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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

2024-03-26 05:43
北京文學 2024年3期
關鍵詞:老舍文藝作家

2024年2月3日是偉大的人民藝術家,北京市文聯第一、二、三屆主席,《北京文學》首任主編老舍先生誕辰125周年之日。2月2日,北京市文聯在老舍劇場舉辦了隆重的紀念活動。在紀念座談會上,北京市文聯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陳寧出席并講話,北京作協主席、北京老舍文學院院長劉恒,文學評論家、北京評協原主席孟繁華,北京作協副主席、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孫郁,作家、《人民文學》副主編徐則臣,北京作協副主席、北京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喬葉,北京作協副主席、北京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周曉楓,北京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石一楓等老中青三代北京文學名家應邀出席,以交流研討的方式向老舍先生致敬。與會者追憶了一代文學巨匠為人民謳歌的高尚品德和文學成就,深刻感受到了老舍先生心系大眾的藝術創新精神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北京市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白靖毅主持座談會。本刊特刊發座談會的精彩發言,以饗讀者。

陳寧:

各位文藝家朋友,大家好。今天,我們舉辦老舍先生誕辰125周年座談會,既是對老舍先生卓越成就、偉大思想和崇高品格的深切緬懷,更是對老舍先生所代表的北京文藝傳統的賡續和傳承。這次會議邀請了文學、戲劇等不同領域的創作者、評論家,旨在回顧總結老舍先生的創作歷程,深入分析他在各個領域的藝術成就和突出貢獻,為當下北京文藝創作提供精神滋養。

老舍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豐碑,在中國社會的不同歷史階段,他始終懷著對祖國和人民的深厚感情、秉持著對文學藝術的赤誠之心,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文藝創作中,在文學、戲劇、曲藝等多個領域都卓有建樹,為中國文藝事業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并代表中國作家在海外贏得了廣泛贊譽。作為北京市文聯的首任主席,老舍先生是北京文藝界的驕傲,更是北京文藝的精神象征,是所有當代文藝工作者都要致敬和學習的榜樣。

致敬老舍先生,就要傳承他為國家和民族命運鼓與呼的愛國主義情懷。老舍先生曾用飛鳥與翅膀來形容作家與祖國的關系,他說:“作家切斷了和祖國、人民的聯系,就像空中的飛鳥斬斷了雙翅。真正的作家,不是以文混飯吃,個人的前途是和祖國的命運血肉相連的?!痹趪液兔褡宓闹匾獨v史關頭,老舍先生始終立時代潮頭、發時代先聲??谷諔馉帟r期,他組織領導“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聯絡全國各地文藝大軍,并帶頭以筆為槍,把熱血灑在紙上,創作了310余篇抗戰主題文藝作品,實現了為抗戰竭盡全力的諾言。新中國成立后,他以極大熱忱迎接新的時代的到來,并被祖國的巨大變化所感染,迸發出蓬勃的創作激情,孜孜不倦地開展文藝創作,深情謳歌新社會、新生活,推出了話劇《龍須溝》等經典作品。作為新時代的文藝工作者,我們要學習老舍先生深厚的愛國主義情懷,胸懷“國之大者”,將個人的文藝理想融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與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偉業,深入新時代現場,書寫新征程史詩,用文藝作品講好中國故事、凝聚中國力量、傳播中國精神。

致敬老舍先生,就要傳承他畢生為人民創作的崇高藝術品格。老舍先生的一生,是真正為人民寫作的一生。他曾談到,“一個寫家既不能兼作木匠、瓦匠,他便該承認五行八作的地位與價值,不該把自己視為至高無上,而把別人踩在腳底下?!闭腔谶@樣的創作立場,他從個人熟悉的生活經驗出發,用文學作品完整地建構起北平的市民世界?!恶橊勏樽印分械娜肆嚪?,《我這一輩子》中的巡警,《茶館》《牛天賜傳》中的小生意人,《月牙兒》《鼓書藝人》中的窮苦女性,都成為他筆下的主角。他發自內心地尊重這些平凡的小人物,滿懷深情地去剖析他們的內心世界,展現出對底層人民悲苦命運的深切關懷。作為新時代的文藝工作者,我們要學習老舍先生人民性的藝術品格,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心中裝著人民、筆端對準人民,書寫人民群眾的喜怒哀樂,用優秀的文藝作品回饋人民、豐富人民的精神生活、增強人民的精神力量。

