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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中餐與畫里欲
——石濤晚年心態再探

2024-01-04 12:17文依依
天津美術學院學報 2023年5期
關鍵詞:楊萬里石濤題跋

文依依

在晚年時,石濤入了道教,自言“如今為庶為清門”[1]。在其畫中亦多為自己營造不問世事的形象,如《樹中隱者》一畫(圖1)中,石濤盤坐于松樹上,以松覆身,達到松我一體的畫面意象,題跋上書:

圖2 〔清〕石濤 《花果圖冊》之“蒺藜雞頭”紙本設色 47.5×31.2cm 香港中文大學博物館藏

千峰躡盡樹為家,頭鬢髼松薜蘿遮。

問道山深何所見,鳥銜果落種梅花。

此種心境,在石濤晚年創作中并不少見,如其康熙三十四年(1695)所作《巢湖圖》題跋即書“且喜無家杖笠輕,別君回首片湖明。從來學道都非住,住處天然未可成”。在此句中,石濤認為“從來學道都非往”,參禪悟道是不需要特意拘束于某一個地方,體現了一種自然悟道、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狀態。[2]除卻繪畫創作,在《畫語錄》中,他亦稱自己“不為物蔽”,自詡已達到“物隨物蔽,塵隨塵交”的境地,且由此境地引出“心不勞則有畫矣”的感悟。[3]由此可見,他似乎已經完全摒棄了年輕時爭名逐利的心態。學界對石濤晚年心態的研究,也多偏重于其出佛入道問題,或者將重點放在晚年的禪學思想等方面。但從其傳記與詩冊中可以發現,石濤晚年并非真的無欲無求。他曾寫下“一貧從到骨,太叔敢招魂……何人知此意,欲笑且聲吞”[4]等句,流露出對一生貧困生活的不甘與傷感。作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的《羅浮山圖》上更是題有“亂峰無限煙霞外,夢想登臨二十年。今日秋藜成獨往,飛云頂上看青天”[5]26之句,表現出對權勢的渴望??v覽其書畫創作,在蔬果畫中表露的權勢心理更為明顯。

一、石濤畫中“食”與“欲”的關系

石濤于晚年時曾作一幅《苦瓜圖》,上書:

這個苦瓜老濤就吃了一生,風雨十日香焚苦茗。內府紙計四片,自云不易得也,且看是何人消受。清湘石濤并識于大滌堂下。[6]384

根據題跋“大滌堂”推斷,此幅作品乃是石濤晚年定居揚州時所作。其中,“這個苦瓜老濤就吃了一生”一句,大致可以概括蔬果畫與石濤人生經歷相互映射的關系。據考證,石濤現存于世的詩集中,以“食”為主題的詩共計30首。在康熙元年(1662年)《答友人以詩見懷》一詩中提到:

吾本煨山燒芋子,所貴攀藤巖壑止……仰天長嘯生嗟吁,忽地成章恥非偶。我臥江東十七載,故人觀望多驚儗。[5]33是年石濤駐錫松江之昆山泗州塔院。[7]7此年間,接到清廷的授意,吳三桂將南明永歷帝押至昆明絞死,其抗清名將李定國跟著絕食而亡,這意味著明朝最后一股貴族力量的消失。石濤以“燒芋子”來比喻自己,意為自己如同芋頭一般,正遭受著火燒悶煨的考驗。而“所貴攀藤”意指自己身上有著皇家血脈,止于巖壑,則正是明朝力量消失的象征。而“一覓行藏終不是”“仰天長嘯生嗟吁,忽地成章恥非偶”之句,都透露出石濤對自己不能為官,一事無成,只能藏匿在市井之中的痛苦所抒發的感慨??滴跏迥辏?676),他在《桃花源白龍潭同冰琳上人》詩中寫道:“何以療晨饑?采藥常盈擔。種桃不計歲,面壁遺塵貪?!保?]2是年,石濤重游桃花潭與黃山。[7]7詩句中描寫出山居時“種桃”“采藥”等意境,足見其悠游山林的閑適心情。更在其后寫下“到此積慮消,勝覽如沉酣。出阻在窮境,險歷固所甘”之句,不難發現,此時的石濤似乎對生活依然報以愉悅樂觀的心態,并滿懷信心地認為,“險歷”也有值得回味之處。同年,其在《松瀑鳴琴圖》題跋中寫下“深山有怪松,舉世人罕識。生植萬木間,挺出亦孤特”[7]257,隱晦地表達出自己擁有不為人識的才華??梢?,此時石濤尚處在希望之中。

