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善和與鄧小平

王曉建

一

中國人民解放軍工程兵前后有兩任司令員，第一任是湖北荊門人陳士榘，第二任即是湖南茶陵人譚善和。

譚善和原為紅六軍團、紅二方面軍的干部，抗日戰爭初期調到八路軍總部，先后任總部特務團政治處組織保衛股股長、政治處代理主任，八路軍野戰政治部保衛部一科科長。他就是在這時認識鄧小平的。

譚善和直接在鄧小平領導下工作，是在解放戰爭初期。1945年10月平漢（邯鄲）戰役打響，時任冀魯豫軍區后勤部政委的譚善和負責組織將彈藥、物資、糧食運送給參戰部隊。他的高度負責、刻苦耐勞，哪里有困難往哪里上的精神，引起晉冀魯豫軍區司令員劉伯承、政委鄧小平的注意。平漢戰役結束后，劉鄧首長點名要譚善和去完成一項特殊的任務——到山東日照去兼任晉冀魯豫軍區駐山東辦事處主任。

辦事處的主要工作是轉運華東新四軍和山東軍區支援給晉冀魯豫軍區的炮彈；接受經周恩來爭取由救濟總署分給晉冀魯豫解放區的救濟物資。在國民黨已挑起內戰的情況下，譚善和想方設法克服困難完成任務，將炮彈運送到晉冀魯豫軍區野戰部隊手中，將救濟物資運交邊區政府。連分來的一輛沒人會駕駛的摩托車，也被他奇跡般地連騎帶推從山東日照弄回了河南舊范縣。

有一次，上海出版界的進步人士送給鄧小平一包書籍，因為不知道鄧小平的具體地址，這包書籍輾轉捎到了晉冀魯豫軍區駐山東辦事處。譚善和見包已破損，便打開來重包。包里的許多書都是他只聽說過卻沒有見過的，愛讀書的譚善和被吸引住了，他想了想，決定留下幾本歷史和文學方面的書。

過了幾天，譚善和回晉冀魯豫軍區司令部所在地河北武安冶陶鎮匯報工作，順便將那包書也帶了去。

見到鄧小平，譚善和匯報了辦事處的工作，然后拿出那包書說：“鄧政委，上海進步人士送給你一包書，其中有幾本我很想看看，就自己做主留下了?！?/p>

鄧小平接過書，爽快地說：“想看你就拿嘛，包里的書你想要哪本還可以拿走。以后需要什么書就講，我這里有的都可以給你。不過書拿去了就要讀，可不能拋在一邊?！?/p>

譚善和忙說：“事情再多，我也一定要把那幾本書都讀完?！?/p>

鄧小平笑著說：“對嘛，當個指揮員，負責干部，就是要多讀書。不怕文化程度不高，就怕不肯學習。沒有文化，沒有知識，打不好仗也做不好工作?！?/p>

鄧小平這番話，譚善和牢記在心。后來，無論是在大小戰斗不斷的大別山區，解放大西南的行軍路上，還是在空氣稀薄的康藏公路筑路工地，陰暗潮濕的朝鮮坑道里，他都帶著書，有空兒就讀上幾頁。

二

1947年5月，譚善和被任命為晉冀魯豫軍區第十一縱隊三十二旅政委。他匆匆結束了辦事處的工作，但還未到十一縱隊上任，就又接到劉鄧首長的命令，調他到晉冀魯豫野戰軍司令部任軍械處處長。一心想去作戰部隊的譚善和服從了組織決定，立即動身到野戰軍司令部報了到。

劉伯承、鄧小平與譚善和談了話，告訴他野戰軍主力即將打入敵占區，挺進大別山。他必須在10天之內將軍械部門組建起來。鄧小平最后說：還有一些迫在眉睫的工作，也必須抓緊完成，具體的事由李達參謀長布置。野戰軍參謀長李達要求譚善和抓好兵工廠的遷移工作，保障大部隊流動作戰的需要；要在大部隊出發之前組建一個野戰軍留守處；要組織一大批干部南下開辟新區；還要籌集供野戰軍司令部在大別山區使用的銀元……

這些工作，有許多并不屬于軍械處處長的職責范圍，譚善和不計較分內分外，一概接受了下來，然后率領新組建的軍械處人員及8000人的南下干部支隊，并攜帶大批銀元、彈藥，緊隨劉鄧大軍之后進入了大別山。

