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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西方盧梭研究的歷史演進

2011-03-15 03:30周采
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1年1期
關鍵詞:歷史演進西方

摘要:盧梭的諸多學說一直有著巨大影響,在西方各種精神和運動中留下印記。研究盧梭的學者們成就斐然,但各種解釋互相抵牾,意見分歧已不限于盧梭的政治理論,還包括其經濟學說、宗教學說、教育學說和道德學說。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一小批學者開始進行盧梭著作統一性的研究。朗松、賴特和卡西勒三位學者為尋求盧梭那“一大原則”作出重要貢獻。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書寫盧梭的大潮一直勢頭不減,并出現一種“內在轉向”,即探察盧梭遺留下來的大宗零散的自傳性資料,包括書信、出版著作和盧梭所有的自白,利用這些證據耐心復原盧梭的生活。這并不意味著冷落了盧梭發表的著作,而是將其融入他的整個存在。

關鍵詞:西方;盧梭研究;歷史演進

中圖分類號:G4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4608(2011)01-0078-06收稿日期:2010—09—26

基金項目:教育部社科基金(08JA880037)

作者簡介:周采,博士,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210097

為了傳播自己的思想體系,盧梭撰寫了大量散文、論文、文學作品和信札,但他同時認為知音寥寥,只有極少數具有天分的人才能理解他的思想。在他看來,讀者要想欣賞他的東西,既需要情感,也需要理性,既需要德性和追求真理的熱情,也需要自然本能。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書寫盧梭的大潮一直勢頭不減。對此誰也不會感到驚訝。盡管此前研究盧梭的學者們成就斐然,做出了幾為定論的解讀,但此后還是有各種各樣互相抵牾的解釋繼續留存,它們的魅力越來越大,使人無法置之不理。再加上盧梭本身也使如此多樣的解釋成為可能?!俺酥?,我們這個有著滅絕集中營的駭人的世紀也覺得不能讓盧梭閑著。強迫人自由,將無神論者處死,他這些名聲不佳的想法都已有人效法,這使得過去對盧梭的攻擊又卷土重來,而過去對盧梭的守護也重新開始?!?/p>

一、盧梭評論者的種種爭議

關于盧梭的種種爭議至少可以分為兩派:一是盧梭的門徒之間的相互矛盾;二是盧梭反對者之間的相互矛盾。兩者一樣尖銳。在反對者中,有人痛斥盧梭為理性時代的化身,有人譴責他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個人主義的擁護者和倡導毀滅性混亂的哲學家,還有批評家抨擊他立了一個“集體的暴君”,并在《社會契約論》中再次引薦了“身著新衣的老一套君權神授說”。盧梭的門徒也各執己見:雅各賓派以他的名義建立起恐怖統治;德國浪漫主義者把他作為解放者歌頌;席勒將他描繪為殉身于智慧的烈士。盧梭在18世紀最難纏的對手埃德蒙,柏克(Edmund Burke)在《法國大革命反思》中說過,倘若盧梭還在人世,在其神志清醒的間隙,也會被其弟子們的瘋狂實踐所驚呆。

在盧梭不再是那場政治斗爭的象征之后,各種解釋之間的沖突仍未消弭。意見分歧已不限于盧梭的政治理論。美國學者彼得。蓋伊注意到:“盧梭一會兒被稱作理性主義者,一會兒又被稱作非理性主義者;他的經濟學說被說成是社會主義的,又或是奠基于承認私有財產之上的;他的宗教被視為自然神論的、天主教的或是新教的;他的道德學說被認為是清教徒式的,又或者是過于感情用事和寬松隨便的?!?/p>

一般認為,盧梭對于哲學的主要貢獻是他的社會政治學說。大多數評論者都將盧梭作為一個政治理論家看待,或是從政治哲學方面來評判其思想,因而政治學范疇在分析其文獻時顯得最為有用。有人說盧梭是個人主義者,有人說他是集體主義者,有人說他是自相矛盾的作家,還有人說他在半路從個人主義轉向了集體主義。一些人認為,盧梭的一切都能在《論不平等》中找到。這部“人類的小說”的中心主題是人本善良,社會使其變壞。有人認為,雖然《社會契約論》是“反自由的”,但在盧梭的政治學說中只是一個異數而已,其《論不平等》中個人主義的想法,那種反社會的觀念才是根本所在,它幾乎貫穿于盧梭的所有著作之中,在《愛彌兒》里尤為顯著。有人認為,激發盧梭寫《論不平等》的是個人主義的、甚至是近乎無政府主義的想法。而在《社會契約論》中,盧梭仍是一位個人主義者,雖在表面上恰恰相反。相反的觀點則認為盧梭是一個集體主義者,有人說他想用他的政治學說來給法律和政府以致命一擊,結果反而不可避免地導致了暴政。迄今,許多盧梭的讀者對于公意至高無上、人被迫自由以及公民宗教都銘記在心,而將其著作的其他內容拋諸腦后。

