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館之寶

古小喬

一、非禮勿動

羅大勇新聞系畢業后在市文物館實習，主要做文物宣傳工作。這晚，他忽然接到文物館秘書小蔡的電話，讓他趕緊來展示廳一趟，準備連夜寫稿。

據小蔡電話里講述，市里修地鐵時發現了一座古墓，文物館派人連夜趕到現場進行搶救挖掘，棺槨中主人佩戴的帽冠面具，經現場考古人員鑒定，確定為千年以上的珍寶。文物館連夜將面具運走保護起來，并準備第二天開一場發布會，宣布這件大事。

羅大勇趕到展示廳時，小蔡說一會兒領導會陸續趕來，要在展廳進行簡單彩排，為天亮后的發布會做準備，所以留給羅大勇寫稿的時間并不多。

羅大勇仔細觀察擺在展臺上的面具，暗淡的燈光下，面具整體造型漂亮大氣，帽冠上鑲嵌著的各種珠寶玉石晶瑩閃爍，大概有百顆以上。他不由得感嘆古人工匠技藝的精妙，忍不住伸手去摸，卻被小蔡給攔住了。羅大勇這才想起，文物不能隨意觸摸。

“根據以往史書記載，我們推測這是皇家祭祀人員佩戴的面具，耳朵、雙眼以及嘴巴處都有特殊的設計，祭祀人員佩戴這樣的面具，通過口部發出類似神靈的聲音，給世人傳達上天的旨意?！毙〔探o羅大勇介紹著。

有了故事的輔助，羅大勇對這神秘的古物更是充滿了親手觸碰的欲望，他望了望空曠的展示廳，小聲說：“我就輕輕拿一下，掂掂重量，行嗎？”小蔡考慮了一下，看看四周，從兜里拿出一副手套，在羅大勇耳邊低聲說：“好吧，我就為你破例一次。說不定摸摸面具，能讓你產生點兒靈感，寫點兒好詞出來呢……”

羅大勇大喜，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蔡不是一個死腦筋。他迅速接過手套戴好，然后迫不及待地捧起面具仔細端詳。

“據說，戴面具的人通過這雙眼孔，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能親自試試就好了……”小蔡越是說得神乎其神，羅大勇越是按捺不住，他不由得把面具靠近了自己的臉，想通過那兩個眼孔朝外看。沒想到這面具像是自帶一股神秘的魔力，他的手離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等小蔡發覺不對勁，驚訝地抬頭看時，那副面具已經扣在了羅大勇的臉上！

羅大勇聽到耳邊傳來咔嚓一聲輕響，面具上的什么東西卡在了耳后！他知道不妙，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帽冠已經戴在了他的頭上，面具則緊緊地扣在了他的臉部，去摘，紋絲不動，很明顯，耳后有個機關把自己的頭徹底鎖在了面具下。

“呵呵，沒想到古人還給面具里面設置了機關，可能是跳祭祀舞蹈的時候動作幅度太大，怕面具從臉上掉下去?！绷_大勇自嘲地分析著，一邊試圖緩解尷尬的局面，一邊努力弄掉面具，但他和小蔡兩人研究好久，也沒發現解鎖機關在哪兒。

糟糕，這東西要是一直扣在臉上拿不下來，再三折騰兩折騰給掰壞了，給小蔡和羅大勇定個玩忽職守、損壞文物罪不說，這滑天下之大稽的新聞也能讓兩人淪為全社會的笑柄。

兩人正緊張地折騰著，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從門口大廳處傳來。有人來了！小蔡大驚失色：“不知是哪個領導到了，該彩排走位了?！?/p>

羅大勇更傻眼了，讓領導發現，這事兒就鬧大了，怎么辦？

二、非禮勿視

小蔡反應快，劈手從一邊抓過來一套展示道具服，匆忙套到羅大勇的身上，說：“你就站在這里，盡量別動，充當面具展示模特，我把燈光調暗，應該不會被人發現?！?/p>

羅大勇低頭一看，好家伙，自己全身套著一副“將軍鎧甲”，腰間還掛著一把佩劍，再加上頭上戴著面具，外觀會是什么鬼樣子？他來不及多想，剛剛站好，就聽到有人走進來了。

他透過面具的眼孔，看見進來的是單位的副館長，小蔡已經小跑著到了副館長身邊，給他介紹文物以及如何走位。副館長一邊聽著，一邊走近了羅大勇，仔細端詳面具。

突然，副館長一伸手，迅速地從帽冠上摳下一顆珠子，握在了手里。這一幕發生得極快，把羅大勇整個兒驚呆了。先別說那顆珠子值多少錢，就從破壞文物的完整性來說，也是很嚴重的違法犯罪問題！