在大別山區，譚善和被劉鄧首長任命為后方指揮長，在河南新縣一帶統一指揮后方機關人員和警衛部隊，與前來“清剿”的國民黨軍隊周旋。國民黨軍損兵折將被迫撤走以后，鄧小平找到譚善和，交給他一項新的任務。鄧小平指著地圖說：“商城這個縣地處河南、安徽、湖北三省交界，對我們堅持大別山很重要。但那里的地主武裝勾結土匪，脅迫群眾離家上山，到處打槍開炮，使我們的工作至今無法開展。特別是青區一帶的地主武裝，其頭子顧敬之，無惡不作，控制群眾很厲害?，F在派你去商城當縣委書記，你帶一個團，要盡快打開那里的局面?！编囆∑竭€向譚善和交代了工作中需要注意的問題，強調說：“你們要千方百計爭取群眾，有了群眾的支持才能站住腳。多少年來我們能打敗國民黨，就是因為有老百姓支持我們?！?/p>

譚善和立即行動，帶領配屬給他的第二縱隊五旅的一個團趕往商城。他派人四處尋找群眾做宣傳工作，耐心爭取群眾。自己也鉆進深山老林，向躲起來的群眾解釋：我們就是當年的紅軍、新四軍，現在又回來了，共產黨一定能讓老百姓有飽飯吃。爭取、解釋工作逐漸有了效果，群眾陸續下山回到村里。發動起來的群眾紛紛協助部隊剿匪反霸，很快肅清了地主武裝和土匪。

一個多月以后，鄧小平、李達率一支小部隊來到商城，肯定了譚善和的工作，特別表揚了他翻山越嶺地爭取、發動群眾的做法。

三

1948年5月，晉冀魯豫野戰軍改稱中原野戰軍；1949年2月，中原野戰軍改編為第二野戰軍，司令員、政委仍由劉伯承、鄧小平擔任。劉伯承、鄧小平決定組建第二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由第二野戰軍參謀長李達兼任特種兵縱隊的司令員和政委，孔從洲任副司令員，譚善和任副政委。譚善和赴任前，鄧小平囑咐他說：“特縱是一支新組建的部隊，成員有二野的也有三野的，還有剛剛起義的。李達參謀長主要管野戰軍司令部這一攤，特縱的工作要靠孔從洲和你做?？讖闹奘菞罨⒊菍④姷睦喜肯?，西安事變時就與我們合作了，你要尊重他，配合他，至于具體工作，你要多分擔一些?！?/p>

按照鄧小平的指示，譚善和與孔從洲齊心協力，不到一個月就將特種兵縱隊組建了起來，共轄兩個炮兵團、兩個工兵團、一個坦克團。4月，特種兵縱隊參加了渡江戰役，工兵架設多座橋梁，炮兵壓制長江對岸敵軍的火力，坦克兵攻殲據守工事頑抗的敵軍，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劉伯承、鄧小平對剛剛組建的特種兵縱隊能夠邊整訓邊投入作戰表示滿意。

南京解放后，譚善和兼任長江渡口浦口鎮的軍管會主任、中共浦口區區委書記、渡江指揮部司令員、支援解放上海運輸部隊副司令員等職，工作十分繁忙。

5月間的一天上午，鄧小平忽然行色匆匆地來到浦口的渡江指揮部，僅一名警衛員隨行。鄧小平告訴譚善和，他是在中央開完會以后，從北平坐火車回南京來的。當時，長江上還沒有橋，南來北往的人員、物資、車輛都得在浦口乘輪渡。

利用等候輪渡的時間，鄧小平詢問了特種兵縱隊和浦口的情況。譚善和向鄧小平作了簡要的匯報。

當鄧小平聽到特縱部隊進城后，指戰員們對電燈、沙發、抽水馬桶都感到新奇時，便說：“你們特縱進駐了南京，要特別注意抓緊部隊的教育，要認真領會黨的七屆二中全會精神，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戒驕戒躁，保持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絕不能像過去的農民起義軍那樣，進了京城就眼花繚亂，脫離人民群眾?！?/p>

接著，鄧小平又談了對浦口工作的意見——要依靠群眾醫治戰爭創傷，安定人民的生活。浦口有兩座規模較大的工廠，鐵路機車車輛廠和侯德榜先生創辦的永利亞化工廠，要想方設法為工廠創造條件，讓他們迅速恢復正常生產。鄧小平加重語氣說：“只有生產恢復了，人民的生計才能真正得到保障?！钡弥挚诘貐^還有一些國民黨軍埋設的地雷尚未清除，鄧小平立即說：“你們特縱不是有工兵團嗎？工兵排地雷有經驗，要組織力量盡快清除這些地雷，保護群眾的人身安全?！?/p>

