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
關于作品被過度解讀這樣的事,我也有過經歷。當評論者對作品給出某種詮釋時,作家有時會感到莫名和意外,因為寫的時候壓根沒那么想。但從另一方面理解,作品被解讀出“歧義”,至少證明內涵具有多層、多義以及敘述的獨立或原創性。還有一種情況。我把自己的散文拿給朋友看,有時也會被讀出另外的效果。反思之后,我當然知道不是因為多義,而恰恰是因為沒有表達到位,使人在理解上產生了與主題相去甚遠的距離。原因是寫著寫著,常常會想到“升華”二字,就盡量往深處挖掘,挖掘沒有成功,紙面上就留下了不明不白、令人揣測的“坑”。
三年前,我在靠近那拉提草原一個偏遠村莊工作,村子坐落在群山、草原和山谷間,民居周圍是人類的麥田和果園,各民族聚集,傳統與現代并存,但對我這樣生于斯、長于斯的人而言,所有經歷都不會是新鮮際遇。我只是在一種不同于喧囂城市的生活中,隔著數十年落滿塵埃的時光,在一種茫茫如秋草般寂寥與單調的環境中回到久不回顧的內心。牛羊穿過荒灘和牧場,天上銀河璀璨,打馕的香味從院落飄至小巷,歌聲與烏鴉穿過黃昏的楊樹林。我生活其中,感覺到偏遠之地人的情感世界里不曾被表露的愛、幸福、隱忍與滄桑,但出現在眼前的,不過是日常生活中一些微小事物,記錄下來,如同隨手保留一張尋常照片。但有時感覺這樣的寫作就像走夜路的人提著一盞燈,燈光掃過路途中的一朵花、一塊巖石,隨后又陷入身后長久的黑暗與沉默。除了字面意思,我還沒有力量說出其他。
只是相比從前詞藻華麗的寫作狀態,我感到一種敘述上的松弛和流暢,沒有因為尋找角度和意義而感到疲憊,也沒有因為刻意深入而出現晦澀詞句。我邊寫邊想,如果繼續這樣練習寫下去,可能會找到更為合適的表達方式。
我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寫出多層、多義并且內涵深刻的作品。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懷著初心樸素地寫,當然還有樸素的思考。詩人布萊希特說:重要的是學會如何樸素地思考。樸素的思考,就是對重大問題的思考?,F實已經足夠豐富,無需更多修辭。言在此,意在此,無需找尋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