致敬老舍先生,就要傳承他持續攀登藝術高峰的創作追求。老舍先生是京味文學的源頭,他以北京話寫北京人、北京事、北京城,為現代文學開拓了重要的題材領域。對北平風物的詩意描寫、對底層市民人生命運的書寫、對北京話的藝術化運用,共同熔鑄成為老舍先生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他的文學作品建構起藝術上的北平世界,成為北京文化人文景觀的全景展現,戲劇創作《茶館》《龍須溝》也成為中國話劇民族化的典范。在老舍先生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故鄉北京發自內心的熱愛,正是這份真摯的情感成就了眾多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也成就了他充滿濃郁地域特色的文學風格。作為新時代的文藝工作者,我們要學習老舍先生筆耕不輟、創新創造的藝術精神,傳承京味文學的寫作傳統,立足北京、深入北京、書寫北京,將北京城市文化、個人生活經驗融入文藝創作,推出更多具有首都水準和北京特色的精品力作。

對一個作家最好的紀念就是閱讀他的作品、演繹他的作品。剛才的兩項發布,正是以經典作品傳承的形式來紀念老舍先生。其中,《老張的哲學》是老舍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他獨特藝術風格形成的起點。我們希望通過尋找譯者的全球行動,未來推動這部小說的海外出版,并結合“北京文學走出去”,加強老舍在國外的傳播與研究,提升中國文學的海外影響力。話劇《老舍五則》是根據老舍先生的五部短篇小說集合而成,2010年首次搬上舞臺,此次重排是對老舍先生經典作品的致敬,也是對京味文學資源的一次深入開掘,是北京市文聯推動打造“大戲看北京”文化名片、建設演藝之都的重要實踐。

北京市文聯是老舍先生在新中國唯一供職的單位,傳承老舍先生的文藝精神就成為北京市文聯的職責和使命,近年來,我們努力履職盡責、開拓創新,讓北京文藝工作走深走實。聚焦創作“高質量”,制定文藝創作中長期規劃、發布年度創作指南;完成老舍劇場為核心的創展中心建設;設立文藝創作專項扶持資金,啟動“大戲看北京”文藝孵化平臺建設;健全深扎采風工作機制,推出了《寶水》《尋味》《依然美麗》《星魚》等一批精品佳作;聚焦“大戲看北京”,辦好“北京文化論壇”分論壇、“北京文藝論壇”等重要品牌,創立佳作有約、雙周影院、坊間對話、藝苑沙龍等新品牌,打造北京文藝活動新亮點;聚焦大格局,發揮文聯的優勢,積極探索與各類文藝機構的交流合作,加強文學、戲劇、影視相關門類創作聯動,以文學為先導推動北京文藝走出去,不斷提升北京文藝影響力;聚焦“做人的工作”,成立老舍文學院,專業化培養文學人才,完善“北京文藝家服務平臺”,做好文藝人才宣傳推介,著力提升文聯組織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未來,我們將在老舍先生思想光輝的照耀下,繼續沿著北京文藝的光榮傳統前行,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發揮文聯組織“兩個優勢”,服務“大戲看北京”,推進全國文化中心建設,團結帶領廣大文藝工作者推動新時代首都文藝事業躍升新高度。

劉恒:

我在老舍文學院成立的會上曾經有一個簡短的發言,事隔幾年之后,我的思路還是那個思路。

首先我完全同意陳寧書記對老舍先生這種全面的評價,而且非常準確,也非常好,概括了我們對老舍先生最基本的認識,以及我們從老舍先生的精神里所要汲取的那些重要營養。我個人借這個機會向老舍先生的在天之靈表示我崇高的敬意。坦率地說,在我的青年時期,在我熱愛文學之后,老舍先生是沒有在我的眼里的,那是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們讀得最多的是魯迅先生。所以當后來老舍先生的著作再版之后映入我們眼簾時,我最初的印象反而是一個地理名詞,因為我小的時候是在西直門外長大的,西直門外在火車站的東邊一點,有鐵路工人俱樂部、鐵道醫院門診部、一個巨大的糧食倉庫,再往那邊是首鋼的一個軋鋼廠,還有高梁河的一個水閘,那個水閘讓高梁河分流,一部分流入西直門外的這條護城河。當時西直門那個城墻被人掏空了,在底下有一個像地道一樣的洞,我們小的時候進城不用走西直門,也不用走德勝門,從那個洞里鉆過去,還不到一人高。所以當我讀到老舍先生著作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地理名詞,如果老舍先生從城里出來的時候他會不會鉆那個洞?這是一個地理名詞,這是題外話。

我對老舍先生感受最深的,當然是在閱讀他的作品之后。我突出的感覺是老舍先生所體現的那種復雜性,或者矛盾性,或者是雙重性,這個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如果從技術角度說,比如他的文體的雙重性,他的文體是高級的書面語言和樸素的口語的完美結合。我們一般對文字有感覺的作者都知道,想要達到這種水平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在老舍文學院成立大會的時候也曾經舉過,他的書面語和口語的完美結合,他說“我要打你一個嘴巴”,倒裝句,“如果我有那個膽量的話”,他把這個句子放后面,這是完全的書面語,但是在他的筆下產生十足的生動性。再有,最主要的他的一個矛盾性或者雙重性,就是他的精英立場,站在云朵里的浪漫主義的精英立場,和他對平民的那種持久的關注,哪怕站在云端里也要看到在污泥里掙扎的人,在地上艱苦跋涉的人。所以他這種雙重性或者非常偉大的品德,在他的作品里都有充分的體現。