在宗教學說方面,美國學者理查德,塔納斯認為:“盧梭相信,宗教內在于人類的環境。他堅持認為啟蒙思想家高揚人的理想,忽略了實際上具有的本性——他的感情、他的深層的沖動和直覺,以及超越一切抽象公式的靈性的饑渴?!痹谒磥?,盧梭相信,不是通過神學教條、教士的等級制度已經敵對的教派的中介,而是最好轉向大自然,人類才能夠學會崇拜造物主,因為在大自然中存在著人們更夠理解和感受的一種莊嚴。盧梭因此處在了一種影響極大的位置,既不同于正統教會,也不同于懷疑論的啟蒙學者,他將前者的宗教性以及后者的理性的改革思想結合在一起,然后又對兩者予以批評,這就埋下了矛盾的發展種子,因為盧梭一方面肯定人類具有宗教本性,另一方面有鼓勵現代感覺力逐漸擺脫正統的基督教。

法國學者維克托·巴施(Victor Basch,1863—1944)認為盧梭首先是一個詩人和藝術家?!拔乙詾?,盡管盧梭確實是一名思想家,一名深刻的思想家,但他首先是一位詩人,一位小說家,他若不是詩人或小說家,便不是思想家與哲學家?!卑褪┱J為,盧梭文學生涯是從一種人種學小說開始的,在其中他提到了原始人假說,提到了古怪的文明的野蠻人。接下來他寫了愛情小說《新愛洛漪絲》,教育小說《愛彌兒》和自傳小說《懺悔錄》。他強調說,小說家與詩人,這才是盧梭深層的本性,在盧梭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其父就用小說加以滋養,以至于盧梭后來把自己的生活也著成了一部小說??傊?,盧梭把萬事萬物都“小說化”了。研究盧梭應以此為出發點。如果盧梭確實首先是一位詩人,是一位藝術家,即總是不斷有最為變化多段的意念:沖動和感覺在藝術家身上流淌,那么他的自相矛盾就不令人驚訝了,這只是不同的主題而已。在巴施看來,“作為盧梭天賦之源泉的,不是那道德意志、自由意志,不是康德所構想的、其本質完全異于盧梭感性與肉身之天性的形而上學的自由,而恰是與理性意志截然相反,即與知性、與理性相對立的感覺,我認為感覺才是作為思想家盧梭其人的魂魄所在?!?/p>

在盧梭教育思想的評論方面,法國學者米歇爾·索埃塔爾指出,人們由于不能理解盧梭思想的浪漫主義和非理性主義的特質而對其產生誤解。他批評草率的讀者或教育家很少想到去鉆研盧梭哲學思想,以便更好掌握其教育理論。人們對盧梭的誤解如下:第一,認為《愛彌兒》是一部關于教育的實踐性著作,但它只是一部小說。如將《愛彌兒》中的規誡不折不扣付諸實踐,會把教

育者引向災難。第二,把《愛彌兒》奉為一部要求解放和不干涉兒童發展的“自由教育學”的圣經。但盧梭反對“自戀”,要求對愛彌兒進行意志教育,并要他保證遵守法律。第三,盧梭提出的觀察和了解兒童的請求也常被用來歸納他所設計的一種移植應用于教育的心理學方法,但其心理學決非現代實驗心理科學。第四,教育家常誤把盧梭在《愛彌兒》中用小說筆調描繪的行為原則當作訓導加以應用。如盧梭攻擊書本并把愛彌兒的閱讀進程拖得極慢,但這決不意味著他拒絕書本;《論科學與藝術》的目的也不是破壞文化。盧梭真正想要表明的是,過早引導兒童去“預先消化”那些公認的判斷及抽象概念會禁錮其思想。第五,對蘇菲教育的誤讀。盧梭在《愛彌爾》第五卷中的某些見解其實是故意讓女權主義者氣得口吐白沫。但在該卷的另一些段落,他譴責了平等主義為要求分享權力的婦女所設置的陷阱。第六,把對盧梭冠以“共和國教育”之父。甚至在法國大革命時期,那些負責制訂公共教學規劃的人一旦把頌詞強加給盧梭就會遇到極大的困難,因為《愛彌兒》討論的是一種私人教育形式。而在《關于治理波蘭的思考》中,盧梭主張建立國家教育制度,該遺著的問世為社會中心論的闡釋提供了證明。第七,盧梭在同一年(1762年)完成的《愛彌兒》和《社會契約論》之間重新建立起一種適當的平衡,兩者共同構成一個完備體系。但他更看重《愛彌兒》而非其政治學短文,并認為《社會契約論》應當被看作是《愛彌兒》的“一種附錄”。盧梭在《愛彌兒》第五卷中對《社會契約論》的要旨做了扼要復述,根植于教育領域的政治基礎便昭然若揭。