可是,在此后幾年的詩作里,大滌子卻突然話鋒一轉,發出“朝采不供餐,一缽尚懸罄。貧病是良謀,饑渴保正命”[5]9的哀音。此詩作于康熙十八年(1679),這一年,石濤“性懶多病”[7]257,身體頻出毛病,生計也受到影響,因此在詩句末尾發出悲音。在次年,又寫下“孤云夜宿去,破被晚余涼。敢擇余生計,難尋明日方”[7]257,足見當時的確生活困頓??滴醵拍辏?690)石濤于山水畫《題山水冊》(之一)稱自己為“諸方乞食苦瓜僧”[5]125,這種自稱未免體現出一絲無奈。在寫出此句的前一年,康熙帝南巡,石濤于揚州平山堂接駕,被康熙當場叫出法名,石濤為此寫下《客廣陵平山道上接駕恭紀》七律二首,表達自己的受寵若驚:

無路從容夜出關,黎明努力上平山。

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顏。

松風滴露馬行疾,花氣襲人鳥道攀。

兩代蒙恩慈氏遠,人間天上悉知還。

甲子長干新接駕,即今已巳路當先。

圣聰勿睹呼名字,草野重瞻萬歲前。

自愧羚羊無掛角,那能音吼說真傳。

神龍首尾光千焰,云擁祥云天際邊。[5]75

遺憾的是,這次會面并未真正使石濤得到帝王的看重??滴醵拍辏?690)春天,他前往北京四處奔波,結交官員。與吏部尚書王騭、禮部侍郎王澤泓以及輔國將軍博爾都等交好,希冀能再次得到求見康熙的機會,但并未如愿。其后,他回到揚州,在此后幾年,一直在仕途上并無展望,其康熙三十六年(1697)的詩句“擁被高眠懶下床,齒長疏痛食漸少”[5]27、南京時期的“秋風昨已涼,秋月避人走。我門錘將破,我腹還空紐”[5]34,都在一定程度上可與石濤晚年求仕無門的處境一一對應。

于畫論方面,石濤也曾以食作論:

湖州太守饞甚,至欲以渭濱千畝納之胸中。貧道則不然,才帶露拖煙將兩三竿,用作齏鹽清供,你道是知味否?[7]257

從時間線上可見,石濤從壯年到老年,一直都在都以食入詩,雖是斷斷續續,卻從未停止,且早年間尚只是借食物矜持地表達自己“所貴攀藤巖壑止”的身份,到了晚年,對權勢的渴望漸漸暴露。雖然詩文中仍有“山光曳青蒼,松聲引遙聽。采蕨撥云根,幽探入修徑”等句,似乎故意刻畫自己的閑適之情,但后文依然會發出“朝采不供餐”的哀嘆。由此可見,石濤晚年心境依然不平靜,只是不再似年輕時積極求仕,而是漸漸失望。多以借蔬果刻畫自己的潦倒現狀,而抒發內心的郁郁不得志,這些做法影射出來的對食欲的追求以外,更是使他脫離了無欲無求的境地,而當他腳踏塵世之時,便不再是“不為物蔽”的心境與狀態,而是曲徑通幽,借此隱隱顯露出更深一層的欲望。

二、蔬果畫題跋中的隱喻

石濤晚年,畫蔬果畫居多。相較于山水畫,大滌子在這些蔬果畫上寫的題跋顯得更為生活化。例如,他對芋頭的喜愛直接反映在了《野色》畫冊(圖3)的題跋上:

圖3 〔清〕石濤 野色冊頁之一 紙本設色27.6×24.1cm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有詞云:銅缽分泉,土爐煨芋。信知予者也。卻可笑野人。今年饞幾個大芋子,一時煨不熟,都帶生吃。君試道腹中火候存幾分。

