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為何猛攻140萬難民的聚集地？

朱兆一

2月16日，在加沙地帶南部城市拉法，人們查看在以軍空襲中損毀的建筑。圖/視覺中國

以色列進攻拉法后，數千人走上特拉維夫街頭，抗議內塔尼亞胡政府的無能，要求盡快進行大選。

當地時間2月12日，以色列國防軍出動地面部隊和戰斗機，對加沙南部城市拉法進行了猛烈攻擊。哈馬斯衛生部門報告稱，至少有幾十人死亡。

由于短期內有超過110萬來自加沙北部的難民在拉法聚集，以色列的這場襲擊造成了又一場巨大的人道主義災難。根據以方發布的消息，以軍地面部隊并沒有深入拉法，主要依靠海軍和空軍打擊，目的是為了掩護潛入拉法的以軍小分隊，幫助他們解救人質。以色列官方稱，這一輪打擊中，以方成功解救了兩名阿根廷和以色列雙重國籍的猶太人，完成了既定目標。

拉法位于加沙地帶的最南端，與埃及交界，再往南就是通往埃及的費城走廊和西奈半島。如果以色列堅信哈馬斯殘余力量藏匿于此，大部分人質也在此地的話，拉法將是未來數周的沖突中心。對于聚集在這里的上百萬加沙難民來說，他們已經無路可退。

“不惜一切代價”

從去年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以色列開始，本輪巴以沖突已經持續了4個多月，并蔓延至黎巴嫩、敘利亞、也門等多地，對中東局勢造成了全局性的影響。聯合國稱，加沙最南端的小鎮拉法幾乎完全被難民帳篷覆蓋，難民人數從沖突前的25萬激增至140萬，已經徹底超出了當地的承受能力。拉法也是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的主要入境點，幾乎是當地難民獲取食物、水源和藥品的唯一渠道。所以，拉法的重要性和脆弱性都可想而知。

以色列總理辦公廳2月9日發表聲明稱，以軍不殲滅哈馬斯在拉法地區的4個營，就不可能實現消滅哈馬斯的目標。以方還認為，殘存的哈馬斯戰斗部隊的武器補給也來源于拉法，所以不管拉法有多擁擠，他們也要徹底控制這里。再加上成功救出兩名人質的戰果，更刺激了以軍進一步包圍拉法和圍剿哈馬斯的決心。因此，進攻拉法并沒有讓雙方戰至終章，而更可能是最終大戰的開始。正如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接受美國廣播公司（ABC）采訪時所說，我們的勝利已經觸手可及，拉法是哈馬斯的最后一個堡壘。

拉法地區的面積約為64平方公里，相當于加沙面積的六分之一，但是卻在短時間內聚集了一多半的加沙人口。以色列對這個地區的猛烈攻勢，極易造成大規模的人道主義災難，這也是為何以美國為首的大部分西方國家都堅決反對以色列在拉法開展軍事行動。

對此，內塔尼亞胡給出的解決方案是，以軍已經提前清空了拉法的北部地區，將向拉法民眾提供“安全通道”，通過“傳單、手機信息”等方式引導民眾臨時撤離到北部地區避難。但是，如此稠密的人口和如此狹窄的通道，不但保護平民非常困難，以軍的戰事進展可能也不會那么順利，雙方恐都將面臨嚴重的人員傷亡。

不過，以色列仍然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在拉法采取軍事行動，因為該地區已經是唯一尚未被“清剿”的哈馬斯控制區，以色列相信130多名人質中的相當一部分仍然活著，必須繼續打下去。在這個問題上，以色列政府各派持有一致立場?？偨y赫爾佐格表示，我們將盡最大努力讓所有活著的人回家，也讓那些死去同胞的遺體回家，“總之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

面對以色列戰斗到底的決心，哈馬斯已經發出警告，聲稱以色列在拉法的攻勢將破壞所有之前已經達成的釋放人質的協議，也就是哈馬斯可以不受限制隨意處死手頭的人質。哈馬斯還在周日宣稱已經有兩名人質在轟炸中死亡，想要給以色列施壓，不過以色列仍然如期開展了對剩余人質的救援行動并成功營救出兩人。

在營救人質的首要任務之外，以色列是否還有其他訴求？包括沙特、卡塔爾以及原先支持以色列的德國外長貝爾伯克都對以色列發出嚴重警告，認為以色列進攻拉法的目的是要將這里的100多萬巴勒斯坦難民驅趕到埃及，以達到徹底占領加沙的目的。埃及更是直接怒批以色列進攻拉法的行動將會造成災難性后果，甚至威脅要中斷和以色列之間在1979年簽署的和平協議。

以色列營救人質的急切心情可以理解，但是100多萬加沙難民已經按照以色列的要求從北部撤離到了汗尤尼斯，然后又逃亡到了拉法，而埃及仍然沒有開口要接收他們的意思。難民們不可能憑空消失，他們最基本的生存權必須得到保障，如果以色列不能在接下來的地面軍事行動中解救出更多人質，反而換來巴勒斯坦難民人數的急速上升，那以色列將面臨更加空前巨大的壓力，對加沙整體的軍事行動也將再度拖延。

