念、理念與宗旨,考慮更多的可能性。換言之,為了改變現有由想象建構出的大學規范和秩序,就得先用想象建構出另一套大學規范和秩序才行。

四、大學如何想象

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大學的想象力都不只是糾結于新,而是因接觸到新的趨勢而產生更利于自身發展的創新思想。因為大學的想象力不僅是一種時尚,還是“一種特別的心智品質,似乎以極其令人矚目的方式,承諾要結合更廣泛的社會現實,來理解我們自身私密的現實”[2]18,從而思考大學的發展。因此,如何想象大學意在開啟大學的想象邊界,期待大學以不斷擴大的構想打破大學發展經驗的牢籠,通過發揮想象力對大學產生新的認識?!澳X袋在云端”(Head in the Clouds)和“腳踏實地”(Feet on the Ground)[1]123這兩個隱喻反映了如何想象大學的兩面。一方面,依托大學想象力展開想象,即對大學進行自我想象,從形而上的層面確保想象大學的前提條件與大學的可能樣態;另一方面,通過重視和培養大學的想象力、領導力與行動力,從形而下的層面使大學想象成為現實。

(一)依托大學想象力展開想象

想象力是如何重新構想大學的前提,想象大學是什么與產生想象力的條件有關。首先,必須有大學想象力存在的空間。盡管大學一直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場所,但真正用于想象的空間有限且稀缺。準確地說,問題不是因為想象力不存在,而是因為空間不足難以產生充滿想象力的大學想象。雖然充滿想象力的大學想象就像隱藏著無限可能的萬花筒,它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產生不同的想象,但前提是大學為想象力預留思考的空間以放置大學的不同構想。其次,大學必須開放以確保大學概念不局限于狹小的范圍。因為大學想象代表著一種不確定性,它并不遵循工具理性的科學邏輯,也不能被單一、特定的未來愿景所支配。因此,確保大學想象的開放性顯得尤為重要。再次,大學想象也是一個“反復晾曬”的過程。大學想象有不同的面孔,既有合理的部分,也有不合理的部分。大學想象的產物既可能成為阻礙合理認知的錯覺,也可能成為顛覆大學創新的力量。因而,有必要對大學想象進行不斷地篩選與晾曬。譬如,將關于大學的所有想象放置于一個三軸結構的空間內:表象(surface)/深度(deep)、樂觀(optimism)/悲觀(pessimism)、支持(贊同,宣傳)(endorsement)/批判(criticality),借此反復判斷大學想象的合理性[1]9。最后,大學想象具有繁殖力。無論想象力的想法是輕的還是重的,它都是有分量的,因為想象本身提供了一種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方式,這種方式能夠不斷產生新的思考與想象。這種想象的激發是一個漫長的繁殖過程,由初級的大學想象走向高級的大學想象。只有不斷提高大學想象的水平,才能讓大學想象充滿活力和創造力。簡言之,大學想象既需要一種現實的空間,也需要一種思想的空間,只有這樣,才能產生更好的而不是更多的大學構想。

大學想象不僅是一種合理的想象,也應是一種可行的烏托邦。構建大學想象不是單純地計劃藍圖,而是具體指向某種大學形態的設計或可實現的設計,使其有望成為實體大學。大學想象應是了解世界變化、作出解釋并利用變革過程實現總體利益的一種工具與方式,它需要回應大學對經濟、社會、文化、公共政策以及生活質量的影響與變化。對大學想象來說,脫離原來的世界去嘗試“DIY”(Do It Yourself)并不容易,因為大學想象不是簡單的創新優化,僅憑熱情的大學想象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一股力量。大學想象是現實和想象的倒逼,只有深耕于現實且不斷優化的大學構想才能產生意想不到的計劃外見解。密涅瓦大學就是從零開始建立的一所新學校,遵循和堅守第一性原理,即每個系統都探索最基本的假設、命題或理念,從第一性原理出發逐步向前推演,找到針對問題的一個或多個解決方法[8]8,提供更為卓越的教育。納爾遜從2010年9月打磨這個點子到獲得初始資金,從在密涅瓦大學開始全職工作到首批學生開始在舊金山學習,整整花了五年時間[8]7。用五年時間把一個點子變成美國歷史上競爭最激烈的項目,既短暫,又漫長。密涅瓦大學所做之事對于傳統大學來說是一種奢望,因為它能按下重啟鍵,從頭開始設計,確保符合第一性原理的高等教育。與密涅瓦大學不同,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rizona State University)的轉型發展始于一次不斷優化的大學構想??藙谠趽涡iL時,提出要設計一個名為“新美國大學”的模式,并以亞利桑那州立大學作為案例進行實踐,力求“為美國研究型大學建立一種更適合21世紀社會需求的新模式”[33]。經過十多年的重新概念化與設計,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已成為新模式的典范,但它仍然不斷地思考、構想大膽創新的計劃項目。在某種意義上,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對傳統大學發展的重新思考與重新概念化的做法也不失為一種成功的大學構想探索。