時近中午，譚善和要安排鄧小平吃了午飯再走，鄧小平擺擺手沒有同意。譚善和考慮到浦口至下關這一帶還時有國民黨軍隊的散兵游勇出沒，便建議說：“我給野戰軍司令部打電話，要他們派車到江邊接你吧？”鄧小平說：“不要打電話了，人民群眾是心向我們的，有人民群眾就有安全，走到哪里都不怕。我看，過了江雇一輛黃包車就可以了?！?/p>

譚善和陪鄧小平乘輪渡過了長江。從下關碼頭上了岸，譚善和招呼來一輛待客的黃包車，請鄧小平上車。鄧小平見那位黃包車夫面黃肌瘦，說什么也不肯往車上坐，只把隨身攜帶的皮箱放到車上，自己和警衛員跟在車后步行。從下關到中山北路是一段上坡路，坡度較大，拉車上坡的黃包車夫顯得有些吃力。鄧小平見狀，馬上喚警衛員和他一起在后面推車。時值初夏，“四大火爐”之一的南京已是酷熱難當，汗珠不斷地從鄧小平的頭上滴落下來，但他仍躬著腰推車，直到把車推上坡。黃包車夫沒有料到，共產黨、解放軍的大官雇了他的車不但不坐，反而幫助他推，臉上浮現出惶惑、感動的神情。

譚善和站在江邊目睹了這一幕，思緒起伏，聯想到了許多許多。

四

新中國成立初期，鄧小平兼任西南軍區政委、中共中央西南局書記，譚善和仍在鄧小平領導下工作。1950年2月，進軍西藏前，二野特種兵縱隊改編為西南軍區炮兵縱隊和工兵縱隊，譚善和任工兵縱隊司令員兼政委。譚善和在重慶見到鄧小平時，鄧小平著重與他談了進軍西藏的問題：“進軍西藏，軍事上不會有很大的硬仗，最大的困難是運輸補給。這方面工兵的任務很重，所以才把特縱分開。你當工兵司令員兼政委，副司令員和政治部主任都是賀老總從西北帶來的，也都是你在紅二方面軍時的老戰友，你要和他們團結一心，做好支援進軍西藏的工作?！?/p>

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劉伯承、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也分別對筑路工作做了指示，譚善和按照首長們的指示，率1萬余名工兵指戰員奮戰半年，克服高寒缺氧、地質條件復雜等重重困難，打通二郎山，橫越大渡河，僅用半年時間便把康藏公路修到了金沙江邊。西南軍區首長賀龍、鄧小平在公路通車的當天即給譚善和及工兵部隊全體指戰員發來賀電：“你們克服了工作與生活中的各種困難，戰勝了自然障礙，進入康藏高原，冒著風雪雨雹在氣候寒冷、空氣稀薄的地帶，發揚了高度的革命積極性，涌現了很多模范事例，在解放康藏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特電祝賀并予慰勉?！?/p>

十八軍利用剛修通的康藏公路雅安至海子山段，迅速集結部隊渡過金沙江，發起昌都戰役，獲得殲滅藏軍5700余人、攻克入藏門戶昌都的重大勝利。昌都戰役結束后，西藏地方政府的態度發生了轉化，很快派出以阿沛·阿旺晉美為首的和談代表團，于1951年5月在北京與中央人民政府簽訂了《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簡稱“十七條協議”）。西藏獲得和平解放。

1964年6月，時任工程兵參謀長的譚善和組織指揮工程兵某部隊，舉行了一次向黨中央、中央軍委匯報的軍事技術表演。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與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云等領導同志一起，在十三陵水庫觀看了這次匯報表演。

匯報表演包括抗登陸、遙控爆破操縱地雷場、對空拋射手榴彈、防空降等12個項目。匯報表演過程中，鄧小平把譚善和請到身邊，詢問了裝備、訓練方面的幾個問題，譚善和一一作了詳細的解答。鄧小平聽后點點頭說：“時代不同了，科學技術發展了，你們不光要嚴格訓練，還要加強業務學習，把工程兵建設成有科學、有文化、有技術的高素質的兵種?！睌z影記者及時地為鄧小平和譚善和拍下了一張有紀念意義的合影。

“文化大革命”中，鄧小平被“打倒”，譚善和也身處逆境，遭批斗、隔離審查后，被逐到河南某部農場“勞動改造”。1973年，譚善和被任命為新疆軍區副司令員。兩年后，經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和復出的鄧小平等老同志提議，毛澤東批準，譚善和擔任了工程兵司令員。

1976年，鄧小平在“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中再次被批判、撤職。譚善和怎么也想不通，曾向老首長、副總參謀長李達表露過自己的憂慮?！八娜藥汀眲倓偙环鬯?，譚善和就悄悄看望了臨時住在花園村的鄧小平。

在譚善和的心目中，鄧小平永遠是自己崇敬的老上級、老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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