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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體的建構

2024-03-01 11:52孟萱李言實
劇作家 2024年1期
關鍵詞:魯爾奧蘭多父權制

孟萱 李言實

薩拉·魯爾是二十一世紀美國杰出的劇作家之一。她師從美國戲劇大師波拉·沃格爾,其劇作《窗明幾凈》和《在隔壁的房間》曾獲普利策獎提名。魯爾聚焦生活和社會現實問題,以幽默、激進、喜劇的方式通過如詩般的語言展現現實和超現實的融合,她的許多劇作都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思想。

薩拉·魯爾《奧蘭多》改編自弗吉尼亞·沃爾夫的小說《奧蘭多:一部自傳》。戲劇講述了貴族青年奧蘭多跨越四個世紀,見證了從伊麗莎白一世到二十世紀的英國歷史。在戲劇的開始,作為侍從,奧蘭多被伊麗莎白女王賜福永生不朽。他愛上了前來訪問的俄國公主薩沙,但慘遭背叛。之后作為君士坦丁堡大使在一場大火中昏迷了七天七夜,醒來后奧蘭多變成了女性并跟隨吉普賽人流浪。由于意識形態沖突,她重返英國。變身女性后,奧蘭多仍堅持熱愛的寫作事業并克服世俗對女性的種種偏見和禁錮,最終她創作出了詩歌《橡樹》并收獲真愛。

后現代女性主義產生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是隨著后現代主義理論興起而形成的新的女性主義理論流派。在傳統女性主義理論基礎上,后現代女性主義吸收了部分后現代主義觀點,致力于構建女性主體,實現女性解放和價值的實現。由于后現代女性主義的顛覆性,一些理論家甚至將其稱為女性運動的“第三次浪潮”。它不僅顛覆了父權制,也顛覆了其他女性主義理論流派的意識形態基礎。后現代女性主義的代表人物有茱莉亞·克麗斯蒂娃、埃萊娜·西蘇、露絲·伊利格瑞和朱迪斯·巴特勒等,她們運用后現代理論來批判父權制文化和男性主導的話語體系。

如今,國內對《奧蘭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弗吉尼亞·沃爾夫的原著和改編的電影,而對魯爾戲劇的研究較少。同樣是對女性主義的表達,一百多年后薩拉·魯爾的戲劇《奧蘭多》在哪些方面不同于弗吉尼亞·沃爾夫的《奧蘭多》?在當今的美國后現代社會中,通過改編沃爾夫的《奧蘭多》,魯爾想傳達什么觀念?魯爾在戲劇中使用了什么藝術手法來進行表達?對于這些問題的思考和回答是本文探討的主題和內容。

戲劇《奧蘭多》在語言、情節和意識流手法上很大程度地忠實于弗吉尼亞·沃爾夫的原著,但該戲劇中蘊含的女性主義思想隨著時代變化有了進一步發展。在吸收沃爾夫自由女性主義思想的基礎上,魯爾創新性地在戲劇中融入了后現代女性主義。后現代女性主義認為社會現有主體的構建反映了父權制壓迫下的等級秩序。為了實現女性自由和解放,女性必須構建她們自己的主體地位?;诤蟋F代女性主義視角,本文嘗試通過分析戲劇《奧蘭多》的主題、人物和藝術手法,探究后現代社會女性解構男性主體地位、建立女性自我主體性的號召。

一、父權制的解構

后現代女性主義的一個重要概念是解構父權制,即推翻性別不平等、解除社會規約對女性的束縛和結束男性話語霸權來推動女性主體的建構。薩拉·魯爾戲劇《奧蘭多》在以下三方面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中父權制的解構:生理決定論的解構、性別身份的解構和男性話語的解構。通過這三個主題,該戲劇鼓勵女性通過消除性別限制和重構女性話語來獲得女性主體地位。

1. 生理決定論的解構

生理決定論的口號是生理即命運。其觀點是男性天生展現男性氣質,而女性展現女性氣質。社會應遵循這一自然秩序,確保男性占主導地位,女性保持順從。后現代女性主義反對生理決定論并且認為它導致了性別不平等的現象。正如作家愛麗絲·德雷格在演講中提到大自然不會為我們劃分男性和女性的界限,是我們人為在自然上畫出了這條線。魯爾通過在戲劇中設立兼具雙性性別氣質的角色,支持解構生理決定論,反對性別本質主義,鼓勵女性追求性別平等。

