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鋼筆

魏軍

韋明正在吃早飯，科室里打來電話，說一個患者病情加重，指名要韋明在場才肯配合治療。韋明說，今天不是李醫生的班嗎？那邊又說，解釋了，不管用。韋明看向父親，父親說，難得病人這樣信任你，快去吧，我不要緊，一會兒我自己坐公交車去。原本父親最近心臟不太好，韋明想趁今天休班陪父親去檢查一下。

剛安頓好患者，就聽到急救中心火急火燎的通知，要外科前去支援。韋明顧不得細想，跟著科室的醫生直奔急救中心。急救中心的手術臺上，一個老人渾身血跡，奄奄一息，有幾處都是血肉模糊，最要命的是脖子上的傷口，估計已經損壞了喉嚨和食道。隨行的人說，老人是清晨上山尋菌菇時被野豬襲擊了，幸虧被人發現，送到了衛生院，又轉到這里。

老人的兒子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鋼筆說，我小時候聽我父親說過，這支筆是市醫院的一個醫生送他的，還說不管多大的病，只要拿著這支筆就能包好。大家面面相覷，不明就里。況且老人的兒子也不記得送鋼筆的人的名字。目前最重要的是止血，包扎傷口，維持生命體征，然后進一步研究手術方案。簡短交換了一下意見，急救中心主任命令先把人送到重癥監護室。

韋明回到門診部，父親已經等他好一會兒了。陪父親檢查時，韋明說起了受傷老人的事。當說到那支鋼筆時，父親表情異常驚訝地看著他。他把已經綁上扎帶的胳膊從窗口里抽出來說，快帶我去看看。

接過那支筆，父親頓時激動起來，眼角溢滿了淚水。

那一年，市醫院組建了一個專家醫療隊，去離市區較遠的山上送醫送藥。山上的農戶居住不集中，如星星般分散在各個山坡上，醫療隊只好分頭行動。那天傍晚，韋明的父親在下山時，經過一片茂密的叢林，突然似乎有一股風從后面襲來。他側身觀察，一只狼已飛撲而來，他已經在山上奔波了一天，哪有招架之力。幸虧狼只是咬住了他的肩頭。他側著頭，一邊用盡全力掐住狼的脖子，一邊大聲呼救?？墒沁@荒無人煙的叢林里，誰又能聽得到呢？

這是一場比賽耐力的殊死搏斗。然而他躺在地上，身處劣勢，雙手逐漸酸麻無力。再加上那狼四個爪子在他身上亂抓亂撓，是疼徹全身。他真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餓狼之口。忽然，他感到狼的身體抽動了幾下，緊咬他的嘴明顯松懈了。他奮力一推，那狼倒在一邊。一個人在他眼前一閃，騎在那狼的身上，手里握著一把淌著血的竹刀。

韋明父親坐起身，顧不得肩膀上的傷口，依然驚魂未定。那人說他住在毛竹鋪，從這兒翻一個坡就是。剛才上山砍竹子回來時，聽到有人喊救命，就知道遇上野獸了。韋明父親自然是感激不盡，他掏出身上全部的錢，那人卻堅決不要。他只好作罷，又從包里拿出一支鋼筆說，這支筆你拿著，以后不管你有什么病到市醫院找我包好。那人就笑著收下了，又把那狼尾巴掂起來，用竹刀割了，交給他說道，人家說狼尾巴是寫毛筆字的好東西，你們城里的文化人稀罕這個。

父親回來后對救命恩人念念不忘。他覺得只有登門拜訪才能讓心有所安，可是醫院事務太多，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這一拖就是大半年。他終于踏上了上山的路，可是方圓幾里的山坡上，一戶人家也沒有，只見幾處廢棄的房屋。一打聽才知道，以前山上的農戶都搬到山下去了，找了幾個地方也沒有結果，這也成了他三十年的心病。

韋明忽然想起來，父親書房的柜子里有一條毛茸茸的東西，應該是那狼尾。

當天下午，韋明和父親一起走進外科中心大樓，驚訝發現，和父親一起退休的幾個老專家也在。神經外科的徐老、血管內科的馬老、呼吸科的趙老……韋明記得，他們都是當初醫療隊的主力，更是醫院的頂尖專家。

手術順利地進行。當然主刀醫師是韋明，畢竟父親年齡大了，他的手已不如自己靈活。裝備先進的手術室里，年輕的醫生在里側忙碌，老專家坐在外圍，不時上前查看。

父親一只手握著那支鋼筆，另一只手攥著口袋里的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