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正大“搶”房子？我在西班牙對抗“霸房族”

清淺

2023年3月28日，一則關于“西班牙房屋被占”的帖子在社交媒體上迅速升溫，引發廣泛關注。事情的起因是一名西班牙華人網友在小紅書上接力轉發了一則尋人啟事，試圖尋找一位在西班牙擁有房產的中國人。據悉，該房主已三年未回西班牙，其房產卻被一家吉普賽人非法占據。然而，根據當地法律規定，若房屋被強占超過48小時，即使是西班牙警方也無權驅逐占據者，而房主則會陷入有家難回的困境。

帖子發布后，輿論嘩然。很快，有網友分享了自己在西班牙為追回被占房屋而艱難維權的經歷。令人震驚的是，盡管手握房產證，理應享有主動權的房主，在西班牙相關法律的“保護”下，卻成了被“霸房族”欺凌的對象。若想收回房子，房主可能面臨漫長的訴訟過程，而在此期間，他們還需為“霸房族”承擔物業、水電及維護費用，甚至不能自由進出自己的住所。

為何西班牙會成為“霸房族”的天堂？這個奇怪的社會現象引發了人們的深思……

全網尋人，

回國三年房屋被占

2023年3月26日深夜兩點，居住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郊區阿雷亞小鎮的劉娜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她出門查看情況，只見鄰居家門口圍著很多人，兩名警察正在和幾個吉普賽人交談，而周圍數十名鄰居則在紛紛呵斥，有人吹哨子，還有人拿著金屬片在敲打。吉普賽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嘴里說著：“連屋主都找不到的空房子，憑什么不讓我??？”盡管人群中的譴責聲此起彼伏，吉普賽人卻絲毫不為所動。

時年36歲的劉娜，三年前和丈夫一起從河南南陽來到西班牙，在巴塞羅那郊區經營著一家農場，主要生產奶制品和蔬菜。他們的女兒則在鎮上的寄宿學校讀書。夫妻倆勤奮又能干，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在這個社區里，除了當地人，還有不少前來工作或經商的華人，以及其他國家的移民。久而久之，性格開朗的劉娜和周圍的鄰居打成了一片。

從人們的議論中，劉娜很快了解到，這幾個吉普賽人想要強占的房子原本屬于一對華人夫妻。不過，自從劉娜搬到這里居住后，就從未見過他們，只是從鄰居們口中得知，那對夫妻來自中國，在此做外貿生意。三年前，他們因疫情回國，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花費50萬歐元購買的房子也一直空置著。劉娜心里一沉，立刻意識到這對夫妻可能攤上了大麻煩。

在西班牙，長期存在著非法占房的現象。這些非法占房者通常被稱為“Okupa”（奧庫帕），意指占領、侵占、占用。當地人習慣稱他們為“霸房族”。這一現象起源于2008年的歐債危機，當時大量西班牙人因失業而無法償還房貸，導致銀行將房屋收回。這些既失業又失去住所的人為了生存，看到空置的房屋就會強行撬鎖入住。起初，房主在報案后只需向警方出示房產證，證明自己的物業被非法侵占，警方就會采取措施驅離占房者。然而，警方的行動激怒了“霸房族”，他們結成了所謂的“占房聯盟”，并與警方發生了激烈的沖突。隨后，巴塞羅那等地政府頒布了新規定：被強占的房屋在48小時內可以通過報警處理，但超過48小時后，警方則無權干涉。房主必須通過司法程序，向地方法院提起訴訟。此外，如果強占者未動用被占領房屋內的物品，房主就無法以盜竊等罪名起訴他們。

這一政策出臺后，一些非法移民和無固定住所的人也開始效仿“霸房族”，導致當地空置房屋被占的比例不斷攀升。而且，當地人都知道，要想要回房子，走司法程序少則2年，多則4年。如果強占者中有未成年人，官司打上10年也未必能有好的結果。而在此期間，“霸房族”不僅省下了房租，甚至房主還需為他們承擔居住期間的所有費用，包括水電費和維護費用。如果房主擅自給他們斷水斷電，還將構成犯罪行為。

占房者在瞄準空置房屋后，首先便會更換門鎖。如果房主擅自撬鎖進入自己的家，反而會被視為非法入侵民宅。這樣的規定讓“霸房族”更加肆無忌憚地侵占房屋，而房主們則陷入了維權無門的困境。這也成為西班牙社會一個難以根治的頑疾。

