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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尾萬三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的研究

2024-01-04 05:44任怡君張如青
中醫藥文化 2023年6期
關鍵詞:殘卷本草綱目條文

任怡君,張如青

(1 上海中醫藥大學國際交流處,上海 201203;2 上海中醫藥大學科技人文研究院,上海 201203)

1930 年,日本學者中尾萬三在《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匯報》第一卷第三號發表《〈食療本草〉之考察》一文。該文獨立成刊,以日文寫就,由《敦煌石室發現〈食療本草〉殘卷考》和《〈食療本草〉遺文》兩部分組成,是近代以來首部基于敦煌殘卷S.76 對《食療本草》全面考證和輯校的研究專著。受文獻載體和書寫語言的限制,無論當時還是現在能夠完整閱讀并真正理解此篇敦煌醫藥文獻研究名作的中國學者并不多。為此,本文以中尾萬三所作《〈食療本草〉之考察》為中心,考察中尾萬三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的研究,以饗同道。

一、中尾萬三其人

中尾萬三(1882—1936),日本京都人,近代著名本草學家。1908 年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藥學科;1908 年至1926 年就職于設立在中國大連的“關東都督府中央試驗所”(1910 年改為“滿鐵中央試驗所”)。1920 年取得東京帝國大學藥學博士學位;1926—1927 年自費赴歐洲游學。1928 年1 月起參與籌備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生藥學科;1931 年4 月任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生藥學科主任,熱衷于本草學、陶瓷學等學術研究。1932 年,中尾萬三辭去生藥學科主任一職返回日本。1936 年7 月因肺癌病逝于日本京都,享年僅54 歲。

中尾萬三畢生諸多研究中,以本草文獻領域的研究最引人矚目。其代表作除《〈食療本草〉之考察》外,另有《從〈漢書·藝文志〉到〈本草衍義〉——本草書目之考察》[1]1《〈紹興校訂經史證類備急本草〉之考察》[2]《唐〈新修本草〉之解說》[3]等。中國著名本草學家、生藥學家趙燏黃曾高度評價中尾萬三在本草文獻學領域的成就:“(中尾萬三)考察吾國歷代本草之淵源,備極詳盡,自《山海經》《毛詩》《爾雅》、歷代本草典籍,以及關于本草的經史百家雜著,無不旁征博引,悉心探討,著為記錄。大有將起吾國數千年以前舊本草復活之概,日人推為本草學大家,并無愧色?!盵4]

二、中尾萬三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的研究

(一)研究緣起

中尾萬三在日本著名東洋史學家羽田亨(1882—1955)謄寫收藏的伯希和編《敦煌漢文文獻目錄》中發現了敦煌寫本中存有醫藥文獻的線索[5],其研究敦煌文獻的初衷和目的在于“以新知識研究此種古本草”[5],挖掘孟詵記載的關于食療養生的寶貴經驗。

在《從〈漢書·藝文志〉到〈本草衍義〉——本草書目之考察》[1]64及《〈食療本草〉之考察》[5]序言中,中尾萬三就敦煌《食療本草》殘卷的考察做初步介紹,陳述自己曾拜訪翟林奈博士,請求一睹斯坦因氏在敦煌莫高窟發現的文獻,于是見到了一卷本草文本,即《食療本草》殘卷,并獲許抄錄。中尾萬三親眼見到敦煌殘卷文本,客觀而準確地描述了殘卷的形質,根據殘卷背面牒文中出現的文字“長興五年正月一日行首陳魯佾牒”(圖1),判斷殘卷抄寫時間不晚于934 年,點明羅振玉據影印本抄錄和研究殘卷的局限和不足,認識到出土文獻考證中實物考察的必要性和重要性[5]。明確殘卷抄寫時間的下限后,中尾萬三根據孟詵卒于唐玄宗開元元年的713 年,定此殘卷是距孟詵在世時間最近的一個寫本。

圖1 敦煌殘卷S.76 背面局部

(二)研究內容

1.《食療本草》著者、成書經過及殘卷版本考證研究

在中尾萬三之前,中國學者羅振玉、王國維、唐蘭已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做過初步研究。中尾萬三不僅補正了羅振玉對殘卷抄寫時間判斷的不足,還考察與分析了王國維和唐蘭的考證,認為王、唐二氏之說過于簡略,有進一步考證的余地[5]。