在劇中,奧蘭多和她的丈夫馬默杜克變性前后都是具有雙性特質的,這一事實反映在他們相互評價的對話中。馬默杜克說:“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樣寬容且直率?!盵1]P218奧蘭多說:“強壯的男人也能像女人一樣靈活,會做煎蛋卷,也知道在倫敦哪個地方能買到最好的靴子?!盵1]P218通過對話,觀眾能明白奧蘭多和馬默杜克都承認他們身上同時兼具男性和女性氣質,即雖然他們倆的生理性別不同,但他們并不像生理決定論認為的那樣只具有天生的單一性別特質。相反,生理性別并不代表固定的性別特質,并且每種性別都有各自優勢。通過塑造這些雙性化的角色和設計對話,魯爾在戲劇中否定了生理決定論,使觀眾思考后現代女性主義鼓勵女性消除基于生理的男性特權的觀點。

2. 性別身份的解構

不同于傳統戲劇中塑造的單一性別身份的主人公,奧蘭多不是一個確定的個體,他的身上體現了性別身份的流動性。魯爾通過設計奧蘭多性別轉換的過程,解構了傳統固定不變的性別身份。奧蘭多的開場白向觀眾點明他最初的生理性別是男性。然而,合唱團的敘述“雖然當時的風氣掩蓋了這一點”[1]P140,卻暗示了他性別身份的不確定性。后現代女性主義先鋒代表朱迪斯·巴特勒在其性別操演理論中提出:“性別是一種流動性的、情境性的現象,它不是一個實體存在物,而是具體的文化、歷史關系聚合起來的、相對的一個位置?!盵2]P519因此,奧蘭多的男性性別身份并不是單純由生理性別決定的,而是受社會影響,具體表現在行為和意識形態兩方面。行為上,他表現得英勇無比,模仿祖先殺敵的情景,渴望建立功勛。意識形態方面,他對女性的態度更多地受男性身份的影響。在伊麗莎白一世時代,父權制將女性貶低為他者、男性的附屬物和發泄欲望及生育的工具。作為父權制社會中的男性成員之一,奧蘭多也贊同將女性他者化的主流意識形態。

然而,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場大火后,奧蘭多的生理性別轉變為女性。從那之后,她開始學習如何做女人。先是被迫換上了束縛的裙裝,寫作生涯遭受阻礙,她逐漸感受到了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并最終屈服于昔日自己身為男性時所提倡的社會規約。隨著生理性別的變化,奧蘭多的性別身份也經歷著流動和重構。通過奧蘭多在變性前后行為思想受社會的刻板性別印象影響,并向所屬性別趨同化,魯爾想解構固定的性別身份論,并支持后現代女性主義宣揚的性別操演觀點。

3. 話語霸權的解構

在漫長的歷史中,占據主導地位且掌控權力的男性構建了父權制主導的話語體系,并制定了一系列限制女性發展的社會規約。在英國,工業革命創造了大量財富的同時也促使性別不平等現象達到頂峰。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詩人帕特莫爾甚至提出了“屋子里的天使”[3]P77這一女性形象,反映了當時女性只能在男性話語體系中扮演被壓迫的角色并承擔所有家務。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運動的發展,女性逐漸跳出家庭牢籠的束縛,并和男性一同參與到社會競爭中。女性文學崛起,杰出的女性作家和批評家大量涌現。魯爾的戲劇《奧蘭多》在主題上也響應了后現代女性主義要求解構男性話語霸權的號召,體現在從寫作到社會規約兩方面。正如法國后現代女性主義活動家西蘇提倡女性寫道:“女性必須參與寫作,寫自己,寫其他女性。就像被驅逐出自己的身體一樣,女性被殘忍地驅逐出寫作領域。女性必須將她們寫進文章里,通過努力斗爭將她們自己嵌入到世界和歷史中。女性寫作和女性解放齊頭并進?!盵4]P33

奧蘭多的生命跨越了四個世紀,他在變性前后都堅持文學創作。但是當他變成女性,文學事業則受到重創。社會限制女性的創造力,并且以男性話語權為中心的文學史也不承認女性的文學創作。但奧蘭多代表許多敢于反抗男性話語體系的女性,她堅持寫作,最終創造出詩歌《橡樹》。奧蘭多的成功支持了后現代女性主義要求解構男性話語霸權的觀點,也反映了女性在脫離父權制禁錮、發展女性文學和女性話語方面的貢獻。

