薺麥青青
2022年1月,根據梁曉聲同名長篇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人世間》,作為央視開年大戲開播,旋即引發強烈的反響。
鄭娟,作為全劇中最出彩也是最悲情的人物之一,她的身上有梁曉聲妻子焦丹的影子。
在梁曉聲一無所有時,焦丹與他結婚。從此,他在斗室里創作自己的鴻篇巨制,她在歲月中書寫一個女子,以及她被賦予的諸多角色的“史詩”。
這部人生“史詩”并不具備文學史上的價值與意義,但同樣沉郁頓挫,蕩氣回腸。
“愛是能力,被愛是運氣?!睂τ诹簳月晛碚f,“被愛”的運氣成為他生命的巨大加持。
1981年7月的一天,正埋首于一部兒童電影劇本創作的梁曉聲,被文學部的黨支部副書記強拉下樓,原來,他給“困難戶”梁曉聲介紹了一位叫焦丹的姑娘。
此前,梁曉聲的“相親”經歷可以用“一敗涂地”來形容。
因為家境不好,加之為人忠厚,每次相親,他都會跟對方說:“我家庭負擔很重,父母身體不好,每月都要把工資的多半寄給他們。家里還有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哥哥……”結果常常話音未落,姑娘們就已逃之夭夭。
那天,見到焦丹,他又止不住“如法炮制”。焦丹靜靜地聽完,不僅沒被嚇跑,反而濕了眼眶:“我沒想到你這么不容易,肩上的擔子這么重,那更需要有一個人幫你分擔?!?/p>
在32年的人生經歷中,那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說,要替他分擔肩上的重擔。
作為共和國同齡人,梁曉聲前半生的命運底色,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貧窮”。
梁曉聲共有兄妹五人,加上父母、爺爺,當年全家人就擠在哈爾濱道里區一間16平米的棚式房子里?!暗桶睗?、漏風透雨”是他對“家”這個庇護所最深的記憶。
與生于寒門的梁曉聲相比,焦丹出身優越,但她并沒有大城市姑娘的驕矜之氣,于是高貴的“公主”經?;頌楝F實版的“田螺姑娘”,下班后繞道來到梁曉聲的宿舍,去“拯救”她的“落難王子”。每當樓道里響起清脆的腳步聲,梁曉聲就知道是她來了。
后來,在多部小說中,梁曉聲塑造了不少如焦丹一般寬厚仁愛、慈悲為懷的“地母”形象。
1982年5月,梁曉聲和焦丹在相識10個月后登記結婚。
囿于條件,他們沒辦婚禮,那間狹小的宿舍就成為了二人的婚房。宿舍沒有獨立的廚房,門外的走廊,就是自家的爐灶。從此,焦丹在一鼎一鑊里演繹著她的“煙火人生”。
大后方的穩定和諧,讓梁曉聲能夠心無旁騖地從事創作。33歲時,梁曉聲以自己的知青歲月為背景,寫出了《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很快,這部作品就獲得了1982年全國最佳短篇小說獎。梁曉聲由此成為“知青文學”的代表作家。
一年后,他們的兒子梁爽出生。為了不干擾丈夫的寫作,焦丹在收拾完家務后,就會抱著孩子到院子里轉悠。在她的臂彎里,年幼的兒子聽著母親輕聲的安哄,也聽著夏日的蟬鳴,往往在不知不覺中睡熟后,才被母親抱回家。而那時,梁曉聲還在臺燈下奮筆疾書……
成名后的梁曉聲更加忙碌。為了不讓他分心,焦丹不僅成了“大內總管”,也擔綱起“外交部長”一職:公婆來北京,她陪著出去逛街;外地的朋友來了,由她來招待;有人求他辦事,也是她牽線搭橋,跑前跑后……
1986年,梁曉聲將自己關在辦公室里,開始長篇小說《雪城》的創作。他通宵達旦地寫,達到了一種近乎“瘋魔”的狀態,結果整整五天沒回家,渾然不知焦丹和孩子相繼感冒發燒。
當到他家采訪的記者將此事轉告給梁曉聲后,梁曉聲心急如焚地跑回家,將妻兒送到醫院。
回家后,他給母子倆做了兩碗西紅柿雞蛋面,努力調劑出美味的樣子。這是焦丹在婚后第一次吃到丈夫做的飯,雖然味道乏善可陳,她卻吃得很開心。