(1)考證孟詵生平、原著以及張鼎的增補

中尾萬三對比《舊唐書》與《新唐書》的《孟詵傳》,根據相對詳細的《舊唐書·孟詵傳》對孟詵的生平進行考證[5]。他認為,孟詵歿于開元元年(713),終年93 歲。又睿宗景云二年(711)“優詔賜物”“春秋二時特給羊酒糜粥”時,孟詵當為91 歲,符合中國古代北方地區多在81 歲或91 歲時為賀之民俗。據此逆推,可知孟詵生于唐高祖武德四年(621)。結合《舊唐書·孫思邈傳》中“上元元年(674)……當時知名之士宋令文、孟詵、盧照鄰等執師資之禮以事焉”,知上元元年孟詵五十四歲師事九十歲翁孫思邈。武則天垂拱元年(685),孟詵累遷鳳閣舍人,時年65 歲。武后長安年間(701—704),孟詵任同州刺史,時年81 至84 歲?!蹲C類本草》引《補注所引書傳》中“《食療本草》三卷,唐同州刺史孟詵撰”,說明孟詵撰著此書時間是在701 至704 年。

中尾萬三以《證類本草》引《補注所引書傳》中張鼎增補《食療本草》的記載、陳藏器引張鼎增補的《食療本草》等事例,來分析梳理孟詵、張鼎與陳藏器三者著述的順序與時間關系,同時考證張鼎其人及其增補《食療本草》的時間。唐蘭指出卷廿八“假蘇”條引陳藏器“按張鼎《食療》云:荊芥一名析蓂”。中尾萬三進一步找出《證類本草》中同樣在陳藏器引文中出現“張鼎云”的卷廿一“黿鱓魚”條、“鮀魚甲”條,證明陳藏器所見《食療本草》為張鼎增補本[5]。再據《補注所引書傳》所載“唐開元中,京兆府三原縣尉陳藏器撰”以及宋代錢希白《南部新書》所載“開元二十七年,明州人陳藏器撰《本草拾遺》”,知《本草拾遺》成書時間是開元二十七年(738),即孟詵歿后的第二十六年。而張鼎增補在陳藏器著述《本草拾遺》之前,證明張鼎生活的時代與孟詵相去不遠[5]。

(2)考《食療本草》與《補養方》之關系

中尾萬三依據《舊唐書·經籍志》著錄“《補養方》三卷,孟詵撰”,而無《食療本草》之名,認為孟詵所撰之書原名應為《補養方》,《食療本草》當為張鼎增補后的書名,增補時間在開元九年之后。他將孟詵著與張鼎增補、陳藏器引用的時間進行了梳理和排序,使先后關系一目了然:

長安四年(公元706 年)孟詵著《補養方》。(假定)

開元元年(公元713 年)孟詵歿。

開元九年(公元721 年)四部書目中收錄“孟詵《補養方》,三卷”。

開元某年……張鼎增補。

開元二十七年(公元739 年)陳藏器著《本草拾遺》,引用張鼎增補之本。[5]

中尾萬三考察發現《嘉祐補注本草》引文中有“孟詵云”和“食療云”書名不統一,而且因同一食物引用兩種文獻,認為掌禹錫完成《嘉祐補注本草》撰述之前同時有孟詵原著本和張鼎增補本兩種《食療本草》流行于世。故同一種食物下,并存孟詵之說和食療之說兩個版本。

中尾萬三查閱《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日本國見在書目錄》3 部中日古代書志,進行比較分析[5],見表1。

表1 中日古代書志關于孟詵著作的載錄和比較

中尾萬三推斷,開元九年以前并無題為《食療本草》的書籍,開元九年以后《日本國見在書目錄》《新唐書·藝文志》中出現的《食療本草》的書名應為后來命名,而可與之相應的書籍只有《舊唐書·經籍志》中著錄的“孟詵著,《補養方》,三卷”。即《日本國見在書目錄》《新唐書》所記《食療本草》為張鼎增補之書,《新唐書·藝文志》的記載說明當時《補養方》和《食療本草》兩個版本并存。