站在一旁的小蔡也看見了這一幕，張嘴剛要說什么，卻見副館長又從帽冠上摳下一顆珠子，塞到小蔡手里，低聲說：“挖掘期間，少幾顆珠子，掉塊寶石什么的，是常見的事?！?/p>

小蔡和面具后的羅大勇對視了一眼，似乎想要說什么，卻還是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把珠子握在了手里。接下來，兩人開始討論起發布會的其他事宜，羅大勇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他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上。他怎么都沒想到，文物館竟然有這樣監守自盜的蛀蟲！

羅大勇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是，他忘記自己此刻的形象了。自然，他發出的聲響把副館長給驚到了。他“嘶”了一聲，開始更近距離地觀察面具，羅大勇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這要是被發現了，尷尬程度可想而知，幸好一旁的小蔡悄然調暗了燈光。

“咦？這面具模特的眼睛很有神啊，我怎么感覺他一直在看著咱倆！會不會這后面真是個大活人？”副館長說著，伸手就去摸鎧甲，小蔡急忙上前阻止，“您真幽默，這么珍貴的文物，怎么可能讓一個大活人戴在頭上！退一步來說，這還是一具千年古尸戴的面具，誰戴了不嫌忌諱，萬一帶有病菌尸毒什么的……”

話沒說完，副館長的手就縮了回去，羅大勇則恨不得馬上把面具從臉上扯下來！

這時，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小蔡輕聲對副館長說：“估摸不是館長就是宣傳部來人了，這會兒也要進來走位彩排了……”

副館長心領神會，趕緊從另一個側門走了。他這邊剛剛離開，宣傳部長就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那年輕人不由分說打開隨身帶的補光燈，舉起相機對著文物開始拍攝。

小蔡剛想阻止，卻聽那年輕人嘰里呱啦地說起了日語，原來這是個日本人。小蔡懂日語，于是也嘰里呱啦地回應著，為他和部長做翻譯。然而，小蔡大概率是不知道，羅大勇也懂日語，自然聽明白了兩人的交流內容。

首先，對此類文物拍照是違紀的，刺激性燈光會損壞文物；其次，文物在未正式對外展示之前，其造型是不能泄露的。已經有過前車之鑒，或是被不良商家搶先注冊造型版權，再不就是會有不良媒體搶第一手報道，博取眼球，歪曲事實。

那日本人嬉皮笑臉地說：“不瞞閣下說，我們國家要搶先拿到中國文物造型資料，注冊造型版權。以后涉及的相關文娛產品分成，有您一股，如何？如果拍成我們國家的電影，您到時候分個上百萬不成問題！”

好家伙，果然賊性不改，這不妥妥的文化強盜和誘導漢奸行為嘛！難怪史上有案例，國寶文物以及文化形象能被外國一些影視公司搶先注冊，做外國人的文化輸出工具，腐爛的根子原來在這里！羅大勇在心里大罵，剛想怒而奮起，胳膊卻被小蔡牢牢按住了。

那日本人又轉著圈兒咔咔拍了幾張照片，這才滿意地和宣傳部領導走了出去。

三、敢說敢做

展示廳就剩下羅大勇和小蔡兩個人了，羅大勇剛想說話，小蔡卻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又從帽冠上摳下一顆珠子，往羅大勇的手里一塞，說：“見者有份，換個幾十萬夠你花幾年的，今天這事兒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什么都沒看見，沒聽見，也什么都別說，什么也別做。記住，勿視！勿聽！勿言！勿動！”

羅大勇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可是自己怎么可能面對此事充耳不聞？小蔡腦子里的主意多，一轉念又想到一點，繼續囑咐他說：“面具被你戴在頭上，被公眾知道，你的罪責也不輕?，F在顧不得那么多了，咱們這就把面具掰斷，到時候就說是挖掘的時候已經斷裂了，這樣對大家都好?！?/p>

