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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邊界:《奧菲奧》的后人類書寫

2024-05-10 14:59段軍霞
安陽工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鮑爾斯里奧物種

段軍霞

(安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0)

美國新生代作家理查德·鮑爾斯的小說素以跨界著稱,常被人譽為“百科全書”,在他的筆下文學和科學得到了完美結合。在多領域、跨學科以及交叉學科所形成的各種信息體系中,藝術和科學的邊界被模糊,二者不再互不搭界,而是呈現開放與雜糅態勢。鮑爾斯2014年推出的《奧菲奧》(又譯作《奧菲歐》)更是將音樂學、基因學、化學等納入其敘事話語,小說的主人公晚年執著于DIY基因實驗,試圖用科學符碼記錄音樂節拍,以有生命的細胞——沙雷氏菌來永久保留音樂的美,這就打破了生命的邊界,彰顯了后人類主義思想。

1 后人類主義思想與《奧菲奧》

作為后理論時代的顯學,后人類主義的提出標志著人類思維方式的質變。當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得人與非人類的邊界變得模糊和消弭,挑戰了“何以為人”的本體概念,后人類思潮應運而生?!叭祟惒辉俦徽J為是用來操縱和控制環境所必需的統治力的根源。 相反,新生人類主體的分布式認知與分布式認知系統連接成一個整體?!盵1]392這不僅消解了自文藝復興以來人們所奉行的“人類中心主義”,更是挑戰了人與其他物種、生命與非生命的邊界。后人類主義代表人物——羅西·布拉伊多蒂創造性地提出了“普遍生命力”的概念,“生命被當作一個相互作用的、開放性的過程”[2]87。這就解構了人類的絕對中心地位,其他物種不再被視為人類的陪襯和背景,而是與人類相互依存的共同存在,跨物種的身體共同體理念由此產生。傳統意義上為人類——既有機的和有話語的,所專屬的“特殊生命力”與更寬泛理念的非人類生命和無生命的人造物之間的邊界被模糊、消弭和跨越。根據傅修延的觀點:“人類的生存策略是進化出容量足夠大的聰明大腦,這一策略固然使自己成為萬物之靈,但在此過程中也付出了視聽觸味嗅等感知能力退化的沉重代價?!币虼?,傅修延指出,物聯網的興起是對人類感官逐漸鈍化的補償。然而,人類不能僅依靠傳感器而生存,“我們應當正視這一問題并盡可能地實現‘復敏’——為此必須拋棄高高在上的人類中心主義,像我們的古人那樣首先把自己當成萬物中的一員”[3]48。超越生命、跨越邊界,實現人類在生物圈與其他生命體和非生命體的平等共存,這些后人類理念在理查德·鮑爾斯的《奧菲奧》中得以體現。

《奧菲奧》是鮑爾斯繼1991年的《金甲蟲變形記》后,再次運用音樂來探索宇宙中各種物種之間的相互聯系和和諧共存。小說的開篇被稱為前奏曲,背景是美國“911事件”之后的第10年。我們的主人公,古稀之年的音樂家彼得·埃爾斯在做著遺傳工程學實驗,他的退休生活不是如多數老人那樣打太極、旅游或學樂器,而是在他自己建立的實驗室里戴著護目鏡和醫用手套,在燒杯里調制液體,在培養皿上做DNA實驗,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掙脫時光的束縛,聽見未來的聲音”[4]2。他意在借助生物活細胞,用DNA來記錄音樂,讓音樂在現在和將來真正的“活著”,使其不僅超越人類的生命極限,甚至超越時間,完成他窮盡一生的追求:引發人類思考,讓人們相信音樂有靈魂。作者鮑爾斯也借此喚醒讀者:萬物皆有靈,音樂無處不在,我們甚至可以聽到咖啡的聲音,這盡顯后人類語境的超越疆界、萬物相聯系的理念,即人與其他物種緊密相連、相互依存。

