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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可暖,話可涼”:英語溫覺詞的通感模式及其認知機制

2024-03-10 12:30程凱文曹盛勤
外國語文 2024年1期
關鍵詞:通感觸覺味覺

程凱文 曹盛勤

(四川外國語大學 語言智能學院,重慶 400031)

0 引言

春暖夏炎,秋涼冬寒,是人類對外部世界(氣候)最基本的溫覺體驗。然而,“暖、炎、涼、寒”并非只用于描述溫度,“暖”可修飾眼睛看到的“顏色”,“涼”可描述耳朵聽到的“話語”,“炎”可表達口舌嘗到的“味道”,“冷”可描述鼻子嗅到的“香氣”,這種現象在臨床心理學上稱為“聯覺”,在語言學上則被稱為“通感(隱喻)”(Popova,2005;Strik Lievers,2017)。正所謂“一切感性知覺都不過是我們的感性經驗對身體活動依賴的一種結果”(懷特海,2004:139-140)。有學者認為,通感是隱喻的子類,它不僅像一般隱喻一樣涉及始源域與目標域之間的概念映射,而且限定兩概念域均由感覺詞組成(Ullmann,1957:266)。黃興運和謝世堅(2022: 89-97)指出隱喻具有顯著的“體認性”,而我們認為通感的體認性更為突出。人們通過感官體驗現實,將獲得的經驗組織成意象圖式(image-schema),再將此圖式由認知加工投射到其他經驗上,形成新的概念系統(王志紅,2005:59-61)。因而,語言源自人們對現實世界的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王寅,2023)。

斯蒂芬·烏爾曼(Stephen Ullmann)(1957)發現,詩歌語言中感官轉移(通感)從源模態到目標模態的映射方向為:Touch→Taste→Smell→Hearing→Sight,即觸覺→味覺→嗅覺→聽覺→視覺。感覺間的轉移多是從較低級的感官到較高級的感官移動,由可及性程度較高的感覺向可及性較低的感覺移動。約瑟夫·威廉姆斯(Joseph Williams) (1976)在烏爾曼的通感轉移基礎上進一步標注了五種感覺轉移的具體方向。

如圖1 所示,觸覺可通感至味覺、視覺和聽覺;味覺能通感至嗅覺和聽覺,除視聽覺可以雙向相互通感外,其他感覺的通感模式均為單向映射。威廉姆斯還推測該模式普遍適用于所有語言。

圖1 Williams(1976)通感模式圖

然而,通感英語和意大利語的語料庫研究表明多對感覺間的映射都具有雙向通感性(Lievers,2015)。如圖2 所示,觸覺和其他四種感覺域之間均可相互映射,但正反雙向映射具有不對稱性,正向映射的使用頻率往往比相應反方向的映射頻率更高,這無疑是威廉姆斯(Williams,1976)通感模式的擴展。

圖2 英語通感轉移模式(Lievers,2015)

綜上所述,威廉姆斯的通感“普遍映射模型”頗受爭議,亟需來自不同語料庫的證據驗證。當然,通感可能不僅僅是五種大類感覺之間的映射,感覺次類的具體通感模式也應是學者們探索的重要方向(Williams,1976)。就觸覺而言,蘭蓋克(Langacker,1987)將其細分為溫度(temperature)、壓力(pressure)和痛覺(pain)三類,那么其中任一類詞匯是否有特異的通感映射方向呢? 本文選取觸覺詞的溫覺(度)類為例,探尋其通感認知機制,嘗試描繪整體感覺詞的一般映射方向。目前,已有溫覺詞的研究囿于“冷/cold”和“熱/hot”詞義對比研究(吳淑瓊 等,2022:21-31),雖然對其通感映射或認知路徑有所關注,但發掘不深。與之形成鮮明對比,漢語溫覺詞的通感研究取得了較大成果(趙青青 等,2019)。因此,本研究旨在借鑒漢語研究成果和方法來探討和挖掘英語溫覺詞的通感模式。袁婧(2019:11)將描述溫度的知覺體驗詞匯分為基本溫覺詞和由基本溫覺詞與其他語素復合組成的一般溫覺詞。由于判斷標準的不同,漢語學界對基本溫覺詞的判定有所差異,主要有四分法(熱、溫、涼、冷)、五分法(熱、暖、溫、涼、冷)、六分法(燙、熱、溫、涼、冷、寒)和七分法(燙、熱、溫、暖、涼、冷、冰)(任曉艷,2006:11-12)。其中,多數學者贊同“熱、溫、涼、冷”四分法(蔣紹愚,2005:276),對應到英文中的基本溫覺詞則為“hot/warm/cool/cold”。由于這類詞的數量有限,因此我們擴大研究范圍,選取一般溫覺詞“fiery/burning/chilly/icy”作為輔助研究對象,以期通過比較兩類溫覺詞“求”同“釋”異,全面描繪英語溫覺詞通感映射方向,挖掘其背后的認知機制。