中尾萬三又考察王燾編撰的《外臺秘要》對孟詵著作的引用情況[5]?!锻馀_秘要》完成于天寶十一年(752),即孟詵歿后第三十九年。其中多處引用孟詵《必效方》,而未見引用《補養方》或《食療本草》。中尾萬三分析,如果《補養方》與《必效方》一樣記載的是治病處方的話,王燾的《外臺秘要》中會有引錄。但《外臺秘要》中并無《補養方》的處方,可見這并不是一本醫方體裁的書籍。除《外臺秘要》外,《證類本草》的引書書目和《醫心方》的引書書目中也只記有《必效方》而無《補養方》。

中尾萬三再從張鼎入手,查得《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沖和子《玉房秘訣》,十卷,張鼎”。此書在《隋書·經籍志》不記撰者姓名記作“《玉房秘訣》,八卷”或“《新撰玉房秘訣》,九卷”。中尾萬三推測張鼎在古代原書的基礎上增補為十卷而成書[5]。因此,很可能張鼎將增補后的《補養方》改名為《食療本草》,成為“孟詵《食療本草》,張鼎”。

關于孟詵命名《補養方》,而張鼎改名為《食療本草》,中尾萬三也做了詳細考證。他引殘卷本中“甜瓜”條為例,說明此書雖名為《補養方》,但體例上更像本草書[5]。孟詵之師孫思邈在《千金方》中設《食治方》,所記內容、體例與《本草經》幾乎相同,孫思邈名之《食治方》,故孟詵在本草的基礎上增加若干處方后名之《補養方》也是合乎情理的。中尾萬三從《證類本草》題名“食療”的引文中有“孟詵說肺熱消渴取濮瓜去皮云云”之條文,認為孟詵不會在自己的著作中記“孟詵說”[5],所以這是《食療本草》非孟詵原著之有力的內證。

(3)據《醫心方》考張鼎增補文字

通過敦煌《食療本草》殘卷本、《醫心方》中“吳茱萸”“白瓜”條的逐條文本的對比,可知殘卷本中“案經”以后的文字應為張鼎所增補。中尾萬三認為張鼎增補時先引孟詵之舊說,然后陳述自說時記為“玄子張鼎謹按經云云”或“玄子張鼎謹按云云”?!度毡緡娫跁夸洝分械摹妒朝煴静荨窇獮榇朔N體裁。丹波康賴撰《醫心方》所見《食療本草》也是這一體裁,故保留了“玄子張”的文字。而在中國因反復傳抄的關系,至抄寫此件敦煌文書時,這種體裁已經不復存在,張鼎增補的痕跡僅留下“謹按”這類文字。因而中尾萬三認為殘卷本的出現對于了解《食療本草》的舊貌,進而借助《醫心方》管窺張鼎增補的條文,意義非凡[5]。中尾萬三單設“玄子張的條文”一節,將《醫心方》中“玄子張”的條文一一列出,并與《證類本草》以及殘卷本進行對校[5],將部分條文如“水芹”條對校后,進行了文字上的勘誤,認為《證類本草》中“殺藥毒”應為“殺石藥毒”之誤[5]。

綜合上述論證,中尾萬三認為敦煌《食療本草》殘卷并非孟詵原著而是張鼎增補后的《食療本草》殘卷,較王國維、唐蘭二氏將殘卷與《政和本草》《證類本草》相校皆合后便稱之為《食療本草》之殘卷的研究方法和認識更為細致和深入。

2.梳理中國食療文獻之脈絡

中尾萬三全面考察了《食療本草》成書前中國古代食療學的淵源,說明《食療本草》成書的學術基礎,從而反映此書的學術價值以及孟詵的學術成就。中尾萬三認為中國食療思想發源于先秦時代,在《周禮》《山海經》等古籍中已有大量相關制度和實際運用的記載[5]。他對《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中著錄的古代食經著作進行了考證研究[5],以探明《食療本草》以前的食經與《食療本草》之間的學術淵源。通過與孫思邈《千金食治方》的對比研究,中尾萬三認為孟詵并未沿襲或拘于孫思邈之說,在食療研究上具有自己的獨特見解,故能于諸多食療專著中脫穎而出[5]。

