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的詩

周　星

登大乘寺

當所有的風倒過來吹，天空就看不見了

一別九年，突然想回去看看

這個城市已經有了細微變化

火車站，經濟增速，樓盤，屬于大乘寺的地界

越來越小。我仍記得當初的鐘聲

如暮鼓一下一下敲在心頭

一個人的年輕總是伴隨著叛逆、不辨是非、固執

而離開的。那時我走在這座城市的風口

覺得自己會用一生去仇恨某人

這樣的錯誤花了七年才得以修正。不像現在登大

乘寺

仿若修行，滿懷慈悲

大乘寺不如往昔了：墓地不在，小徑改為盤山公

路

千年古鐘也不見了?；蛟S已沒有誰

愿意再給這座日益膨脹的城市送去一聲鐘響

進香禮拜時突然地笑了笑，撫摸著蒲團

和功德箱，那時就是在這

我狠狠地撞在鋼鐵上：一個賭氣的孩子的無知多

么堅硬

從大乘寺出來刻意繞遠道走小徑

不曾想處處已被私房堵塞

最后在山民的指點下穿過一片菜地

才看到一堆來不及遷徙的墓碑

上面插著的紙花在寒風中

瑟瑟發抖

寫在紀念日之前

彈開盒蓋，噗地一聲，他點燃了指間的煙

房屋晦澀，火紅的氣味在蔓延，窗口偶爾會透進

光來

照亮這張臉，隨即一閃而逝

國慶節的夜晚，煙花在上空爆裂。以往的每年

他都會迫切盼望此刻來臨，如守歲

那時他才九歲，還保持著對世界的憧憬

不像現在，更多的沉思纏繞著他?；蛟S他應該懊

惱

而不是慶幸

那顆落在他的藏身之所的炮彈沒有爆炸

一個僥幸逃生的人總覺得那些先他而去的朋友是

替他死掉的

他眼角有微弱的褶皺，湊得更近才能看得更清那

些面孔

是連成一串的。炮火襲擊了駐守的森林：雪地滿

是

拖過線條的血跡。杉木倒了一地，如這些橫七豎

八的尸體

已不能再被安排來做防御了——炮彈會穿過縫隙

打在殘缺的軀干上。他目睹兩個最要好的朋友

在身前沒了：一只手掩在嘴唇上，他已經喊不出

聲來

戰火仍旺，反擊還在延續。后來天漸漸黑下來

戛然而止的停頓，他指間的煙滅了，那些面孔越

飄越遠

他睜開眼，摸出火機：噗地一聲，又點燃了一支

國慶節的夜晚，孩子們依然在窗外歡呼

空中樓閣

它早已廢掉，我也多年沒有爬上去過。來自童年

的記憶

沒有可供觀賞的家具。塵埃，所有的塵埃我都不

愿拭去

它還是當年的樣子，插秧的木馬還在角落，松樹

板也原封不動地壘放著

另一間房屋有我們追趕的痕跡，甚至我們早些年

飼養的小花貓還在

暗夜里一個人躺在床上

可以聽見樓閣里傳來的腳步。沒有多余的聲音。

這當然可以理解為陰魂不散

姐姐，多像咱們經年未見的媽媽，她在另一個世

界里

離咱們并不算遠。她可以輕松地找到咱們，讓咱

們確信她一直都沒有放棄

那把小樓梯她當然也沒有移開。只是這么多年我

一直覺得：

這座還沒能及時建好的樓閣不應只有一扇門，它

應讓其他人也看見

這是我們的生活

午時過后，所有尸體從各自的房間里奔跑出來，

趕赴地獄

他們沒有面孔沒有重量，只是急迫地在大街上尋

找

自己的魂魄。他們太可憐了，無魂可依，他們喊

叫

沒有回音——一個人的聲嘶力竭被另一個人的所

淹沒

他們只好擠成一團，相互欺詐、推搡：

被擠到邊緣的忍無可忍，干脆從十八樓跳下

擠在中間沒有太多可擔心的拿著從父母手中騙來

的鈔票喝著酒點上煙

更多的仍是那些餓著肚皮的。他們在大街上

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

轉鐘一過，地獄最后一絲光亮即將熄滅，所有尸

體必須及時趕回

自己的房間，以免被無常抓住

可那些出來匆忙的早已記不清自己的房間號了。

她們走在大街上

隨便拉住同樣記不清房間號的他們，湊錢一齊去

買通

路邊的那些牛頭馬面以借住一宿

忙碌一晚，他們累得麻木了。在黑暗中，他們抱

成一團

卸下身上的桎梏，機械地將一個個同樣無魂可依

的尸體

炮制出來

素描：深夜，我們談論著

她有點抑郁

因為大街不斷有雨落下

她仿佛聽到

緊密的腳步聲

當我們回到一張餐桌上

更像一對臨時組裝起來的玩具

不斷有人加入

受雇于集體意志

我們必須把談話隱藏一半

讓資歷去換取平等

作為餐桌中唯一的聽眾

我是幸福的

而她

有點抑郁

她舉起手，放下手

又舉起手

重復著倒水的姿勢

這時大街上已經只剩下燈光

與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在南京火車站看群鳥云集

群鳥在空中

一會兒向北，一會兒向西

不斷失落的人重新聚集

帶著黑色羽毛

起飛

我們從一站趕往另一站

像群鳥

漫無邊際。候車室外，群鳥越集越多

朝著同一方向飛

飛了這么久，也沒有一只鳥

脫離隊伍

多好啊，我們從那么遠的地方趕來相聚

就到了這離別的時刻

朋友啊，你南下的火車還沒來

我們也就不愿離開

周星，1987年生于湖北成寧?，F就讀于武漢理工大學，曾任該校原點文學社社長。有作品見于《詩歌月刊》等刊物，也曾入選一些詩展專號。系啦啦等詩群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