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語言對比研究
——以“準備”“用意”和“準備”的對比為例

安 蓉

（1.日本東亞大學 綜合學術研究科，山口 下關7 510807；2.咸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陜西 咸陽 712000）

日語的“準備”“用意”都表達了“前もって物を整える”[1]529之意，并在漢語中對應“準備”一詞。如：

（1）寢具を用意する。

準備睡覺用的東西。[2]869

（2）防寒の準備をする。

做越冬準備。[2]1947

由于兩個近義詞對應同一個漢語詞匯，導致學生在實際使用時如何對“準備”和“用意”做出正確選擇成為難題。以下是學生的誤用例（？表示不自然的日語表達）：

（3）？妹の誕生日プレゼントにドレスを準備しました。

妹妹的生日禮物我準備了裙子。

（4）？オリンピックの用意は進んでいますか。

奧運會的準備在順利推進嗎？

例（3）中動詞用法的“準備”翻譯成了動詞用法的“準備”，例（4）中名詞用法的“準備”翻譯成了名詞用法的“用意”。然而，基于這樣的對應關系作出的日語表達均是不自然的。對于中國學習者來說，在表達“準備”之意時應該基于怎樣的對應關系去選擇“準備”和“用意”成為了難點。

近年來，語言的對比研究備受關注。白川指出：“對日語為非母語的學習者進行說明時，使用語言對比等研究方法去尋找學習者的‘盲點’是非常必要的?！盵3]張麟聲指出：“減少母語的負轉移，應該通過語言的對比研究總結母語與第二語言的異同點，并且將其載入教材中?！盵4]15而基于語料庫，使用大數據進行信息化客觀分析，更加符合現代語言的實際使用情況，被認為是分析語料用法的有效手段。在此背景下，針對學習者無法正確區分使用“準備”“用意”的問題，本文分別采用日語語料庫BCCWJ和漢語語料庫BCC 對和日語近義詞“準備”“用意”漢語詞匯“準備”進行對比分析，總結其對應關系，為日語學習者提供學習思路。

1 “準備”“用意”的用法研究

由于日語的“準備”“用意”二詞均對應漢語“準備”一詞，導致學習者的誤用率較高。因此，中日兩國對二者的使用特點均有研究（表1）。

表1 “準備”和“用意”的相關研究

由表1可知，現有研究對“準備”“用意”二詞使用特點的討論主要集中在“時間的長短、規模的大小、過程/結果”三個方面。關于“時間的長短”，傅秀娟認為動詞用法的“用意”既可以用于長時間，也可以用于短時間的準備，其觀點與其他學者認為“用意”只能用于短時間的準備相對立。之所以形成這種對立，歸根結底是因為相關研究中并未對“時間的長短”這一概念做出具體規定，“短時間”還是“長時間”都是基于個人主觀判斷形成的，并且在不同的語境里出現不同的判斷結果。不僅如此，表1主要觀點中所指的“規模的大小”，以及強調“過程”還是“結果”都是相對概念，并沒有研究對此明確進行釋義，導致了諸觀點的對立。學習者在使用過程中也會因為沒有明確定義而難以判斷如何選擇“準備”“用意”，因此可以認為，“時間的長短、規模的大小、過程/結果”這三個區分要素并不能成為學生區分使用二詞的有效信息。

另外，在對詞的使用傾向進行研究時，使用語料庫進行量的研究被認為是最有效的研究方法，“在對近義詞的詞義進行分析時，通過觀察語料庫的大量語料使用情況，可以收獲重要發現”[10]6。然而，學界對“準備”和“用意”的研究基本上是基于主觀判斷的總結和分析，使用語料庫進行分析的只有陶魏青，遺憾的是，其研究存在語料數據無法再現而導致可信度較低的問題。因此，本文使用日語《現代書き言葉均衡コーパス》（Balanced Corpus of Contemporary Written Japanese，簡稱BCCWJ語料庫）①《現代書き言葉均衡コーパス》是為了把握現代日語書面語的整體使用情況而構建的語料庫，是目前日語的唯一均衡語料庫。包括了書籍、雜志、報紙、白皮書、微博、教材、網絡貼吧、法律文書等領域的內容，合計有430萬字的語料數據。，對“準備”和“用意”的實際使用情況進行分析，總結其使用特點。

