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揚州漆器文化因子的現代家具創新設計研究

趙麗華

揚州漆器歷史源遠流長，其發展與各個時期的社會環境、工藝技術、思想文化、審美趣味和生活方式緊密相連。經過漫長的歲月沉淀，漆器作為一種獨特的物質載體，承載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底蘊，其獨特的審美屬性更具有重要的藝術研究價值。

當前，針對揚州漆器藝術文化的研究廣泛而多樣，研究焦點各有側重。然而，將研究焦點集中在揚州漆器藝術文化因子上，并嘗試將其與現代家具設計相結合的研究卻相對較少。

從現代藝術設計視角出發，以現代家具為焦點，通過“再設計”策略將揚州漆器藝術的豐富元素進行重構，成功將其與現代家具融合，從而引領一種以文化為導向的設計消費趨勢。揚州漆器藝術與現代家具領域的緊密結合，不僅滿足了當代需求，更推動了漆器藝術的自我進化與創新。最重要的是揚州漆器藝術的造物哲學、美學與現代家具設計的有機結合，實現了從實用美、形象美到藝術美的多層次遞進。

一、揚州漆器藝術特征

（一）發展歷史非常悠久

揚州漆器的歷史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在那個時期，揚州漆器的興起，其色彩以黑、朱紅為主，對比鮮明，紋飾清晰，充分體現了濃墨重彩的工藝美學思想。

進入秦漢時期，揚州漆器的制作工藝得到了豐富，主要采用木胎、夾纻胎，也有銅胎與木胎、皮胎與木胎的結合，運用彩繪、貼金銀片、金屬附件、鑲嵌等工藝進行裝飾。因此，漆器的造型獨特，色彩鮮艷，紋飾豐富，被廣泛使用，成為常見的生活器具。

到了隋唐時期，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和手工業的發展，瓷器逐漸興起，取代了部分實用漆器，漆器開始轉向以裝飾性為主的器物。在漢漆器的基礎上，唐代創新了金銀平脫漆器和嵌螺鈿漆器，成為唐代風格的一種工藝品。

揚州漆器在宋代發展至造型更加質樸簡練，裝飾也更加光素淡雅，而雕漆技藝則迅速發展。進入元代，揚州成為對外交通的重要城市，雕漆技藝發展至鼎盛，同時，螺鈿工藝的創制也為明代點螺工藝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明清時期，漆器的發展進入了全盛時期，揚州成為全國漆器的生產中心，生產達到頂峰。在技藝上，這一時期有顯著的突破和提升。周翥創新性地將金、銀、玉石、翡翠、珊瑚等材料入漆作為裝飾，這種技法被稱為“周制”漆器，即“百寶嵌”，為漆器的發展開創了新的方向。[1]7

（二）表達多樣哲學思想

1.生命精神的宇宙觀

《髹飾錄》指出：“凡工人之作為器物，猶天地之造化，所以有圣者有神者，皆以功以法，故良工利其器。然而利器如四時，美材如五行，四時行，五行全而物生焉。四善合，五采備而工巧成焉?！盵2]13中國的漆器匠人深諳此道，他們尊重胚體、大漆及其他材料的物理屬性，考慮四季變化和地域因素對材料的影響。他們在創作中充分尊重漆器的獨特性，巧妙結合動植物等生活元素，創造出內涵豐富、歷久彌新的漆器藝術。

2.人體感知的人本觀

清代的張岱在《陶庵夢憶·金山夜戲》中這樣寫道：“移舟過金山峙已二菽矣。經龍王堂，人大毆、普漆靜?！北磉_了古人對于大漆這種材質具有的安靜特質的感知。[3]40-45漆器不僅承載著人體的觸覺審美體驗，還符合中國古代的禮儀規范和養生理念。例如，飲食用的漆器能給人帶來溫潤而非冰冷的感覺，漆器制作的家具觸感絲滑而非粗糙，漆器間的碰撞聲也不會讓人覺得刺耳。尤其是經過打磨的漆器器具，其折射的光線柔和，即便光可鑒人，也絕不突兀。

3.使用功能的生活觀

漢代《漢書·外戚傳》中提到“顧左右兮和顏，酌羽觴兮消憂?！边@段文字描述的是漆器作為飲酒飲水的器具而具有的特殊美。[3]40-45漆藝作為一門源遠流長的傳統藝術，它的創作素材源于生活，創作過程同樣源于生活。這種藝術形式的終極目標，是盡力去詮釋生活，使設計行為更好地服務于生活。因此，漆藝之美，其實就是生活之美，生活的主線貫穿于漆藝的始終。