關于造成對盧梭誤解的原因,認為盧梭“含混不清”的看法廣為流傳。他被人嘲笑患有嚴重的神經官能癥,性情狹隘、分裂和急躁。他的學說或源自演繹和抽象的邏輯,或缺乏條理,或被浪漫情感主義引入歧途。其學說因內在矛盾而含混不清和支離破碎。盧梭經常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在其思想中無法找到一個真正的核心。左派和右派都能在盧梭那里找到自己的教條。盧梭還被指責無視證據的來源——歷史與經驗,而這恰恰是一個完善的社會學說的根基所在。有人批評他是典型的經院哲學家或詭辯家,自以為術語分析是獲取關于事物新知的唯一正確途徑,結果錯把成倍翻番的命題當作新發現的真理。給評論者造成困難的是盧梭的雄辯。他的歡快語句如果脫離了上下文被當作口號來使用時,就會歪曲或者完全破壞其本意。有人認為他是一個沒有體系的理論家,在形式邏輯方面缺乏訓練;博覽群書卻消化不良;感情用事的狂熱者,說話不經大腦;不負責任的作家,卻擁有寫作雋語警句的天縱之才。

引起誤解的另一個根源是研究盧梭的傳記方法,這種方法導致其解釋者的想象力和批評走火人魔。一些著作只在盧梭與他人的紛爭不和以及盧梭自己的內在矛盾中去描繪盧梭。因此,思想史有消失于傳記中的危險。追根溯源的解釋和人物傳記的取徑雖能使人們深入了解一個作家的動機,并有助于探尋其學說的個人或社會淵源,但其學說的客觀有效性并不受著書立說者個人歷史的影響。

二、關于盧梭著作統一性的研究

美國學者彼得·蓋伊(Peter J.Gay)指出:“將近兩個世紀以來,盧梭的哲學一直困擾著其解釋者。試圖解決它的批評家為數眾多,而其中最偉大,卻也是在很長時間里最為人所忽視的批評家之一,正是讓一雅克·盧梭本人?!北R梭在《懺悔錄》中曾強調,從整體來看,他的著作展現出一種一致與融貫的哲學:“《社會契約論》里的一切大膽的言論早在《論不平等》里就有了;《愛彌兒》里的一切大膽的言論也早在《朱麗》里就有了?!彼f,讀者在其著作中發現的齟齬純粹是表面的。在臨近生命終點的時候,他又一次反思了自己的作品,堅持認為在其所有著作之中貫穿著顯而易見的“一大原則”。他在《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中明確地說:“盡管我在心情憂傷和苦悶之時,我甚至忘記了我賴以建立我的信仰和行為準則的論點,但我始終沒有忘記我本著良心和理性從中得出并一直堅持的結論?!钡?,只有少數盧梭的解釋者認真看待上述盧梭的自我評估,大多數批評家則在他的這部或那部主要著作或是一些熠熠生輝的雋語警句中找尋,自命找到了“盧梭的本質”。更糟糕的是,盧梭的著作激發出迥然各異的諸多運動這一事實確鑿無疑。很多研究盧梭的學者據此就推斷說,含混不清或自相矛盾是盧梭作品的特征。雖然盧梭一而再、再而三地堅稱自己的思想是一個整體,但互相沖突卻同樣言之鑿鑿的主張卻掩蓋了這種完整。

