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個孩子

陳林

小時候的我，頑皮散漫，還帶著幾分叛逆，雖然成績不錯，但沒幾個老師真正喜歡我，因為我時常上課講小話，偶爾還和老師頂嘴。所以每次期末評“三好學生”，我都沒有份，就連一個“紅花少年”也評不上。

每當被別人問起“拿到獎狀了嗎”，我都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試圖隱藏內心的失落，因此經常被大人調侃：“你當真學習好嗎？怎么連個‘紅花少年都沒評上？你那分數該不會是假的吧？”我便再也忍不住，憤憤地和他們吵起來，吵著吵著，自己也忍不住悲傷地大哭。

直到四年級，學校調來了一位新老師，他二十出頭，姓糜，擔任我們的班主任，也教我們語文。他喜歡穿一身牛仔裝，戴著幾乎要把一張臉遮去一半的墨鏡，上課了才會取下。在那個閉塞的年代，他顯得很另類。我們先是很怕他，總把他想象成港劇里的“飛賊”。家長們經常用警惕的眼神看著他，甚至有幾個家長總是在背后叫他“小痞子”。

在口無遮攔的年紀，幾個孩子會將這樣的外號告訴他。他也不生氣，照舊穿著牛仔服，戴著墨鏡，還說了句我們以前從未聽過的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每天早上，他總是早早地來到學校的門口，站在他那輛當時很拉風的摩托車旁邊。他好像很喜歡我，經常和我開玩笑。每次我從他旁邊經過，他總是先取下墨鏡，站在陽光里微笑著對我說：“小林子，你怎么這么瘦，我都快看不見你了?！蔽颐看味急凰盒?，只覺得自由了許多，也愛上學校了。

有一天，糜老師要面向全鎮上公開課，上的是《小英雄王二小》。我猜想糜老師一定會讓我扮演王二小的角色，便把描寫王二小的語言讀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美滋滋的，心想糜老師一定會滿意我的表現的。

那天，糜老師穿得特別正式，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教室里坐滿了聽課老師。

剛上課，糜老師便讓我們分角色朗讀課文。當糜老師問誰來扮演王二小時，我們個個把手舉過頭頂，有個學生甚至直接站起來把手伸到了糜老師面前。最終，糜老師叫了那個手舉得最高的男生。當糜老師又問誰來扮演日本鬼子時，班上一片安靜，沒有人舉手。我更是恨不得將頭低到桌子下面去。

糜老師將目光投向了我，我連忙閃電一般避開，但他還是叫了我。我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在糜老師鼓勵了幾次之后，我還是不情愿，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冷地說了句：“我不會讀?！敝蟊沆o靜等待著糜老師的批評或是冷眼，等待著他的笑容慢慢僵硬。

聽課老師面面相覷。糜老師提了提近視眼鏡，笑意還掛在臉上，略微停頓了一下說：“小林子對日本鬼子這么排斥，說明她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孩子。那日本鬼子到底有多壞呢？老師來讀一下這一段，大家可以從老師的朗讀中去體會日軍的殘暴?！闭f完便示意我坐下來。

糜老師繪聲繪色地讀了起來：“王二小，帶路！……死啦死啦的有……”把我們都逗笑了，教室內外充滿了快樂的氣氛。但我坐在那里，心里卻有說不出的滋味，又后悔，又害怕——后悔自己辜負了糜老師的期望，害怕他以后再也不會理我了，再也不會笑著叫我“小林子”了。

終于下課了，糜老師陪著一群老師走出教室。我聽到一個女老師對他說：“你們班的那個小女孩怎么這樣？太隨意、太任性了?！泵永蠋熁卮鹫f：“她還是個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她平時挺可愛的?！蔽胰玑屩刎?，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糜老師還是那樣站在陽光里，帶著溫柔的笑，和我說著那句亙古不變的話：“小林子，我都快看不見你了?！?/p>

那年期末，我終于得到了一張向往已久的獎狀。雖然后來由于搬家，那張獎狀遺失了，但我仍清楚地記得上面糜老師工整的筆跡，一筆一畫，溫潤飽滿。

孩子的世界那么小，小到一句溫暖就能填滿，一束慈祥的目光就能照亮。

如今，我也成了一名語文老師。每當遇見那些倔強、叛逆的孩子，想起曾經的自己，想起糜老師說“她還是個孩子”，我便將怒火壓了下去，生怕燒著孩子，也怕燒著自己。

寬容一些吧，你將收獲一個不一樣的孩子，孩子也將收獲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作者單位：江蘇省儀征市實驗中學）

（插圖：Z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