在“準備”“用意”的名詞用法中，“名詞+の＋準備/用意”是使用頻次最高的組合；在動詞用法中，“名詞+を＋準備する/用意する”②日語中動詞和名詞在結構上有著明顯的區別。本文的研究對象做名詞時是“準備”和“用意”，做動詞時是“準備する”和“用意する”。需要注意的是，沒有顯著區分詞性時統稱為“準備”和“用意”。是使用頻次最高的組合。本文將分為名詞用法和動詞用法，分別分析在“名詞+の＋準備/用意”和“名詞+を＋準備する/用意する”的組合中，“準備”“用意”分別和什么樣的名詞搭配，總結“準備”和“用意”的使用特點。

1.1 “準備”“用意”的整體使用傾向

使用BCCWJ 的檢索系統NINJAL-LWP for BCCWJ（以下簡稱NLB），分別檢索名詞用法的“準備”“用意”和動詞用法的“準備する”“用意する”，可以看到二者的詞性分布率是不同的，具體如表2所示。

表2 “準備”和“用意”的詞性分布率

表2說明“準備”和“用意”的使用傾向在詞性上有所不同，前者以名詞用法為主，而后者以動詞用法為主。

1.2 “準備”“用意”的名詞用法

在NLB 中，將檢索條件設置為LD①今井指出，MI和LD是表示組合搭配特點的指標，數值越高代表組合特點越強。雖然LD在特點顯著程度上略遜色于MI，但是不容易受使用頻次的影響，更具穩定性。因此本文采用更具穩定性的LD數值進行分析。降序并且使用頻次為3，發現“名詞+の+準備”的搭配組合有113 種，而“名詞+の+用意”的搭配組合只有22 種。這是因為“準備”以名詞用法為主，而“用意”以動詞用法為主。前20 位只與“準備”搭配使用的名詞如表3 所示。

表3 只與“準備”搭配的名詞

通過表3 可知，除了“用品の準備（用品的準備）”這一種搭配外，其他名詞都具備“事件名詞”的特點，即20 種搭配組合中，19 種都是和“事件名詞”搭配，占比95%?？梢?，“準備”主要和“事件名詞”搭配使用。

再看只與“用意”搭配的名詞。在LD 降序并且使用頻次為3的檢索條件下，得到了22種組合搭配，其中只能和“用意”搭配的名詞如表4所示。

通過表4 可知，所有的名詞都呈現出“物體名詞”的特點，即在名詞用法中，“用意”主要和“物體名詞”搭配使用。

表5是同時和“準備”“用意”搭配使用的名詞。

表5 同時與“準備”“用意”搭配的名詞

通過表5 可知，和“準備”“用意”同時搭配的名詞呈現出與飲食相關的特點。即“飲食相關名詞”既可以和“準備”搭配使用，也可以和“用意”搭配使用。

綜上所述，在名詞用法中，“準備”主要和“事件名詞”搭配使用，與之相對的，“用意”主要和“物體名詞”搭配使用?！帮嬍诚嚓P名詞”可以同時和二者搭配使用。

1.3 “準備”“用意”的動詞用法

在NLB 中，將檢索條件設置為LD 降序并且使用頻次為3，發現“名詞+を+用意する”的搭配組合有186 種，而“名詞+を+準備する”的搭配組合只有36 種。這是因為“準備”是以名詞用法為主，而“用意”是以動詞用法為主。在這些組合中只能和“準備する”搭配的名詞如表6所示。

表6 只與“準備する”搭配的名詞

通過表6可知，與“準備する”搭配的名詞中，除了“革命”“戦爭”“計畫”“仕事”“會”5個名詞，剩下的都是“物體名詞”。即“準備する”主要與“物體名詞”搭配。

只與“用意する”搭配使用的名詞的前20位如表7所示。

表7 只與“用意する”搭配的名詞

通過表7可知，和“用意する”搭配的名詞，除了“朝食”以外，剩余的都是“物體名詞”，即“用意する”與“物體名詞”搭配為主要使用傾向?？梢?，動詞用法中，“準備する”“用意する”的用法是非常相近的。

