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藝術歌曲音樂風格與演唱實踐

胡 影

（沈陽音樂學院 音樂教育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0）

美籍華裔作曲家周易的歌曲創作生涯是從寫毛主席語錄歌開始的。周易雖然不是科班出身的專業作曲家，但是他創作的歌曲旋律優美，受到大眾的喜愛。周易先生對古典文學，尤其是對古典詩詞的熱愛使他創作的藝術歌曲達到了“詩歌合一”的藝術境界，傳唱度極高?！垛O頭鳳》《滕王閣序詩》《報答》三首藝術歌曲都是周易先生于2016、2017 兩年所作或是在原版本上的修改之作。歌曲《釵頭鳳》撲面而來的真實情愛和美善心性，與曲式結構、調式、寓意、風格之吻合，可謂天衣無縫，令人感到旋律與詩詞原本“就該如此”?！垛O頭鳳》也成為考驗歌者樂感及對作品風格把握能力的試金石，是我國藝術歌曲曲庫中一顆耀眼的寶石?！峨蹰w序詩》《報答》的旋律流暢動人，曲調適合傳唱?！案枨那髡叨寺暋?，這一句聽似理所當然的話，對周易等使用中文寫作的作曲家來說，卻是難能可貴的。中文音調本身非常豐富，獨有“四聲”“平仄”，極具音樂性。很多詞牌將歌詞聲調略微夸張地朗誦，便可“吟誦”成歌。正因如此，用中國詩詞譜曲時，需要考慮的因素更多，難度也更大。在創作中，不但要顧及傳統藝術歌曲的寫作風格、結構特點等，同時還要保留中國詩詞本身的韻味和意境，能做到二者的完美結合，實屬不易[1]。

一、歌詞文學特色

（一）中國古典詩詞

著名學者宗白華先生在其美學著作《藝境》中引用了詩人泰戈爾的原話稱贊中國詩詞：“世界上還有什么事情，比中華文化的美麗精神更值得寶貴的”。泰戈爾所稱贊的中國文化的美麗精神是指由“物境”到“情境”再到“意境”的詩意，稱贊中國人以和平的音樂的心境愛護現實、美化現實，實現“主客一體”“天人合一”的境界。周易尤愛中華古典詩詞，擅長以富有意境和詩意的中國詩詞為素材創作藝術歌曲。周易根據《釵頭鳳》的文學詞韻創作出曲調和諧、旋律動人的藝術歌曲《釵頭鳳》[新版]，如今已經在國內廣為傳唱。

《釵頭鳳》是陸游的千古名篇，讓人刻骨銘心，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很少見?！垛O頭鳳》描述陸游與表妹唐婉伉儷相得，琴瑟甚和。然而陸母以兒女私情耽誤兒子青云之志為由強迫二人離異。后陸游另娶，唐婉改嫁。幾年后的一個春日，二人在沈園相遇，百感交集，相對無言，唐婉默默為陸游端上一杯酒。憤懣之下的陸游借酒消愁，揮毫在園壁上題下這首《釵頭鳳》：“紅酥手，黃縢酒……”。詞中盡顯離愁怨恨，特別是上下闋結尾處的 “錯錯錯”“莫莫莫”，一字更比一字沉重，令人心碎，成就絕等傷心之作。唐婉見后和詩一首，不久便抑郁而死。陸游后多次重游沈園，在84 歲最后一次游沈園時做《春游》一詩“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一年后陸游辭世。而陸游信手成篇之作《釵頭鳳》遂成千古絕唱，至今傳頌不衰[2]。藝術歌曲《釵頭鳳》的原版與新版是兩首不分伯仲的經典之作，是同根的兩朵絢麗之花。周易在創作新版《釵頭鳳》時，把陸游內心的憤慨在作品中充分表達出來，歌曲的演唱承載了這種激烈情緒的傳遞，戲劇性由此得到了加強。與此同時，作曲家的詞與調的結合也成了點燃歌曲的力量之火，這就是新版《釵頭鳳》的魅力[3]。