前文中曾提到,石濤以“燒芋子”自喻。此處又提自己對芋頭的饞意,甚至等不及芋頭煨熟,寧愿生吃,極有生活趣味?!痘ɑ軋D冊》中的“茄子畫”一頁,也題有這種平易近人的題跋:“紫瓜,紫瓜,風味偏佳,你道費幾多鹽醬?!保?]《蒺藜雞頭》(圖2)一畫中則有“菱角雞頭愛煞人,今朝不比買來新。阿儂親向江船上,摘得歸來個個珍”之句,其中“鹽醬”“買來新”等詞句生動地體現石濤將禪宗道學與日常食事相類比,也勾勒出其去江船摘菱角等日常,夸贊菱角新鮮動人的場景,散發出濃郁的世俗煙火氣息。

(一)友人間的互慰

石濤的《題畫瓜菱蓮蓬》詩中題道:

出水鮮鮮菱,宜人可可蓮。

東陵瓜熟地,驚起邵平眠。[5]134

這首題畫詩以蓮蓬為主,極力贊美了菱角蓮蓬的鮮靈,其落款寫著“乙酉秋日,為書叟年道兄正之,大滌子極”。由此來看,此畫應當成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此時晚年的石濤正寓居揚州。汪世清認為,詩中所提到的“書叟”疑為石濤的好友杜乘或是項書存。[5]107其中,項書存原名項,是著名鹽商項憲之子,喜好收藏古玩、書籍,留有《項隸辨序》一文,是石濤的贊助人之一。[9]杜乘,字書載,號誰堂,江都人,有《誰堂詩集》,與石濤是友朋關系。其字中也帶有一“書”字。[10]而朱良志考證,杜乘曾幾次為石濤的畫題字。在石濤所繪的《苦瓜小景》上,他曾寫下:

吾師妙手真有神,頃刻移來緣窗曉。

昔日王孫親捧研,袈裟常在諸侯先。

而今寂寞守荒亭,孤燈吟老寒無饌。

時來卷石如高山,衙官徐沈駭荊關。[5]384

此題跋成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詩句中杜乘不僅稱石濤為“吾師”,亦發出“昔日王孫”的感慨,截取的詩的末尾,更是由“孤燈吟老寒無饌”一句,點破石濤晚年孤獨、獨自一人居住且經濟困頓的處境。詩的后兩句“東陵瓜熟地,驚起邵平眠”,則與杜乘詩句中的意象不謀而合?!妒酚洝な捪鄧兰摇飞显涊d邵平:

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11]256

邵平曾經是秦朝時期東陵侯,負責看管秦始皇的生母趙姬的陵寢,亦有貴族血統。后來秦為漢破,邵平在長安城東以賣瓜為生。他的這段遭遇引起了不少遭到貶斥抑或有退官經歷文人的注意。陶淵明在歸隱之后曾作“邵生瓜田中,寧似東陵時”,向往其歸隱田園的生活。[12]相較之下,王維的詩句更靠近石濤的心情——“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13]。此句出自詩作《老將行》,以感慨將士少年時在戰場上英勇功績,老了之后回歸田園的無奈與清苦。而石濤本身是朱明皇族出身,其心情感觸較王維更為復雜:他以貴族身份入民間饗事,其遭遇與邵平更是如出一轍——邵平歸田賣瓜,大滌子居草堂賣畫,二人只能舍棄昔日的皇族身份,為了生計而勞作,但石濤內心并不愿安貧樂道,其在這幅贈“書叟”的畫上題下這句詩,與杜乘在《苦瓜小景》上所書的“昔日王孫親捧硯……孤燈吟老寒無饌”,在內容之意指上有不謀而合之處?;蛟S正是因為心中感慨相似,其與杜乘更為親密,又或許是因為兩人時常交流,所以杜乘對石濤心理十分熟悉,才會為其畫作題下此句??傊?,如杜氏所述的這種類似的詩句,在石濤的晚年交際圈上并不是個唯一的例子,如與石濤交好的贊助人洪正治,曾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時題石濤的《溪山無盡圖卷》,書下:

極目南都與北都,清湘荒后故家無。

白頭揮盡王孫淚,只有江山一卷圖。[6]169

洪正治字廷佐,陔華其號也,歙桂林里人。出身揚州鹽商之家,其父親洪中恪客居揚州,因此得以拜石濤為師,且洪正治的曾祖洪文衡曾在明朝為官。這樣的家族背景,加上洪正治對石濤繪畫的推崇,使得其成為石濤重要的贊助人與弟子。[14]石濤對其感情頗深,曾為其畫像題詩:“蔣子清奇美少年,手持彤管揮云煙。有時為客開生面,豐神毛骨俱凜然。駭華洪子最瀟灑,腰橫古劍矚長天。目窮萬里將安極,望古憑今心自得。我偶披圖一見之,為君補此巖巖石。徘徊四顧豈徒然,相對何人不相識?!保?]31由此可見,兩人關系十分親密,洪正治自然對石濤的生平及晚年心態都十分了解,因此在畫作上題下“白頭揮盡王孫淚”之句,以感慨石濤的處境。從這里也能看出,石濤私下與友人應當有過就自己身份的交流與感嘆。到了晚年,石濤認清自己在清廷那兒不會再得到什么了,漸漸對自己的遺民身份不再加以掩飾,但也并不似青少年時那般為此而發出諸多感慨,反而有時為此感到羞愧——“吾道清湘豈是男”[6]170,為自己努力經營卻未曾得到賞識,反而放棄了文人最為注重的遺民氣節而痛苦萬分。至于“東陵瓜熟地,驚起邵平眠”一句的含義,是勉勵自己甘于現在的平淡生活,還是表達心中悵然若失的情感,此疑問需通過對下一幅畫進行解讀方能作答。

(二)層層掩飾下的心境

石濤對枇杷題材十分鐘愛,蔬果畫中,尤以枇杷、芋頭等物入畫為多。圖4這幅“枇杷”出自他的《花果圖冊》,上有兩處題跋。一處題跋后寫著楊庭秀的大名,另一處題跋后署名清湘大滌子,可以推斷出是石濤的晚年作品。

圖4 〔清〕石濤 花果圖冊 紙本設色 33×27cm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

楊庭秀,即楊萬里。畫中題跋正是楊萬里的《枇杷》一詩?!端问贰钊f里傳》中記載: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中紹興二十四年進士第,為贛州司戶,調永州零陵丞……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見用……侂胄專僭日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曰:“韓侂胄奸臣,專權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先生,賜謚文節。[15]

由此可見,楊萬里是愛國之人。初時仕途比較順利,但由于性情過于剛直,再加上同僚的阻攔,在調離后一直沒能順利回京,因而仕途黯淡,報君無門。然而,楊氏雖然不被任用,但聽聞家國有難之時,竟大哭而亡。石濤將楊萬里的詩意引入畫中,有借遭遇來拔高自己形象之意,同時也抒發了自己滿腔奮發的熱情,卻于仕途無望,終生得不到應有賞識的痛苦心境。他在畫卷上抄錄楊氏關于枇杷的詩句:

大葉聳長耳,一梢堪滿盤。

荔枝多與核,金橘卻無酸。

雨壓低枝重,漿流冰齒寒。

長卿今在否?莫遣作園官。[16]

楊詩末尾一句所提到的長卿,是著名的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的字。其從政一生,其經歷與楊萬里亦有相似之處:司馬相如因文才出眾,寫下《子虛賦》令梁孝文王大悅,從而“賦奏,天子以為郎”[11]487。為官之后,司馬相如頗得梁王重用,以賦平息了巴蜀之亂。中間亦經歷罷官回朝一番波折,最后還是因病被免官回家,詩中所提到的“園官”,應當指的是司馬相如罷官后做漢文帝之陵的陵園令之事,專門負責陵園的掃除。

對比史料,可以發現,楊萬里與司馬相如曾在朝為官,后又被權力所反噬。由此而觀,石濤書楊萬里寫司馬相如之句,是自以為失意人而寫失意人。這種推測在這幅畫上的第二處題跋里也有跡可循。在以石濤自己名字為落款的題跋上,他寫道:“香山有云:猶抱琵琶半遮面,何如這煞有風味在?!?/p>

香山居士即白居易。在被貶為九江郡司馬時寫下“猶抱琵琶半遮面”之句,石濤挪用其句以寫枇杷,是用諧音?!昂稳邕@煞有風味在”一句,可謂一語雙關,一層意指“枇杷”比“琵琶”有味,二層則是將白居易的琵琶與自己的枇杷相比,也暗示兩人的待遇相似,因而可以做比的意味。而題跋末尾“長卿今在否?莫遣作園官”一句則表露仕途不順的失落之意,結合上文所提到的《題畫瓜菱蓮蓬》,可以看出,石濤晚年對一生未能為官之事仍有遺憾。他將楊萬里之詩書于畫卷,是因為其同樣因為遭到忌憚而仕途失意,且形象正面,一如石濤對清朝屢表忠心,卻仍因前朝皇族的身份受新朝忌憚,致使不能為官。