1 數據來源和研究設計

根據漢語基本溫覺詞的標準,本文選取“hot/warm/cool/cold”作為英語基本溫覺詞。由于英文單詞詞義的豐富性,“hot”可包括漢語基本溫覺詞“燙、熱”;“warm”可概括“溫、暖”;“cool”為“涼”;而“cold”可為“寒、冷”。同時,根據漢語一般溫覺詞的概念,整理的英語一般溫覺詞為“chilly、icy、freezing、shivery、burning、fiery、thermal、scorching”,本文選取語料庫中使用頻率更高的前四個詞匯“fiery/burning/chilly/icy”,運用定量和定性的分析方法對英國國家語料庫(British National Corpus,簡稱BNC)中八個英語溫覺詞的通感映射方向進行梳理、對比和分析。同時,運用如《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柯林斯英漢雙解大詞典》等英語工具書輔助分析。

本文的研究問題是:(1)英語基本溫覺詞“hot/warm/cool/cold”和一般溫覺詞“fiery/burning/chilly/icy”的通感使用統計。(2)兩類英語溫覺詞匯通感映射方向的異同。(3)英語溫覺詞的通感認知機制分析。研究步驟如下:首先,在BNC 語料庫中分別搜索“溫覺詞+名詞”的使用例句,下載語料庫數據并另存為可編輯的文本。其次,根據弗朗西斯卡·斯特里克·利弗斯(Francesca Strik Lievers,2015)總結的感知相關詞匯表在文檔中檢索初篩出使用通感的詞條,由人工判斷剩余搭配的通感使用詞條。最后,由人工系統分析所有英語溫覺詞通感實例,考察其整體通感映射方向。

2 英語溫覺詞匯通感使用統計

基于BNC 語料庫中英語溫覺形容詞修飾名詞的數據,英語基本和一般溫覺詞通感使用實例的整體分布情況如表1 所示:

表1 英語溫覺詞通感使用數據表

由表1 可知,整體來看,基本溫覺詞和一般溫覺詞通感(頻)率(通感表達在對應類符中的占比)差距不大,除“hot/burning”外,其他溫覺詞的通感率均大于5%。英語基本溫覺形容詞修飾名詞的用法在語料庫中的使用率較高,類符數均在500 以上,形符數均在1 000以上,但通感使用不多,通感率不超過10%。英語一般溫覺形容詞修飾名詞的用法則相對較少,類符數都在500 以下,但其通感率與基本溫覺詞相比并無明顯差異。

2.1 基本溫覺詞通感使用統計分析

如下表2 所示,英語基本溫覺詞在視聽味嗅四種感覺域中均有投射,通感率排序為視覺>聽覺>味覺>嗅覺。其中,通感到視覺域的詞目最多,共145 條,占比18.05%;其次是聽覺域,36 條詞目,占比4.40%;溫覺投射到味覺域和嗅覺域的詞目相對較少,各有13 條和12 條,占比1.55%和1.50%。