3.輯校研究

中尾萬三在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本、《食療本草》成書經過等詳盡考察的基礎上,將《證類本草》、敦煌殘卷本、《醫心方》《延壽類要》以及《本草綱目》中保存的《食療本草》的佚文經過輯校后整合起來,成為《校合〈食療本草〉遺文》。此題目中“遺文”與今文獻學所言之“佚文”概念基本相同,“校合”就是輯校整合的意思。

(1)考《嘉祐本草》引《食療本草》之版本

掌禹錫《嘉祐本草》有“謹按孟詵”和“謹按食療”兩種著錄方式。中尾萬三根據掌禹錫在《嘉祐本草所引書傳》所言“張鼎又補其不足者八十九種,并舊為二百二十七條”,認為掌禹錫同時擁有孟詵原著本和張鼎增補本兩種版本,故可識別張鼎之增補。中尾萬三指出不能簡單地認為掌禹錫記作“孟詵”者便是孟詵的原著,記作“食療”者便是張鼎增補[5]。

(2)參《證類本草》校合品目之歸類和排序

從掌禹錫言“張鼎又補其不足者八十九種,并舊為二百二十七條”,可知孟詵原著為138 條。中尾萬三認為張鼎增補并非指增補89 種食物,而是對孟詵原著中的食物條文也作了增補[5]。

中尾萬三認為殘卷本與《證類本草》所引《食療本草》在分類及排序上完全不同,故殘卷本可反映《食療本草》之原貌。他按照《證類本草》的分類,從中摘出250 余條《食療本草》佚文,按照同條合并的原則,對其中部分條文進行了歸并,例如:海藻——昆布,吳茱萸——食茱萸,秦椒——蜀椒——蔓椒等?!芭骸迸c“蓮子”在《證類本草》中為一條,按殘卷本分為兩條。不明是否應該合并的仍分條,例如:羊乳,牛乳;酥,酪;石蜜,蜜;黍米,稷米;草蒿,白蒿?!侗静菥V目》中“蚶”和“魁蛤”同條,但條文內容相異,故分兩條。歸并后得241 條,超過掌禹錫所言227 條[5]。

中尾萬三將《證類本草》中記為“孟詵”或“食療”的條文摘出,按《證類本草》之順序重新編號(一)至(二四一),做成“遺文品目”即佚文之目錄。每種食物后標明文獻出處,存于殘卷的食物名外圍方框,以示區分。

(3)輯?!妒朝煴静荨坟牡捏w例

中尾萬三輯?!妒朝煴静荨?,主要取《證類本草》中涉及《食療本草》之佚文及敦煌殘卷《食療本草》的文字,按上述“遺文品目”的順序排列,食品名后標注該食品在《證類本草》中的卷數。按以下順序輯錄佚文:①《證類本草》中記有“食療”“孟詵”的條文;②殘卷本有藥物條文者,列殘卷條文;③《醫心方》《延壽類要》中引錄的《食療本草》佚文。引文出自《醫心方》時,以“醫,卅,果”的格式表示引文在《醫心方》中的卷數和篇名。中尾萬三根據校合的需要,添加按語,有按語的條文占到半數以上。按語的最后通常為《本草綱目》引文情況并與其他文本的條文進行對校。

(4)中尾萬三按語的內容與作用

中尾萬三的按語內容主要是對同一食品不同文獻來源的佚文作??迸c注解。

第一,《證類本草》“孟詵”與“食療”條文互校。如同一食品在《證類本草》中有“孟詵”與“食療”兩種不同的引文,通常對同書相關引文進行本校。例如,“石鷰”條中“食療云”“臣禹錫等謹按孟詵云”原文摘錄之后,中尾萬三作如下按語:

《孟詵》“余者不中只可治病”,《食療》作“余月采者只堪治病不堪食也”?!睹显枴贰笆橙绯7ㄔ圃啤币韵屡c《食療》異?!妒朝煛贰爸畏ㄔ圃啤?,《孟詵》僅有食法,而《食療》為治療方法?!睹显枴分^“二十枚投酒一升”,《食療》中“二七枚,和五味,炒令熟,以酒一斗”。分量、調制方法均不同?!岸丁笨譃椤岸呙丁敝`,又以《食療》之條文與《孟詵》之條文比較,“每服一二盞”作“每夜臥時飲一兩盞”,“甚益氣力”作“甚能補益,能喫食,令人健力也”。[5]

