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無畫處

高軍民

清代方熏《山靜居畫論》中有這樣一段記載:“石翁風雨歸舟圖,筆法荒率,作迎風堤柳數條,遠沙一抹,孤州蓑笠,宛在中流?；蛑冈?‘雨在何處?仆曰:‘雨在畫處,又在無畫處?！彼^“雨在無畫處”,意思是說,畫面上并沒有直接畫雨,然而通過那數枝飄拂的柳絲,一抹淡淡的岸影,卻又能使人得到滿天風雨的強烈實感。

在人物形象的刻畫中,這種善于抓住事物之間的各種聯系而由此及彼的例子是很多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

書籍

例1 我又無聊賴地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只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彷徨·祝?！?

《康熙字典》是一部封建統治階級官方肯定的、被當時的讀書人奉為權威的字典;《近思錄》是宋代理學家周敦頤、程顥、程頤以及張載的文章和語錄的選編,清代文人為此書做過集注;《四書襯》是一部解說儒家經典《四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的書。書房里的這些陳設反映出了魯四老爺是理學的忠實信徒,集中表現了他思想上的腐朽、政治上的反動和人性上的偽善。

例2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這三十里方圓以內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學問家;因為有學問,所以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嘆批評的《三國志》,時常坐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他不但能說出五虎將姓名,甚而至于還知道黃忠表字漢升和馬超表字孟起。(《吶喊·風波》)

《三國志》,這里指羅貫中所著的《三國志通俗演義》。清代康熙年間,毛宗崗假托金圣嘆的名義做過改編和批注。這里說“他有十多本金圣嘆批評的《三國志》”,是對趙七爺假充“有學問”的諷刺說法。金圣嘆評點的是《水滸傳》,并未評點過《三國演義》。小說中的趙七爺是個封建復辟勢力的代表人物。當辛亥革命風暴席卷起來后,他成天蜷縮在他的茂源酒店里讀《三國演義》,裝出一幅老實的相貌,實際上他反革命的賊心并未死,只是在等待時機。而當得知張勛復辟的消息后,立即露出了他復辟倒退的反革命原形,猖狂地活動在附近的村莊,大造反革命理論,嚇唬農民群眾,不再龜縮在茂源酒店里“坐著念書了”。讀書的情節反映了趙七爺的陰險、狡猾和反動。

對聯

例3 我回到四叔的書房里時,瓦楞上已經雪白,房里也映得較光明,極分明地顯出壁上掛著的朱拓的“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彷徨·祝?！?

“事理通達心氣和平”,語出宋代理學家朱熹的《四書集注》,下句是“品節詳明德行堅定”,意思是教人通曉事理、敦厚溫和。這是理學家所宣揚的自我修養的標準,而下文他對待祥林嫂卻是極其兇狠、冷酷和殘忍,與他信奉的儒家思想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由此看來,魯四老爺表面上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實際上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圖畫

例4 剛至房中,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寶玉此時便覺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幅對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紅樓夢》)

這是《紅樓夢》中秦可卿的臥房,“海棠春睡圖”,傳說楊貴妃一次睡午覺,唐玄宗把她比作海棠春睡未醒,秦氏臥室掛的可能就是這一類美人春睡圖。這幅對聯并不是秦少游所作,而是作者所擬,是為了點明與秦可卿是同一個姓氏。關于秦可卿本人風流淫蕩的習性,書中并沒有作正面描述,但我們從她房間中的擺設上看到,毫無例外的都和“香艷”故事有牽連,房中主人的德行自然可以得知。同時也暗示了秦氏對寶玉的引誘,對于揭露賈府中大小主子的荒淫腐朽面目,也起了重要作用。

歌曲

例5 次日,玄德同關、張并從人等來隆中。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于田間,而作歌曰:“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定,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毙侣劯?勒馬喚農夫問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臥龍先生所作也?！?《三國演義》)

幾個農民在這里唱山歌,不光是為了給劉備一伙提供一個可以問路的對象,或是讓他們知道諸葛亮曾經寫過這么一首歌詞;而是要使人們一踏進隆中,就能強烈感受到諸葛亮作為一個杰出的政治家所具有的那種“春風化雨”般的影響。

外文

例6 有個促狹鬼畫了一張漫畫,畫著別里科夫打了雨傘,穿了雨鞋,卷起褲腿,正在走路,臂彎里挽著華連卡;下面綴著一個題名:“戀愛中的anthropos?！?契訶夫《裝在套子里的人》)

anthropos是希臘語“人”的意思。契訶夫在這里不直書“人”字,卻借用希臘語,不僅與課文一開始就交代別里科夫是“希臘文教師”相照應,而且不露聲色地凸現了他“套中人”的個性特征?！八痰墓糯Z言”,對他來說,就像“雨鞋和雨傘”一樣,也是他躲避現實生活的一個“套子”。從實質上說,正是他因循守舊、頑固保守、害怕變革的僵化思想在現實生活中的折射。契訶夫用這個希臘文單詞,對別里科夫式的“套中人”進行了辛辣的諷刺,是耐人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