綜上所述，在動詞用法中，二者均以與“物體名詞”搭配為主要使用傾向。

2 “準備”的用法研究

服部將漢語的“準備”“預備”“打算”三個近義詞進行了對比研究。他以四本現代雜志和小說《四世同堂》為研究對象，按照詞性分別分析了“準備”“預備”“打算”的使用情況，最后指出：“在名詞用法中，‘預備’已經不再被使用，‘準備’表達了‘準備’‘用意’之意；在動詞用法中，現代漢語傾向于使用‘準備’，表達了‘準備する’‘用意する’之意?！盵11]其研究認為現代漢語中名詞用法和動詞用法都傾向于使用“準備”，并且漢語的名詞用法和日語的名詞用法相對應，動詞用法和動詞用法相對應。

服部的研究對象是四本現代雜志和小說《四世同堂》，在數據上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且其主張是否符合現在的實際使用情況還有待檢驗。對語言的使用傾向進行研究時，擁有數據支持的語料庫更具說服力和支撐力。本文將使用BCC 語料庫①BCC 語料庫是由“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中心（BLCU Corpus Center，簡稱BCC）”開發的以漢語為主的大規模語料庫。其涵蓋了報紙（20億字）、文學（30億字）、多領域（19億字）、古漢語（20億字）、微博（6億字）等領域，共包含語料95億字，是目前能夠反映漢語使用情況的最大規模語料庫。對“準備”一詞進行分析，總結其使用情況。同時，由于“名詞+的+準備”和“名詞+の+準備/用意”相對應，“準備+名詞”和“名詞+を+準備する”相對應，所以在對漢語的“準備”進行分析時，分別通過分析“名詞+的+準備”和“準備+名詞”二個組合中，“準備”和什么樣的名詞搭配來總結“準備”的使用特點。

2.1 “準備”的名詞用法

為了和日語進行對比，“準備”的名詞用法主要分析和“名詞+の＋準備/用意”相對應的“名詞+的+準備”這一搭配。在漢語中，也會出現“的”被省略的情況，但是基本會演變為復合名詞，如“生產準備”“防御準備”等。由于本文要進行語言的對比研究，因此聚焦于和日語相對應的搭配組合，所以復合名詞將作為今后的課題繼續開展。

在BCC多領域檢索窗口，將條件設置為“n的準備”（n 代表名詞）進行檢索，得到了1 419 種搭配組合。將使用頻次設定為10，得到了61 種搭配組合。這其中，“針對性的準備”這樣與副詞搭配使用的組合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圍之內，將其去除后最終得到了60種組合搭配。

張麟聲指出，漢語的“的”不僅可以用在名詞做修飾語的情況，也可以用在動詞和形容詞做修飾語的情況[12]。因此，在“n 的準備”中，和“準備”搭配使用的名詞有可能存在于動詞短語中。例如，“人的準備”的完整搭配為“找人的準備”“抓人的準備”等。這一情況和日語的“名詞+の＋準備/用意”是非對應關系，因此通過確認上下文將其一一去除。最終考察范圍內前20 位搭配如表8 所示。

表8 BCC多領域語料庫“名詞+的+準備”使用情況

通過表8可知，與名詞用法的“準備”搭配使用的名詞，除了“材料、物資、器材、生命、資料”以外，剩余的都是“事件名詞”。其中，將“方面、時間、月、小時、星期、多方面”等名詞判定為“事件名詞”的理由有兩個：第一，“時間、月、小時、星期”4個名詞都是與時間相關的名詞。而區分“事件名詞”與“物體名詞”的重要因素就是是否與時間概念相關，具體表現為“物體名詞”與時間概念無關，“事件名詞”與時間概念有無法割斷的聯系。例如“桌子”為“物體名詞”，就不能與時間名詞搭配使用，“兩個小時的桌子”是不自然的表達；然而，“工程”為“事件名詞”，“兩個小時的工程”就是非常自然的表達。由此可以判斷出“時間、月、小時、星期”4個時間名詞在上下文中一定是某一“事件名詞”的具體實施時間，從而將其判定為“事件名詞”。第二，通過具體上下文分析判定為“事件名詞”，例如：

（5）這次活動主要是為1995 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做報道方面的準備。（《人民日報》）

