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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樹人先生的樹

2024-05-07 05:22曹磊
北京紀事 2024年5期
關鍵詞:小粉百草園小院

曹磊

總而言之,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和木蓮們!……

歷經滄桑之后回首過往,就會發現每個人長大的方式雖然千差萬別,卻往往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某個時刻,你讀了本小說,聽了首歌,參加了一場考試,對某個人和地方說再見,看到了某次日出日落,然后平靜地合上書本,關閉電源,停筆交卷,揉揉眼睛,伸個懶腰,朝他們笑笑,揮手轉身,長長地吁一口氣,就永遠告別了童年。

當間兒就栽“鬼拍手”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跨過一座小橋,走過不到半里的石板路,是魯迅從孩童到少年的距離。打那以后,重建百草園,回到童年就成了他心里一道過不去的坎兒。1919年8月,結束紹興會館7年蝸居生活的他買下了如今已被圈進新街口35中校園的八道灣胡同11號。房子到手,花了4個多月裝修翻建,馬不停蹄趕回紹興把老娘、兄弟接過來,紅紅火火過了個肥年,眼瞅清明將至,歇過乏來的魯迅決定抓抓家里的綠化工作。

據魯迅侄子周豐二回憶,花花草草什么的不算,八道灣原先總共種了44棵樹,而且不是瞎種,多少都含著典故。就拿數量最多的丁香來說,當時在北京算稀罕物,不像現在滿大街都是,要想瞧瞧新鮮,只能去牛街法源寺。魯迅當年住在南半截胡同紹興會館,出胡同南口往西一溜達就是法源寺,平常應該沒少去寺里看丁香,日久生情,自己買房以后一口氣就種了26棵。再比如《吶喊·鴨的喜劇》提到過一位俄國詩人愛羅先珂,他在八道灣住過很長時間,喜歡黃刺玫,臨走前特意叫上魯迅在院里種了兩棵,算是給老朋友添點彩,留個念想。

老北京有句順口溜,桑柳榆槐不進宅,當間兒不栽“鬼拍手”?!肮砼氖帧敝傅氖谴禾斓教庯w毛的楊樹,因為葉子大,容易招風,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別的樹還沒什么動靜,它就嘩啦啦亂響,老百姓覺得種在院里不吉利,容易把鬼給勾來。魯迅偏不信這個邪,特意在臥室的窗戶根底下種了棵白楊,理由是這種樹有風就響,聽著帶勁,他就得意這動靜。陪大哥聽了好幾年響兒的周作人后來也寫文章解釋說,我們哥倆在老家讀過本閑書叫《五雜俎》,按這書里的說法,南方墳地喜歡種松柏,北方墳地最愛種白楊,秋天刮風下雨的時候,白楊葉子淅淅瀝瀝一響,意境非常凄婉,有一種肅殺之美,只可惜楊樹在南方很少見,輕易聽不著這動靜,來北京以后就方便多啦,干脆自己跟家種一棵,夜里往炕上一躺就能聽,往飽了聽,多嘚!

周家老哥倆這愛好,要說還真有點花虎伯拉——各色。

“我”的后園不止兩棵棗樹

住進八道灣的魯迅有個心愿,希望全家人和和睦睦住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永遠也不分開。無奈造化弄人,消停日子過了沒幾年,跟二弟就鬧掰了,魯迅被迫搬家,先是在西四磚塔胡同租房,后來又在1924年6月8號買下了今天阜成門宮門口魯迅博物館的那個小院。新家收拾利落,照樣還得搞綠化。當時琉璃廠有家專門經營舊書文物的云松閣書鋪,掌柜的叫李堯臣,平常沒事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后來越玩越大,干脆跟豐臺花鄉置辦了幾片苗圃,捎帶手也搞搞綠植批發。魯迅是書鋪的???,倆人關系不錯,索性就把新家的綠化工程外包給了李掌柜。李掌柜年紀大了,懶得跑腿,轉手又把活兒交到兒子李慶裕手里。小李掌柜在北京土生土長,耳濡目染,種樹也按北京的規矩來,所以宮門口小院除了原有的丁香、楊樹和黃刺玫,額外還種了兩棵花椒。

北京人喜歡在院里種花椒,往深了說是圖個吉利,期盼多子多福。眼下形容老北京人過日子,張嘴就是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石榴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象征多子多福,不過這玩意兒打根上說,是張騫通西域以后,順著絲綢之路從伊朗那邊傳過來的,漢朝以前沒有。更早的人要想表達這個意思,只能用花椒。為什么呢?因為花椒開花結果都是一嘟嚕、一串,特別多,還鮮紅、鮮紅的,透著就那么喜興?,F在青年男女搞對象講究送花,不一樣的花還有不一樣的“花語”。漢朝以前的大姑娘要是覺得哪個小伙子相貌英俊,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晚上吃完飯,就可以把這哥們兒約出來,去河邊小樹林談人生、談理想,越談越熱乎,氣氛烘到一定程度,大姑娘掏出一把紅彤彤的鮮花椒,往對方手里一塞,象征性地告訴他說,我喜歡你,愿意跟你結婚生孩子?!对娊洝|門之枌》講的就是談戀愛送花椒的故事。

石榴傳進來以后,花椒的吉祥寓意就沒原先那么強了,北京人跟院里種花椒主要還是為了平時炒菜方便。尤其到了每年開春,黃花魚大批從天津運過來,家家戶戶甩開腮幫子足吃。品相不太好,稍微有點變質的魚侉燉,多擱作料,多擱醬,為的是遮那個異味。碰上特鮮亮的魚,那就得麻煩點,開膛去鱗,收拾干凈,兩邊斜著打花刀,拿鹽和料酒腌入了味,配點姜片、蔥段,上籠屜蒸。蒸到火候差不多了,去院里撅兩把花椒樹上剛冒出來的嫩芽,綻青碧綠,掀開籠屜,趁熱鋪在魚身上?;ń费孔屽伬锏臒釟庖粺?,那是滿院的清香。魯迅守著家里現成的花椒樹,十有八九,恐怕也吃過這樣的黃花魚。

小粉紅花的夢

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整整100年過后,魯迅后園墻外的兩株棗樹早已不知所終,墻內的丁香、花椒、黃刺玫卻還活得挺硬朗。流連徘徊在幾棵老樹當中,正好能看見魯迅書房的窗戶,可以想象他當年坐在破藤椅上,透過玻璃,瞧著樹上的葉子萌發嫩芽,由嫩綠變成深綠,再從深綠變成褐黃,然后慢慢飄落枝頭。家養的老母雞在樹下嬉戲啄食,墻縫中的蛐蛐“嘟嘟嘟”叫個不停?!杜D葉》里的小粉紅花卻不受干擾,自顧自地做著夢,夢見冬后還是春,春后還是冬。

1926年8月,魯迅離開北京去廈門大學任教,后來輾轉定居上海,除了短期探親,再沒有回過這個小院。去世前不到1個月,他寫了篇《女吊》,講的還是小時候百草園里神神鬼鬼那點事。1943年,魯瑞老太太病逝,被安葬在今天西四環外的板井村。1947年6月,小院最后的住戶,魯迅原配夫人朱安走完了自己的艱難一生,長眠在中關村東邊的保福寺。只剩下院子里的幾棵老樹,花開花落,年復一年,依舊做著小粉紅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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