二、漆器藝術與現代家具設計結合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首先，家具作為揚州漆器藝術的重要載體，一直以來和揚州漆器藝術相伴相生、共同發展，與人的生活緊密聯系。而隨著現代化的迅猛發展、人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升，傳統髹漆家具盡管獨具民族特色，但是在當下現代主義設計家具市場中已經不占上風。面對這樣的發展現狀，揚州漆器傳統藝術與現代設計家具的融合與創新顯得尤為重要，需要從藝術思想、材料工藝、設計理念等方面尋求突破。為傳統與現代的融合尋找恰當的契合點，將揚州漆器藝術與現代家具碰撞出新的火花，是發展髹漆家具的關鍵性問題。[4]4-5

如今，全球同質化現象日益嚴重，信息高速流轉使得人們開始有意識地捍衛各自的地域文化。藝術設計產品作為一種傳達地域性信息的載體，能夠激發受眾的情感，喚起認同感。然而，直接沿用傳統形式來表現地域性信息，設計手法未免過于簡單。當今時代是一個“互聯網+”的時代，“互聯網+”技術從制作手段、材料載體、場景氛圍和信息表達等方面對揚州漆器藝術作品形態的變化產生著影響?！盎ヂ摼W+”技術不斷延長和拓展著揚州漆器藝術的方式和手段，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藝術的思想、觀念、方法，帶來了漆器藝術作品外在感受方式和欣賞者心理感知的變化，同時也帶來了漆器藝術作品內在意蘊、精神品格和思想內涵的變化。[5]496-498

陳杰作為一位杰出的漆藝家，致力于探索傳統漆工藝肌理視覺圖像化的主題。他以漆為媒介，將自己的現代性理解以視覺圖示的形式，巧妙地融入漆畫、裝置藝術、漆器以及家具設計之中。如圖1所示，他的作品充分展示了對這一主題的深刻理解和創新實踐。

圖1 陳杰《春趣》格柜

三、研究方法和思路

總的方法和思路是運用形狀文法、產品語義學、關鍵特征提取法等多學科的理論、方法、成果，進行了交叉融合聚焦到具體研究對象，闡述了漆器設計文化因子的分析與提取過程并應用到家具產品設計實踐中。

（一）形狀文法

形狀文法是一種以設計推理方法，形狀運算為主的運算含義主要包括了置換、增刪、縮放、鏡像、復制、旋轉、錯切等操作方法，運算目的是將原來的圖形圖像打散，然后重新組合，可以得到新的圖形圖像。形狀文法的規范化程度高，可操作性強，應用于圖形圖像、傳統圖案的再生設計創作中。

馮青《基于形狀文法的使用瓷器形態設計》、彭國華和劉凱雄《唐代織錦中含綬鳥的設計因子提取及應用研究》中都對形狀文法具體操作過程做了詳細解讀。其中造型的演繹和變化的方法步驟可以為漆器藝術的形狀文法進行歸納和演繹提供幫助。

（二）產品符號語義法

產品符號語義法主張借鑒文學語言符號的研究方法深入解讀現代設計理念。在這種觀點下，產品被視為一種符號，其形態、色彩、材質、肌理和裝飾等元素都是構成符號的關鍵部分。將產品的創建過程比作撰寫文章，設計師將所有造型元素（包括形態、色彩、材質等）轉化為信息的載體，以便消費者感知和理解，進而傳達產品的實際價值、精神內涵和社會意義。

產品設計的過程，本質上就是建立語義傳達目標塑造語義的過程，同時也是通過圖像符號、指示符號以及象征性符號等傳達意義的過程。在產品設計中，符號修辭手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中包括隱喻手法、換喻手法，以及進一步拓展的提喻手法和諷喻手法。產品設計符號的規范，要求產品設計必須遵循人類的理性思維方式和方法，尊重產品語義的外延和內涵的發展；同時，產品設計必須符合其功能和使用的基本目的。此外，還需要特別關注不同地區人類的生理、心理和行為習慣，以滿足地域人群的民俗文化需求。在王坤茜的《產品符號語義學》中，對于產品符號語義的表達方法有著清晰而深入的闡述，為產品設計的理論基礎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和依據。

（三）關鍵特征提取法

在現代設計界，對于何為優秀的產品設計，人們普遍關注產品的“形”“質”“色”三個要素，并認為這三者相互影響且共同升華至意境層面。因此，我們延續這一思路，對揚州漆器的造型、技法及色彩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與提取。設計的本質在于“創造性地解決問題”，我們通過提煉、概括和升華，深度挖掘并揭示了揚州漆器藝術組成的基因DNA 鏈條，以確保在設計變革的過程中能夠堅守本源。這不僅是對揚州漆器的尊重，也是對設計本身的尊重。

