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里的煙火氣

邱俊霖

《世說新語》里記錄過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名士王戎七歲的時候，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時，看見路邊李子樹上果實累累。大伙兒都爭先恐后地去摘李子吃，王戎卻一動不動。大家奇怪地問他：“你為什么不吃李子呢？”王戎說：“李子樹就長在路邊，還能留下這么多李子，說明這樹上的李子一定是苦的?！贝蠹艺獊硪粐L，果然苦。

李子是當時非常常見的一種水果，王戎自家也種了很多李子樹，結出來的李子非常甜。他將自家的李子拿去賣，因為擔心有人得到李子核后種出同樣甜的李子來，每次都想方設法把每個李子的核都挖出來。于是，王戎成了當時知名的“鐵公雞”。

除了李子，《世說新語》里提到的水果還有很多，比如說梨。當時的人們流行把梨蒸著吃，但有一種梨卻例外，那就是“哀家梨”。哀家梨果大味美，但唯有生吃才能保持其原有的口感。東晉的權臣桓玄每次看見有人做事不爽快，就生氣地說：“您要是有個哀家梨，該不會蒸著吃吧？”他其實是在嘲諷別人愚蠢而不識貨。

《世說新語》里的水果有很多。比如顧愷之吃甘蔗時總喜歡從梢頭吃起，他管這叫作“漸入佳境”。東晉權臣桓玄有一回問太常劉瑾說：“我和謝安比起來怎么樣？”劉瑾回答：“您高明，太傅深厚?！被感謫枺骸昂湍愕木司送醌I之比起來又如何？”劉瑾說：“只能說楂、梨、橘、柚，各有各的美味?！?/p>

除了水果，人們的餐桌上還少不了肉類。魏晉時期特別流行吃螃蟹，東晉名士畢卓曾對人說：“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币馑际悄軌蛴泻炔煌甑拿谰?，以蟹當作下酒菜，這輩子也就滿足了。

此外，那時還流行吃烤肉?！妒勒f新語》里記載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名士顧榮在洛陽時，有一次參加聚會，他發現端烤肉的服務員垂涎欲滴，但又沒有資格吃。于是，顧榮停下筷子，把自己的那一份烤肉讓給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話顧榮，他卻說：“怎么能讓一個人天天端著烤肉卻不知肉味呢！”后來遇上戰亂，顧榮逃往南方，在路上經常遇到緊急狀況，但總有一個人在身邊護著自己。他很奇怪，便問他是誰，原來，這個人正是當年吃到顧榮烤肉的那個服務員。

東晉時，還有個叫作羅友的人，他曾在權臣桓溫手下辦事。有一次，桓溫召集了一群人給車騎將軍王洽辦了一個送別宴會。羅友不請自來，在飯局上坐了好一會兒，后面還沒說話便準備告辭了。

桓溫奇怪，便問他：“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還沒說話就要走了呢？”羅友盯著桌上的羊骨頭，不臉紅地說：“我聽說白羊肉很美味，可這輩子還沒機會吃過，所以今天冒昧前來，并沒別的事，就是蹭個飯而已?，F在我吃飽了，所以便準備離開了?！?/p>

由此可見，在生產力并不發達的魏晉時期，普通人想吃上一頓肉并不容易。除了肉食，人們吃得更多的是蔬菜。魏晉時期流行用蔬菜熬羹，西晉的文學家陸機來到洛陽后，去拜訪當時的大臣王濟，王濟的面前放著幾斛羊奶酪，便指給陸機看：“你們江南有什么好東西能夠比得上這個？”陸機說：“我們那里的千里湖盛產莼菜，用莼菜制作的莼菜羹用不著鹽豉佐味就足以和這奶酪媲美了！”

名士張翰在洛陽擔任齊王司馬冏的東曹掾時，有一天見起了秋風，便思念起了老家吳中（今蘇州）的菰菜羹和鱸魚膾，便說道：“人生在世，最難能可貴的就是順應自己的內心，我為何要在離家數千里遠的地方被虛名所束縛呢？”于是，他就讓人駕車載著自己回家鄉了。不久后，齊王司馬冏敗亡，當時的人都認為他這是審時度勢、見機行事。

此外，人們常吃的蔬菜里還有筍。西晉的音律學家荀勖曾在晉武帝的宴席上吃筍，他吃完便說：“這是用干過活的木料當作柴火燒煮的?！弊嫌腥瞬幌嘈?，暗中派人去問廚師，才知道這筍的確是拿舊車輪當作柴火煮成的。在座的人都不由得佩服荀勖的非凡見識。

魏晉時期，人們還有一種常吃的蔬菜——薤，即如今我們所熟知的藠頭?；笢卦鸵蝗翰繉俪燥?，席上有個參軍用筷子夾蒸熟的藠頭，然而，藠頭的葉長，拌在一起一時夾不起來，一起吃飯的人不僅沒幫忙，而且還在笑話那個人?；笢匾娏?，很不開心地說：“一起吃飯都不肯互相幫助，更別說遇見危險和困難了！”于是，他便罷免了這幾個取笑他人的人的官職。很多人認為：桓溫在這件事上有些小題大做了。

除了以上列舉的食物，《世說新語》里還有其他的一些食物的影子，比如說煮雞蛋?！妒勒f新語》里有個“王藍田食雞子”的故事，說的是東晉有個叫作王述的官員，平日里性格急躁。有一次，他吃雞蛋時用筷子刺，沒刺中，便大怒將雞蛋拋在地上。沒想到雞蛋滾動不停，他便下床用屐齒踏蛋，又沒踏住。王述極為惱怒，便把這個雞蛋抓起來塞進嘴里，咬碎了又吐出來。

但話說回來，在魏晉南北朝那個亂世，普通人甚至連吃上一頓飽飯也不容易?！妒勒f新語》里的幾個故事也可以體現出來。

東晉的書法家郗鑒年少時生活很貧困，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當時鄉里人敬仰他的賢德，就商量輪流供飯給他吃。郗鑒去老鄉家吃飯時，還常常帶著自己的侄子郗邁和外甥周翼去蹭吃。

后來，老鄉們實在撐不住了，就直截了當地跟他說：“我們各家都在挨餓呢，只是因為您賢德，才合伙接濟您，恐怕沒能力兼顧其他人?！敝?，郗鑒就單獨去就餐，吃完后兩個腮幫子總是含滿了飯，回家后吐給兩個孩子吃，終于將這兩個孩子撫養長大。

東晉的將領殷仲堪在擔任荊州刺史時遭遇了水災，糧食歉收。于是，他吃飯時每次桌子只擺放著五個碗盤，此外就沒有其他的菜肴了。飯粒如果掉在盤里或座席上，他便馬上撿起來吃掉。畢竟，一粥一飯都來之不易啊。

可以說，《世說新語》里的煙火氣，見證了那個時代里人們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