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春節,我帶著妻子王卉和兒子回鄉下陪獨居的老母親。我給老母親買了一些穿的、營養品啥的,還有一本單位發的掛歷。
天氣不錯。午飯后,妻子帶著兒子去外面玩了,我陪老母親坐在椅子上聊天。院壩里一張小桌子,兩杯香茶,老母親臉上開心的笑容,成了一道風景。
為了迎接我們回來,老母親早已熏好了臘肉香腸,把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凈,院壩邊,還種了一溜串串紅。
聊了一陣,我的目光停留在堂屋門邊墻上的掛歷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媽,我把掛歷給您換了?!闭f完,就起身去屋里把那本新掛歷拿出來,一只手把墻上去年的舊掛歷取下來,另一只手把新掛歷掛上去。
端詳了片刻新掛歷,我的目光移向手里的舊掛歷。這掛歷也是去年過年的時候我給老母親拿回來的,365個日子,不知不覺已經翻完了。我剛要把舊掛歷卷起來,無意中突然發現最上面一頁掛歷上用紅色水彩筆畫著兩張笑臉,挺有意思的。剛才取舊掛歷的時候,我就看到上面畫著什么,但沒在意?,F在仔細一看,我意識到那兩張笑臉不是隨便畫的,每一個都畫得很認真,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翹得很高,很開心的樣子。再一看,一張笑臉畫在1月16日那個位置,另一張笑臉畫在1月28日那個位置。
我隱隱覺得老母親畫的這些笑臉有名堂。
我把舊掛歷拿過去放在老母親面前的小桌子上,坐下來,看著老母親問:“媽!您畫這些笑臉啥意思呀?”
老母親看一眼掛歷,笑瞇瞇說:“有喜事,媽高興?!?/p>
我指著一張笑臉問:“這個有啥喜事?”
老母親看著那個日子,幾乎沒有片刻的回憶,說:“這天你們搬了新房子?!?/p>
我仔細想想,去年我們搬新房子,真的是這天。妻子說:“搬新房子好過年?!?/p>
我又指著另一張笑臉問:“這個呢?”
老母親還是幾乎沒有思索,說:“這天你們買了小汽車?!?/p>
看著老母親笑瞇瞇的樣子,我突然想把整本掛歷都翻一遍。翻到2月那一頁,上面有三張笑臉,分別在2月9日、2月17日、2月23日的位置。每張笑臉都是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翹得很高,很開心的樣子。我又好奇地問老母親:“媽!這些笑臉是啥意思呢?”
老母親還是笑瞇瞇的,挨個指著三張笑臉說:“這天王卉康復出院、這天你們結婚8周年?!敝钢?月23日那張笑臉的時候,老母親似乎一時記不得那天有啥喜事了,皺著眉頭回憶了一陣,眉頭突然一展,說:“想起來了:這天你給我打電話,說你要去上海培訓了?!?/p>
我一下意識到,掛歷上的每一張笑臉都和我們有關。
我又繼續往后翻掛歷,幾乎每一個月份都有笑臉。而那些笑臉,確實都和我們有關:兒子上小學了、我評上先進了、妻子調動了、我們帶她出去旅游了。出去旅游那張笑臉,畫得特別大、笑得特別開心……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日,也無一例外各有一張笑臉。然而,也有一些笑臉老母親實在想不起來是啥喜事了,畢竟時間過去太久。老母親年紀也大了??蠢夏赣H努力回憶的樣子,我說:“媽!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反正都是喜事?!?/p>
老母親看著我,又笑了,說:“嗯。反正都是喜事?!?/p>
我把舊掛歷小心卷起來,用一根細帶子系好。我不想扔了它,因為上面有很多張老母親的笑臉。進屋四處看看,我把舊掛歷放在了墻角一個小木箱里。
妻子和兒子還在外面玩,兒子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我說:“媽!我出去看看?!崩夏赣H笑瞇瞇點點頭說:“好?!蔽页鋈チ?,我要把掛歷上那些老母親的笑臉告訴妻子和兒子。
過一陣回來的時候,我看見老母親正站在堂屋門邊墻上的新掛歷前,像在上面畫什么。我悄悄走上前去,發現老母親右手拿著一支紅色水彩筆,在一個日子的位置認真畫一張笑臉: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翹得很高,很開心的樣子。那個日子,就是今天。
不用問我也知道,老母親剛畫的這張笑臉,是說今天我們一家子都回來了……
選自《劍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