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馬詩選

我全部的光明加起來也不能

照亮一只螞蟻的道路

我全部的黑暗加起來也不能

遮蔽一粒石子的光芒

我全部的故事加起來，也

形成不了一個故鄉

為此，我從不敢向這個世界

露出一丁點兒靈魂

一大早你就叫我放下手里的

活兒去你那兒看你

種下的瓜果蔬菜和玉米

我猶豫不定。我手里

還有很多活兒沒干完

心里不那么踏實

我哈哈一笑說，兄弟，我

一生的物質加起來

也養不起一個像樣的靈魂

你不能叫我放下

手里的活兒去觀賞你干的活兒

我想，好日子應該

是安寧的，不驚動一個人

我的工作室是在一個橋頭下面

每天上午都能看到

送葬的人群從橋頭下經過

這對我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

朋友來訪就不想遇到

這樣的事。但客觀現實

有它自身的樣子

只得謙讓一下。朋友站在

橋頭下面大聲叫喊

我將頭探出窗外說：進來吧

他進來后，喘了一口氣

說他是從送葬人群里穿過來的

是不是有點兒晦氣

我說不，死與生是一枚

硬幣的兩面。他似乎還沒釋然

建議我把工作室搬到

一個聽不到哀樂的地方

為了彼此間的友誼，我點了點頭

雪下了一夜，滿大街都飛著

雪花。我穿著一雙

脫了底的鞋走進一家低矮

的修鞋店。鞋店里的

老師傅戴上老花鏡拿過這雙鞋

用手捏了捏說，看來你

穿著它走了不少的路

我想對老人說我走的都是一些

沒有希望的路。但還是

忍住了。老人說這鞋修修還可以走

只是不要再走些難走的路

我說我走著，走著，一不小心

就走到一條難走的路上

這時修鞋的老人取下老花鏡

看了看我就像剛才

看了看那雙破舊的鞋說，你只要

跟著心走，就不會

有多大的磨損。我說謝謝

當我穿著這雙修好的鞋

出了門走進大雪里。老人忽然

在我身后大聲說道：朋友

別急，好好走，條條大路通羅馬

好好活著，好好死去

是偉大藝術

為什么我還在風吹草動

還在四處張望

哦，靈魂的局限是不是

語言的局限

在路口，我用手勢問候

每一個走過我的人

妻子認識的文字只有那么多

剛剛夠她日常生活的

開支。要是生活復雜一點兒

她就應付不過來了

看到我房間的書她就窒息

朝我瞥一眼說

一本書里這么多的文字

還不把生活圍得水泄不通啊

我說那怎么辦呢

她說那就把生活過得

簡單一點兒，再簡單一點兒，簡單得

只剩下“生活”本身

今天，我想好了，為了自在

不需要你們的言辭

不需要你們的禮物

也不需要你們所說的財富

今天，我想好了，為了自在

減少思想，減少寫作

減少朋友圈，減少私信

自己陪伴著自己好好活著

今天，我想好了，為了自在

去一個無人知曉的

地方，重新

建設出一個

自力更生的世界

早上我和妻子一道下樓

她去菜市場買菜

我到工作室干活兒

走到橋頭就自然分開了

以往的日子沒什么值得

慶賀。曾經的謊言

變成了禮物

我們熟悉得像陌生人

瞧，今天的太陽真好

把我和她的影子

照在了一起。還有

什么語言比這說得更清楚

我想，表象美好了，本質

也差不到哪兒去

但我還不能與他們交談什么

一遇到具體的東西

他們就咧開嘴巴

嘿嘿一笑說：“言語，是一個遮蔽?！?/p>

因此，我每一次來到

他們中間總是

害怕一不小心誤入他們的語境

他們拿著閃亮鐵鍬把皖河

兩旁的土地翻耕了

一遍后，散發出好聞的氣息

很多鳥兒就離開河岸

飛了過來，我也來到這兒

看鄉村里的人彎下腰

把一粒粒種子置入到泥土里

然后抬起頭看看天

此刻，我笑笑，點點頭

覺得他們干的活兒

遠比我把文字

放進詩歌里要藝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