說完，他就要上手。羅大勇躲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今晚這事兒我必須對外公布，你別枉費心機拉我下水了，你想誘導我毀壞文物，好抓住我的把柄是吧，做夢！”

小蔡見一計不成，臉色一變，冷笑著說：“不損壞文物可以，根據面具構造，只要鎖住了，得割掉你的一只耳朵，才能取下來！”

“哼，我這就去醫院！假裝聽不到真相，我長這雙耳朵管干嗎的！”羅大勇說著，大踏步走了出去，來到了辦公樓大廳，卻看到剛才那幾個人都聚在門口，眼見身穿鎧甲的面具人從展示廳走出來，那幾個人看上去都嚇了一跳。

小蔡急匆匆跟出來，指著羅大勇對那幾個人嚷著：“剛才的事兒，他都看到了！”

羅大勇心里一涼，知道自己這波操作不亞于毀滅眼前這些人的人生，他們把自己滅口，是極有可能的事！

果不其然，那幾個人真把羅大勇堵在了大廳中央，團團圍住。小蔡在一旁做好做歹地說：“羅大勇，你把珠子收下，大家就在同一條船上了，領導以后會好好提拔你，前途無限。你要是執迷不悟，一定要和我們為敵，今天想從這里走出去，就是做夢！”

羅大勇瞬間出了一身汗，自己當然不能同這些家伙同流合污，但不妥協，今天很可能命喪于此。就在這時，他發現鎧甲腰間有個東西在搖擺，順手一摸，竟然抓住了那把佩劍！他心里大喜，一伸手把佩劍從腰間抽了出來，隨著“倉啷”一聲響，那把鋒利的寶劍指向了眾人！根據手勁，羅大勇知道，這是一把真家伙，和眼前這幾個人拼起命來，就算干不過他們，撂倒兩三個也沒問題！

“爾等雕蟲小技，豈能逃過我慧眼法耳！妖怪哪里逃！”羅大勇熱血沸騰，想起了鐘馗抓鬼的臺詞，大喝一聲，這一瞬間，他身披鎧甲，頭戴帽冠，手持寶劍，儼然變成了一個威風凜凜的斬妖將軍，隨時準備鏟除這些蛀蟲異類，保護國家寶藏！

然而，就在這時，羅大勇聽到耳后“咔嚓”一聲響，那面具就從自己臉上松弛了下來。耳后的鎖子竟然在這個時候解開了！

面具剛一松懈，羅大勇的耳邊卻傳來熱烈的掌聲。他吃了一驚，定睛一看，眼前的幾個人正在喜笑顏開地鼓掌！

“歡迎你成為文物館合格的一員，我們的大英雄！”副館長一邊說，一邊朝羅大勇伸出了手。

這是怎么回事？

見羅大勇一臉蒙，小蔡笑著解釋說：“恭喜你通過了考核！”

原來，壓根就沒有什么發現文物和新聞發布會的事，這是一場為選拔文物館合格工作人員進行的測試。副館長握住羅大勇的手，意味深長地說：“五千年歷史文化傳承下來的文物古跡和文化遺產，是泱泱華夏豐富物質和精神文化的代表，豈容損失？文物和文化安全工作不容馬虎，這個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但能精準順利地選拔出合格的文物保護者?！?/p>

羅大勇恍然大悟，對小蔡幾個人說：“原來，你們在場的都被戴上過面具??！”眾人都點點頭。羅大勇抹了一把汗，也暗暗慶幸，如此考驗，但凡人品稍差一點兒、意志力不夠堅定的，就可能通不過了呀！

這時，小蔡伸手去揭羅大勇臉上的面具，羅大勇急忙護住面具，說：“你小心點兒，這可是鎮館之寶！”

小蔡撲哧一笑：“這就是專門制造的一個測試道具，你入戲太深，還沒出來呢！”

羅大勇搖搖頭說：“看真相，聽真話，說真言，做真事，完全匹配才能解鎖，篩選合格保護者，對于我們來說，它就是名副其實的鎮館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