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犁看云（七首）

別 離

一時間

不能用目光連綴

江湖的兩岸

島嶼散亂，不知該怎樣站立

才不至于網開一面

漏掉一葉去意已決的

扁舟

出陽關記

出陽關后

喜歡從故鄉帶回種子

薺菜、秋葵、南瓜、蘿卜

不分四季，只認土壤，種下去時

懷著悲壯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

被詛咒的植物

妄圖逃離古老的黑魔法

幾個佐證：

薺菜長大時，葉子上的鋸齒消失了

秋葵一直不結果實

然而此刻，一顆草莓

代表所有的草莓紅了

在遠離大地的樓頂上

忍住淚水

也是一次成功的自我返回

蝕

一群流云追逐著一個

追夢的人

我愛那個追夢的人

愛著千里之外

仍能用淚水把我的身體

打濕，在濕漉漉的情欲里

種植信仰和盟約的人

秋 天

月隱身云海

作為動詞的執行者

已經能量耗盡

一片受傷的天空

被犬吠敲碎

桂子并沒有如期而落

流線型的風

特意經過枯葉

如果把枯萎當作救贖

墜落也是一種大赦

夜 讀

詩人太多了，星辰也多

他們不能和星辰比

他們不閃爍? 他們自產的光

只動蕩在自己身上

在伊犁看云

云真的存在嗎？

被模仿過的萬物都靜默不語

河流、魚鱗、山岳、湖泊、森林各自保持原形

放棄了對替身的敵意。

在伊犁看云，不由得對從文先生心生羨慕

“我看過很多地方的云”

愛沒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不過是

陪襯

只要抬起頭來，人間就輕了很多

西行記

在黑暗中運行的

遠方，燈火閃爍的樣子

類似星辰

我無法編織在云端的夢

但也無損此刻

顛簸，遠離，昏睡，清醒

窗外細細的雨

羈旅中的故地

終點處微笑的異鄉

歲月的利刃

把往昔切得參差又干凈

世間所有的溪岸

星斗

蜿蜒的和明亮的

都在這夜里互相印證

我有了足夠的時間

把心跳調整到車輪與軌道的碰撞

同步的節律

來吧

就這樣，用心跳丈量一條

回環往復的路

天水，隴西，蘭州，武威

當我以流離和動蕩

經過他們的時候

他們只向我展示一個篤定

卻又匆忙的

笑容

疏勒河，這個我在夢里

聽過無數次的

美麗的名字

終于，因為我再次放慢腳步

在凌晨四點，靜寂的雨絲中

人間喧囂沉入夢湖時

變成了一個真實的存在

前生，前生

站在只有零星乘客踏上旅程

卻沒有一個人就此落腳的

燈光溫柔，容顏寂寞的小站

我認真地

仰望著星斗隱沒的蒼穹

哈密，就這么輕輕地念誦

般若波羅蜜，也就是這樣

甜蜜又玄幻地

收住唇齒

前奏漫長，如同一把長劍

慢慢走出劍鞘

猶豫遲疑之后，決然地

收回鋒刃

就這么輕輕念誦

心口一片明亮，荒蕪蔓延

劫后余生的

明亮

如果我終于抵達

（雖然我無數次抵達）

一個叫烏魯木齊的地方

親愛的F曾經叫它烏木魯齊

靜默的C

每一次都眼眶微紅

把我的抵達當成流放

我熱愛五千里路上的

云朵和月亮

但我不敢細數歲月

不敢述說功名，甚至塵土

我只能說

當我終于抵達時

夕陽久久不落的樣子

如此迷人

作者簡介：李榆，持續性閱讀者，間歇性寫作者。陜西扶風人，現居烏魯木齊，教書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