表2 英語基本溫覺詞通感映射數據表

本文語料數據中“cold +名詞”通感到視覺上頻率最高的是“cold light”,共50 次;“cool+名詞”的使用頻率相對較低,出現最多的是“cool look”,共19 次?!皐arm”形容顏色和光線的實例最多,“warm glow”使用頻率最高為53 次?!癶ot”也有用于描述光線和顏色的表達,比如“hot sunshine”和“hot colour”,分別出現了18 次和17 次?!癱old/hot/warm/cool”對光線和顏色的修飾除了可表溫度高低,也能夠強調光線的強度和顏色的冷暖等,如例(1)“cold light”譯為“寒光”。其次,溫覺詞還可用來修飾面部表情及神態變化類的詞,例如:“cold stare”“cool face”。其中,“hot flushes” 搭配頻率最高(24 次)?;緶赜X詞修飾聽覺名詞時,“cool/cold voice”的使用頻率最高,分別為19 次和13 次,其他搭配的使用頻率均在六次以下。與“cool/cold”相比,“hot/warm +聲音詞”的用法相對較少?!癶ot”主要用于修飾音樂表示“節奏強的”,如例(2)“熱門音樂”?!癱old/cool”修飾味覺詞,同樣有和修飾聽覺詞匯一樣的效果,可以加強被修飾詞的味覺或諷刺挖苦的強度,如例(3)“冷冷的挖苦”。此外,“warm”和“hot”也能表示味覺中“酸、甜、苦、辣”的程度?!癶ot”可用來修飾食物,特指“辣的;辛辣的”,比如語料中使用頻次最高的是“hot food”(54 次),譯為“辛辣的食物”。然而,溫覺詞在嗅覺域上的投射相對較少,基本溫覺詞通感到嗅覺的詞目有12 條,其中“hot/warm”共9 條,“cold/cool”共3 條,如例(4)中“暖烘烘的臭味”,“暖”增強了熟悉、親切的氛圍。

(1)Her hero could have been transfixed in the light from the Trinity,she thought,but it was cold light,cold,cold light.(觸覺→視覺)

(2)Hey,there’s nothing I like better than a slow cruise off the Spanish Main,a cool drink,and a little hot music.(觸覺→聽覺)

(3)“But it was the High King Erin who pronounced the spell,” he said and the cold bitterness was in his voice again.(觸覺→味覺)

(4)She lifted the flowers and smelled their cool scent .(觸覺→嗅覺)

2.2 一般溫覺詞通感使用統計分析

如下表3 所示,整體來看,英語一般溫覺詞在視、聽、味和嗅四種感覺域中均有投射,整體通感率排序為視覺>聽覺>味覺>嗅覺。其中,四個詞匯均能通感到視覺域,總計51 條詞目,占比21.88%;其次也都能通感到聽覺域,總計8 條,占比3.54%;而味覺域和嗅覺域上都有詞匯無通感表達,例如“icy/ burning”在味覺上沒有通感表達,“chilly/ fiery”在嗅覺域上無通感表達。

表3 英語一般溫覺詞通感映射方向數據表

在本文的語料數據中,一般溫覺詞“fiery/burning/chilly/icy”在視覺域的通感上也常用于修飾顏色和光線,其中“fiery red”的頻率最高,共14 次,其他表達的使用頻率較低,均在10 次以下。如例(5)“fiery”對“gold”的修飾,能增強“gold”色彩本身的亮麗感,譯為“燙金色”。其次,同基本溫覺詞一樣,一般溫覺詞也能表達視覺域上的面部表情和神態,如fiery face,burning eyes,icy gaze,chilly glance 等。但是,這類詞在聽覺上的投射不多,僅8 條,主要是用于修飾“voice/sound”等與人類相關名詞。溫覺感受融入聲音,為其賦予了感情色彩,如例(6)“陰冷的聲音”。在味覺域上,一般溫覺詞的投射共3 條,如例(7)中“chilly confection”(冰冷的甜品)。最后,在嗅覺域的通感表達僅兩條“icy tang”和“burning smell”,如例(8)“burning”對“smell”的修飾,增強了氣味的刺激程度,表達為“燒焦的味道”。

(5)Fiery gold and orange trees shed leaves which drifted down before a bright blue sky.(觸覺→視覺)

(6)“That’s a rude thing to mention” he said in a clear,icy voice that made Carrie tremble.(觸覺→聽覺)

(7)Despite their economic woes and their climate,Muscovites are reckoned to eat more than 200 tonnes of the chilly confection every day.(觸覺→味覺)