《奧蘭多》也反映了女性通過反抗社會規約來解構男性話語霸權。當奧蘭多是貴族青年時,他享受著男性特權并干涉女性的言行舉止。例如,基于男性話語,他認為“法維拉的牙齒是扭曲的,這肯定是一個女人性格乖張和殘忍的標志”[1]P154。但是當她變為女性回到英國時,她對女性和女性氣質有了更多思考。她意識到女性氣質是女性被限制被剝奪平等權利后被迫形成的,并發出感慨:“女人并不是生來就順從、貞潔、打扮精致的。她們只能在枯燥嚴苛的風紀下,不斷強迫自己養成優雅的品性,只有這樣才能取悅男性?!盵1]P191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說:“女性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學著變成了女人?!盵5]P481在伊麗莎白一世時代,“時代精神”要求女性穿緊身衣裙并依附于丈夫,還必須戴婚戒。這些規約都和奧蘭多喜愛自由的天性相悖,變身女性后她奮力反抗,但以失敗告終,和其他女性一樣走入了婚姻。雖然奧蘭多失敗了,但戲劇中她堅持創作和反抗社會規約的情節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解構男性主導的話語體系并建構女性話語的訴求。戲劇中體現的解構父權制這一主題鼓勵打破性別刻板印象,消除性別歧視,爭取女性話語權力,在女性主體建構的過程中邁出重要一步。

二、雌雄同體的構建

雌雄同體是后現代女性主義最重要的理論之一,其來源于希臘語的兩個詞“andro”和“gyn”。生理方面,雌雄同體指生理結構上的兩性融合。而在心理方面,它指同時擁有男性和女性特質的個體,如不但勇敢果斷還溫柔嚴謹。法國女性主義活動家西蘇在她的文章《美杜莎的微笑》中指出雌雄同體能成為一種解構力量來消解性別二元對立,增強差異以實現性別平等[4]P73。為了追求性別平等和兩性和諧,薩拉·魯爾在戲劇的角色創作中運用了這一理論構建了幾個雌雄同體的角色,如奧蘭多、薩沙和伊麗莎白女王。

1. 奧蘭多

奧蘭多在不同時期的著裝能體現出雌雄同體特征。當他是貴族青年時就喜歡女性化的服飾,如“他喜愛深紅色的蕾絲領子并且穿著一雙有像大麗花一樣大的玫瑰花結的鞋子”[1]P143。變性后,她穿著無法辨認性別的土耳其襯衫和長褲,這分散了她對性別差異的關注?;赜?,她被迫換上了展現女性氣質的時尚連衣裙。魯爾對長褲和連衣裙的描述暗示了性別的二元對立,而奧蘭多對男性和女性著裝的隨意選擇展現了魯爾渴望打破性別對立并提倡雌雄同體。

作為戲劇的主人公,奧蘭多的形體和性情都明顯地展現了雌雄同體特質。身體上他兼具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柔美,性情上兼備男性的勇猛和女性的敏感。當他還是個貴族青年男性時,兩種性別的性情沒有任何限制地、自然地在他身上展現出來。例如第一章中,當奧蘭多還是青少年時,他經常在閣樓上用劍砍在戰爭中被俘獲士兵風干的腦袋來模仿祖先奮勇殺敵的行為,這體現出奧蘭多的勇敢好勝的男性氣質。另一方面,奧蘭多像女性一樣情感充沛,有時熱情洋溢但有時又憂郁悲傷。當他初遇伊麗莎白女王時,他像女孩一樣嬌羞;當與薩沙在冰面嬉戲時他感到開心,但下一刻他又憂愁地感到孤獨。他在劇中多次表現出孤獨的行為展現了他內在敏感憂郁的女性特質。

