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同一話語體系中交流

武俊浩

說話要有相同的話語體系，否則你說的話，別人永遠不懂。最典型的是齊白石換白菜的故事。有一回，齊白石看見一個賣白菜的小販推車經過門口，一時興起，把那賣白菜的叫來，跟他說自己的畫“能賣百十來塊大洋”，愿當場畫一幅白菜跟他換一車白菜。當時一車白菜也就幾塊大洋。小販沒有“六朝風流”，也不懂齊白石畫作的價值，他生氣地說：“你這老頭真沒道理，要拿你的假白菜換我的真白菜！”

小販之所以不用真白菜換假白菜，是因為他們的話語體系一個是藝術價值，一個是實用價值。他們的話語體系不同，生意自然不能成交。

元春省親時，含淚對父親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終無意趣！”而賈政雖也含淚，但他說的是這樣的話：“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鐘于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啟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涂地，臣子豈能得報于萬一！”

端莊理性的元春，只有面對至親之人時，才可能說出這番真性情的話來。但賈政的話冠冕堂皇之中，是受寵若驚，更是表明對皇權的赤膽忠心。隔著兩個人的只是簾子，但談話之間，卻像隔著千山萬水。兩個人話語體系的不同，是因為所站的角度不同。元春是“高處不勝寒”，富貴恩寵盡享之后，她看到了繁華背后的黑暗和悲涼，在那些虛假冰冷的禮儀之后，她渴望的是親情的溫暖。賈政仰視著皇權威儀，把女兒成為貴妃看作是祖上恩德。況且他也深知，元春之榮，牽系賈家命運。在如此重大的使命面前，女兒那點小情緒簡直不值一提。

東漢名臣第五倫，為人質樸，胸襟磊落。有一次，一位同僚問他：“你有私心嗎？”第五倫說：“以前有人送我一匹馬，我沒有接受。但每次選拔人才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人，雖然最終也沒有選他。我的侄子生病了，晚上我會起來好多次去探望，但回到床上我能很快入睡，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生病了，我即使一次也不去察看，夜里也肯定會因為掛念而睡不著的。所以我也是有私心的?！?/p>

第五倫本可以說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語，彰顯自己的道德如何高尚，但他卻實話實說，真誠示人。第五倫的話語體系就是實話實說，以此求得心靈的輕松與安寧。如果進入假話體系，可能會贏得暫時的名聲，但不會贏得持久的聲譽。按實話體系說話，會給人留下真誠的印象。

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她從少女時代就開始寫小說，聲名鵲起后，有很多文學愛好者前來拜訪她。某天，幾個學生從外地趕來拜訪門羅，卻被告知門羅去鄰居家做客了。一個學生羨慕地說：“門羅的鄰居可真幸福，每天都能聽她講文學?！彼麄冋蛩汶x開時，看到門羅就坐在不遠處的鄰居家的院子里，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吹贸鰜?，她們談笑風生，非常開心。幾個學生走過去，聽到門羅和鄰居聊天的內容后，吃驚不已。原來，和大部分已婚女子一樣，她們聊天的主題全都關于丈夫、孩子和廚藝，完全沒有文學。

身為作家，閑談不也應該與文學相關嗎？面對學生們的疑惑，門羅解釋：“我的鄰居不是作家?！币粋€學生說：“您可以跟鄰居分享正在進行的創作，或者獲得的榮譽。我想，她應該會感興趣的?！遍T羅擺擺手：“這不太合適。她不一定會感興趣，而且可能聽不懂。如此一來，我的分享就變成了一種炫耀?！闭玳T羅在一篇文章里寫的那樣，“交談如果超過理解的限度，可能就是一種破壞，一種炫耀”。

說話要盡量進入相同的話語體系，說出的話才能彼此理解。否則你就會感到，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我就在你面前，但我說的話你永遠不懂。

（源自《演講與口才》，開心咸鴨蛋薦稿）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