(8)Markby said tentatively,“like to interfere with the chef’s methods,but ought there to be that burning smell ?” (觸覺→嗅覺)

3 體認語言學視域下英語溫覺詞通感映射模式及認知機制

3.1 基本溫覺詞和一般溫覺詞的通感語義比較

如表4(見下頁)所示:兩類溫覺詞通感率總體排序趨于一致,其內部差異類似,均位于味嗅兩覺。溫覺詞在視覺域的投射,主要用于描述光線或顏色,意為“冷色的;暖色調的”,如:“clear cold light”(清寒的光),“cool green”(冷綠色)。溫覺類形容詞的修飾能展示出色彩和光線詞在視覺效果上的不同刺激程度,并賦予其一定的感情色彩。如例(1)所示,“cold”的修飾不僅反映出了光線顏色的冷暖,還通向了心理情感域,體現了人物內心的悲涼,保留了溫覺詞本身的消極意義。溫覺詞在聽覺域上的投射,能表現出說話者的情緒,如“cold/cool/icy/chilly”的基礎義為“寒冷的;涼的”,投射到聽覺上可以指說話者語氣態度不友好,帶給人一種冷漠疏離感,能夠顯示出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距離感 (王清來,2020:82)。因此,“cold/cool/icy/chilly+聲音詞”大多都表達出說話人一種冷漠甚至諷刺的態度,還能烘托出整個語境的氛圍,如例(6)所示。而“hot/warm/fiery/burning+聲音詞”的用法剛好與“cool”的詞義相反,給人一種友好溫暖的感覺,多具有積極向上的意義。溫覺投射到味覺上,能讓體驗者由通感聯想感知到食物的溫度,增強味覺體驗,如例(7)所示,“chilly”的修飾突出了甜點入口的刺激冷感。在嗅覺上,溫覺詞修飾則能讓人體驗到溫度,如例(4) “cool scent”中,“cool”表示清涼、涼爽,對“scent”的修飾突出了花香的清爽和冷冽。

表4 英語溫覺詞通感模式

然而,兩種溫覺詞通感模式的最大差異在于部分溫覺詞沒有在味嗅覺域上的通感。由于一般溫覺詞多為實義詞(如ice,burn)衍化而來,因此我們認為其語義通感方向有所局限。例如“icy/burning”在該語料中并未有味覺域的通感,“chilly/fiery”無嗅覺域的通感。另外,冷熱之間的通感率也有明顯差異,表示“冷”的詞匯“cold/cool/icy/chilly”相較于詞義為“熱”的詞匯“hot/warm/burning/fiery”通感率更高,其中“chilly”的通感占比最高(10.57%),“burning”(3.42%)最低。究其原因,可能和人類的生理特征有關。人類皮膚中的冷感受器比熱感受器多,且位于皮膚的更淺層,這就導致人體對冷的感覺比熱更敏感(范小治 等,2022:50-53)。體認語言學指出,人類的范疇、概念和推理等都是基于身體經驗形成,由于人類生理的特殊性,使之能以獨特的方式感知客觀世界,從而形成獨特的思維和語言(王寅,2005:38)。

3.2 溫覺詞的通感映射模式

由上文分析可知,雖然英語中不同溫覺詞匯的通感使用情況略有差異,但基本溫覺詞和一般溫覺詞均可以向視、聽、味和嗅四種感覺域拓展構成通感。綜合兩類溫覺詞的整體情況,我們可得出英語(觸)溫覺詞通感映射模式圖(見圖3)。