具體說到我對他的作品閱讀感受的時候,就是他的文風的雙重性。這可以是廣義的文風,也可以是狹義的文風,就是他那種強烈的超越常人的幽默感,這跟他在北京長期在底層生活或者跟他自己個人的愛好有關系,他曾經寫相聲,他也演過相聲,所以相聲的那種來自底層的濃厚的幽默感,在他所有的小說、戲劇里都有充分體現。但是在這種表面的樂觀主義的下面,他又極度悲憫,在他很多作品里有非常傷感的東西,非常憂郁的東西,在這個強大的反差之間,他的藝術在游走,讓我們感到非常的震驚和佩服。

再有就是作為文人的風骨,我是聽前輩作家說老舍先生非常隨和,喜歡交朋友,是不樹敵的人,始終保持對他人的尊重。而且他也確實交了很多很多朋友,對環境的適應性非常強,身段非常柔和。但是他又非常剛硬,非常堅強,如果一個鋼硬度太強的話容易斷裂的,所以他在柔軟和鋼脆之間的這種巨大反差非常讓人震驚。我忘了是哪個名人曾經說過,在我們的生活里要注重兩個事物,一個事物是經過我們頑強的努力,我們可以完成的任務;還有一種就是經過我們的努力,我們無法完成的任務。而且要對兩者做出清晰的分辨,你要把它分清楚。所以在這個重要的時節,我們緬懷老舍先生的時候,我們知道有些任務永遠無法完成,就是我們無法使老舍先生起死回生,但是有些任務我們可以完成,就是我們在精神層面可以使老舍先生起死回生,包括我們現在對他的緬懷,我們深深感覺到老舍先生仍然活著,而且他是我們的榜樣,我們自己做的事情是跟老舍先生相似的事情,我們是無法永生的,但是我們的精神產品,如果足夠純粹,足夠善良,足夠有韌性的話,我相信我們的生命會得以延續,我們會沿著老舍先生走過的道路共同前進,為我們的中華文明、為我們的文化積累作出個人的貢獻。

孟繁華:??

非常榮幸來參加今天的活動,我們在老舍劇場紀念老舍先生誕辰125周年,同時我們也是來向老舍先生致敬的。老舍先生是百年中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是語言大師,是當之無愧的人民藝術家。1951年王瑤先生出版了《中國新文學史稿》,他排定了魯郭茅巴老曹六個經典作家的序列。這個序列至今仍是學界共識。老舍創作的《四世同堂》《駱駝祥子》《正紅旗下》《茶館》等,是他留給我們永垂青史的文學經典。他的文學經驗是值得我們永遠學習的偉大遺產。我們在評價一個作家歷史地位的時候,追隨者的絡繹不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老舍先生發明的“京味小說”,一直到當代都有絡繹不絕的追隨者。比如劉紹棠、鄧友梅、趙大年、陳建功、劉恒、石一楓等,就是老舍京味小說杰出的傳承者。這也從一個方面反映了老舍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今天我想說老舍先生在解放初期探索社會主義新文藝的努力和實踐。1950年9月10日,《北京文學》的前身《北京文藝》創刊了,主編是老舍?!侗本┪乃嚒氛绽l表了《發刊詞》。發刊詞的要點,無論是內容還是文字表述,確實是一種要辦出新時代新文藝的氣象。在這方面,主編老舍率先垂范,在1950年9月1卷1期、也就是創刊號上,頭題發表的就是老舍歌頌北京翻天覆地變化的三幕話劇《龍須溝》,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都觀看過這部話劇的演出。老舍也因此于1951年12月21日被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從創刊到??荒甓嗟臅r間里,老舍陸續發表了相聲《家庭會議》、太平歌詞《慶?!捌咭弧薄?、劇本連載《一家代表》,以及普及通俗文藝的文章《怎么寫快板》《散文并不“散”》《怎樣寫通俗文藝》《對于觀摩演出的節目的意見》等。同時,在老舍先生的倡導下,《北京文藝》和《說說唱唱》工作的李伯釗、趙樹理等,也幾乎竭盡全力發表了即時應景的作品或文章。比如李伯釗的《群眾文藝的創造》、趙樹理的《文藝作品怎樣反映美帝侵略的本質》等?;氐骄唧w的歷史語境,我們對這些作品和文章,不能一笑了之或不屑一顧,也不能簡單地理解為那是主編們的職業行為。事實上,在社會主義初期的文學實踐中,這里包含著許多復雜的因素。一方面,來自解放區的李伯釗、趙樹理,他們有豐富的延安文藝實踐經驗,第一次文代會后,延安文藝的經驗已經放大到了全國,是唯一有合法性的文藝道路,“人民文藝”的經驗必須在新的實踐條件下進一步鞏固和發展;一方面,老舍雖然不是來自延安的文藝家,但是,他追隨、認同延安文藝道路,也是誠懇地發自內心的。