四、漆器設計文化因子的分析與提取

（一）揚州漆器造型分析與提取

回顧中國傳統漆器及揚州漆器發展的歷程、分析其造型特征、反思古人造物觀念，通過梳理千余件器物，進行器形特征提取。分析在傳統漆器造型設計中所折射出來的對自然、人與器物關系的造型理念的造型手法，從具體的造型方法可分為加法造型、減法造型以及加減法綜合造型；從功能上可分為飲水器具、飲食器具、日常用具等。從眾多樣本中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特征線條，將其提煉為形態因子。（表1）

表1 漆器造型分析與提取

（二）揚州漆器技法分析與提取

漆器藝術工藝技法經過上千年的沉淀而逐步形成一個穩定且有明確含義的結構體系。傳統漆器不斷地通過強調材質，目的是通過用材的價值來強化使用者階級社會地位。對揚州漆器技法形成的不同材質樣本進行分析和研究，提取材質語義的典型特征，構建用戶感知評價圖譜，方便在現代家具設計中借助質感信息的傳遞而產生設計語義的差異。（表2）

表2 漆器技法分析與提取

（三）揚州漆器色彩分析與提取

在設計文化中，色彩是一種至關重要的藝術表現語言。揚州漆器，以其獨特的飾色表意手法，展現了本真的色彩構成和樸實的藝術風格。為了更好地理解和展現揚州漆器的色彩魅力，可以運用諸如色彩抽象、色彩引用、色彩類推、色彩換喻以及色彩同源等設計基本理論方法，對其色彩進行深入挖掘。通過對這些色彩的提煉和總結，進一步了解其設計色彩特點和色彩心理，并將其巧妙地轉化為符合現代審美需求的表達方式。[7]53-55如表3 所示，這種轉化過程可以更好地滿足現代審美特征的需求，從而使揚州漆器的藝術魅力得以充分展現。

表3 漆器色彩分析與提取

揚州漆器傳統色彩通常是通過各地博物館藏珍品文物和相關文獻資料獲取的，但是這些文物由于時間久遠或多或少地出現褪色和暗淡甚至是變色，所以研究色彩提取過程中，盡量確保所提取的顏色最大程度還原，同時提取時借助現代設計原理如色彩純度、色彩明度、色彩CMYK 指數等，使其方便后續的設計實踐。

五、設計案例實踐

產品符號語義法在家具設計領域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它使家具產品得以順利傳播、被接受和理解。作為一種造型語言，家具設計借鑒了修辭語言的思維方式，重新構想了設計過程。換言之，家具設計師可以借鑒作家創作文章的思維方式來指導家具產品的創新設計。恰當的造型要素及其組合，就如同文章中的妙語佳句，共同營造出產品設計的意境，表達設計理念，喚起消費者的情感共鳴。這一點與語言修辭手法的作用有著許多相似之處，都致力于通過藝術性的表達，使信息傳遞得更為生動、深刻。在家具設計中，對細節和描述的精心處理，將使產品更具吸引力，激發消費者的購買欲望，從而實現設計的最終目的。

在產品符號語義法中，常被運用的語義手法包括：表現性、類比性、幾何性、象征性、引用性以及隱喻、換喻與提喻等。結合現代設計理念和實踐方法，從揚州漆器藝術中提煉關鍵元素，并將其巧妙地融入家具設計中。這不僅成功地實現了揚州漆器藝術與家具設計的有機結合，展現出獨特的現代審美風格，而且在漆器藝術文化的基礎上，對家具設計進行了全新的特征塑造。

（一）引用法

在設計語義法中，我們發現了設計的表達方式之一引用法。這種方法是將各種文化符號巧妙地融入設計中，為設計主題賦予獨特的意義。這種融入方式包括對符號形式的直接移植、拼貼和嫁接等，從而實現文化符號所蘊含的意義在設計中的傳遞。與其他設計編碼手法相比，引用法在象征符號的使用上更為實用和便捷。以漆器技法為例，我們可以將其處理的視覺符號成功移植到家具設計中，為設計增添獨特的藝術魅力。

