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房屋，卻掉入“砍頭息”陷阱

牛凌云 沈琳

“我遇到了揪心的官司，檢察院能不能管？”

2022年12月，河南省唐河縣檢察院按照唐河縣委縣政府的安排，開展了“萬人助萬企”大走訪活動。檢察官吳陽、馬潛來到了位于唐河縣東王集鄉王莊村的一家奶牛養殖場走訪，經理陳安文吞吞吐吐地問道。

“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你把整個事情的經過詳細說說?！眳顷柛嬖V陳安文。

陳安文解釋說：“我有個購房合同官司，但合同并未履行，實際上是我跟鄒義君的一個高息借款合同，我已經向法院申請再審了，但法院沒有受理?，F在案件已經進入執行程序，法院正準備拍賣我的房子。我的企業也是需要用錢的時候，這件事情給我的企業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困難……房子馬上就拍賣了，牛也養不成了，真后悔呀，真不該簽那個合同、借那筆錢……不知道檢察機關能不能幫幫我？”

“無息放款”的短信讓他重燃起了希望

王莊村地處唐河縣東王集鄉西部丘陵地帶，這里土地貧瘠，村里沒有工業企業，年輕人主要以外出務工為收入來源，陳安文也是其中一個。

陳安文大學學的是畜牧專業，畢業后也加入了打工隊伍，兜兜轉轉到了一家奶牛養殖場。由于陳安文大學學習的專業對口，自身也勤奮好學，他很快贏得了老板的信任，也由當初的勤雜工成了奶牛場的技術骨干。

2015年，為響應唐河縣委縣政府返鄉創業的號召，陳安文返回家鄉，多方籌資800萬元，并在當地黨委政府的支持下，辦起了一家規?；B殖場。

一段時間下來，陳安文養殖了200頭奶牛，年收入90余萬元。陳安文的奶牛養殖場也被縣、鄉黨委政府確定為扶貧基地，解決了養殖場附近10余名勞動力的就業問題。

可天有不測風云。2020年11月，陳安文的奶牛養殖場在經營中資金出現問題，急需50萬元的周轉資金。陳安文東挪西借，仍然難以維持正常經營。就在這時，一條“無息放款”的短信讓他重燃起了希望。

2020年11月11日，陳安文收到一條陌生人發來的“無息放款”的短信。他迅速撥打了對方的電話號碼，說明來意。

對方名叫鄒義君，自稱不需要簽訂借款合同就可以借款。兩人一番溝通中，鄒義君得知陳安文在鄭州市有一套房產，遂提出通過簽訂房屋買賣合同借款50萬元給陳安文，并且鄒義君不會以自己的名義簽訂房屋買賣合同，而是以自己的朋友尹湖的名義簽訂。

病急亂投醫。急著用錢的陳安文沒有太多顧慮，便答應了鄒義君的要求，與鄒義君的朋友尹湖簽訂了房屋買賣合同。

根據合同的約定，鄒義君以尹湖的名義購買陳安文位于鄭州市的一處房屋，房屋價款120萬元，同時約定了違約情形和違約金。為了防止借款到期后，陳安文無錢償還，鄒義君還要求陳安文以奶牛養殖場作擔保。

合同簽訂當天，鄒義君先用自己銀行卡向陳安文銀行卡轉賬120萬元“購房款”。然后，陳安文按照鄒義君的要求，向尹湖轉款76萬元。

至此，120萬元的購房款通過來回轉賬交易完成。本打算借款50萬元的陳安文實際到手44萬元，被扣除的6萬元是按約定支付的用款兩個月的利息。

此時，陳安文并不知道自己掉入了“砍頭息”陷阱?！翱愁^息”是民間的一種通俗說法。它是指在借貸關系中，出借人未根據合同約定的本金金額支付本金，而是預先扣除部分本金作為利息，以確保利息的收回。對借款人來說，其實際可支配的本金低于合同約定的借款金額，但利息又以約定的本金為計算基數。無疑，這種做法是違背了按照實收本金計算利息的相關法律規定的。

兩個月借款到期后，陳安文沒有歸還借款。鄒義君便以本金50萬元、月利率6%向陳安文索要還款。陳安文迫于無奈，在2020年12月至2021年3月先后通過微信轉給鄒義君7.5萬元，其他以現金形式給鄒義君的錢款合計20余萬元。

2021年9月6日，因陳安文無力還款，鄒義君以尹湖的名義到唐河縣法院起訴，并提出要解除尹湖與陳安文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并要求陳安文返還購房款120萬元，承擔違約金24萬元。

2021年10月8日，唐河縣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庭審過程中，陳安文對房屋買賣合同和支付120萬元購房款的事實沒有異議。

同年10月20日，尹湖與陳安文達成調解協議：第一，陳安文及其奶牛養殖場共計給尹湖76萬元整，應于2021年10月31日給尹湖60萬元，于2022年1月20日給尹湖16萬元；第二，陳安文上述兩次還款，不論哪一期逾期，尹湖都可以立即向唐河縣法院申請執行陳安文及其奶牛養殖場100萬元。

河南省唐河縣檢察院檢察官到陳安文經營的奶牛養殖場走訪。（圖片來源：資料圖片）

然而，調解協議生效后，陳安文并沒有在約定期限內還款給尹湖。2021年11月10日，鄒義君以尹湖的名義向唐河縣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同月24日，唐河縣法院受理尹湖的執行申請，即將對陳安文的房子進行拍賣。