2 動物如人:人與動物的伙伴關系

如同蝴蝶效應,引發一系列事件發生的是一條狗的死,那是一條以樂曲命名的狗——費德里奧。故事伊始,退休音樂家彼得·埃爾斯過著離群索居、與世隔絕的生活,唯一陪伴他的是一條懂音樂的狗。這條狗在埃爾斯眼里是他的老伙伴。在他的晚年獨居生活里,二者可謂相依為命、朝夕相伴,這就使得人類的范式被打破。早在2003年,鮑爾斯在接受采訪時就聲稱他的所有小說均是關于萬物之間的相互聯系、互惠共生以及群體認同,反對非此即彼的二元分類和人為割裂[5]110。10年后的《奧菲奧》依然遵循這個理念。當埃爾斯的狗費德里奧突發疾病、生命垂危之際,他直接撥打了911急救電話而不是聯系動物看護和管理局,在狗死后,他要給她(小說中即為人稱代詞)辦一場體面的葬禮。而不是隨意將狗的遺體當作生物廢料去處理,顯而易見,他把給予人的尊嚴與體面延伸到狗的身上。

在彼得·埃爾斯眼里,人、狗、音樂三者之間是沒有邊界的。他用貝多芬唯一的歌劇《費德里奧》給狗命名。該劇歌頌的是貴族唐·弗洛列斯坦的妻子利奧諾拉,她為營救因對抗暴政而身陷囹圄的丈夫,女扮男裝化名費德里奧混入監獄,并成為獄卒的助手。在她的照料和果敢行動下,弗洛列斯坦不僅幸免于難而且沉冤得以昭雪。這位聰明勇敢的妻子的化名被用在了一條金毛犬身上,可見狗在獨居的埃爾斯的生活里,取代了他妻子的角色,成為他的良伴?!跋衽疗账挂粯?,費德里奧也是他主人的良伴。她提醒埃爾斯何時該吃飯,何時該去散步。她不要求任何回報……?!盵4]9

與此同時,費德里奧還是一只音樂狗,對音樂的癡迷和欣賞水平甚至超出普通人類的鑒賞力,這一點連埃爾斯都深為折服。為了讓讀者相信,作者還刻意列舉歷史上很多音樂狗的超常表現,如音樂家瓦格納的西班牙獵犬帕普斯,人們稱其為“瓦格納的繆斯”?!短茟焉膭撟鳌肪褪撬屯吒窦{一起完成的,而且還充當了坦率的音樂評論家?!叭绻心囊欢吻記]能討好帕普斯,那狗就會跳到桌子上不停地嚎叫,一直到瓦格納放棄這段音樂方肯罷休?!盵4]9和帕普斯一樣,費德里奧對音樂和歌唱的喜好也伴其終生,他是彼得·埃爾斯音樂作品的唯一聽眾,就像一個音樂鑒賞家一樣,她不僅會唱歌,還能從刺耳的噪聲中辨別出悅耳的和音。在埃爾斯的實驗中,“他的狗聽到的八度音階和人聽到的一樣多。八度是內化于人的身體的,這個事實不僅在文化之間存在,也同樣存在于不同基因組之間”[4]11。這表明在作者鮑爾斯眼里,人與狗的區別只是基因組的排序不同,因此狗和人一樣能夠欣賞音樂并不足為奇。

由此可見,費德里奧在埃爾斯的世界里扮演著知音和生活伴侶的雙重角色。正因如此,在其死后,他為她精心挑選墓地,最后選址在她最喜歡去撒尿的后院一棵樹下,而包裹尸體的更是埃爾斯最為珍愛的東西,那是他的前妻用他們穿過的舊衣服做成的被子,上面的圖案他們稱之為“叢林之夜”。這條被子他前妻花了2年時間才做好,那是他們曾經共同度過的歡樂時光的記憶和見證。在埃爾斯眼里,只有這被子才能撫慰他失去費德里奧的哀傷,因為他相信:“如果人有靈魂,動物當然也有?!盵4]13同時還為她播放馬勒的《悼亡兒之歌》,這首曲子是馬勒為紀念他夭折的兄弟姐妹而作的,也是費德里奧最愛聽的曲子,用他最喜歡的音樂為他送葬,用埃爾斯最珍視之物為其裹尸,足以證明他不僅給予狗人類的尊嚴,更將其當作自己相親相愛的家人,這一切都揭示了小說的跨物種和后人類主體理念:人類無法割裂其與其他生命體的聯系而獨存,“后人類主體的關系能力并不局限我們人類,而是包括所有非擬人化的元素。生命物質——包括肉體——是智慧和自組織的,但又非常精確,原因是它無法割斷同其他有機生命的聯系”[2]86。