在中國，房主依法享有對房產的所有權，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手段或借口非法侵占。因此，當劉娜剛到巴塞羅那時，就被當地的相關法律政策震驚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目睹了“霸房族”的任性妄為和屋主的無可奈何，只能盡力自保，盡量減少離家時間，甚至在必須離家時，會邀請同鄉前來照看房子?，F在，看到同胞遭遇這樣的事情，劉娜很想“路見不平一聲吼”，只是苦于無法聯系到屋主。

有人大聲抗議：“如果這幾個吉普賽人占房成功，周圍的鄰居也別想安寧！”有人立刻附和：“沒錯！他們很快就會叫來親戚朋友強占其他房子，這里的治安就徹底完了！”劉娜心里一緊，立刻加入了聲討的人群，大聲呼吁：“我們一定要盡快找到屋主，把房子要回來！”劉娜性格開朗，人緣極好，加上她的大嗓門，很快就成為聲討者的領袖。丈夫高曉光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低調點，卻被她一把甩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同胞受欺負！”人群中傳來掌聲，高曉光只好無奈地搖搖頭，看著妻子在人群中穿梭，挨個詢問有誰認識屋主。

然而，屋主離開已久，竟沒有一個鄰居能聯系上他。劉娜和鄰居們商量后，決定利用互聯網的傳播力量來尋找屋主。于是，當天，他們就發布了一則消息：“全網緊急尋找中國房主！你們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阿雷亞小鎮的房子被強占了！請盡快聯系我們，否則你們的房子可能要不回來了！請大家接力轉發，盡快聯系上這對華人夫婦?！?/p>

這則帖子迅速在各大媒體和華人社區被轉發，點擊率很快就突破了1000萬。劉娜雖然著急，但仍抱著盡快找到房主的希望——作為中國人，她想為同胞出一份力。

占房合法，

仗義執言被威脅

在全網尋找房主的同時，劉娜和社區內的鄰居們也加入了驅逐這家吉普賽人的行動。然而，近距離接觸后，劉娜大感意外。這家人開著奔馳車，穿著隨意，有大人、小孩，甚至還帶著一條寵物狗。當劉娜試圖勸說他們時，卻遭到不屑的眼神，他們還推出一個小孩來作為擋箭牌：“如果你再不離開，我就以未成年人的生活受到騷擾為由報警！”他們一副“占房有理”的囂張態度，讓劉娜氣憤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眼看48小時即將過去，就在劉娜和鄰居們心急如焚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2023年3月28日，房主終于在帖子下方回應，與劉娜取得了聯系。這位名叫張倩的女士，在看了劉娜拍攝的房子被強行撬開入住的視頻后，情緒非常激動。她立即以屋主的身份報警，并出示了房產證明。然而，面對警察的驅逐，這家吉普賽人卻以“屋主不在巴塞羅那，我們有權入住空閑房屋”為借口拒絕搬離。

面對這樣荒唐的借口，警察卻束手無策，因為根據西班牙法律，對于無人居住的房屋，他們確實可以入住。無奈之下，張倩聘請了律師。雖然張倩表示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巴塞羅那，但大家都清楚，等待她的可能是漫長的訴訟。而在此期間，她還要為霸房者承擔高昂的生活成本。

鄰居的遭遇讓劉娜如履薄冰，生怕自家的房子也被人霸占。那段時間，本該由夫妻倆協力完成的工作，都只能由丈夫高曉光獨力承擔，或是花高價聘請工人幫忙。盡管他們如此小心翼翼，但麻煩還是很快找上門來。

2023年6月17日，張倩追討房屋依然無果，與此同時，居住在劉娜附近的霍騰西亞太太的房子又被“霸房族”強占了?；趄v西亞太太已經97歲高齡，由于子女最近出差無法照料，加上保姆休假，她的兒子阿莫斯不得不在上一周將她送進養老院生活，計劃本周末再接她回家。然而，就在前一天，劉娜發現霍騰西亞太太家里亮著燈，這立即引起了她的警覺，她趕緊給阿莫斯打了電話。

阿莫斯聞訊趕來，立即報警，并出示了房產證明，要求占房者安德烈斯立即離開。但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安德烈斯拿出幾天前訂購披薩的外賣單，聲稱：“我們一家已經在這里住了3天了！”阿莫斯聞言，憤怒地上前想要推搡安德烈斯，卻被警察攔住。警察告訴他：“他們在此居住已超過48小時，從法律意義上說，他們如果不愿意走，我們也沒有辦法！”