三、山水之隱與蔬果之欲中的兩面人生

石濤一生追求仕途卻郁郁不得志,經歷過青年的奮進、中年的失意,其于《畫語錄·遠塵章》中寫:

人為物蔽,則與塵交。人為物使,則心受勞……我則物隨物蔽,塵隨塵交,則心不勞,心不勞則有畫矣。[3]然而,縱觀石濤的山水畫,其實可以發現他于山水畫中確實多以禪學、道家之講為多,抑或是寄情山水,確有隱士之風。石濤晚年心境的雙面性正是體現于此。他在山水畫上的題跋與在蔬果畫上題跋的意境大不相同。諸如《白沙翠竹江村圖》上書“若不乘招隱,身輕那得輕?……達人自高談,妙悟迥如如……過客誰呼酒,光陰實可寧”[17],結合畫面,確有脫塵之意。

而在其《蔬果冊》中“豆莢”一畫中,他寫下“個個皆稱豆,年年一線連。留青對紅葉,不到御溝前”[5]1。其中“不到御溝前”一句,道破了石濤對于未能為官的遺憾。在寫給老友的詩句中,或許得以發現其心境變化,如《古墩種松歌將行北上贈老友文缽》中,“摩天之勢在指日,轉眼莫辨云已封”[18]一句,隱隱暗喻了石濤對于自己雖曾出身貴族,但一直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的心情。由此可見,到了晚年,石濤也并未放棄追求權勢。但到了詩文結尾處時,卻筆鋒突轉,寫下“吾欲收之筆墨中,且待歸來松下臥。濃煎苦茗與公日日相扶筇”[18]之句,詩句中赫然顯露出悠然閑適的心境。

這種矛盾之處在他的詩句中并不少見,在《題畫贈汪牧庭之閩?!芬辉娭?,石濤寫下“老去無聊藉朋輩,年來星散逐波鷗”[5]26的感慨之句,似乎著意于朋友離散的傷感,但后半首則言明“天子非常賜顏色,瀛臺稱旨今南來。多少寒灰待君活,看君作意為龍煤”[5]26,筆鋒一轉,流露出對康熙皇帝賞識的看重,與前文的閑適傷感之情形成鮮明對比。

由此可見,對于權勢的追求,以及強調自己閑適心境的矛盾,一直是其晚年的常態。直到康熙四十年(1701),在《庚寅除夜詩》一詩中,石濤還黯然寫道:“家國不知何處是,僧投寺里活神仙。如癡如醉非時薦,似馬似牛畫刻全。不有同儕曾遞問,夢騎龍背打秋千?!保?]239此時他已經年逾花甲,“吾道清湘豈是男”一句,道出了石濤對于自己一生未曾為官的失落。而“夢騎龍背打秋千”,則是為自己出身高貴卻不得不茍凡塵而不甘心。這種矛盾最終延續到了其創作之中。對于石濤來說,在山水冊中,他更多著力于表現自己的禪道思想,試圖創造出一個“物隨物蔽,塵隨塵交”的形象,從而與自己筆下的山水相呼應。但當描繪蔬果時,他又變成了一個需要生活、面對現實的普通人。這種心態的變化使得他悵然提筆,揮下與閑適心境截然不同的詩句,并借“東陵種瓜”“園官”等典故抒發自己曾經身為貴族卻不得顯達的悵然心情。

四、結語

石濤給好友汪兆璋所作畫作的題跋上談到自己晚年的狀態——“寒欺茅屋雪欺貧,絕粒還堪遣谷神。傲世不妨尋舊侶,忍饑聊復待新春?!保?]83詩中“絕?!薄叭甜嚒钡仍~都在感慨自己晚年的貧困狀態。其多次將食欲與餓病寫入晚年生活的詩作中,除卻生活中真實的潦倒之外,更是表達抱負未曾實現的精神困苦,因此回望自己過往,書下“這個苦瓜老濤就吃了一生”之句,抒發對自己一生仕途無門的無奈與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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