當奧蘭多的生理性別變成女性后,她性格上的兩性特征更明顯。由于體驗過不同性別,對男女差異的思考也為她的文學創作提供靈感。當奧蘭多還是青年男性時,對自然的熱愛使他萌生出創作詩歌《橡樹》的想法,文學事業開始萌芽。而變身女性后,不同于傳統女性只忙于家務和梳妝打扮,她仍懷揣文學夢想,投入大量時間到文學創作中。即使女性文學不被男權主導的話語體系承認,創作遭受各種阻撓,但她結合婚姻與家庭的親身體驗在文學中注入了女性的細膩情感,最終創作出《橡樹》并成功出版。奧蘭多很難被定義為男性或女性,這表明生理性別不等同于社會性別。沃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寫道:“每個人的靈魂中都有兩股力量,一方為男性,一方為女性;在男人的心智中,男性力量壓制了女性力量,而在女人的心智中,女性力量戰勝了男性力量。這兩種力量和諧相處、精神契合時,人就會處在正常又舒服的狀態?!盵6]P160在戲劇的結尾,正是因為兩性融合的優勢使奧蘭多在詩歌創作中獲得成功。魯爾對奧蘭多的刻畫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提倡雌雄同體的觀點,即反對性別對立,鼓勵包容差異,追求兩性和諧以實現理想中真正的性別平等。

2. 薩沙

作為俄國派來拜訪英國宮廷的公主,薩沙一出場就展現給觀眾雙性同體的特點。生理上,她兼具兩性的形體特點:“腿、手和馬車是男性化的。沒有女人能像她一樣滑冰滑得那么快。但是沒有男孩能有那樣美的嘴巴、胸脯和看上去像是從深海里浮現出的眼睛?!盵1]P158這些描述體現了薩沙天生具有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美麗。不同于傳統公主禮貌優雅、對愛情忠貞的形象,薩沙直率自由,如男性般將愛情視為消遣時間的工具,不受道德約束。她討厭宮廷虛偽的生活,用無禮的法語咒罵著惺惺作態的王室成員和繁文縟節,在與奧蘭多的關系中薩沙扮演著男性角色。她無視世俗眼光主動追求奧蘭多,將父權制社會要求女性矜持自重的規約打破,在宴會上與奧蘭多調情。他們在一起后,薩沙會在奧蘭多難過時安慰他并講述俄國人民的自由和野性,還帶著他一起滑冰嬉戲。但她將個人的情感放在首位,背叛了奧蘭多,與船員偷情并拋下奧蘭多獨自回國。薩沙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是自己的感受,看似無恥背叛,實則不懼世俗規約,隨心所欲,敢愛敢恨。魯爾成功地塑造了雌雄同體的非傳統公主形象,正是兩性特點的共存,才使得薩沙的人物形象更鮮明、立體。

3.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女王是薩拉·魯爾在該戲劇中塑造的唯一掌權的女性角色,對她的描述集中在對權力的渴望上。雖然她愛慕奧蘭多,但并未像傳統女性一樣為愛放棄一切,相反她情緒不受奧蘭多移情別戀的影響,野心勃勃地捍衛著自己掌握的權力,賢明地治理國家。她在公眾演講中說:“我親愛的臣民們,我知道我有女人般虛弱無力的身軀,但我有男性般的雄心和胃口,我是英國的國王?!盵1]P151從古至今,權力大多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處于被壓迫地位。通過伊麗莎白女王統治國家的情節,魯爾想證明雌雄同體賦予了女性和男性同等的智慧和能力,也鼓勵女性不給自己設限,要敢于在長期被男性主導的領域競爭達成更多成就。通過描寫這些雌雄同體的女性角色,戲劇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反對二元對立、追求兩性平等和諧的觀點,為女性主體的建構發揮了基礎性作用。

三、女性價值的重塑

不同于傳統的文學文本,戲劇是流動的表演性文本。為了增強觀眾的觀賞愉悅感并強化主題,劇作家們會使用不同的藝術手法。魯爾結合后現代女性主義中的顛覆理念,創新地運用陌生化藝術手法,主要為非線性的心理時間、非傳統的角色扮演和創新的舞臺指示語。這些陌生化藝術手法產生布萊希特式離間效果,使觀眾能夠在觀劇的同時跳出角色,主動反思父權制壓迫的社會問題,體會戲劇中女性價值的重塑和主體建構的過程。