第二,以殘卷本為底本與他本進行???。涉及敦煌殘卷的食品,則多以殘卷為底本,與《證類本草》等相關條文作???。例如,在“榆莢”條中,《證類本草》和殘卷本原文之后出按語。對比殘卷本與《孟詵》《食療》條文后,中尾萬三認為《孟詵》與《食療》條文合并后更接近于殘卷本“榆莢”條文?!睹显枴窏l文遺漏較多,《食療》條文為張鼎增補之文[5]。

第三,與《醫心方》《延壽類要》對校。在部分食品中,中尾萬三以《醫心方》《延壽類要》與《證類本草》或殘卷進行對校?!夺t心方》為丹波康賴(912—995)所撰醫學全書,全30 卷,為日本現存最古之醫書[6]345?!夺t心方》所引《食療本草》條文主要集中于第二十九卷“飲食部”和第三十卷“證類部”。筆者據中尾萬三所錄統計《醫心方》引文共涉及59 種食品?!堆訅垲愐窞橹裉镎褢c(1420—1507)所撰養生專書,成書于1465 年,全1 卷,書中引《證類本草》,論述食物之性能、功效[6]86。經查中尾萬三從中摘錄轉引自《證類本草》的食療條文涉及33 種食品。

第四,討論食物品目命名與歸類。中尾萬三的按語中還有不少涉及食物品目的命名和歸類的探討。例如,在“四十,吳茱萸、食茱萸”[5]條目中,以《神農本草經》《新修本草》《本草拾遺》《本草圖經》《本草綱目》《通志》等諸家學說的文獻來考證和說明吳茱萸的命名以及與食茱萸之異同及關聯。

第五,與《本草綱目》相關內容對校。將《本草綱目》所載相關內容作為??辈牧吓c《證類本草》等文本進行對校,這也是中尾萬三按語的重要內容。因大多數食品都能在《本草綱目》中找到相應記為“食療”“孟詵”或“張鼎”的引文,所以與《本草綱目》的對校涉及食品的數量遠多于與《醫心方》或《延壽類要》,幾乎所有食品都有或簡或詳的闡述,不容忽視。但對于《本草綱目》的引文,不采用如《醫心方》《延壽類要》全文抄錄的方法,而是根據校注的需要直接對《本草綱目》中的相關引文進行校注說明。??敝?,中尾萬三指出《本草綱目》的引文錯誤,例如在“七七,獺”[5]中,《本草綱目》作“若泠氣虛脹者,服之甚益”與《證類本草》“孟詵”條下“若是冷氣虛脹,食益虛腫甚也”語義完全相反,根據兩書之后均有“只治熱,不治冷”之文意可確定《本草綱目》引文有誤。

中尾萬三提出可利用《本草綱目》的引文來訂正《證類本草》的錯誤。例如“二三六,蕓苔”,根據《本草綱目》引文可訂正《證類本草》“孟詵云”所引的錯誤,如“又[極(或為“拗字”)]損陽氣”中的“極(或為“拗”)”當為衍字,“發瘡口舌痛”之“瘡”后應補“及”字等[5]。但筆者認為,中尾萬三這個觀點根據不足,李時珍《本草綱目》引文不嚴謹,化裁原文多,錯誤多,已是學界共識,一般情況下不用《本草綱目》的引文作為??惫偶牟牧匣蛞罁?。上述兩例,《證類本草》“孟詵云”所引“極損陽氣”文順義恰,“發瘡口舌痛”中“發瘡”后有一個語氣停頓,“及”字補與不補并無大礙。故焉知此二處非《本草綱目》引文之誤?

三、中尾萬三《〈食療本草〉之考察》研究的影響與評價

(一)對中國學界的影響

1.從《〈食療本草〉之考察》到《敦煌石室古本草》

1931 年9 月,中國學者范鳳源將中尾萬三所著《〈食療本草〉之考察》中的《校合〈食療本草〉遺文》抽出,刪去其中的日文假名與按語,改題《敦煌石室古本草》[7],由上海大東書局出版,蔡元培親題書名。中國本草學家趙燏黃在該書出版前作《重刊古本草食療本草序》[8-9],評價中尾萬三之研究“詳細之考據,復校補其佚文而發表之”,主張國內業界“以本國人之眼光及見解而考察之,與日本中尾博士之說互相比較”?!抖鼗褪夜疟静荨纺塬@得蔡元培的封面題名及趙燏黃作序,充分證明我國學界對此書的高度重視。1935 年,朱中翰在《浙江圖書館館刊》發表《敦煌石室古本草之考察》,探討孟詵等作《食療本草》的學術價值[10]。1936 年,謝誦穆撰書評《敦煌石室古本草巡禮》推介范本《敦煌石室古本草》,簡介中尾萬三的原著[11],說明敦煌《食療本草》殘卷本的價值。