3 人如動物:現代社會的追蹤與被追蹤

后現代主義理論家讓·弗朗索瓦·利奧塔認為,“后現代性并不是一個新時代,而是對現代性所主張的一些東西的改寫,也即首先是現代性所主張的基于通過科學技術從總體上解放人類的計劃的合法性。但是正如我所說的,那種改寫已在現代性自身中進行了很長時間”[6]8。后人類主義對人類的去中心化主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人類在現代社會的作用的改寫,理論家們重新思考并界定了人與機器的關系。為了提高生產力,減輕自身的勞動強度和改善生活,人類發明創造出各種各樣的先進機器,它們在各個領域高效快捷地解放人力,給人帶來極高的經濟效益和生活便利。與此同時,機器也取代了人的勞動,更使得人的生活越來越依賴機器。一些智能工具如手機和電腦及其他很多的人機合一體(賽博格)成為時下人們的必需品,離開它們人幾乎寸步難行。而在《奧菲奧》中,鮑爾斯更是告誡人們,過分依賴手機和互聯網,人就如同動物一樣,變為“活著的可被編程設計的裝置和可被追蹤、監視的獵物”[7]135。

因為寵物狗費德里奧突發疾病,彼得·埃爾斯下意識地撥打了911求助電話,這導致警察上門,并發現了他的DNA實驗室,因此懷疑他是生物化學恐怖分子。警察推測他正在研制音樂炸彈,這毫無根據的甚至荒謬的推論迫使埃爾斯這個甚至沒有闖過紅燈的音樂家不得不開啟他的逃亡之旅。警察對他的追蹤只需要輕點擊鼠標和手機定位,到處安裝的攝像頭是無處不在的“眼睛”,使他變得小心翼翼?!斑@筆交易在多長時間以后可以被追蹤到?煙色玻璃后面有個攝像頭在盯著他……”[4]96他的一位老年學生借給他一部智能手機,他依靠手機上的地圖導航最終逃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樹林深處。然而,這部智能手機同樣會在大數據中留下痕跡,讓警察能夠追蹤到他,所以他不得不關閉手機。人們形影不離的手機和網絡就如同人類在動物身上植入的芯片,我們在追蹤動物的同時,我們也如同動物一樣在被追蹤。

小說中鮑爾斯多次強調科技給人們帶來的雙刃劍影響。埃爾斯的電腦中留存著他近10年瀏覽過的每一本書,輕敲幾下鍵盤,調查員就可以進入相應的數據庫,然后找到給他定罪的依據。在公園里,晨練的女人隨身攜帶的點唱機里,每支曲子都自動排列等待被播放?!斑h在這個星球的另一端的服務器群正把一億首儲存好的音樂聲塞進她的血壓袖帶中,卻沒有一首合適的?!盵4]82為了找到自己喜歡的音樂,她不得不邊跑邊按選擇鍵。人們在享受高科技帶來的極大便利的同時也受到科技的限制。尤其是在互聯網大數據時代,我們如時時被監控的動植物研究對象,每一個瀏覽過的痕跡都會被記錄,并作為依據推送給我們無數類似的資源。人們享受這些便利資源的同時,思想和價值觀也逐漸被這些機器推送的資料所影響甚至操控。海量的資源讓人目不暇接、難以消化,這就使很多人患上了“慢性聚焦障礙”。埃爾斯發現人們在工作中的專注度相較從前顯著衰退,短短的幾分鐘的新聞就會消耗完我們所有的耐心。人與機器的關系到底如何,是對抗式存在,還是人機合一,這是后人類主義的關注焦點?!霸诤蟋F代時代,人類并非總能主宰自己和所居住的地球的命運,他們有時也不得不依靠自然界其他物種或甚至人類自己創造出的東西的幫助?!盵6]8