阿莫斯氣急敗壞，大聲斥責安德烈斯：“我的母親已經97歲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住了一輩子的房子被強占，她一定無法接受！”安德烈斯卻冷漠地回答：“抱歉，我的妻子馬上就要生產了，請你趕緊離開，否則我會告你擾民！”阿莫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他不顧警察的阻攔，強行沖進房子，瘋狂地砸爛了屋內的家具。眼見阿莫斯失去理智，警察以“私闖民宅”為由帶走了他，并要求劉娜一同前往警局做筆錄。警察要求她說明為何通知阿莫斯前來收房，從而導致了現在的混亂局面。

劉娜欲哭無淚，沒想到，自己仗義相助竟惹上了麻煩。在接受警察詢問時，劉娜如實陳述了自己所了解的所有信息，并再三強調：“我隨時都可以為霍騰西亞太太作證，她只是暫時離開，周末就會回來！”警察聽完后，揮手讓劉娜離開。

雖然心有不滿，但劉娜也無可奈何。然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舉動竟然激怒了安德烈斯。當天晚上，她剛回到家里，安德烈斯就出現在她的家門口，惡狠狠地警告她：“聽說上次你還參與了驅離我的吉卜賽朋友，希望你不要再多管閑事！記住，這里是西班牙，進入空房居住是合法的！”

畢竟身處異國他鄉，這明目張膽的恐嚇讓劉娜有些心慌。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回擊安德烈斯：“我是通過合法移民來到西班牙的，而你恐怕來路不明吧？如果你繼續騷擾我，我會向警方申請人身保護令，到時候你就得在警局留下案底了！”安德烈斯冷笑一聲，說：“咱們走著瞧！”

安德烈斯的眼神讓劉娜不寒而栗。此時的她隱約意識到，自己連續兩次仗義出手，已經讓她成了“占房聯盟”的眼中釘。

而此時，阿莫斯的麻煩顯然還沒有結束。為了要回房子，他不得不與安德烈斯談判，卻被對方告知：“你可以去法院起訴我，想讓我離開，就得拿出讓我滿意的方案?！边@已經是赤裸裸的敲詐了。阿莫斯有自己的顧慮：房子被侵占對于一個即將百歲的老人來說，肯定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如果走法律程序的話，訴訟期又太過漫長。無奈之下，阿莫斯只得接受安德烈斯的“建議”，付給他7000歐元“驅逐費”，換回母親的房子。

7000歐元，那可是至少一個月的工資??！看著阿莫斯無奈的樣子，劉娜同情之余，心中憤慨不已。

反占聯盟，

我的房子我做主

連續的占房事件讓整個社區人心惶惶。不久，劉娜的麻煩也找上了門。2023年12月18日，由于圣誕節即將到來，各大超市的需求量急劇增加，大量的訂單讓劉娜的農場忙得不可開交。在當地，如果超時配送，會被判定為不負責的供貨商，從而失去大量訂單。為了維護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供應鏈，劉娜和高曉光不敢冒險，他們緊急招聘了小時工，全體員工都加入了打包和配送的工作，而劉娜本人也不得不親自前往農場參與打包工作。在緊張忙碌的工作中，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家整整一天了。

經過連續兩天超負荷的工作，大部分貨物已經在12月19日配送出去。此時，工人們還未返回農場，但“希梅諾”——這家距離巴塞羅那市區最遠的超市的訂單眼看就要超時了。情急之下，劉娜和高曉光決定親自駕駛小貨車將奶制品送過去。夫妻倆急匆匆地上了路，他們心照不宣：必須盡快送完貨并返回家中，否則很有可能會遭遇與阿莫斯相同的麻煩。

當天下午7點，兩人順利抵達“希梅諾”超市，卸完貨物并結完賬后，時間已經接近晚上11點。他們立刻開車往家趕，然而沒想到的是，貨車在半路上拋了錨，左側輪胎被一顆鋼釘扎破。高曉光下車檢查后說：“得叫拖車來，把車子拖到修車廠換輪胎?！眲⒛纫宦牼图绷?，卻也只能無奈地陪著丈夫等待拖車。就在這時，劉娜的電話響了，接通后卻傳來安德烈斯的聲音：“我想你還是去學?？纯茨愕呐畠喊?！”接著是一陣囂張的大笑聲。劉娜一下子慌了神，匆匆拋下丈夫，打車緊急趕往學校。

