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單守銀 江耀進 樊新忠 熊慧琴 白楊

母親（外一首）

單守銀

五十多見到八十多

就回到了學齡前

能不能再次拽著母親的衣角

去園子里摘菜

綠的韭菜?紫的茄子

圓的南瓜 長的豇豆

西紅柿挑著紅燈籠?翩翩的花蝴蝶

第一次叫你怦然心動

（后來知道那叫審美啟蒙）

魚在水池撲騰 肉在灶上咕嘟

辣子雞來到桌上

母親用圍裙擦著眼睛 說我還能動

哪天不能動了 你再做給我吃

關掉電視?丟開書本?扔下手機

和母親拉呱 陳年舊事?家長里短用最 侉的方言俚語 土得掉渣

你多半洗耳恭聽

于橙色的夕光里 母親

時而是炊煙 時而是燈盞

冷不丁?母親端來了洗腳水

叫你的臉紅到了耳根

罪過呀罪過

一只貓走上高坡

一只貓走上高坡

看了好一會兒月亮

爪子舉起放下

此刻 它想到了什么

不會想月亮是半塊面餅吧

人貓相隔 都守著各自陡峭的孤獨

過完一生

暮色降臨 秋氣襲人 你拉了拉衣領

一座翡翠一般的城

造城的大哥已走了三載

走時五十五歲

草木零落 一種古老的憂傷

發乎心頭 散入周遭

暮色加深了幾分

那只貓倏忽躥入草叢

是發現了肥大的田鼠嗎

而路燈一下子全亮了

不遠處的朱雀湖傳來歌聲

仔細一聽 是《草原之夜》

糾纏（外一首）

江耀進

雪與場面糾纏

場面與草糾纏

草與土壤里的水分糾纏

土壤就是大地

大地上站立的是人

人，在天空之下

總是與豬狗、花樹、機器、宮殿甚至自己糾纏

而墓碑前

雨點滾動，它游走在

糕點、果盤和酒水中

此刻，與死者糾纏

坐在劇院里看戲

就像一扇貝殼

一只好斗的公雞

一塊砌墻的城磚

鎂光燈亮了

畫出了一個暈眩的圓圈

你以為你是誰

頭戴冕旒，套上龍袍

一身的戲妝

就在舞臺上裝神弄鬼，呼風喚雨

你以為你是誰

一個愣小子！

鄉村記憶（外二首）

樊新忠

黃昏蹣跚

鄉關日暮

炊煙暈染的村莊

榆樹上結滿了麻雀的歌聲

樹梢上的月亮

和孩子們捉迷藏

不知疲倦地游玩

呼喚之聲高高低低飄來

蟲鳴呢喃

鄉野彌漫

沉淀后的靜謐

惠風中的玉米林

有了自己的影子

雪原上，一棵孤獨的樹

雪原上，一棵孤獨的樹

白色的世界里

一個生命的符號

冰涼的枝椏

倔強地伸向空中

既沒有彎腰

也沒有表達

偶爾相聚的云雀

喳喳地呼朋喚友

短暫的歡愉后

便是寂寂的時光

一生一個顏色

一生一個堅守

從面前一隊隊走過的

都是身外之物

走著走著，世界便豁然開朗

這條無名的小路像我的朋友

朝朝暮暮

四季都有真情流露

有時樹影與人影重疊

像一個大大的感嘆號

世界慢下來，無憂無慮

飛翔的小燕子

和不遠處覓食的牛馬

雪山是巨大的背景

白云流離其間

他們陽光，我也陽光

他們陰暗，我也陰暗

歡喜一直在心里生長

即使郁悶的時候

只要這么一走，一切煙消云散

我不相信什么永恒

但我知道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是一幅畫，是一首歌

走著走著，世界便豁然開朗

等童年（外二首）

熊慧琴

還剩一溜斜陽

我在這影子里散步

暖暖的光，撫摸微微刺痛的心房

兩小兒背著書包，歡歡跳跳地前行

像兩只含著棒棒糖的雀兒

只是他們出走的方向

那道門還未到開的時間

于是我在這暖陽里，等著

他們歸來，就仿佛我的童年

我是一只雀兒

心情好的時候

像一只雀兒，陽光到處飛

落兩三點雨，開始歌唱

叼一支草葉

炫耀春天的多情

花朵于我黑色的羽毛，有一些艷俗

綠草地里的一只雀兒

頭顱是墳冢的花冠

尖尖的棱角，沒有憂愁

童 年

風輕輕吹的中午，很寂靜

天上掛著一朵立體的云

搖擺的秋千，三個，嘎吱著滿樹青綠

酸奶，兩杯，聽到勺子刮紙盒

舌頭舔著蓋子，笑一直在吹泡泡

一只蜜蜂，吃飽花香

醉了一路

春天的記憶（外二首）

白 楊

所有溫暖的記憶，總是在冬天被喚醒

膝蓋骨的脆響，是和爐火的一次對話

爬滿窗欞的枝枝蔓蔓，是映在玻璃上的冷霜

在灰塵流動的居所，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緬懷

寒風中遺落在樹梢的一縷陽光

北方的冬天，誰說不是百花盛開的季節

每一朵雪花，都在沉睡的枝頭綻放

是誰的青春，一直擁有燦爛的笑容

哪怕在最短的白晝，也要給夢著色

從泛黃的照片上，觸摸青春

曾經——

誰還不是開在枝頭的花朵

一起去，尋找春天的樣子

遠山的雪松，還在繼續保持緘默

三月的雪，還在落下

而我心中的雪，早已融化

它們融進了黑色的泥土

浸潤著一粒粒飽滿的種子

我的心，早已離開駐地

我要通知所有的雪，離開現在的居所

離開城市的喧囂（哪怕暫時離開）

讓我們，和村莊的風一起

和田野萌動的蒲公英一起

和桃樹下等待的蜂群一起

和穿過梭梭尋找枯草的羊群一起

去迎接，第一聲春雷

我要通知所有的雪

一起變成雨滴，用渴望的眼睛

一起去，尋找春天的樣子

葉子，蝴蝶

陽光穿越叢林的遮蔽

落在一片枯黃的葉子上

風已經變得瘦弱

托不起即將跌落的身軀

歲月的十字路口

有一道道碾壓的轍痕

只有裸露的巖石，仰起頭顱

冷峻地注視著游走的云

我們都是春天長成的葉子

還來不及看清自己的顏色

就已經走完簡單的一生

一只蝴蝶，在一片樹葉上禪悟

不必在意葉脈清晰的走向

方寸之間，容得下所有光影的沉重

誰還會在乎，拒絕枯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