（二）中國古典散文

周易藝術歌曲《滕王閣序詩》采用的是唐朝大才子王勃所作的古典駢文《滕王閣序》。王勃因過失被皇帝趕出京城后，在投奔其父的旅途中參加了慶祝滕王閣落成的宴會，受邀創作了《滕王閣序》。文章采用了駢文體（或稱賦），字字珠璣，句句華美，抑揚頓挫，賞心悅目。王勃滿懷抱負卻因放蕩不羈而被當時的社會所不容，心中憤懣不平，只能借用道家的“空”來安慰自己，由此確定了《滕王閣序》特有的基調和意境： 盛大的宴會和歌舞場面與詩人落寞、憂郁的心情形成反差[4]。藝術歌曲《滕王閣序詩》第一段歌詞中，歌姬在唱滕王閣精美的建筑、熱鬧的場面和周邊美麗景色的同時，也在訴說著王勃的悲苦。歌詞以肯定的語氣告訴大家，一切繁華都是虛幻的，都是過眼云煙，鐘鼓齊鳴最終成“空”。歌曲的第二段歌詞唱的就是道家的“空”：精美的建筑、熱鬧的場面轉眼就成了廢墟?！伴w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薄峨蹰w序詩》的音樂與詞結合得天衣無縫，似乎這詞與歌原本就該如此。

（三）愛國情結

在當今多元文化和市場經濟背景下，要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融入國民教育和精神文明建設全過程，并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養成教育深入持久地開展下去，離不開對近現代中國愛國歌曲資源的開發利用。20 世紀80 年代初，人們愛國熱情高漲，都希望以各種形式來報效祖國。詞作者王森給作曲家送上了一首優美深情的民歌，歌詞中有云雀、雪山、雪蓮等西藏特有的景物，周易便用西藏民歌的風格譜寫了這首旋律動人的藝術歌曲《報答》。作者用樹林與云雀之間的關系來敘述報答之情，“綠色的密密樹林，是哺育云雀的母親，云雀用沖天的壯志來報答樹林的恩情”，平穩又流動的節奏襯托著優美深情的旋律，隱喻了祖國與民眾之間的關系，抒發了作者的愛國之情。周易把這些愛國之情通過歌曲表達出來，感染了更多的人，大家的愛國之心在歌曲的演唱中產生了共鳴。

優秀的愛國歌曲對民眾尤其是青少年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教師可以指導學生學唱及賞析愛國歌曲，以幫助學生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傳承和弘揚愛國主義精神，培養學生的愛國情懷和民族自豪感[5]。

二、歌曲創作特色

（一）民族特色

周易的作品深入淺出、雅俗共賞，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他在作品中極力發揚中國民間傳統音樂文化，在原有的民族民間音樂文化基礎上，把西方作曲技巧自然地運用于這些作品中，使藝術歌曲的旋律精巧、表現力強，而且具有鮮明的民族和地域特點。周易追求通過作品的“民族性”來達到弘揚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的目標。

《釵頭鳳》《滕王閣序詩》和《報答》三首藝術歌曲的氣質、情調各不相同，和聲與曲式運用巧妙，呈現出多彩的旋律美，完美地反映了周易的創作特點，即有創新卻不刻意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周易用真誠和樸實無華的脫俗手法對詩詞謹慎選擇，無論古詩詞還是現代詩詞，選用的都是敘事性和抒情性較強的經典作品，而且非常注重將中國民族文化精髓與現代創作技法相結合，使作品更具民族特色。例如在《釵頭鳳》的副部，為表達亂石穿空的立體畫面，用了和弦的二度進行，而結尾的和聲是在第54小節上的下屬九和弦進行到主大七和弦。作曲家運用這種和聲手法，表達了一幅歷史長卷被慢慢收起的高超意境，品味實足，充分利用了現代作曲技法完美地表達了陸游詩詞所蘊含的古風古韻[6]。

（二）鋼琴伴奏

藝術歌曲詩意盎然，風格獨特，鋼琴部分與聲樂部分相輔相成，二者的重要性是等量齊觀的。鋼琴伴奏往往是交代歌曲背景、鋪墊音樂情緒的重要手段，對歌曲動機的使用、特別寓意的揭示非常重要，或是在不同的時機成為演唱者歌聲的延續和補充，使其呈現出鮮明的藝術形象、具有更大的藝術張力。鋼琴伴奏與歌唱演員相互配合，鋼琴伴奏幫助演唱者對音準、力度、節奏、速度等準確把握，對藝術歌曲情緒的渲染和情感的升華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藝術歌曲的旋律隨著詩詞的音律走向而展開，藝術歌曲的音符是為歌詞錦上添花的。中國藝術歌曲的歌詞里飽含了中國傳統文化精髓以及民族氣質、民族情感等民族元素，無論是演唱還是鋼琴伴奏都必須仔細研究歌詞的內涵。王勃和陸游作為唐宋兩個朝代文壇的代表人物，所作的《滕王閣序》和《釵頭鳳》在中國文學史上熠熠生輝。所以在進行鋼琴伴奏之前，必須對《滕王閣序》和《釵頭鳳》進行“讀詩與解詩”?！秷蟠稹肪哂泻芏嗖刈逶?，詞曲質樸自然，鋼琴伴奏旋律優美，西藏高原的美景伴隨著人聲與琴聲撲面而來。周易的這三首藝術歌曲在中國音樂文化的基礎上吸收了現代作曲技法，融合了我國民族音樂元素，為伴奏者提供了更多的藝術創作空間。伴奏者需要通過細致的探究、分析作品，進而設計合理的伴奏方案。