從現實的層面看,1950年代,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一年,百廢待興。據有人回憶說,老舍、趙樹理曾穿街過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實地考察了天橋群眾文藝活動情況。天橋是一個雜耍場,說書的、說相聲的、賣唱的、拉洋片的、頂缸的、耍飛叉的、變戲法的……無奇不有。在這里,趙樹理見到了《響馬傳》《丁香割肉》《王華賣父》《葷說素猜》等在解放區早已遭禁的誨淫誨盜的舊東西。后來他多次到天橋走訪調查,一個改造北平舊文藝、特別是天橋群眾文藝活動的想法逐步形成。但是,想法是想法,想法變成現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農兵作家的來稿,要經過認真修改。汪曾祺在《北京文藝》創刊時曾做過“集稿人”,他回憶說:我們那時真是“慘淡經營”,人手少,可用的稿件不多,每月快到發稿的時候,就像窮人家過年一樣,一點抓撓沒有。到了這個節骨眼,趙樹理同志便從編輯部抱了一堆初選的稿子,回到屋里,關起門來,一目十行地翻閱一遍。偶爾沙里淘金,發現一兩篇好稿,則大喜過望。這一期又能對付過去了!趙樹理同志把這種編輯方法,叫作“絕處逢生法”。有時實在選不出好稿,就由主編、編委趕寫應急。趙樹理同志的《登記》就是這樣趕出來的。編委們說:“實在沒有像樣的東西了,老趙,你來一篇吧!”老趙喝了一點酒,吃了一碗餛飩,在紙上畫了一些符號(表示人物),畫了一些縱橫交錯的線(人物關系和事件發展),筆不停揮,一氣呵成,寫出了一篇杰作。從理論層面看,通俗文藝是大眾文化最具代表性的一種形式。通過通俗文藝滿足大眾的文化消費要求,并且實現對人民大眾的教育,是初期社會主義文藝實踐最重要的目的。當然,這一目的背后隱含了延安經驗由局部放大到整體的成功實踐。值得注意的是,進入共和國后對文學藝術的具體指導,已不像延安時期必須由毛澤東事必躬親,當他在延安時代確定的關于文學藝術的思想路線在戰時得以貫徹實行,并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之后,這一思想路線的執行者理所當然地認為仍然適用于共和國。1949年9月5日,人民共和國尚未宣布成立,但文藝界“爭取小市民讀者”的工作已經先期展開。這一天,剛剛組建不久的《文藝報》邀請了平津地區過去常寫長篇小說的部分作者開座談會。會議主席陳企霞說,會議的意義就在于研究通俗小說形式的寫作經驗和讀者情況,討論怎樣改革這種形式?!安还苣囊环N形式,當其被很多人所歡迎和注意上時,我們就不能置之不問?!睂νㄋ孜乃嚨年P注,不僅與延安經驗相關,而且同時注意到了“在敵偽和國民黨統治時代,這種小說盛極一時。各個報紙副刊搶著登這一類小說。印刷廠排字工人也搶著排這一類稿子。好多店員一翻開報紙首先看昨天沒有讀完的小說”。因此與會的趙樹理說:“哪一種形式為群眾所歡迎并能被接受,我們就采用哪種形式。我們在政治上提高以后,再來研究一下過去的東西,把舊東西的好處保持下來,創造出新的形式,使每一主題都反映現實,教育群眾,不再無的放矢?!币虼?,大眾文藝或通俗文學成為共和國時代的主要文藝形式,不僅這一形式是大眾喜聞樂見的,重要的是它對于進一步鞏固社會主義文化領導權,建構社會主義的文化空間所具有的功能性價值。

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老舍一方面探索社會主義初期的人民文藝,一方面也潛心創作具有高端藝術水準的作品。比如他的經典劇作《茶館》,創作于1956年,發表在1957年《收獲》創刊號上。當時的《收獲》隸屬中國作家協會,主編是巴金。老舍先生將《茶館》發在《收獲》雜志上,而沒有發表在《北京文藝》,一方面《北京文藝》的容量難以發表大型作品;一方面,老舍先生在做文藝普及性的同時,也創作高端藝術作品。他是既普及也“提高”的一位作家和文學組織工作者。今天,我們已經走過了那個時代,但老舍先生在那個時代作出的探索和努力,仍然是我們文學藝術創作的重要遺產?;蛘哒f如何創作出符合人民大眾閱讀欣賞的文學作品,仍然是我們需要思考和處理的問題。在老舍先生誕辰125周年的時候,謹以此文表達對老舍先生的敬意。

孫郁:

老舍創作時借用的是市井的語言,這市井的語言是被過濾的,他是把北京方言里面那種俚俗的、不雅的東西剔出去,保留了北京語言里面最明亮的、鮮活的、帶有生猛之氣的那部分??梢哉f,他對北京的語言進行一番改造,這個改造、這種修辭的變化與魯迅那一代人做的工作相似,只不過魯迅他們身上有強烈的六朝文的痕跡,魯迅認為古文里有毒,要把它吐掉。老舍先生干脆拒絕士大夫和紳士階級的這套話語表達方法,他直接來自生活,來自底層百姓的表達。

他創造了一個獨特的語言風格,剛才我們看的這個話劇就是典型的老舍語言,后來我們在劉恒和石一楓的文本里也會感覺到流淌老舍精神上的元素在其中,這是很了不起的。北京話進入到文學的世界里,是老舍先生完成的,這個貢獻好像很鄉土、很中國,其實這跟他閱讀西方小說有很大關系,國外那些描寫倫敦、巴黎、圣彼得堡的小說里面,都有地域性、個性化的色彩,對他印象非常非常深,所以他在世界文學這個大的知識譜系、背景下,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為自己的祖國、自己的故鄉畫了一幅有意味的長卷,這些至今都是讓我們念之、懷之、仿之的標本。

徐則臣:

2022年11月5號,老舍劇場啟用,就是這里,同時北京文聯四老的雕像也遷駐至劇場外的大廳里。在遷駐儀式上,我曾代表年輕作家向以老舍先生為首的四老表達了敬仰。我說,這些年我來文聯百十次,見得最多的人就是這四位先生。別的人可能遲到,可能失約,可能尋而不遇,這四位先生一直都在,他們安靜地佇立在文聯的大廳里,看著一個文學后輩在這棟樓里進進出出,看著他在文學上的一天天成長。事實上,北京的作家正是在他們的注視下,一茬茬人才前赴后繼;也是在他們的注視下,北京的文脈源遠流長。

同樣是在這個劇場里,高朋滿座,師友云集,我拿到了寫作生涯中最重要的獎項之一老舍文學獎。2014年長篇小說《耶路撒冷》獲得了老舍文學獎長篇小說獎。這一年我36歲,是老舍文學獎長篇獎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強調年齡不是緣于虛榮,而是因為《駱駝祥子》。老舍先生就是在36歲這一年寫了我最喜歡的長篇小說之一《駱駝祥子》。我是個俗人,我很看重自己與偶像之間的這種牽強附會的聯系。文學創作是一種精神活動,盡管有很多道理可以條分縷析地擺出來,但必須承認,就鼓舞、激勵和惺惺相惜而言,的確存在一些我們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圣感和神秘性。

我不是一個唯心論者,但我珍視這種精神的引導和提點。在此后的寫作中,我時時想到老舍先生,想到老舍先生的目光,想到在他的目光里,我該如何認真、更認真地寫好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篇文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十年過去了,我一直在反復讀老舍先生的著作。僅話劇《茶館》就看了四次。他的作品滋養了我。關于如何寫北京,關于如何使用方言,關于如何在異域、在差異性文化的語境下重新發現我們自身和文化的主體性,老舍先生不僅提供了自己的世界觀,也提供了一套卓有成效的方法論。念念不忘,也必有相遇。去年,2023年10月,我隨北京文聯作家代表團和中圖公司去英國交流,在倫敦參觀了老舍先生的故居。1925年到1928年,老舍先生住在這里,寫出了《老張的哲學》《二馬》等作品。第二天,我們在劍橋大學李約瑟研究所,見到了八十年前的老舍先生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的一份英譯文稿。出自一位無名譯者之手。這份譯稿在李約瑟研究所的資料中沉睡了幾十年,剛剛被一位中國去的訪問學者發現。這份老式打字機敲出來的譯稿紙頁已經松脆泛黃,有修改過的痕跡,但無名無姓,也不曾見諸公開出版物。相隔八十年的浩蕩時光,它從看不見的地方走出來,與我們相遇。毫無疑問,我把它視為驚喜和豪華的饋贈。經典就是這樣,大師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會在什么時候、會以何種方式給你意外之喜,因為他們足夠豐厚,因為他們取用不竭。

碰巧的是,通知我參加這個紀念大會時,我正在讀的書是《駱駝祥子》,重讀。兒子的學校把這本書列為寒假必讀書,兒子希望我能給他往深里講一講。我怕講不好,決定再讀一遍。

上一次讀是三年前,疫情之前,今天再讀又是別一番況味。我不敢說有多少新鮮的獨特的發現,但我的確在這短短的十幾萬字里讀出了憂世傷生,讀出了悲憫倔強,讀出了一個闊大的人間。我如同在那個時代的北京城里又生活了一次。那個外號叫“駱駝”的祥子就是我,就是我的親兄弟。我好像也在祥子的故事里又重逢了老舍先生。

