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本色　雅俗共賞

陳厚勇

【摘要】關漢卿是我國古代著名戲劇作家。其語言藝術特征可概括為:字字本色,雅俗共賞。人物語言符合人物的身份與性格,貼切樸素、自然逼真;人物思想性格的變化通過人物語言逐步呈現出來;人物語言的個性化,符合生活本身。關漢卿嫻熟純真的本色語言,深深地吸引著歷代不同層次的戲劇愛好者。

【關鍵詞】關漢卿 戲劇語言藝術

關漢卿,元代大都(今北京)人,號已齋。他是我國古代戲劇藝術頂峰上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他的戲劇作品題材廣泛,包括歷史人物故事、民間傳說以及社會現實問題。關漢卿尤其擅長描寫下層婦女的悲慘遭遇和他們的反抗斗爭,他是一位現實主義劇作家。

清代著名學者王國維在其《宋元戲曲考》中說關漢卿“一空依傍,自鑄偉詞,而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為元人第一”。這一擲地有聲的評價直接道出了關漢卿的語言藝術特征:字字本色,雅俗共賞?，F以其名劇《竇娥冤》略作論述。

一、人物語言符合人物的身份與性格,貼切樸素、自然逼真

且看《竇娥冤》第三折,竇娥在法場對蔡婆說的一段話:

“婆婆,那張驢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里,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不想婆婆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婆婆此后遇著冬時年節,有蹇不了的漿水飯,半碗兒與我吃;燒不了的紙錢,與竇娥燒一陌兒。則是看你死的孩兒面上!”

這段獨白,竇娥把自身的冤枉對婆婆表白,可見其犧牲之大。她向婆婆提出了極其卑微的要求,這卑微的要求還要對方“則是看在你死的孩兒面上”。這段說白十分貼合竇娥這個善良的小媳婦的身份與性格。從中我們看到了封建社會婆媳關系的不合理以及婦女社會地位的低下和悲慘。這段說白就像生活本身那樣自然樸素,我們幾乎看不到藝術加工的痕跡,肖似逼真。

再看第二折中,張驢兒誤藥死其父之后,嫁禍于人,欲威逼霸占竇娥的說白:

(張驢兒云)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

(張驢兒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問,你這等瘦弱身子,當不過拷打,怕你不招認藥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啊,你早些與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

張驢兒想要霸占竇娥,想出了滅絕人性的手段。藥死其父之后,他不但毫無悲痛悔恨之心,反而變本加厲地威逼竇娥,一個地痞、流氓、無賴之徒的形象活脫脫躍然紙上,這是非語言大師的本色語言所不及的。

接下來竇娥的“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的辨白,更是把個瘦弱、純潔甚至有些天真的竇娥刻畫出來。出身低微、深受封建禮教束縛的竇娥,她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到現實社會的黑暗和當時官吏的腐敗。所以,命運悲慘的竇娥把自己的清白寄托在官府的身上。由此看來,竇娥的語言是符合其自身思想、性格的。

二、人物思想性格的變化通過人物語言逐步呈現出來

且聽竇娥在公堂上的幾句辯護和唱詞:

“我婆婆因為與賽盧醫索錢,被他賺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卻得他爺兒兩個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兒兩個在家,養膳終身,報他的恩德。誰知他兩個倒起不良之心,冒認婆婆做了接腳,要逼勒小婦人做他媳婦。小婦人原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執不從。適值我婆婆患病,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兒吃,不知張驢兒那里討得毒藥在身,接過湯來,只說少些鹽醋,支轉小婦人,暗地傾下毒藥。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嘔吐,不要湯吃,讓與他老子吃,才吃的幾口便死了,與小婦人并無干涉。只望大人高抬明鏡,替小婦人做主咱!”

(唱)【牧羊關】大人你明如鏡,清似水,照妾身肝膽虛實。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他推道嘗滋味,吃下去便昏迷。不是妾訟庭上胡支對,大人也,卻教我平白地說甚的?

在竇娥眼里,堂上坐的是父母官,是為民做主的青天。所以,她實話實說。這幾句簡單的辯護和唱詞反映出了竇娥思想的單純與天真。

接下來,竇娥被毒打屈招:

【罵玉郎】這無情棍棒教我捱不的。婆婆也,須是你自做下,怨他誰?勸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是誰人唱叫揚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飛。恰消停,才蘇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萬種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層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飛,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誰知!則我這小婦人毒藥來從何處也?天哪!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陽暉!

(孤云)你招也不招?(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婦人下毒藥來。(孤云)既然不是你,與我打那婆子!(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罷,是我藥死公公來。(孤云)既然招了,著他畫了伏狀,將枷來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來日判個斬字,押付市曹典刑。(卜兒哭科,云)竇娥孩兒,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殺我也!(正旦唱)

【黃鐘尾】我做了個銜冤負屈沒頭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賊!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爭到頭競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認藥殺公公,與了招罪。婆婆也,我怕把你來便打的,打的來恁的。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在昏庸、貪婪、腐敗的官吏面前,竇娥雖遭毒打,但還是不屈服,但當聽到婆婆要挨打,為了救婆婆,她只得屈招,承受冤屈。腐敗的公堂之上,我們看到了一個純樸、善良、孝順的女孩形象。

再聽竇娥在被押赴刑場途中對天地的控訴:

【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錯看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從對張驢兒的不從到公堂上的辯護和屈招,再到對天地的控訴。竇娥的思想和性格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現實面前,她不再天真、不再幻想。她已經看到了官吏的腐敗?？少F的是竇娥并沒有默默接受,她發出了吶喊,大聲控訴天地,嚴厲斥責昏庸、腐敗的封建官吏。此時的竇娥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瘦弱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堅貞的、以死抗爭的“女豪杰”形象。竇娥思想性格的逐步發展變化,都是通過其個性化的語言逐步展現出來的。

三、人物語言的個性化,符合生活本身

劇中人物眾多,但個個性格鮮明?？促惐R醫其人其語:

“行醫有斟酌,下藥依本草。死的醫不活,活的醫死了。自家姓盧。人道我一手好醫,都叫做‘賽盧醫。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在城有個蔡婆婆,我問他借了十兩銀子,本利該還他二十兩。數次來討這銀子,我又無的還他?！薄靶∽犹t出身,也不知道醫死多人;何嘗怕人告發,關了一日店門?在城有個蔡家婆子,剛少的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p>

寥寥數語,一個窮困潦倒、窮而生惡的庸醫已躍然紙上。

再聽太守桃杌的話:

“我做官人勝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若是上司當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p>

太守桃杌的話,也只有像他這樣昏庸、貪婪、卑劣的官吏才能說得出來。

聯系情節,如竇娥屈打成招、押赴刑場時對天地的控訴以及臨刑時的賭誓等,我們可以看出,關漢卿從始至終都在關注自己的語言,力求做到人物語言的個性化,做到人物語言符合生活本身。

的確,作為元代戲劇頂峰的巨人,關漢卿嫻熟純真的本色語言,深深地吸引著歷代不同層次的戲劇愛好者。文化層次低的人讀之觀之,能懂;文化層次高的人讀之觀之,覺得有味。此可謂雅俗共賞。

元末明初賈仲明《凌波仙》吊詞有云:“珠璣語唾自然流,金玉詞源即便有,玲瓏肺腑天生就。風月情忒慣熟,姓名香四大神州?！奔氉x《竇娥冤》,我們會覺得賈仲明對關漢卿的本色語言的評價是極其精準的。

【參考文獻】

1、《中國戲曲選》,王起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

2、《中國古代文學史》,陳容舒主編,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