《敦煌石室古本草》不失為《食療本草》的文獻輯錄本,保存了《食療本草》豐富的文獻資料。然而,書名題為《敦煌石室古本草》,而非中尾萬三原題《校合〈食療本草〉遺文》,無法將它與《食療本草》關系昭然于世,且《敦煌石室古本草》出版時僅取《校合〈食療本草〉遺文》中輯錄文本的部分,將中尾萬三按語全部刪除,更未編譯《校合〈食療本草〉遺文》之前中尾萬三所作《食療本草》殘卷等文獻考證研究的內容。范鳳源以中尾萬三為“校核者”,忽視了《校合〈食療本草〉遺文》是中尾萬三的“校合”之作,即校正并綜合多種傳世文獻的相關佚文及敦煌本草殘卷從而輯復《食療本草》之作的客觀事實。尤其新文豐版《敦煌石室古本草》[12]僅記為“孟詵原著范鳳源訂正”,未出現中尾萬三的任何信息,完全忽略中尾萬三這一關鍵完成人,引發誤解,致使反復引用后出現各種不確切的認識①如《中國科學史目錄索引(第1 輯)》(郭正昭編著)、《販書偶記續編》(孫殿起錄)中,《敦煌石室古本草》均僅記作“范鳳源訂正”,未見中尾萬三之名。范鳳源因出版《敦煌石室古本草》,在《敦煌古醫方研究》(劉喜平著)等書中被列入敦煌學著名學者名錄。相關內容詳見拙作《〈敦煌石室古本草〉成書考辨》(《中醫文獻雜志》,2021 年第4 期,第5-10 頁)。。

2.對其他中國學者的影響

中尾萬三在《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匯報》上發表《〈食療本草〉之考察》之后,中國學者紛紛撰文介紹評價。1936 年,侯祥川《中國食療之古書》認為中尾萬三的考察“論之頗詳”,介紹了部分中尾萬三的研究成果[13]。1942 年,戴志勛《食療本草之研究》[14]一文受中尾萬三之研究影響很深。1957 年,朱壽民《食療本草及其作者》在中尾萬三研究基礎上介紹了我國古代的食療知識、孟詵生平及其著作等研究成果,認為中尾萬三的研究“可以作為目前研究《食療本草》的參考”[15]。1957 年,龍伯堅《現存本草書錄》“一七六、《食療本草》殘卷孟詵撰”云:“日本人中尾萬三曾著《〈食療本草〉之考察》一篇,說孟詵著《補養方》,后來張鼎增訂,改名為《食療本草》?!绷砹l目“一七七、《敦煌石室古本草》殘卷唐孟詵撰”,說明“此書即是孟詵著的《食療本草》殘卷,系根據日本人中尾萬三的校本,將文字略加改定編輯而成,改題此名”[16]。自此中尾萬三《〈食療本草〉之考察》正式載入中國本草學研究的史冊。

20 世紀80 年代以后,隨著敦煌學在國內的再次興起,《食療本草》殘卷等敦煌文獻的輯佚與研究在國內掀起第二次高潮。馬繼興認為中尾萬三之后有關《食療本草》的研究較之均少新的發揮[17]166-168,“近五十年來,也未有新的輯本問世”,遂與謝海洲、翁維健、鄭金生等學者重新輯?!妒朝煴静荨?,將中尾萬三《校合〈食療本草〉遺文》與李時珍《本草綱目》并列為主要核校書,1984 年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成為現今《食療本草》的通行本。該書的輯校方法受中尾萬三輯校本的影響很大,可謂是在中尾萬三輯校本基礎上進一步的增補與發揮,其中補輯了中尾萬三漏輯的食物品目和脫失的佚文。馬繼興在肯定中尾萬三之作是“近代最早輯注的較完整的一種《食療本草》輯本”的同時,認為“中尾萬三的輯本雖搜集了不少佚文,但在處理這些佚文時只限于按原出處悉數堆積,故同一條目的文字重疊之處不少,且引用了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及日人竹田昭慶的《延壽類要》等書源自《證類本草》的轉手資料”[17]167,明確指出中尾萬三轉引《本草綱目》《延壽類要》條文的不當,但其認為中尾輯本為佚文的悉數堆積,可能是未能完全理解中尾萬三按語校合增注的作用和用意。其后,鄭金生等《食療本草譯注》[18]、吳受琚等《食療本草》校注本[19]、尚志鈞《食療本草“考異本”》[20]均參考了中尾萬三之《食療本草》考證及輯校本。