以美分歧日益凸顯

隨著本輪沖突周期的不斷延長，以色列和美國的分歧變得越來越大。由于拉法人道主義危機的擴大，以拜登為首的各級別高官也繼續外交斡旋努力。

實際上，以色列對拉法的空襲已經進行了數周，但是2月12日是以色列首次派出地面部隊奇襲拉法目標。就在這次襲擊當天，拜登在華盛頓與到訪的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會晤，要求后者參與推動以色列和哈馬斯至少6周的?；?，好讓哈馬斯釋放更多人質，并為長久?；饎撛烨疤釛l件。約旦國王也表示，以色列如果繼續地面進攻拉法會釀成巨大人道災難，強調各界不能袖手旁觀，現在就要實現?；?。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也在近日第五次訪問中東進行穿梭外交，繼續推進?；鹫勁?，同時推動達成更廣泛的戰后和平共存方案，包括重啟沙特與以色列實現關系正?；?，并尋找巴勒斯坦的建國之路。2月13日，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伯恩斯、以色列情報和特勤局局長巴爾內亞以及卡塔爾首相穆罕默德在埃及首都開羅會見埃及官員，討論加沙地帶的?；鸢才?。

包括中國和歐盟在內的各方都認為要繼續給予巴勒斯坦建國支持，不然本輪沖突的結束只是下一輪沖突的開始。在這一點上，美國的態度是積極的，也給予了以色列更多理解。比如布林肯在和以色列總統赫爾佐格的會晤中轉達拜登意見，認為哈馬斯的回應并不是想要談判的態度，還要繼續給哈馬斯施加壓力。美國表面上對以色列在拉法的軍事行動表達了不滿，但實際上展開了更多的外交努力，試圖在短期內達到更好的談判成果，好讓以色列放棄徹底接管加沙的想法。

中東地區的和平前景顯然是不樂觀的。內塔尼亞胡的執政聯盟堅決反對巴勒斯坦建國，如果內塔尼亞胡在這一點上做出任何讓步，他的鷹派執政聯盟可能很快崩潰，甚至不用等到戰爭結束。

內塔尼亞胡到現在都沒有對本輪沖突中的失職表現向民眾道歉，他對加沙戰爭的處理和對兩國解決方案的拒絕更是在國際上受到了廣泛譴責。根據以色列主流媒體2月中旬的民意調查表明，如果現在舉行選舉，內塔尼亞胡及其盟友將最多獲得46個席位，反對黨最多可以獲得74個，這樣的話內塔尼亞胡鐵定下臺。

根據以色列法律，下一次大選不能早于2026年。但是考慮到近期局勢的特殊性，以色列國會可以通過全體議員投票決定是否提前進行大選。美國總統拜登已經在數個場合對內塔尼亞胡的一意孤行表達了不滿，言辭也逐漸激烈。為了緩和與美國的矛盾，更換新總理是一個可行的選項。內塔尼亞胡的幾個潛在接替者也已經浮出水面，現任國防部長甘茨、情報機構摩薩德前首席執行官科恩都具有較高人氣。

4個月鏖戰后，目標仍未實現

自去年10月7日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后，以軍首先在加沙北部打擊哈馬斯武裝力量，然后南下發動攻勢，意在徹底接管這一地區。但是時間過去4個月，以軍仍未實現其宣布的三大目標，即消滅哈馬斯、解救所有被扣押人員、確保加沙地帶不再對以色列構成安全威脅。

雖然哈馬斯在以色列的狂轟濫炸面前損失慘重，但以色列動用大量武器裝備和軍隊對汗尤尼斯的圍攻已經三個月，仍然沒能全面掌控汗尤尼斯，并且和哈馬斯的激戰仍在持續，以軍在汗尤尼斯遭到的傷亡則在不斷擴大。更出乎以色列意料的是，他們對加沙北部的軍事打擊剛剛結束并撤出部分部隊之后，就有哈馬斯警察返回加沙北部，開始進行安全執勤和巡邏。打了4個月，以色列并沒有讓加沙民眾放棄哈馬斯，哈馬斯也遠沒有走到被徹底消滅的地步。

以色列繼續軍事行動的國際壓力也與日俱增。聯合國多次發出警告，并呼吁各方尋求?；鸱桨?。美國已經不得不在明面上提高了對以色列的批評調門，歐盟和法國同時警告以色列拉法有可能發生重大人道主義災難。已經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國家也開始進一步施壓：阿聯酋對以色列進攻造成的“人道主義影響”表示震驚；卡塔爾“強烈譴責”以色列的威脅；成千上萬的摩洛哥人在首都拉巴特舉行反以支持巴勒斯坦的游行。繼續頂著壓力包圍拉法，時間已經不在以色列這邊。

對以色列而言，更棘手的難題可能還在后面。經過這一輪新的沖突，有65％的以色列人反對兩國解決方案，而大多數更是反對巴勒斯坦現在的代表政府法塔赫；相反，巴勒斯坦人對于哈馬斯的好感度反而增加。在這種情況下，巴以兩邊的分歧反倒被進一步拉大。歐美、中國和大部分阿拉伯國家都要求巴以沖突回到兩國方案的解決路徑，但以色列政壇幾乎沒有人支持兩國方案。不管內塔尼亞胡的繼任者是誰，重啟兩國方案都是一場難以破解的困局。

（作者系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問題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