與老舍先生已經相遇了這么多次,我相信這種相遇還會持續下去,一次又一次。所以,我想說的是,就像所有偉大作家和偉大作品一樣,老舍先生一直活著,因為我們能與他不斷相遇。

喬葉:

非常高興能夠在這里參加這樣一個儀式和座談會。我要特別向老舍先生致敬。剛剛白主席介紹嘉賓身份的時候,聽到說我是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我心里就很感慨。在老舍先生冠名的文學院當專業作家,這對我來說是特別榮幸的、特別驕傲的一種身份,而且此時此刻,我們就在老舍劇場,不是賓至如歸,就是在自己家,我們圍坐在一起談論老舍先生這樣一位文學的親人、文學的前輩,又有著特別溫暖的一種感情。

他這樣杰出的前輩當然意味著豐厚的文學財富,剛才各位老師據此也都談了非常精彩的觀點。他當然也意味著一個傳統,這個傳統也有著多重的意義和價值。最基本的指向是地域的,比如京派文學。更大的指向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傳統。以他的國際影響力,他代表的也是中國文學的國際視野和國際高度。處在他的多重影響中,我受益良多。至于接受影響的方式,我跟則臣有很共通的地方,跟石一楓這樣的根正苗紅的京派作家則有區別。曾聽過一個說法:在海水和淡水交界的水域,魚往往就長得特別好。在這種意義上,我覺得自己也很像這么一條魚,比如我原本就受河南文學傳統的影響,現在又處在以老舍先生為代表的這么多重的豐富的文學傳統中,這種受益真是一言難盡。

但現在回頭去看,當年即便我在河南,老舍先生所代表的這個傳統離我也并不遙遠。只要去讀他的作品,就必然處在他的影響中。不過來到北京后,這種影響更有了切身體會,還時常會在自己的創作中感覺到和他之間的遙相呼應。比如他寫《駱駝祥子》是在青島,是離開了故鄉之后寫故鄉,我寫《寶水》也是如此。當然他在北京也寫北京,我也會在北京寫北京。類似于這種地域之間的相互參照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傳統,在這種傳統的籠罩中,我覺得和前輩的距離很小,非常親近。

作品的影響當然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前面幾位老師也都提到了這點。我們常說作家拿作品說話,老舍先生可以說話的作品很多,文體種類也很多。而且他的經典到現在還以各種方式活著。我記得有一個朋友說她打車時跟出租車司機聊天,聊到司機的收入,那天可能那個司機收入很不錯,但也自嘲地說:賺多賺少我也不過是個祥子。在老舍先生的小說里,駱駝祥子是人力車夫,但是現在的出租車司機也會認領自己是駱駝祥子。這就是證明,證明這種經典作品的活力隔了如此遙遠的時光依然生生不息。一個作家最驕傲的、最自豪的是什么?作為一個具體的人,他肉身已經不在了,但是他的作品依然以這種方式源遠流長,這就特別讓人羨慕和敬服。

我很愛老舍先生的作品,也有通讀。大家都很喜歡他的小說、戲劇,我也喜歡。他的語言、他的人物、他的情感都深深植根于他所在的那個時代,植根于他的生活和他看到的、感受到的基層人民的這種情感。他有一句話說自己,說“我是時代的逆子”,但我覺得某種意義上他也是時代的赤子。從這個角度上,我特別愛他的散文,因為散文可能更易見性情。剛才孫郁先生對他的語言分析我特別贊同,他的語言非常樸素,又非常熾烈,意味深長。比如他寫我的母親,他說:“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蔽易x這篇散文每次都會掉淚。比如他寫對北京的熱愛,這個就有很多了,我不再具體說。

我很喜歡他有一篇談創作感受的,都是隨感片段。其中有他的疑問,他說:“照著批評者的意見去創作,也許只能掉在公式陣中吧?創作饑歉,批評便也脊瘦,隨著脊瘦的理論去學習,怎能康健呢?還是勇于創作,多方試驗吧!”也有他的困惑,他說:“藝術都含有宣傳性。偏重宣傳又被稱為八股,怎辦好?”他說:“寫通俗的文藝,俗難,俗而有力更難,能做到俗而有力恐怕就是偉大的作品吧?!彼餐虏?,他說:“寫信與開會是兩件費時間的事,可是私心里卻極愿接讀友人們的信,也愿去到會場和友人們見面談一談,這就無法聲冤了?!蔽颐看尾幌腴_會的時候想起這段話,也覺得開會還是有收獲的。他還有一句話我特別喜歡,他說:“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個好作家了?!?/p>