圖3 英語溫覺詞通感映射模式圖

如圖所示,通感方向(觸)溫覺→嗅覺→味覺→聽覺→視覺整體上符合烏爾曼提出的感官轉移層次結構:Touch→Taste→Smell→Hearing→Sight,并遵循通感的一般認知規律:從較低感覺器官、可及性高的范疇映射到較高感覺器官、可及性低的范疇(Popova,2005;Yu,2003)。因此,溫覺通感到視覺的詞匯最多(線段最長),聽覺次之,這表明觸溫覺通感的主要目標域為視覺域和聽覺域,兩者可及性程度低(眼睛和耳是高級感覺器官,涉及較少身體接觸和身體活動的直接體驗)。然而,本研究數據中有相當數量的實例從觸覺直接映射到嗅覺的實例(12 次,如“warm odour”),這與威廉姆斯的通感模型不一致(觸覺不能直接轉移到嗅覺,見圖1),但是,我們的發現與利弗斯 (Lievers,2015)結果一致(見圖2)。由此可見,威廉姆斯所謂的通感“普遍語用模式”不一定“普遍”,也不夠細致。這可能是因為其語料僅來源于字典,缺乏多樣性,也可能是英語語言在近半個世紀的發展中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未來需要更大規模數據庫和更多相關研究來驗證。

此外,結合表2 和表3 可知,溫覺映射到味嗅覺的通感率都不高,且差異不顯著。主要原因可能有以下三點:(1)形容詞在低級模態中更豐富,而名詞在高級模態中更豐富(Strik Lievers,2015:69-95)。本研究的目標域(視、聽、味、嗅)均是以名詞的形式出現,味覺和嗅覺屬于低級模態,詞匯數量本身相對較少。(2)只有視覺和聽覺具有特定的詞匯編碼強度,分別是亮/暗和響/靜。而觸覺、味覺和嗅覺的強度則靠程度副詞來表示,如“非?!薄跋喈敗钡?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味嗅覺的詞匯量偏少(Miller et al.,1976: 15)。(3)味嗅兩種感覺可能在大腦中具有相似的生理基礎。有研究表明,味道的主觀體驗由味覺、嗅覺和三叉神經刺激在眼窩額葉皮層的特定大腦區域整合產生(Royet et al.,1999: 94-109),同時還有杏仁核和下顳視覺皮層的參與(Rolls,1999)。理查德·史蒂文森(Richard Stevenson)(2009)也發現舌頭上由化學物質(如糖的甜味)刺激的味覺體驗和嗅聞氣味產生的感覺體驗有相當大的感知相似性,并在相關病例中得到了證實,患者味覺和氣味誘導的味覺均有障礙(Stevenson et al.,2013: 41-57)。另外,我們的發現也對烏爾曼感官轉移層次結構提出了挑戰,味嗅兩種感覺之間的區分度并不明顯,那么味覺到嗅覺方向轉移的穩定性也值得進一步商榷。

3.3 “現實—認知—語言”框架下的溫覺詞匯通感機制

3.3.1 溫覺詞匯的意象圖式

意象圖式是認知加工中概念結構的心理表征,能夠反映意象中重復出現的抽象結構。人類通過感覺器官接受外部刺激,刺激通過電信號或神經遞質的形式傳向大腦,隨后大腦的中樞神經會對這些神經信號進行綜合類比,其中重復出現的跨感官的信號特征就是意象圖式的生理基礎(王宇弘,2008: 13-16)。大腦通過認知加工處理大量相同抽象結構的人類經驗(意象圖式),形成新的概念結構。作為體認的中介系統,意象圖式處于抽象命題結構和具體的意象之間,連通了身體與現實的交互,也正是因為它的鏈接,隱喻才能夠從始源域映射到目標域(崔中良,2021:12-17)。人類的概念系統正是由不同圖式性程度的概念結構,如意象圖式和認知域,組織構建而成(彭志斌,2021:154-157)。因此,意象圖式是現實和認知的橋梁,隱喻將意象圖式投射到抽象域,再將認知概念結果輸出為語言,意象圖式和隱喻在體認語言學的框架之下將“現實—認知—語言”三者鏈接得更加緊密。王宇弘(2008:14)指出通感的意象圖式不僅包含空間結構圖式,還涵蓋一些更加基本的抽象圖式,如“強度”(intensity)和“節奏”(rhythm)圖式。然而,我們發現,節奏圖式多應用于句子層面,而溫覺詞匯通感機制更適合用“強度”圖式來解釋。

