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

樹知許

小時候，因著那段深入我心的歌詞：“海的思念綿延不絕，終于和天在地平線交會……”我總會把“地平線”和“海平線”混為一談。于是，海在我的夢境里與天相接，恍若一體，在夢境里我一點點將海繪成了天的模樣。

我可以在作文紙上揮灑筆墨，暢言大海的波濤洶涌，但實際上我卻是在大山里跌跌撞撞地長大，并未親眼看見海的真容。十八歲那年，與其說是大海終于儀態萬方地進入我的眼簾，不如表達為，我總算等到了一個將夢境之?；貧w本真的機會。

我和朋友們一起計劃畢業旅行，在推翻又重建的擁擠行程里，大海始終是我們共同堅定的選擇。

坐上渡船靠窗的座位，我近距離感知著起伏的波浪帶來的細微顛簸。起初我有些不適，連帶著頭發暈，深呼吸幾次后竟習慣了這種小幅度的搖擺。透過窗戶往外望，眼前是一片仿佛沒有盡頭的藍色汪洋，以強硬的姿態和天空相接。

按理來說，這樣有著截然不同濃度的兩種藍色，縱然是相同的色系，湊在一處也很容易顯得不倫不類。但或許如歌詞中所敘述的一般，大海與天空因為彼此思念而殊途同歸，我眼中的畫面好似完整的拼圖。這種拼圖不是閑置在購物車里的“治愈系”商品，而是大自然慷慨奉上的天作之合。

我模糊想起之前看過的一本書，封面背景以淺藍鋪出天空，以深藍鋪出層層波浪，簡約卻也無比和諧。思及此，我下船走上碼頭，靠著欄桿，選擇一個合適的角度，模仿記憶中的封面對著海面拍下一張照片。原來真實的海面是這樣的，我偷偷在心底告訴那個翻山越嶺的小小的自己。

身為旱鴨子的我，在踏上沙灘的那一刻，也擯棄了對水的恐懼。我試探性地往海水里探入一只腳，感知沙灘與海浪的雙層夾擊，再咬牙突破它們的圍攻堵截，讓雙腿全部投入戰場。

我自然不能撐一支長篙，向海更深處漫溯，我只是小心地拉住朋友的手，和她們一起迎向海浪。她們說，這叫“沖浪”。但初次下水的我終還是抵不住海浪的拍打，只好狼狽地回歸到近沙灘處，不敢再深入海洋。朋友從遠處游了過來，指向海鷗：“別怕！有它們給我們保駕護航?！蔽覝\淺地笑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既望海鷗，也望天空。

此刻的天空已被晚霞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我放手試圖擁抱經過身邊的海風，張開雙臂的一霎，時間仿若靜止，一切都為我停留。直到夜幕四合，我才不甘心地承認，沒有什么會為我止步，我只是拋給沙灘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以及按下快門，往記憶里填充海天一色畫面的小小過客。

可是這樣也很好，我心知自己的局限，更了解真實的自我。我不再推開夜色，而是漫步在沙灘上，借著手機的微光，在沙下摸索起一個殘缺的貝殼，而后用力將它扔回大海。貝殼回歸大海的聲音被海浪吞沒，我突然在靜默中被海的無言與包容深深感動。

八月長安在《時間的女兒》中寫道 ：“真實的自我就像月光下的海，龐大，安靜，想證明給別人看的時候，卻只能拍出一團焦糊的黑暗?！爆F在的我不再想著拼命描寫海天一色的夢幻場景，證明自己與眾不同。我和過去的自己握手言和，接受平和的、普通的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