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石

〔美國〕詹姆斯·麥基米

濃霧在刺骨的寒風中彌漫開來。在倫敦市錢多斯路上，一名身材臃腫的男子關上店門，上好鎖。男子身穿黑色毛領大衣，頭戴一頂洪堡氈帽。當他擁著一個身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鉆進出租車時，霧氣已經遮掩了店門上的金色招牌——亨利·桑沃爾珠寶店。

亨利上身前傾，輕拍大衣的內側口袋，確認沒有在這緊張的時刻忘記帶上放大鏡，接著告訴司機一個泰晤士河畔的地址。他嘆息了一聲，向后靠在座椅背上。

路燈照亮了他的同伴的臉龐。女人遠看還挺年輕，但走近細看，就會發現她已到中年。她濃妝艷抹，披金掛銀，此刻非常興奮。

她將一只手放在亨利肥嘟嘟的手腕上，越捏越緊的手指上有戒指閃耀光澤，“亨利，這筆交易有多危險？”

亨利搖搖頭，“我希望我能知道，夫人。這不是我……呃……慣常的……呃，你懂的?！?/p>

“我懂，”她柔聲說道，嗓音有些顫抖，“但那是塞隆爾鉆石，亨利！”

“噓?！焙嗬戳搜矍芭诺乃緳C。

“只要兩萬英鎊！”她輕輕拍了拍大手提包，“而它值兩倍的價錢！”

“噓……”亨利再次發出警告。

出租車一路向前行駛，司機仿佛是借助魔力一般穿過昏暗的街巷。亨利身體側傾，將嘴貼近女人的耳朵，“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再跟我講一遍他在電話里說的話?！?/p>

“他小聲說的，亨利?！彼崧曊f道。

“是的，確實是這樣?！焙嗬c點頭，“那么他小聲說了些什么？”

“他說塞隆爾鉆石在他手里，如果我愿意帶著錢，在約定的地點與他碰面，他會以兩萬英鎊的價格賣給我?！?/p>

亨利再次點頭，“他叫什么名字？”

“他自稱蟑螂?！迸说穆曇粲行╊澏?，“我說我會照他的吩咐來辦，只要他允許我帶上你來鑒定鉆石。不過，你認為他為什么選中我呢，亨利？”

亨利聳聳肩，“因為你是彼得·斯特林-巴爾夫人？”

“我覺得這點很明顯，不是嗎？彼得如果曉得，會擔心死的。但他不會發覺，他從來不關心我的錢，除非發生某些事……”

亨利把一只手伸進大衣的右側口袋，掏出一把鍍鉻的小型手槍。他檢查手槍的時候，槍身在路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亨利！”女人喊道。

亨利把手槍放回大衣口袋，“像這樣的家伙……我也一無所知。他們輕聲細語，你很難聽出其口音，捕獲不到有用的信息。他們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直都在地下活動。我認為，帶上手槍也許能讓人安心?！?/p>

女人再次觸碰亨利的手，“亨利，我從未想過你是這么勇敢的人。我會報答你的，我說到做到?！?/p>

“夫人，”亨利溫和地說道，臉上露出微笑，“我恐怕得說，我們到了?！?/p>

他們下車后，在霧氣中走向一座舊倉庫，出租車的尾燈轉眼就不見了。

“我們不是應該讓出租車留下嗎？”彼得·斯特林-巴爾夫人問道。

“沒必要，”亨利說，“出租車的車牌也許早已被人注意到。我可不想讓你一路被人跟蹤到酒店，按照計劃，你會把鉆石保存在酒店里?！?/p>

“當然了。哦，亨利，”她抱住他的胳膊，“沒有你，我該怎么辦？”

“呃，我們首先完成交易吧，夫人。然后……”兩人在一扇緊閉的木門前停下腳步，亨利也停止了說話。他把手放在門閂上，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打開門閂。倉庫很大，有著高高的天花板，可以看到從遠處投過來的一道黃色亮光。亨利把手伸進大衣左側的口袋，掏出小手電筒。