(二)對日本學界的影響

1949 年日本學者渡邊幸三《敦煌本食療本草之文獻學研究》[21-22],對中尾萬三《〈食療本草〉之考察》作了補充研究。例如,指出中尾萬三未區分引自《嘉祐本草》的“食療”與唐慎微所引的“食療”。他補充了張鼎生平的考證,提出了對于“案經”的不同觀點,對中尾萬三未著重討論的敦煌殘卷中的朱點、朱書“又”和“又方”等記號和寫法進行了補充研究,認為朱點之后為張鼎增補,無朱點的首句及朱書“又”和“又方”之后則為孟詵原文。但渡邊幸三并未能親自考察敦煌殘卷原物,只是在既往羅振玉、中尾萬三等抄錄和研究基礎上進行了文獻學考察。

岡西為人撰《宋以前醫籍考》[23]《本草概說》[24]時,均引用了中尾萬三《〈食療本草〉之考察》中關于孟詵原著《補養方》、張鼎增補改名《食療本草》,以及著者和成書年代考證等研究成果。另外,在《宋以前醫籍考》著錄羅振玉《敦煌石室碎金》時亦引用了中尾萬三關于羅振玉抄錄敦煌殘卷之經過的說明??梢?,中尾萬三對《食療本草》的研究也為后來的日本學者考證研究敦煌醫藥文獻乃至中國古醫籍一起到開拓與引領的作用。

中尾萬三基于敦煌《食療本草》殘卷對《食療本草》所作的全面的綜合性考證和輯校,完成了研究專著——《〈食療本草〉之考察》。中尾萬三的研究概括起來有以下主要成果:一是推定敦煌《食療本草》殘卷的抄寫年代下限。中尾萬三首次對敦煌《食療本草》殘卷(即S.76)的文獻實物進行考證研究。他比羅振玉等學者據手抄本和影印本研究《食療本草》更進一步,發現并依據敦煌《食療本草》殘卷背面牒文上的年號文字作出殘卷抄寫時間不晚于934 年的判斷。二是考證孟詵的生卒年及撰著《食療本草》的時間。中尾萬三利用《舊唐書》和《新唐書》考證了《食療本草》作者孟詵的生平,以及孟詵撰著本書的時間大約在701 至704 年,相當于孟詵81 至84 歲時。認為《食療本草》非孟詵原著的書名,孟詵所作之書應為《補養方》,經張鼎增補后改名為《食療本草》,張鼎增補時間大約在721 至739 年之間,為孟詵撰著去世后不久。敦煌殘卷S.76 并非孟詵原著,而是張鼎增補后的《食療本草》。三是首次完成《食療本草》輯校。中尾萬三以敦煌《食療本草》殘卷及《證類本草》為底本,參校傳世古代醫方、本草典籍,完成了近代第一部完整的《食療本草》輯校本。將《證類本草》中記有“孟詵”“食療”的條文摘錄歸并為241 種食品,按《證類本草》順序,補以敦煌《食療本草》殘卷本條文,并配以《醫心方》《延壽類要》等書中記有“孟詵”“玄子”的條文,撰按語進行??迸c說明,最后與《本草綱目》相關引文進行???。此外,還考證梳理了唐以前食療文獻的演進與流變史。

中尾萬三所作《〈食療本草〉之考察》是近代早期敦煌醫藥文獻研究及《食療本草》研究的代表性研究成果,在學術研究和文獻保存上具有開創性和關鍵性的重要價值,對于進一步全面研究和恢復中國古代食療學名著《食療本草》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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