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沒有路燈的日子

聽月生

“月光光，跟水上，船來等，轎來扛，新做鞋子十八雙，哪雙好，雙雙好， 留到明年討嫂嫂……”這首民謠，總會在有月亮時，在一個沒有路燈的村莊里響起。

那是我的村莊，生于斯，長于斯，阿婆阿公在那生活了一輩子，這首客家人獨有的民謠是阿婆哄我入睡時用的。幼時，村里很多地方都沒有路燈。沒有路燈的城市總是陰暗冰冷的，令人產生壓抑的情緒，可是，沒有路燈的村莊卻生機盎然得很。

沒有路燈時，我曾無數次借著月色，光著腳丫，踩過那軟軟的，微微有些許濕潤的田埂，去尋找晚歸的阿公。走著走著，看一眼月亮，意外地發現月亮也在跟著我走。雖然我只有一個人，卻從來不感到寂寞，山谷里的蟬與田里的青蛙聒噪得很，一刻也不忘炫耀它們的嗓音，好像非得分出個高下似的。要是無聊了，就學青蛙“呱呱”叫幾聲，青蛙是會應和的，這時候，你一聲“呱”，它一聲“呱”，就好像它同你在田間聊天。也許你會問，田間有蛇，有蜈蚣，有許多讓人心驚膽戰的毒物，細娃子不應該害怕嗎？其實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時小小的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勇氣。

有月色時，我們便以月為燈，若是黑漆漆的夜晚呢？村莊人法子多著呢。那時每家每戶都會種一兩畝葵花，一般人家只需割花盤取籽，剩下的稈就沒用了?？墒谴迩f人卻懂得廢物利用，把稈割回家，放在大日頭底下曬。待到稈子拗斷的聲音是“咔”的一聲脆響后，鄉親們就可以把稈子收到閣樓上了。若哪天非得夜里出行，就抽出一根葵花稈，“嚓”的一聲，洋火亮了，此時的稈子就是一種頂好用的照明工具了。

看著葵花稈，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阿婆因我而不得不使用葵花稈的情形。那時候，恰逢稻子收割季節，累了一天的阿婆卻仍堅持在傍晚用風車篩谷子。那時的我好奇地站在一邊，看風車被阿婆轉得“咯吱咯吱”響，尾巴那頭吹出薄薄的谷子。突然，我的眼睛被吹進了什么，痛得我大叫一聲，阿婆趕緊扔下手中的搖柄，仔細查看捂著眼睛的我。通常眼睛里進了沙，用嘴吹吹就好了，可是這次卻不奏效?；艁y之中阿婆想到年少時治過眼睛的梅花姨婆，可此時天已黯淡，月也藏在云后不肯露面。

那時我眼睛疼，無法全部睜開，只記得懵懵懂懂中爬上了阿婆的背，有一點小火苗在阿婆前方舞動著。大山里靜悄悄的，只有燃起的葵花稈上那一點小紅光在山腳下前行著。初秋蕭瑟的夜，我只感覺阿婆的背，好暖，眼前那一點火苗，好暖……

后來，梅花姨婆從我眼里取出一粒實心大谷子，把阿婆嚇了一跳。從此，我便失去了看阿婆篩谷子的權利，每次試圖靠近，準會被阿婆的掃帚嚇止。如今，阿婆老了，罵不出聲了，也打不動了，倒是和藹了許多，我卻時常想著，多希望她再如當年那樣雄赳赳地罵我一場，打我一頓。

如果過去的日子能像記憶一樣倒流，那該多好，可時光的河卻只能往前流，正如阿婆的白發不會變黑，阿公的煙斗不會返新，那段沒有路燈的日子，也不會復返。月光，稈子，火苗，一切逐漸模糊起來……那份皎潔與溫暖卻留在心中，在我感到黑暗與無助時，如路燈一樣，時不時地為我帶來一點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