(二)從大學想象到想象大學的執行

大學的尷尬在于并不是因為當前的高等教育格局是最佳的,而是大學根本上的保守屬性使得它們對任何類型的變化都十分謹慎,尤其是那些可能導致大學消失的變化。研究型大學已經成為一個半世紀以來最主要的大學模式,這種模式是否會延續到未來,可能取決于合理的大學想象。大學想象能夠告訴我們實現想象大學的可能性,想象大學則試圖告訴我們真正想象的活動與行為,哪些才是想象大學應該努力關注并充分培育的能力。具體而言,從大學想象到想象大學需要大學組織的想象力,也需要大學成員的想象力。大學領導者的想象力、領導力和行動力,也必須重視和培養。

作為一個組織,大學類似于絕大多數依靠多人互動和溝通交流的復雜機構,人們一旦滿足于現狀,一般都不愿意去改變,尤其是這些改變可能意味著發生根本性的顛覆,會導致內部的變動與動蕩。實際上,與其被動適應社會的變化,不如善用變革改變大學的發展模式。正如20世紀初期世界上最好的大學在德國,大學雖然是一個學者共同體,但是,關于大學應該是什么的新觀念引發了大學模式的轉變,并推動了巨大的社會變革[34]。新大學模式的逐漸確立得益于大學的理念設想、對大學可能性的集體想象以及富有想象力的愿景,而這些設想源于大學成員聚集在一起探索大學的可能性,展開富有想象力的辯論。從柏林大學的創建來看,這種辯論并不局限于一所大學或某幾所大學在發展過程中所面臨的問題,還包括面向高等教育發展的新紀元問題。已有學者倡導的現代大學理念也為柏林大學的建立奠定了思想基礎。此外,任何一所大學通過它的工作人員、機構都能為想象力的發揮提供非凡的智力資源,這些潛在的概念、觀點能夠為大學產生無限的想法。但是,在多數情況下,這種資源是潛在的,極少被利用。這預示著,大學成員的想象力需要培養、挖掘與利用,如通過開辟新的交流渠道來提升大學的想象力,通過處理和辨別新思想和新的創造性來推動大學的想象力。

富有想象力的大學理念和大學想象如何得到整合,并將其轉化為現實的實踐活動,需要大學領導者的領導力和行動力。其中,領導力無疑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無論是政府、企業還是非政府組織,所有組織都面臨領導力水平高低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大學的領導者應努力使大學朝著正確的目標和方向前進。想象大學需要通過大學領導者(校長)或團隊實現有效的戰略領導與規劃,即構建想象大學的體系、清晰透明的策略和不同形態大學的想象。譬如,打造新的小而精致的學校體系,改變大而同質化的大學發展模式,抑或發展“倉儲式商店”[35]、超市大學、變形大學、倉庫大學等。大學作為出售者,為大眾所需者提供相關系統的教育課程,用于提升技能以應對不斷變化、不再安全的職業選擇的困境,抑或為終身教育者開辟便利的求學渠道。領導者應敏銳地捕捉社會各方面的需求,不斷開拓新的想象力,激發活力,發揮領導力,做好服務個體和服務社會的準備,使具有想象力的大學早日成為社會發展進步的動力源。

想象大學需要大學組織的想象力。無論是作為一個機構,還是作為一個組織,大學的想象力都應該得到培養。大學組織的革新是一項系統性和整體性的變革,革新成功與否取決于大學是否形成了完整的、關于組織未來的整體藍圖。這個藍圖不是大學組織在某個層面的簡單改進,而是整體的改造與轉型。正因為此,想象大學尤其需要培養并發揮大學組織的想象力,打破大學無需為社會或地球未來負責的僵化認識,破除因循守舊的刻板印象,重新找回大學作為文明社會不可或缺和不可替代的位置。對大學組織來說,首先,想象力意味著大學想象的多種選擇。作為一所大學,它不僅與世界相關聯,還需對世界負責任,為世界福祉作貢獻。它始終存在于關注自身內部與外部更廣泛的社會之中,通過想象力將大學想象轉化為實質的項目,每一所大學都可以是不同的組織樣態。其次,想象力還意味著大學想象的非真實性。大學組織不能只是扮演被賦予的角色,以有限的方式存在,把自己限制在當下,放棄任何超越現實的想象,完全接受實用主義與同構的傾向,喪失思考大學存在的各種可能性。大學組織需認清伴隨信息和技術革命對整個社會的重塑,需要開啟超越真實性的想象,重在啟迪和引導當下我們正在進入的全新世界。最后,想象力得益于大學內部成員的智識生產。只有在整個大學組織共同體充分想象與推動變革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將大學想象轉化為想象大學的實踐。譬如,大學組織塑造新的理念,成為采取獨特方式的轉型機構,充分發揮大學組織作為構造者的想象精神。

總之,從大學的想象力到想象大學的實現,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都有其合理性。重新構想大學或想象大學之所以是烏托邦式的構想,只因它還未實現。正如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所言:“‘存在’不是某項類似于存在者的東西?!盵36]對于想象大學來說,由想象力構想的未來大學是存在的,只是暫時不以真正的實體而存在,而是在其存在與如是而存在的方面來認識存在者的尋求。概言之,未來大學在大學的構想上存在,在大學的想象力中存在,在借助想象力的構想大學中也存在。即便目前想象的大學是理想狀態或烏托邦式的愿景,我們依舊無法否認其存在,大學的想象力仍舊是重新構想大學與實現高等教育創新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未來充滿著不確定性,借助大學的想象力可以深入探索大學的未來與可能樣態,使其從“‘不結果’的現世走向‘開滿花’的未來”[3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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