不久,遠在哈爾濱的公公舊疾復發,到北京診治。常常是焦丹蹬著三輪車帶著二老去尋醫問藥。瘦弱的她艱難地騎著平衡性能不好的三輪車,行進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仿佛是顛簸于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1988年,梁曉聲完成了長篇小說《雪城》,念及妻子多年來的巨大付出,他在書中借男主人公給女友寫的一封情書,表達了對妻子的感激之情:“好女人是一所學校。一個好男人通過一個好女人走向世界?!?h3>她是一家人的“粘合劑”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梁曉聲的人生開始變得“兵荒馬亂”。那時,他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下崗了,生活陷入巨大的困頓之中。
于是,焦丹就成了他不折不扣的“執行者”。那些年,她經常跑郵局,這個月把錢寄給公婆,下個月又寄給小叔子、小姑子。梁曉聲每年光資助家里的金額就高達數萬元,這些錢都是他寫小說掙的稿費。
梁曉聲深知妻子素來節儉,但面對自己家人的難處,她卻表現得慷慨大度。和朋友提及焦丹,他感慨萬分:“這一輩子,真心視我的父母、弟弟妹妹為親人的,除了妻子焦丹,別無他人?!?/p>
對此,焦丹卻覺得很正常:“接受一個男人,就要接受他的家庭,人心都是肉長的。愛丈夫,就要愛他的家人,就這么簡單?!?/p>
1998年10月份,哈爾濱氣溫突降,雨雪漫天。那一天,梁曉聲的母親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彌留之際,她緊緊抓住梁曉聲的手。
他從母親渾濁而溢滿淚水的眼里讀懂了老人的心思,于是哽咽著說:“媽,你放心走吧,我們會照顧好大哥的?!?/p>
原來,梁曉聲的大哥30余年來一直住在哈爾濱江北的精神病院里。
大哥原本品學兼優,也上了大學,但是入學后在經濟上捉襟見肘,甚至連放假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備受歧視和欺辱。結果,大哥在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壓力下,患上了精神分裂癥,被迫退學。
梁曉聲曾說:“如果不是因為貧窮,大哥也許不會患??;如果不是因為貧窮,我也許不會成為作家?!?/p>
母親去世后,梁曉聲與焦丹回哈爾濱接大哥。2000年初,兩人將家中積蓄全部取出,在北京西三旗買了一套房子,并將這套新房讓給了大哥住。
為了讓大哥得到更舒適的照顧,他們還從老家雇了鄰居二小,專門負責大哥的起居生活。梁曉聲夫婦定期去看望他:接大哥出去逛街,游覽,上飯店,回家吃團圓飯……
2017年除夕之夜,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時,梁曉聲想到一家人多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紅了眼眶,對弟弟妹妹說:“很多兄弟姐妹在父母去世后,就變成了親戚,很少來往。我們這個大家庭兄弟姐妹關系融洽,主要是你嫂子的功勞?!?h3>妻在,家在
2010年,年過六旬的梁曉聲開始了一場文學“馬拉松”。每天早上,他用刀具將一支支鉛筆認認真真地削好,然后在工作室的長方桌上攤開一沓沓稿紙,每天伏案寫作10小時,持續數年。
《人世間》前后寫了三稿,不斷增刪修改后,文稿多達近萬頁,都是梁曉聲手寫而成。歷經8年,115萬字的巨作《人世間》問世。
2019年8月,《人世間》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3年后,在電視劇《人世間》的首映式上,梁曉聲動情地說:“我們家的頂梁柱就是焦丹,沒有她就沒有今天,這部小說要獻給我最愛的妻子?!?/p>
半個世紀的歲月,風流云散,梁曉聲生命中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而他的妻,是他轉過頭去就永遠可以瞧見的身影,就像一幅斑駁的油畫,在暮色中,仍閃爍著昔日的光。
“要找到一雙悲憫的眼睛
干凈的手
和清澈的心
要有一句風對樹枝的暗號
找到一棵樹,和它一起站立
日月山川,都是身后的背景
要和他相愛,白頭偕老
任何人的出現都不再重要
我們用樹根擁抱,枝頭上
落滿了繁星……”
(源自“最華人”,標題有改動,內容有刪節)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