劉娜匆匆趕到學校，艾爾利老師看見慌亂的她，很是吃驚：“孩子已經入睡了，是發生什么大事了嗎？”劉娜這才明白，自己被安德烈斯耍了。離開學校后，她第一時間聯系丈夫，得知他已經返回家中，但家里的門卻打不開了。劉娜立刻意識到，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可能都是“占房聯盟”的報復行為。

劉娜馬不停蹄地趕到家，此時，距離她離開家前往農場工作已經過去了整整40個小時?？粗缓杆赖拇箝T，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從門縫里，她看見屋內透出的光亮，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房子被入侵了。好在時間還來得及，劉娜立刻選擇了報警。警察趕到后，讓劉娜夫妻倆出示房產證明，劉娜趕緊表示：“房產證明就在家里，只要你們把焊死的門打開，我就能拿到?！本靺s表示，看不到房產證明，他們就不能開門，即使鄰居為他們作證也無濟于事。

警察早已離去，事情陷入僵局，每一分鐘的流逝對劉娜夫妻倆來說都是煎熬。直到2023年12月20日早上9點時，忍無可忍的劉娜決定用切割機打開大門。等夫妻聯手將大門打開后，令他們憤怒的一幕出現在眼前：一個陌生男人抱著一個幼兒從屋內走了出來，并出示了一份超市購物的配送訂單，“女士，我在這里居住已經超過48小時，現在這里不屬于你！”

劉娜氣急攻心，走上前去把他往屋外推搡，隨后又將他的背包狠狠地扔了出去。然而，這個名叫塞布爾姆的男人卻沒有動怒，而是平靜地拿起手機報了警：“我在自己居住的房子里受到了人身威脅！”警察再次迅速趕到現場。在了解情況后，警察把劉娜叫到一旁，說：“他確實已經在這里居住超過48小時，我們無權趕他走。你不如給他一點驅逐費，讓他趕緊走人吧！”

自己的房子被霸占，卻還要忍氣吞聲掏錢消災，哪有這樣的道理？劉娜憤怒地拒絕了警察的提議。那一刻，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與其花錢助長這種惡行，不如以暴制暴，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自從華人同胞張倩的房子被侵占后，劉娜就開始關注這方面的消息。她了解到，巴塞羅那有一家“反強占”公司，這家公司在西班牙“占房合法”的法律背景下應運而生，聘請了許多東歐的退伍老兵。這些老兵個個高大強壯，可謂“霸房族”的“克星”?？紤]到法律訴訟過于漫長，劉娜決定花錢請“反強占”公司幫她奪回房子。

在與“反強占”公司聯系的過程中，劉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塞布爾姆在自己的房子里肆意妄為。他把嬰兒的尿布隨手扔在餐桌上，墻壁上布滿了奶油污漬，而沙發上則蜷縮著一條渾身臟兮兮的寵物狗……

好在“反強占”公司的回應非常迅速。雙方談妥后，劉娜于2023年12月26日一次性支付了5000歐元。隨后，“反強占”公司出面，幾乎沒多說一句話，塞布爾姆就抱著孩子灰溜溜地準備逃走。一個老兵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警告他說：“告訴你的同伙，再來這里找麻煩，我們就不客氣了！”塞布爾姆點頭哈腰，一路小跑迅速消失，甚至都沒來得及撿起被扔在地上的背包。劉娜長出一口氣，雖然代價不菲，但總算是求得了安寧。她拍了拍手說：“這筆錢花得值！”

在檢查塞布爾姆留下的背包時，劉娜驚訝地發現，里面竟然有一份超過100頁的“霸房攻略”?！鞍苑孔濉贬槍Ψ课菟袡嗟母黜椃蓷l款列出了相應的對策，并從法律角度詳細闡述了面對警察和房主時應如何應答。其中，慣用的招數就包括利用外賣單或購物配送單來證明自己已在房內居住超過48小時。顯然，由于劉娜多次插手干擾他們的占房行動，他們懷恨在心，于是選擇在劉娜最忙碌的圣誕節前夕惡意報復，制造了這起占房事件。

經過這次斗爭，劉娜成了社區里的英雄。用她自己的話說：“我的房子我做主，任何人都別想非法侵占?！痹谖磥淼娜兆永?，劉娜還打算幫助張倩奪回房子。她認為，訴訟這條路實在太過漫長且耗費精力，因此她計劃聯合社區居民，結成“反占房聯盟”，一旦發現可疑人員，立即進行驅離。在必要時，她也會考慮再次尋求“反強占”公司的幫助。她堅信，只有這樣雙管齊下，才能堵住西班牙法律的漏洞，切實保護每個人的合法權益。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