陳安文慌了：“本來借款50萬元，僅到手44萬元不說，先后又支付了近30萬元的利息，現在房子也將拍賣，企業經營更加舉步維艱?！本瓦@樣，陳安文陷入了孤獨無助的境地。

房屋買賣是假，高息放款是真

聽完陳安文的敘述，吳陽、馬潛詳細查看了陳安文拿出來的有關資料。吳陽明確地告訴陳安文，他可以向檢察機關申請法律監督。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2023年1月，陳安文向唐河縣檢察院遞交了申請法律監督的書面材料。唐河縣檢察院受理案件后，吳陽向陳安文又詳細詢問了案件情況，進一步發現此案很有可能涉嫌虛假訴訟。于是，吳陽向該院黨組書記、檢察長王猛匯報，王猛很快召開檢察官聯席會，就此案法律適用、取證方向、取證技巧等進行討論。

因此案事關企業發展，該院啟動涉企案件快辦機制，同時按照“檢警一體化”機制要求司法警察和檢察技術人員介入案件辦理，確保調查取證工作順利開展。

經進一步調查核實，辦案檢察官發現此案存在很多疑點，尤其是庭審期間對鄒義君與陳安文之間的轉賬記錄未認真審核，房屋買賣合同中的房屋是否交付尹湖也未加審查。

為查明房屋買賣合同的真實性和購房款的具體數額，辦案檢察官在司法警察和技術人員的配合下，迅速開展調查核實。借助數字檢察辦案中心大數據篩查，辦案檢察官很快查明，鄒義君涉及多起民間借貸糾紛。

經認真分析，辦案檢察官認定，鄒義君違法放貸的可能性較大。另外，經過對尹湖調查核實，辦案檢察官查明尹湖與陳安文并不認識，尹湖也沒有出錢購買房屋。

“由此足以證實，其間的一切操作，如合同簽訂、參與訴訟等，均是鄒義君所為，陳安文與尹湖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是虛假合同，并未實際履行，賣房款120萬元只是在銀行走賬?！眳顷柦榻B說。

當被問及有關細節時，陳安文如此解釋道：“當初我之所以同意調解，是想著咱確實用了人家的錢，且按約定該還的數額與調解書中的76萬元相差不大?！?/p>

鑒于此，辦案檢察官決定對鄒義君再次調查核實。在鐵的證據面前，鄒義君不得不作如實供述，“我名義上是借給他（陳安文）50萬元，實際只給了他44萬元”，并表示自己利用虛假房屋買賣合同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掩蓋高息放款的事實。

經調取鄒義君與陳安文的轉賬記錄，辦案檢察官查明陳安文實際收到借款確為44萬元。至此，經過層層抽絲剝繭，辦案檢察官終于查清了全部案件事實，尹湖與陳安文之間不存在任何債權債務關系。

2023年2月16日，唐河縣檢察院根據查明的事實，依法將這起案件提請南陽市檢察院抗訴。同年3月2日，南陽市檢察院以房屋買賣合同系虛假、鄒義君及尹湖系惡意提起訴訟虛假訴訟為由，向南陽市中級法院提出抗訴。

矛盾糾紛徹底化解

2023年3月21日，南陽市中級法院裁定唐河縣法院再審。2023年6月21日，唐河縣法院開庭再審，唐河縣檢察院指派吳陽出庭，并就調取的證據發表意見。

唐河縣法院再審全部采納了檢察機關的意見，認為原告不能提供證據證實自己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依據再審查明的事實，尹湖與陳安文不存在真實的債權債務關系，尹湖與此案沒有直接利害關系，其訴訟請求缺乏事實、理由，依法應予駁回；尹湖與陳安文、奶牛養殖場的原審民事訴訟系虛假訴訟；尹湖與陳安文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系受案外人授意，利用合法形式掩蓋高息放貸的非法目的，屬無效合同，遂作出如下判決：撤銷原判決，駁回尹湖的訴訟請求。

再審判決作出后，尹湖和鄒義君在法定時間內未提起上訴，目前該判決已生效。

同時，唐河縣法院根據再審查明的事實，認為尹湖、鄒義君惡意提起訴訟，屬于虛假訴訟，妨礙司法秩序，依據相關規定對尹湖、鄒義君分別作出各罰款5000元的處罰決定，并將該線索移送唐河縣公安局立案查處。

為了鞏固辦案效果，檢察官還趁熱打鐵，對企業和員工們進行專題普法宣傳，切實做好司法辦案的“后半篇文章”。

2023年8月，唐河縣公安局對尹湖、鄒義君涉嫌虛假訴訟一案立案偵查。2023年11月，鄒義君以陳安文欠其44萬元為由，向唐河縣法院提起訴訟。為真正做到案結事了，唐河縣檢察院積極引導陳安文與鄒義君進行調解，在當事人雙方均認可借款事實和金額的情況下，雙方自愿達成分期還款協議。

2024年1月，隨著最后一次還款的完成，雙方之間的矛盾糾紛徹底化解。

“要不是檢察機關在大走訪時了解到我的遭遇，及時啟動了監督程序，我的房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感謝檢察機關為我主持了公道，我現在對企業的未來充滿了信心?！狈孔颖Ｗ×?，企業的生產也正常了，現在，陳安文的臉上再也看不到愁容了。（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