中國藝術歌曲有著豐富的調式調性，涵蓋了西洋大小調式、中國民族調式以及十二音體系，有的還采取民族調式與十二音體系結合、或與西洋調式結合等手法，將藝術歌曲渲染得多姿多彩。對調式調性、音型與織體進行深入研究，有利于伴奏者把握歌曲的色彩、音色、轉換、推動等藝術要素，并設計不同的“伴奏奏法”[7]。例如《釵頭鳳》上、下闋的“錯”與“莫”，這六個字是陸游全詞的點睛之筆，周易在每個音符后都加有八分休止符。演唱時要做到“聲斷氣不斷”，而鋼琴伴奏則采用了柱式和弦與之對應，鋼琴彈奏者在此時要密切注意演唱者的節奏，使琴聲與歌聲完美契合，將陸游對唐婉的深情在歌聲與琴聲的默契配合中得到最強的演繹。

三、周易藝術歌曲演唱實踐

（一）意境與演唱行腔的融合

中國古詩詞聲樂作品中，“音腔”的使用不僅是為了表現語言的聲調，同時也是一種審美的需要——中國民族音樂在悠久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對聲無定點的各種音腔的審美意識。因此，學生在學習中國聲樂作品的過程中以及歌者在歌曲的二度創作中，應綜合運用特定歌曲類別中有關音腔的審美需求，為歌曲進行合理的運腔設計，以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傳統音樂文化和民族音樂風格的歌唱傳承。結合譜例1，演唱中達到人聲與意境的重塑需要在均衡與錯落之間顯出強烈的藝術效果，演唱和伴奏者均須掌握歌詞意蘊的“實”與“意”的轉化，化景物為情思。

《釵頭鳳》[新版]高潮跌宕起伏，非常適合有激情的男高音演唱。這首歌曲向歌者和伴奏提出的挑戰在于為了在旋律中表現內心的糾結，每句樂句都有一種“甩腔”的存在，如何能做到細致的差異來演繹它，成為演唱者必修的功課。歌者針對特定的歌曲類別中出現的倒字現象或語氣情感表達的需要，采取對旋律進行適當的潤腔或創腔的處理——即在不影響作品曲調風格的情況下，運用搖聲、裝飾音等手法改變協調字音高低的走向，以加強字音、字意的清晰表達。從《釵頭鳳》開頭到第11 小節中，可以體會到藝術歌曲在處理古文的“吟詠”時，音樂家對節奏的處理手法：音樂采用2 拍子，但是進入演唱中調整為3 拍子，歌唱旋律平穩、柔美，極具中國民族特色。

《釵頭鳳》的演唱時還要分清“一字多音”旋律片段中的字腔和過腔的輕重比例。譜例1 中，準確掌握歌詞當中每一個字的相對輕重規律，按照“語言的邏輯輕重音、一字腔、過腔的輕重”之先后順序，來進行歌唱語言之抑揚頓挫的細致分配。以“滿城春色宮墻柳”為例，第一步要分清語言的邏輯輕重音?！皾M城春色”作為主語，演唱語氣可稍加強調。第二步，樂句旋律中的音符在單字之語言邏輯輕重的基礎之上，再作調整與過腔的輕重調整。如“墻”字對應的音符中是戲曲唱腔中的“一字多音”，符合上聲之上升聲調走向?！皦Α弊值淖智灰獜娪凇傲钡淖智?。為了突出這首古詩詞歌曲的吟誦性，建議歌者在演唱時，在字的聲方面以及字與腔的銜接方面，綜合運用搖聲的審美及方法，使之更有吟誦的語境和語勢[8]。