（6）中國運動員為參加本屆亞運會，進行了較長時間的準備。（《福建日報》）

（7）學生們為這項活動作了兩個多月的準備工作。（《人民日報》）

（8）他說，我每講一堂課需要8小時的準備。（《科技文獻》）

（9）低齡學生在選擇出國留學時，應做好多方面的準備。（《文匯報》）

例句（5）—（9）中，雖然“準備”的前面直接接續“方面、時間、月、小時、多方面”等名詞，但是通過上下文可以判斷出，“準備”的對象其實分別是“報道、亞運會、活動、課、留學”等“事件名詞”。

綜上所述，在名詞用法中，“準備”和“事件名詞”搭配為主要使用傾向。

2.2 “準備”的動詞用法

為了和日語進行對比，“準備”的動詞用法主要分析和“名詞+を＋準備する/用意する”相對應的“準備+名詞”這一搭配。在BCC 多領域語料庫內，將檢索條件設置為“準備/v＋n”（v 代表動詞），得到2 742 種搭配組合。將使用頻次設定為10 后，得到127種。其中，“準備通宵”這樣的助動詞用法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圍內，將其全部去除后，最終得到了92種搭配組合，前20位如表9所示。

表9 BCC多領域語料庫“準備+名詞”使用情況

通過表9可知，除了“后事、婚禮、生日、戰爭”以外，剩余的16 種組合，都是和“物體名詞”搭配使用的。其中，“準備一份”需要根據上下文進行判斷，例如：

（10）考莉西摩說：“我們要給弗洛拉準備一份‘嫁妝’?！保ā抖际锌煊崱罚?/p>

（11）我提醒吳光林：給自己也準備一份個人報功材料吧。（《文匯報》）

（12）各位親記得準備一份價值50元以上的交換禮物。（微博）

例句（10）—（12）中，雖然“準備”后直接接續的詞語為“一份”，但是通過上下文可以發現，“準備”的對象分別“嫁妝、材料、禮物”，均是“物體名詞”。

除此之外，表9的20種搭配組合中，與飲食相關的名詞搭配有“晚餐、早餐、晚飯、午飯、早飯、午餐”6種，占比30%。然而，在BCC多領域語料庫的名詞用法里，只出現了“晚餐的準備”一種搭配，并且使用頻次只有11次。因此，與飲食相關的名詞更多是在“準備”的動詞用法中進行搭配使用。

綜上所述，動詞用法中，“準備”多與“物體名詞”搭配使用。并且，與飲食相關的名詞多出現在動詞用法中。

3 “準備”“用意”和“準備”的對比

以上通過日語BCCWJ 語料庫和漢語BCC 語料庫分別對“準備”“用意”和“準備”的名詞用法和動詞用法的使用傾向進行了分析。我們發現，日語通過“準備”“用意”兩個詞對“事件名詞”和“物體名詞”進行區分使用，而漢語“準備”則通過動詞用法和名詞用法對“事件名詞”和“物體名詞”進行區分使用。二者的對應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準備”“用意”和“準備”的對應關系

首先，在名詞用法中，由于“準備”和“準備”都有和“事件名詞”搭配使用的傾向，因此可以判定二者之間是對應關系。其次，在動詞用法中，由于“準備”和“準備する/用意する”都有和“物體名詞”搭配的使用傾向，可以判定“準備”和二者之間均是對應關系。值得關注的是名詞用法的“用意”。由于它是和“物體名詞”搭配使用的，因此，和動詞的“準備”是對應關系。另外，與飲食相關的名詞，在日語中是和名詞用法搭配的，然而在漢語中出現在“準備”的動詞用法中。所以，與飲食相關的名詞搭配使用時，“準備”“用意”的名詞用法對應“準備”的動詞用法。

由此可以驗證服部所指出的名詞用法的“準備”表達“準備”“用意”的意思，動詞用法的“準備”表達“準備する/用意する”的意思，是不符合實際使用情況的。

4 結語

本文分別使用日語語料庫BCCWJ 和漢語語料庫BCC對日語近義詞“準備”“用意”和漢語詞匯“準備”進行了分析，對比總結了二者之間的對應關系：名詞用法的“準備”和“準備”相對應；動詞用法的“用意”和名詞用法的“用意”均對應動詞用法的“準備”；在與飲食相關的名詞搭配使用時，“準備”“用意”的名詞用法與“準備”的動詞用法相對應?；谝陨蠈P系作出的日語表達可以有效避免出現類似于例句（3）（4）的誤用，并有效提高學生對近義詞區分使用的準確率，為日語學習和教學貢獻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