“強度”圖式是指人類會認為較強的刺激如“亮、響、熱、鬧”相連互通;而暗、啞、冷、淡等較弱的刺激也如此?!皬姸取眻D式的生理基礎可能源自人類對重復出現的跨感官信號特征的類比,跨感官特征就是不同種類的外部刺激導致的神經脈沖的強弱,較強的外部刺激會使感覺神經細胞產生較強的神經脈沖(王宇弘,2008:13)。比如“熱鬧”一詞,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更傾向將溫度更高的“熱”和聲音強度更高的“鬧”聯系在一起。因而物體冷熱(觸覺)可以與聲音大小(聽覺)聯系起來。除此之外,在溫覺通感中,觸溫覺形容詞修飾色彩、光線或味道時也能增強或減弱其刺激程度,如例(9)所示,“warm”指溫暖的,柔和的,刺激程度適中?!皐arm”和“rose gold”的相通互聯,減弱了玫瑰的艷麗和黃金的奪目,凸顯了玫瑰金的溫潤和柔和。

(9)Choose from warm rose gold,classic rich yellow,or the more unusual white.

3.3.2 溫覺詞匯通感的體認機制

“現實—認知—語言”強調語言是人對現實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結果,突出語言的人本性、體驗性和互動性(王寅,2014)?!绑w”凸顯身體(主要是感覺器官)與客觀世界的互動體驗,“認”則強調人們對體驗信息在心智中的高級加工,進而形成概念結構,并通過語言進行表達(鐘羅慶,2022)。相較于隱喻,通感更具體認性,前者的映射中主要涉及抽象意義的表達;而通感的始源域和目標域均是人們的切身感受,能進行雙向映射,更能突顯現實認知與語言的互動。就溫覺通感映射模式來說,味嗅兩種感官的通感率差異并不顯著,這也符合體認的基本原則,即口腔與鼻腔相連,嗅覺和味覺的生理共通性致使其他感覺映射到味嗅兩種感覺時差異并不顯著,在語言上表現為嗅覺詞和味覺詞的重疊度較高(趙永峰,2021: 31)。就通感認知機制來說,現實世界、體認機制和通感語言表達三者之間存在有機聯系,如圖4 所示。

圖4 “現實—認知—語言” 框架下的溫覺詞通感機制

首先,人類通過身體各感官體驗周圍環境中的人事物,與現實互動獲取一定的感知經驗,這些感知經驗為后續的認知加工提供了意象圖式。隨后,人們接受外界某一感官信息后,會將其與經驗中已有的意象圖式進行認知加工(比較、選擇和重構),最后生成與原感官所獲信息在語義或功能上有所差異的語言表達。以溫覺詞匯通感為例,大腦通過存在于皮膚里的冷、熱感受器對外界溫度的刺激做出反應,獲得諸如溫度高會有溫暖或炎熱的感覺經驗,基于客觀環境累積的日常經驗并經由意象圖式轉換,形成新的溫覺概念。最后,再通過語言表征將溫覺概念轉化為其他四種感覺,如“warm colors” “cold words”“hot sourness”“cool smell”。具體來說,如“Yellow is a kind of warm color(暖色)”,我們從視覺感官獲知陽光為黃色調,從觸覺上感知陽光很溫暖,這兩種信息通過大腦認知整合加工后顏色便有了溫度,可謂是“色可暖”。又如“cold words” (風涼話),先通過身體觸覺感知冰涼的感覺,經由認知加工映射到聽覺上,別人的譏諷挖苦的話語像寒風一樣刺骨,正是“話可涼”。

4 結語

本文在體認語言學視角下,統計分析了英語國家語料庫(BNC)中溫覺詞的通感使用實例,探討了其通感映射模式及認知規律。整體而言,英語基本溫覺詞和一般溫覺詞的通感拓展路徑一致,通感率由高到低的排序為:視覺>聽覺>味覺>嗅覺。這為烏爾曼的感官轉移層次結構提供了更多證據,但本文所發現的味嗅覺通感率相似的結果也對其結構穩定性提出了挑戰。同時,該結果也對威廉姆斯普遍通感模型的觸覺部分進行了修正,進一步揭示了現實世界、體認機制、通感表達三者之間的有機聯系。然而,五類感覺的通感模式和具體認知機制或存在差異,未來還需要結合更大規模語料庫和心理實驗進行研究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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