譜例1：

（二）器樂與詩文的結合

從語言因素講，漢語是一種具有高度音樂性的語言，元音占據優勢而又有聲調的區別，尤其詩歌。唐詩宋詞是漢語詩歌中既脫離了音樂又達到了自身音樂化的極致產物。從藝術起源講，詩、歌原本一體，所謂“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即古人對此之闡述，如《詩經》《楚辭》和《樂府詩集》等即源自民歌。在近代的中國，西方的音樂文化曾經占據優勢地位，中國本土音樂文化逐漸居于弱勢地位，詩、樂一體的傳統（如吟誦、曲學等）受到忽視，近乎失傳。但1949 年以來，恢復、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努力卻逐步成為主流，包括周易在內的音樂家們為此付出了艱辛努力，也取得了不菲的成就。

《滕王閣序詩》是一部二部曲式的歌曲。引子部分為歌姬的上場做準備，鋼琴模擬古箏、琵琶的音型來營造一種哀怨的情緒氛圍，這是一種反差的表達：鐘鼓齊鳴最終成“空”。音樂上向下屬方向離調，古箏和琵琶不斷地穿插著支聲復調，旋律優美婉轉。第16 小節有一個向屬調的短暫離調，基調就是哀怨。第一段歌詞開始需要將情緒帶到對時光荏苒的感嘆中，演唱的輕重緩急及高低長短，都由歌詞內容及情感表達決定，這也就是所謂的“收聲”?！稑犯畟髀暋分性岢觯骸吧w重者其聲濁而方”“輕者其聲清而圓”。通常戲劇沖突較強、節奏鏗鏘有力或“一字一音”（或一字二音）的字，往往用“重頓”的方法。如譜例《滕王閣序詩》（譜例2）中的“王”“江”等。而對節奏平穩舒緩、旋律連貫婉轉、“一字多音”的字，則要重頓的收聲。樂曲將情緒向前延伸，伴奏部分以四度和弦來模仿編鐘的聲音。最后歌聲結束在五音之上，讓音響產了一種看不到盡頭的“空”感。

譜例2：

（三）節拍與語言邏輯重音的配合

先輩為我們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文化財富，使我們的聲樂創作和演唱擁有了取之不盡的素材。從新文化運動時期藝術歌曲在我國的誕生，到現在藝術歌曲的百花齊放，中國作曲家們始終在孜孜不倦地追尋著同一個目標，即力圖運用西方先進的作曲和歌唱技術來弘揚我國傳統文化，創作出具有本民族特色與高品質的優秀藝術歌曲，在傳承中華文明的同時，使中國的藝術歌曲走向世界，唱響全球。

近現代大部分中國聲樂作品都是在20 世紀初西洋音樂傳入中國后的中西混合之產物。周易創作的藝術歌曲《報答》的演唱中，節拍的概念也順延了西方節拍概念之“強弱交替”的邏輯。如譜例3 第一句“綠色的秘密樹林”，此句節拍強弱的陳述旨在為歌者尋找“呼吸循環的頻率”，演唱需要按照節拍的強弱來朗讀。演唱聲音的要求須根據弱拍與強拍之間的推動力來決定，而非生硬套運用“強弱循環”的邏輯。音樂中的節拍最終要服從于語言的節拍，語言重音的位置決定著節拍重音和變相決定著節奏重音的位置。在演唱《報答》這首歌時，歌者一定要有畫面感，理解歌詞，帶入自己的真情實感，把握好全曲的風格并注意節奏型的變化。歌曲主歌用敘述的方式來演唱，要有良好的氣息支持，注意旋律與詞句的連貫性，切不可隨意斷句。在進入副歌部分時要做好充足的氣息準備，處理好漸慢和自由延長。演唱時聲音既要優美婉轉又要具有張力[9]。

譜例3：

結語

已有幾千年歷史的中國音樂文化源遠流長，成為發展歷程至今只有百年的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基石。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從初始階段即開始探索融合中西之所長的創作方法，既學習西方的作曲技法，又著重繼承中國民族音樂文化精華，在21 世紀仍然是藝術歌曲發展的主流。從《釵頭鳳》《滕王閣序詩》《報答》三首經典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周易創作的藝術歌曲融現代作曲技法與中國民族文化于一體，旋律性強、易于歌唱，無論在描述怎樣的情形，始終能有優美的意境呈現，是我國高校聲樂教學中不可多得的范本。中國浩瀚的民族文化和民族民間音樂體系對我國新時代的文化自信建設彌足珍貴，對中國當代藝術歌曲的創新也有著重要的啟發作用和借鑒價值，促使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藝術歌曲在世界聲樂領域影響力更加廣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