老舍的散文是我的枕邊書,我會經常翻看,經常會意。每次來老舍劇場看演出,每次看到老舍先生的塑像,我都會在內心默默致敬,覺得自己特別托他的福。老舍故居我也去過好幾處,包括他在青島寫《駱駝祥子》的地方,那里有個駱駝祥子博物館,我還在附近喝了茶。他在倫敦居住的地方,我們去年秋天去的,位于倫敦圣詹姆斯花園街31號,當時我們每個人都手捧鮮花,在那里很鄭重地合影。這種難忘時刻讓我深刻意識到,文學是一條無限深沉的綿長的寬闊的河流,我被這個河流滋養著,也想盡力為這條河流奉獻自己的點滴。讀先生的作品,讓他的作品不斷復活,同時也盡量以智慧又天真的態度,以赤子之心勇于創作,這就是我理解的對老舍先生最好的致敬和懷念。

周曉楓:

我感覺,老舍先生和文聯設立的這些藝術門類聯系很多。比如戲劇家協會,《茶館》那么多人物,開場就有二十多個,他會用簡短臺詞勾勒群像中不同的人物性格,用兩個小時來勾勒中國社會半個世紀的變遷。不僅和戲劇家協會,老舍先生和電影家協會、電視藝術家協會也有很多聯系。我小時候看張豐毅和斯琴高娃主演的《駱駝祥子》,還有宋丹丹、斯琴高娃主演的《月牙兒》。電視劇更不用說了,《四世同堂》我看的是80年代李維康那個版本,經典。老舍先生的文字里有大量的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北京的市井、風情、民俗,那時候不像今天用 “非遺”這樣的詞來概括,但是他的作品里都有這些元素,這跟我們的民間文藝家協會也有關系。老舍先生是懂英語的,但在現當代文學里很少有作家能夠進行曲藝創作,老舍先生寫過鼓書、單弦、快板、相聲等等,這是和曲藝家協會的關系。老舍先生喜歡臨帖,受到魏碑、隸書、顏體的影響,可能辦過老舍先生的書畫展,網上能夠查到他的書法作品,我不懂書法,直覺從他的字體里看人,有克制和拘謹的一面。當然這可能是我的錯覺,但這算跟書法家協會的關系。老舍先生喜歡看畫,喜歡藏畫,他寫過一些畫評,他自己也強調非常喜歡畫,他有藝術家的直覺和藝術鑒賞力,這是跟美術家協會的關系。這些畫評,包括他寫的一些評論文章,和我們后來成立的文藝評論家協會也有關系。

老舍先生跟這么多協會都有關系,當然他最重要的角色是作家。我學習了“得道”上《賈行家說老舍》的課程,對我啟發很大,推薦大家去看。賈行家提出一個問題,說抗戰對中國的民族歷史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階段,但關于抗戰的經典文學作品卻少之又少。除了《四世同堂》,我們還能舉出幾個例子?我們知道《四世同堂》寫了近百萬字,整個是以抗戰線索為背景來寫,為什么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始終影響不減?就是因為老舍先生不是按照案例展示某種觀念,而是貼著真實的普通人去寫。老舍曾說:寫好一個人物,你用不著寫他的一切,可你必須知道他的一切,要完全能感知到他在故事以外是如何活動的。老舍寫作的深度,不是思維和批判的深度,而是呈現生活和文化的復雜。所以他的作品才具有時空的穿透性,才能對我們的今天也深具意義。

剛才徐則臣、喬葉也提到我們去了老舍先生在倫敦的故居,今天老舍劇場這個藍色的牌子跟老舍故居那個很像,還原度極高,幾乎就是我們在倫敦見到那塊牌子的顏色。這種藍牌子在英國屬于歷史文化名人的故居,不允許隨便拆除,表明這個地方是受格外保護的。我在網上查資料說這個牌子在英國有900多塊,不知道現在增加多少數量,但關于中國人的,老舍先生是唯一。我也很榮幸,能成為老舍文學院的專業作家。老舍先生去倫敦的時候25歲,一個年輕人在那樣一個環境,到了異鄉,他一定有很多孤獨、艱難甚至受文化歧視的時候,這時候故鄉成為巨大的精神支撐。他在最血氣方剛的時候遭遇挫折,反而激發他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民族情感。他的愛國主義為什么到今天對我們依然有啟示作用?賈行家分析老舍先生的愛國主義,是理性而建設性的,他希望的是我們自己怎么強大,而不是別人怎么不好。老舍先生的愛國主義是具體的愛,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而不是宣泄型、否定型、攻擊性的。是啊,假如我們只會挑別人刺,只會憤怒和仇恨,那么長期在恨的心理環境下恐怕也容易缺乏愛的能力。老舍先生的家國情懷,對我們今天也有很大的影響和感召。

老舍先生本名是舒慶春,他生于農歷臘月二十三,那天正是祭灶的小年。如果算公歷是2月3號。今天是2月2號正是北方的小年,明天2月3號既是南方的小年,也是老舍先生的公歷生日。老舍先生自己也寫過:“把灶王像請到院中來,燃起高香和柏枝,灶王就急忙吃點關東糖,化為灰燼,飛上天宮。灶王爺上了天,我卻落了地?!苯衲甑牧⒋菏?月4日。老舍先生一生是喜歡養花的,現在他離世這么久,但他的作品始終花開不敗。愿我們從事藝術創作的老師和朋友們,擁有蓬勃的春天般的創造力。