1. 非線性的心理時間

不同于傳統的線性時間觀,法國著名哲學家柏格森提出了“心理時間”[7]P131的概念。他堅信真正的時間是心理時間,其本質是持續的意識流。魯爾在戲劇中延續了沃爾夫原著中意識流的手法,運用心理時間顛覆了傳統的時間觀,將戲劇時空陌生化。魯爾通過心理時間將奧蘭多的內在世界外化為可感知的舞臺場景,來反映奧蘭多作為女性反抗時代精神和追求女性價值的心理沖突。奧蘭多的想象、幻覺、思考和其他清晰或朦朧的意識都被外化為舞臺動作,通過燈光、聲響和演員的表演展現給觀眾。戲劇中報時的鐘聲作為意識和現實轉換的媒介,暗示了奧蘭多在意識和現實世界反復穿梭。在戲劇的結尾,奧蘭多正在自我懷疑:“有很多個自我可以召喚:坐在橡樹下的小男孩、愛上薩沙的青年人、遞給女王玫瑰花水的男孩、詩人或優雅的女士……”[1]P230舞臺上展現的時間是現代社會,而逝去的伊麗莎白女王的魂魄卻突然登臺并且與奧蘭多對話。陌生化的時空打破了自然限制,心理時間的運用達到高潮。女王的魂魄安慰她:“你對很多人來說意味著很多不同的事物。你總是生機勃勃,豐富多彩?!盵1]P231伊麗莎白女王不但肯定了奧蘭多給大家帶來的快樂,也贊揚了奧蘭多的女性價值,鼓勵她接受女性身份并繼續寫詩。奧蘭多通過心理時間意識到她不應困惑于性別身份,應接受多個自我的存在并堅持寫作。通過五年的努力,她最終寫出了詩集《橡樹》。

伊麗莎白女王的魂魄是魯爾對超現實主義鬼魂意象的運用,旨在陌生化時空,將過去與現在融合,達到間離效果,使觀眾跟隨奧蘭多一起跨越時空探究女性身份的選擇。舞臺上非線性心理時間的運用及超現實主義的鬼魂意象使戲劇不受現實時空的限制,虛構戲劇場景。觀眾既能對奧蘭多女性身份抉擇的掙扎感同身受,又能作為歷史的旁觀者感受后現代女性主義鼓勵女性重識自我并重塑女性價值的思想。

2. 非傳統的角色選擇

戲劇表演的一個重要環節是角色選擇,一般會選擇與角色性別相同的演員扮演。而在《奧蘭多》中,魯爾卻創新了角色選擇方式,采用跨性別表演的陌生化藝術手法,特別是奧蘭多和伊麗莎白女王的選角,引發觀眾對于性別身份的思考。奧蘭多經歷過性別轉換且具有雌雄同體特征,所以扮演奧蘭多的演員的選擇是一個難題。傳統戲劇會選擇一位男性演員扮演奧蘭多,變性后再由這位男性演員身著連衣裙代表女性奧蘭多。但魯爾卻鼓勵女性演員扮演奧蘭多,因為男性氣質代表著權力的獲得,而女性氣質代表著權力的缺失。對于扮演女性奧蘭多的男性來說,假裝失去他從未失去過的權力是荒謬的。若男性演員扮演奧蘭多,觀眾可能只會覺得男扮女裝荒謬可笑,卻忽略了性別轉換中蘊含的女性主義。而女性演員扮演奧蘭多,觀眾與演員、演員與角色之間既能引發共鳴,又能起到間離效果,使觀眾對父權制意識形態對女性的壓迫與不公產生理性思考。

另一角色是伊麗莎白女王,魯爾選擇由男性來扮演她。伊麗莎白女王是歷史上第一個像男性一樣完全掌握權力的女性,據史料記載她的行為妝容偏男性化,因此女王的角色扮演應是地位驅動而非性別驅動。阿米利亞·柯瑞茲認為,“模擬男性”的女人維護父權制的場景體現了“女性對父權制意識形態的實際屈從”[8]P92。男性扮演伊麗莎白女王諷刺了權力的獲得需屈服于父權制意識形態,這種跨性別的表演質疑了性別本質主義,批判了男性話語霸權。

3. 創新的歌隊形式

作為表演性文本,由于時空限制,劇作家無法在舞臺上創設出所有場景,敘述尤為重要。魯爾借用布萊希特的戲劇敘述手法,使用歌隊形式,使歌隊既發揮音樂作用又提供敘述功能。歌隊的敘述既可作為旁白外化人物形象和角色情感,又可以推動情節的發展,還能設定戲劇的氛圍,歌隊連接著情節和讀者、文本和演員、舞臺和觀眾。魯爾運用的歌隊形式從服裝變化、時代的發展和堅持寫作三方面的敘述創新地反映了后現代女性主義爭取女性獨立和實現自我價值的觀點。