犀皮漆作為揚州漆器的典型代表，其制作過程獨特且頗具藝術魅力。一般而言，除了生漆外，還會加入蛋清進行調和，以形成質地較厚的漆料。在漆器胚胎半干之際，將此厚漆涂抹其上，形成凹凸不平的表面。這種表面皺褶和點紋的高低起伏，使得圖案展現出微妙而不可預測的變化。待整個漆面干燥后，還需經過多次打磨，最終呈現出獨特的藝術肌理效果。中式家具設計素來注重材料的表現力，因此在椅子的漆面處理中引入犀皮金漆，讓人眼前一亮。而第二個柜子則是一個典型的現代設計，其原計劃使用木色，但在部分區域巧妙地運用了犀皮金漆。漆層的疊加和顏色的搭配，使得工藝難度和制作步驟復雜度大大提升，從而彰顯出整個柜體的卓越品質。（圖2）

圖2 引用法設計思路過程

傳統漆器材料呈現出輕快、穩重、華麗、樸素、親切、優雅等多種特質，這些質感語義激發無限創意。對于材質，家具設計師既關注材料固有的表現力，又積極尋求新材料與工藝，以渲染主題，喚起人們的聯想與品位。在“互聯網+”時代，產品設計由單一明確向多元模糊演變，賦予豐富的語意內涵。因此，漆器藝術作為裝飾材料，將其潛質與特質與現代家具設計相融合，呈現出家具產品走向開放、易于變異的重構狀態。

（二）隱喻法

另一種重要的設計語義表達手法是隱喻法。在設計表達過程中，以一種看似不經意的方式，通過類似的事物來表現另一事物，借助聯想、想象或其他約定俗成的元素，傳達出更為豐富的產品設計內涵。家具的形態，通常是指家具在特定條件下的表現形式。通過人特有的感知力，運用隱喻、象征等手法來描述家具產品及其相關事物，不僅揭示了“物”的層面，更深入地探討了“事”的層面，體現出民族精神和文化自信?！皟刃闹畡?，形狀于外”，這種古老的智慧傳達了“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的理念。在家具形態的設計中，為了達到美感，除了需要注重形式之外，還需有一個與之相匹配的“精神勢態”和文化傳達。這樣的設計，才能真正體現出家具的靈魂和價值。

揚州漆器家具產品設計的設計流程主要分為設計元素選取、設計元素重構、生成設計方案、設計方案評估等。（圖3）

圖3 隱喻法設計思路過程

確定設計元素：10 個典型樣本都是從眾多揚州漆器產品中精選出來的，它們不僅代表了揚州漆器的最高制作水平，同時也體現了揚州漆器獨特的設計理念和藝術風格。（表4）

表4 典型樣本

設計元素重構：運用形狀文法將用戶選取的設計元素進行推演變形，生成新的設計元素，并進行設計元素重構。根據上表中所選取的漆器原始樣本設計元素，利用形狀文法將其進行推演變形，最終得到新的設計元素。形狀文法中指出其使用演變規則經過演變后形成的圖形集合用“S”表達，標記集合用“L”表達，原始的形狀用“I”表達，推理規則集合用“R”表達，公示SG=(S, L, R, I )申述的是根據形狀文法理論中的形態推演過程，運用形狀文法的七條規則，對原有的漆器文創產品設計元素進行適當的變形處理，再通過隨機排列組合、置換、增刪、縮放、錯切等方式，構成新的家具品設計元素。[8]111-118

生成設計方案：根據用戶的需求以及重新生成的設計元素，最終生成4 套初始設計方案，以供用戶選擇評估。（表5）

表5 初始設計方案

設計方案評估：采用模糊綜合評價法對已經生成的4 套設計方案進行評價打分，最終選擇得分較高的一組方案進行再細化，進一步產生為實物。(圖4）

圖4 方案細化

六、結語

揚州漆器文化的器形、工藝和色彩三個方面，構成了我們提取文化因子和應用框架的基礎。我們采用現代藝術設計理論，將這些文化因子巧妙地融入家具設計實踐中。通過這種方法，我們將造型材料和結構要素轉化為家具語意表達的關鍵元素，從而將家具的物理空間轉變為語意空間。這一轉變使得家具的每一個造型因素（如形態、色彩、材質等）都具有了傳播信息的功能，成為文化信息的載體。這些信息通過家具的形態、色彩和材質表達出來，使人們能夠認知和理解，從而實現了家具使用價值、精神意義和社會價值的全面提升。

揚州漆器藝術風格融入家具設計具有一種“傳統文化”的內在和諧感，在現代家具設計中令人耳目一新，促進了揚州漆藝保護傳承和轉化創新，使其融入當下、服務當今，永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強大生命力。[9]70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應確立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全面而正確的認知，這不僅是對我們五千年文明的尊重和繼承，更是為了在現代社會中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和歷史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