4 消弭邊界:人與非人類的和諧共處

后人類主義推翻了傳統的人類中心論,根據其思想要旨,人類不再被視為地球上唯一有生命的物種,也不再被奉為世界歷史的中心,人類和生物圈中的其他生命體,如動植物等,應該和諧共處,共同分享地球家園。隨著科技的發展和應用,人類與其他物種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后者不再被視為人類的他者,而是與之相互依存的共同體。在《奧菲奧》中,鮑爾斯在大量描寫主人公音樂人生的間隙,也給讀者呈現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態畫面,這集中體現在對城市公園的描繪上。

公園是城市中自然的代表,雖然是由人設計和建造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中的生物逐漸脫離人工形態,因此公園兼具人文與自然屬性,屬于宏觀生態的一部分。埃爾斯在公園的晨練不僅使得整部作品的節奏變得舒緩,還極具代入感,我們如同走進埃爾斯的生活,隨他一同步入公園:“這座公園仿若一幅十七世紀的風景畫。除了那個慢跑的女人,沒有什么能讓他將其與現世聯系起來?!盵4]79公園里的美景可以讓他忘掉現實的煩惱。在他被無端猜疑為恐怖分子,忐忑和恐懼中,公園成了他的精神避難所?!耙盎ǜ采w了地面,它們的顏色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十分柔和。白色的雪蓮花、黃色的烏頭和遍地有點發靛藍色的番紅花旁邊還零星散布著一些小花?!盵4]78-79這些他多年司空見慣的花花草草,今天卻成了治愈恐懼的良藥。伴隨著這些花草,他的精神逐漸放松,沉浸于大自然之中,忘卻了現實的創傷。作為一位音樂家,埃爾斯對鳥兒的叫聲格外敏感。在失去狗的陪伴后,公園里的鳥兒成了他的臨時伙伴,他親昵地稱他們為“小東西”“小搗蛋”“藏在暗地里的獨唱者”?!鞍査箳吡艘谎蹣渖?,這個小搗蛋躲了起來。也許是鳥兒從一個彈琴的孩子那兒竊取過來的,或者是聽到了從夏日里的一輛敞篷車里飄出來的音符”。[4]84埃爾斯認為鳥的鳴唱早在人類誕生的幾百萬年以前就存在,它們是真正的歌者,其鳴唱則是擺脫人類桎梏的新奇樂聲,更是他一生致力尋求的真正音樂。在他眼里,林間鳥鳴就如同炫技的貝多芬在演奏一曲完美的交響樂。與動植物的和諧相處,使得埃爾斯產生了跨物種的共情,他完全融入周圍的環境,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過于粗糙、活得太久的生物”[4]84。這表明人類已走下至尊的神殿,重回萬物之中的一份子,作者在此向我們傳遞這樣的信息:只有像埃爾斯那樣對自然懷有敬畏之心,我們的世界才會變得更加美好。

后人類主義思想是對人類中心論和人類主體性的消解,理論家們認為人類與其他非人類物種的邊界被模糊直至消除,提出構建跨物種的和諧共同體,為當今社會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提供了解決方案。從后人類主義角度解讀鮑爾斯的《奧菲奧》,可以從人們通常關注的敘事的后現代性轉向作者對現代社會的人文關懷。小說中埃爾斯的跨界實驗雖然因警察的搜查而夭折,但其實驗目的揭示了后人類語境下的審美關系,它不再是人類與非人類之間二元對立的主客體關系,而是多元、多重的主體性之間相互依存的協作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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