“你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對吧，亨利？”女人輕聲問道。

“反正我希望如此?！焙嗬I著女人跟隨手電筒的小小光束朝前走。

“亨利，我渾身都在哆嗦?！?/p>

亨利握緊她的手。

他們走到一扇門前，亮光從門底的縫隙滲透出來，照在覆滿灰塵的木地板上。亨利再次深吸一口氣，接著轉動門把手。他們看向房間里面，見到一個矮小的人影坐在一張舊桌子后面，一只無罩電燈泡從小房間的天花板上懸下來；那個人油膩膩的及肩長發里夾雜著幾縷灰白頭發，一副金絲邊框的有色眼鏡讓他的臉有了一點男孩子氣，身上的灰色細條紋西裝的肩部寬大，精巧的雙手擱在桌上一只寬檐費多拉帽的兩邊。

亨利和女人靜靜地站著，凝視著那個人。

“是斯特林-巴爾夫人嗎？”那人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我是蟑螂?！?/p>

女人穩定住情緒，點了點頭。

“蟑螂”用一根纖細的手指勾了勾，示意他們過去。他們來到桌前，佇立在那里，凝視著那人反射著燈光的有色鏡片?！绑搿睆目诖锾统鲆话研⌒娃D輪手槍。女人驚恐地扭轉頭，看見亨利也已握槍在手。兩個黑洞洞的槍口對峙著。

“你明白了吧，我的話沒說錯?！焙嗬偠ㄗ匀舻卣f道，女人的眼眸里顯示出愛慕之情。

“蟑螂”盯著亨利手中的鍍鉻手槍看了一會兒，從口袋里取出一小塊包裹在絲絨布里的東西。絲絨布松散開來，露出一顆華麗的梨形鉆石。女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眨起眼睛。亨利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蟑螂”聳了聳肩表示同意。

亨利小心翼翼地把手槍交給女人，說道：“親愛的，假如他表現出任何可疑跡象，請別猶豫，立刻扣動扳機?！?/p>

“哦，亨利?！迸说吐曊f道，但還是緊緊握住手槍。

亨利掏出珠寶鑒定放大鏡，舉在眼前，細致地檢查起鉆石。最終他點了點頭，把鉆石放回到絲絨布里，收好放大鏡?！笆堑?，確實是?！彼麖呐耸种心没厥謽?。

“是塞隆爾鉆石嗎？”她問道。

“千真萬確?！?/p>

“可以付款了?！薄绑搿钡吐曊f道。

交易完成，女人把鉆石裝進了手提包。亨利說道：“那么，我們可以走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退向房門，手中仍握著手槍，女人和他一起撤離。

來到外邊的大房間，兩人摸黑繼續向前走?！拔冶敬蛩阌檬蛛娡?，”亨利輕聲說道，“但我怕他從小房間的后門出去，登上高處，朝著有亮光的地方開槍?！?/p>

“真是太可怕了！”女人低聲驚呼。

兩人最終摸索著走出倉庫，踏入戶外的霧氣中。接著，他們沿著人行道匆匆前行。他們似乎走了好久，終于遇到了一輛出租車。他們上車后，亨利報出皮卡迪利廣場附近的一家俱樂部地址。他伸出一條胳膊，隔著皮衣摟住女人的肩膀，感覺到她在顫抖。

“那兒著實是個無聊的地方，”他說，“滿是夸夸其談、裝腔作勢的人。不過我有會員資格?！?/p>

“我們必須去那兒嗎？”她問道，“我就不能直接去酒店，然后——”

他搖了搖頭，“也許有人在跟蹤你。最好甩掉跟蹤者?！?/p>

“當然了，”她說，“我覺得我愛上你了，亨利?！?/p>

“我想彼得·斯特林-巴爾先生可不會喜歡這句話?！?/p>

“但我不在乎?！迸艘贿呎f一邊緊緊握住亨利的手。

到達俱樂部后，兩人上了樓，進入一間休息室，俱樂部的會員們或站或坐，在那兒聊天。亨利點了兩杯橙汁杜松子酒。女人抿了一口，面色顯得蒼白。

“亨利，”她說道，“塞隆爾鉆石！在我的手提包里！”

“是的，夫人。我們成功了?！?/p>

“不要叫我夫人，亨利。再也不要這樣叫了。叫我伊麗莎白?！?/p>

“伊麗莎白?！焙嗬c點頭，咂摸著這個名字的發音，隨后重復了一遍。

她脫下貂皮大衣，扔在身旁的沙發上。她身上的裙子是黑色的，佩戴的珠寶首飾引人注目，雙腿豐腴而性感。她向亨利投以愛慕的眼神，和她在河畔倉庫里流露過的眼神一模一樣。

“你就不能跟我去酒店嗎？”她問道。

“我當然很想去?！焙嗬卮?。

“你就不能在我登記入住之后過去嗎？拜托了，親愛的亨利！”