石一楓:

一個經典作家之所以經典,對于讀者來說,恐怕在于時隔多年,作家寫作的背景已經逝去,但讀他的作品仍有新意。并且從某種意義上,他的語言、他筆下的人物能夠參與塑造一個地方人們對于生活的認知——老舍先生當然是這樣的作家。哪怕在沒看過老舍的小說之前,北京人已經習慣于用“祥子”指代出租車司機,用“虎妞兒”和“大赤包”指代比較厲害的女人,用“王掌柜”“松二爺”“常四爺”和“秦二爺”指代各式各樣的老頭兒。也許每個北京人心里都住著一個王掌柜,害怕淪落成祥子,可以對虎妞兒低頭服軟,但告誡自己,再不容易也別當冠曉荷。

我當然是老舍先生的忠實讀者。他的幾部重要作品都看過不止一遍,二手的也要補遺,前些天還剛重讀過因為原稿遺失,由馬小彌從英文版翻譯回中文的《鼓書藝人》。而忝列為老舍先生的同行,我也總在想,作為作家,我們應該向老舍先生學習什么?

學寫北京?北京早變了?,F在再寫天棚魚缸石榴樹,恐怕也沒人信。學創造性地運用北京話?口語入文,終究是生活的饋贈,學不學也都是它。而且寫作當然是語言的藝術,但僅僅把寫作等同于語言的藝術,好像也有點兒看不起這個行當。老舍先生的寫作天才或許是他那一輩作家里最突出的,但他的優點似乎又是優秀作家共通的。這些共通之處,似乎才是我們可以學習,也應該學習的地方。

比如,學習老舍先生的敏感性和總結能力。將老舍的創作分為幾個階段,會發現他在每個階段都在關注并嘗試回答那個時代中國社會最迫切的問題?!敦埑怯洝分v的是啟蒙,《駱駝祥子》講的是階級壓迫,《四世同堂》講的是救亡,而到《龍須溝》,講的則是舊中國變成新中國之后的建設。啟蒙,壓迫,救亡,建設,這也是他那一輩中國人走過的軌跡。老舍先生總能聽到一個時代最強的聲音,并將那種聲音譜寫成獨屬于他的樂章。很可惜他的《正紅旗下》沒有寫完,我也常常好奇,那會不會是一部關于他的北京記憶的集大成之作。

再比如,學習老舍先生的平民立場。在我看來,這更是老舍先生自發、自覺地形成的創作理念,并成就了今天北京文學最重要的特色。作為古都,北京從來不缺帝王將相,不缺才子佳人,老舍之前的北京寫作包括《紅樓夢》,基本持有的是皇家立場或者士大夫立場,比較特殊的是《兒女英雄傳》那樣的武俠小說,夾縫里有一個劍客游俠的立場,但都不屬于平民。而偏偏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和劍客游俠走馬燈似的過,平民立場才顯得可貴,才將獨特的風骨和現代意識融為一體。老舍的筆名里有個老,像老殘、老宣一樣,這是舊派文人的喜好,但從平民立場這個角度,他是一位新文學的大師。雞蛋撞城墻,他知道心疼雞蛋;鐮刀割韭菜,他不會替鐮刀說話。這些都是常識,但卻不是古已有之的常識,恰恰是老舍那一輩作家確立下來的。在今天,這些常識仍有堅持的必要。

乃至老舍先生在寫作中曾經探索,看似未成結論的問題,也留給我們思考的空間。比如他將市井的北京話改造成雅致的北京話,而這種富于表形能力的方言又如何增強表意和辨理的能力?也就是說,形象性與深度能否兼得?比如如何在時代聲音和個人聲音之間尋求更加妥帖的平衡,既不至于讓創作中的主題遮蔽個性,又不至于放任個性而忽略主題?再比如在探討某些議題,比如階級和救亡問題時,人物自然可以分為正面反面,但在另一些語境下,作家是否可以忽略對人物的評判,從而讓人物自己評判自己?從《二馬》《小坡的故事》,到《離婚》,到《正紅旗下》,我們看到,老舍先生在各個時期都有自己的理解與體現在創作中的變化。這是一個天才作家沒有濫用天才,而且艱苦地探索藝術規律的過程。我想正是這種藝術上的反思能力和精進精神,同樣值得我們學習。

作為北京文化的標志性作家,老舍的豐富性遠遠超過上述幾點,我說的只是我所理解的老舍,或者說,是我愿意成為的那種作家。我也相信,老舍在他開始寫作將近一百年之后,仍在滋養著年輕作家,尤其是北京年輕作家的成長。從這個角度來說,老舍永不過時。

責任編輯 師力斌 丁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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