首先,歌隊作為旁白,敘述不同時期奧蘭多服裝的變化。奧蘭多在十八和十九世紀的服裝受社會規約的影響,只能穿特定的服裝。正如歌隊敘述道:“奧蘭多進來了,穿著裙撐,拿著一把灰色的傘。她都抖落雨滴,站在鏡子前??瓷先ズ芫趩?,把頭上的大帽子轉來轉去?!盵1]P207然而到了二十世紀,她脫掉了裙子,換上了二十世紀的特色服裝,而這些服裝以前是男性的專屬物。通過歌隊的敘述可知服裝的變化展示了女性地位逐步提高,并且逐漸脫離禁錮和壓迫追尋自由。

其次,歌隊還推動情節的發展,通過敘述時代發展下科技的進步,推動女性解放的情節。在十八世紀,“她安放蠟燭”[1]P196。二十世紀,“奧蘭多體驗了電燈開關。她關了燈,又打開燈。燈光徹夜明亮”[1]P224,并且像男人一樣“躍入想象中的汽車里并且按喇叭”[1]P225,然后,飛機、電話和電腦陸續出現。電燈方便了奧蘭多的創作,而各種交通方式方便了她的生活和出行。因此,科技進步不僅便利了生活,也促使女性更自由地追逐夢想。

更重要的是,歌隊為戲劇設定了高昂的情緒,通過敘述奧蘭多坎坷的寫作經歷,使觀眾對奧蘭多努力重塑女性價值的過程持積極鼓勵態度。在十八世紀,文學被視作是男性特權,奧蘭多的文學創作不被理解——“奧蘭多寫作。她的侍從偷偷瞥一眼她?!盵1]P198十九世紀,社會規約要求女性結婚,因此女性被迫附屬于男性,失去了自我價值。歌隊敘述:“婚戒像線一樣地從天上掉下來。它們在她周圍懸掛著。夫妻們連在一起,女人們靠著男人們?!盵1]P210在這一幕,魯爾將敘述方式從語言意象轉化為感官模式,許多個結婚戒指被綁在繩子上從舞臺上空落下來?!皧W蘭多開始震動,首先是身體,然后是她的胳膊、手,然后只是左手,最后只是需要戴婚戒的手指?!盵1]P209觀眾更能直觀地感受所謂的時代精神不過是父權制禁錮女性的武器。奧蘭多并未遵循時代精神成為家庭主婦,反而在二十世紀經歷的心理時間中,被伊麗莎白女王鼓勵繼續寫作,最終取得成功。這一系列與寫作有關的敘述反映了奧蘭多在實現自我價值過程中內心同現實激烈的斗爭。

總之,歌隊的敘述既能補充人物形象,還能調整戲劇節奏和烘托氛圍,促使觀眾對角色產生共鳴并重新審視女性價值的實現和主體的重構。

不同于原著中沃爾夫的自由女性主義思想,只關注男女平等和爭取女性權利,薩拉·魯爾與時俱進,在沃爾夫女性主義思想的基礎上將后現代女性主義思想融入到戲劇《奧蘭多》創作中,呼吁女性破除他者身份,建構女性主體地位。其主題、人物和藝術手法展現了以奧蘭多為代表的女性建構主體身份的艱難斗爭,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的主要觀點即解構父權制、雌雄同體和重塑女性價值。

更重要的是,戲劇《奧蘭多》對當代女性爭取平等地位、獲得平等權利有深遠的影響。如今,并未完全實現男女平等,女性仍遭受著父權制壓迫處于他者地位,而女性的解放和女性主體的建構是相輔相成的,因此建構女性主體地位迫在眉睫。在思想上,該戲劇鼓勵當代女性擺脫父權制的枷鎖,解構男性話語體系,實現自我身份認同并建構女性主體;在行動上,女性更應有勇氣打破性別偏見,在更廣闊的領域勇敢同男性競爭并追逐夢想,成為新時代獨立女性并重新書寫女性歷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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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埃萊娜·西蘇著,米蘭譯:《美杜莎的笑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

[5] 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鄭克魯譯:《第二性》,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

[6] 弗吉尼亞·伍爾夫著,瞿世鏡譯:《一間自己的房間》,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年

[7] 亨利·路易·柏格森著,吳士棟譯:《時間與自由意志》,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年

[8] Kritzer, Amelia. The Plays of Caryl Churchill: Theatre of Empowerment,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91

(本文系202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貝克特戲劇在中國的接受和影響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3FWWB006,2023年度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創新精品案例項目《馬丁·昆普戲劇翻譯》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23AL09。作者單位:太原理工大學)

責任編輯 岳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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