“我確實很想去，伊麗莎白。但——”

“那么，以后如何？”她問道，“另選個白天或晚上？”

“我該要求你記住這句話?！?/p>

“我會的。再問一下，我到了酒店后該怎么做？”

“讓酒店方面在夜里保管你包里的那顆鉆石?！?/p>

“但假如我直接回家——”

亨利搖了搖頭，“考慮到你丈夫在巴黎出差——”

“但家里還有仆人，”她說道，“肯定——”

“仆人也許早就被人收買了。我寧愿信任麗茲酒店，親愛的?！彼麛嗳徽f道，“酒店是最值得信賴的地方。明天，我會陪同你去銀行保險庫。我想，你喝完這杯酒，我們現在可以動身了?！?/p>

兩人回到街上，亨利攔下一輛出租車，和女人一起鉆了進去。當出租車行駛到在霧氣中依然燈光璀璨的皮卡迪利廣場時，亨利對女人說道：“假如你現在下車，走到酒店，會好得多。我想，假如誰在跟蹤這輛車，他會繼續跟蹤下去。等車子下一次隨著車流停下時，你立即下車，匯入人行道上的人群中。我一回到家，就打電話到酒店聯系你?！?/p>

“我不愿離開你，亨利?！?/p>

“我也不愿離開你，伊麗莎白?！焙嗬Φ?，碰了碰她，“就現在，親愛的?！?/p>

女人迅速下了車，快步走向人頭攢動的人行道。出租車向前行駛，亨利扭過頭，透過車的后窗看見一個小個子——身著細條紋西裝，戴著有色眼鏡，一頂寬檐費多拉帽蓋住油膩膩的長發——快速逼近伊麗莎白，一條胳膊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向一個黑漆漆的門洞。她的嘴巴張開，可能是在尖叫，但亨利——他扭回頭，在座位上重新坐好——猜想她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剛回到公寓，就聽到了電話鈴聲。他提起話筒，“我是亨利·桑沃爾?！?/p>

“哦，亨利！”彼得·斯特林-巴爾夫人極其痛苦地說道，“怎么可能真的發生了那種事！”

“你還好嗎？”他關切地問道。

“沒有受傷。身體沒有受傷。但是，我剛下車走到人行道上，他就沖過來了。他用胳膊摟住我，用槍抵在腰間，命令我走進一個門洞，在那兒從我的手提包里拿出鉆石后跑掉了！我能怎么辦！鉆石被搶走了！我沒法……哦，亨利！他怎么可能跟蹤上我們？大霧可是一直沒有消散，我們不斷地換出租車，中途還去了俱樂部！然而，他依然在人行道上等候著……亨利？”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焙嗬吐曊f，“我本……以為我是多么聰明。但我猜想，我不擅長那種事。哦，該死的，伊麗莎白。整件事太可怕了?！?/p>

“是的，真可怕?！彼裏o力地說道，“是的，是這樣。我現在該做些什么，亨利？”

“我想，你該回家，喝點東西，嘗試忘記這件事?！?/p>

“這真的就是我現在該做的事嗎？”她疲憊不堪地說，“亨利，就這些？”

“在下認為，”他緩緩說道，“是這樣?！?/p>

20分鐘后，亨利家門外的蜂鳴器響起。他打開門，發現門階上沒有人。他望向灌木叢后面，看見那個戴寬檐帽和有色眼鏡的小個子站在墻邊。亨利伸出手，把那人拉進屋，關上門?！坝H愛的，你來了?！彼崧曊f道，親了親對方的額頭。

亨利主臥浴室里的沐浴聲停了下來。在一旁的書房里，亨利正在用蘇打水調制兩杯蘇格蘭威士忌。當他的訪客——一個有著濃密金發、美艷絕倫的女孩——從臥室出來時，他能望見扔在床上的西裝、帽子、眼鏡、假發，旁邊還有不小心掉落下來的鈔票。女孩此刻穿著一件綢緞面料的長睡衣。她笑靨如花，走到亨利面前，雙手摟住他的脖頸。

“哦，親愛的，”女孩說，“我們的計劃是不是進行得十分順利？”

“還要再接再厲，直至完美，是不是？”亨利說，又親了親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