上述觀點被C.E.伏漢(C.E.Vaughan)的著作《讓一雅克,盧梭政治著作集》(1915)所抵消,努力開采盧梭政治學說那一富礦的所有人都深受這位學者的恩惠。伏漢將盧梭的思想視為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只供陳列的教條。他認為,要調和盧梭思想中兩股并行的線索——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并不容易,因為在盧梭的著作中,“個體”和“共體”這兩個對立的元素彼此之間有掩飾不住的敵意。要想解決盧梭思想中的矛盾或解釋盧梭的主要任務便是說明或解決這一沖突。伏漢提出了三種解釋:第一,早期的兩篇論文即第一篇論文《論科學和藝術》與第二篇論文《論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基本合乎道德,它們寫得偏激,針對的是現存之惡。受伏漢的這種影響,后來一些學者視盧梭在根本上是一個道德家,以克服其思想中的矛盾。第二,將人們的注意力引向盧梭的抽象思想與具體思想中的所謂矛盾。前者來自洛克和柏拉圖,這使得盧梭的說法偏激而絕對;后者來自孟德斯鳩,這讓他斷定,生活從不輪廓分明,而原則要被環境所修正。伏漢發現,盧梭的著作越來越關注具體,這種關注在《社會契約論》的后面幾章中占了上風,而他最后的幾部政治著作,特別是《山中書簡》和《波蘭政府》中這種關注已完全占據主導地位。第三,必須將盧梭在思想上的成果理解為一段從個人主義成長為集體主義的歷程。盧梭在一開始鼓吹的是能夠想得到的最抽象意義上的自由。在《社會契約論》中,自由不再被認為是個體的獨立,而是應在個體全身心地忘我于為國家效勞之中去尋求。在最后的幾部政治著作中,第二篇論文《論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抽象的個人主義和《社會契約論》抽象的集體主義都同樣被忘卻了。而在彼得·蓋伊看來,理解盧梭必須超越政治范疇。他批評伏漢將自己局限于盧梭的政治著作,這就不可能理解盧梭思想的意義?!氨R梭確是一名政治理論家,并且是一名偉大的政治理論家。但這只能讓我們更有理由來仔細研讀《愛彌兒》、《新愛洛漪絲》和《懺悔錄》——這些書闡明并且很好地平衡了盧梭的政治哲學。伏漢版無意之中表明,任何想要理解盧梭的批評家都必須超越政治范疇,并且將其著作看成一個整體?!?/p>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有一小批學者開始回到作為一個整體的盧梭著作中去,研究結論是:盧梭的思想基本是一致的。這些批評家雖然覺得盧梭

的個人主義或者集體主義問題依然重要,但這些政治學范疇已經不再是其矚目的中心。他們尋求開拓解釋的視野。他們并不否認盧梭的許多說法自相矛盾,但他們和盧梭一樣,認為這些自相矛盾并不損害其根本上的融貫一致。為尋求盧梭那“一大原則”,三位著名學者古斯塔夫·朗松(Gustave Lanson)、E.H.賴特(E.H.Righter)和恩斯特·卡西勒(Ernst Cassirer)做出了最為卓著的貢獻。

朗松寫過一部《法國文學史》(1903)。他將盧梭描繪為一名個人主義者。但他并不認為這是盧梭思想統一性的關鍵所在。他關注盧梭對“大原則”的說法,這一原則在《愛彌兒》的開篇第一句話就說的非常明白,它也蘊涵于盧梭的所有著作之中,并在《盧梭審判讓一雅克》中再次出現:“自然讓人曾經是多么幸福而良善,而社會卻使人變得那么墮落而悲慘?!崩仕烧J為,這條原則是盧梭哲學的關鍵:《論不平等》指出了社會在本質上是惡是不平等,其根源在于私有制?!渡鐣跫s論》認為自然人無法脫離社會,而是必須重新創造社會以重新創造自身。接下來,《愛彌兒》中的教育方案就順理成章了?!缎聬勐邃艚z》進一步確立了人與人之間肉體關系上合乎道德的價值觀。最后,在“薩瓦牧師的信仰自白”中,盧梭將上帝也歸人自己的體系:上帝讓人類是善的,并將道德的力量植入人之中,以制伏一個并非按照自然原則建立起來的社會的惡。

E.H.賴特不辭辛苦,仔細閱讀了有關盧梭的一切,寫有《盧梭的意義》(The Meaning of Rous—seau)一書。他驚訝地發現,遲至1928年,“都沒有一部英語作品,并且只有極少數不管什么語言的作品”力圖弄清楚盧梭想要說的是什么。賴特在“天性”中找到了盧梭潛在的觀念:“必須通過人類的理性,按照人類天性的樣子來使人類得以完善,這一根本觀念貫穿盧梭的所有著作,并賦予其本質上的統一性?!弊匀蝗苏J識到,“自然是對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一定得是野獸或野蠻人。理性和良心也是人類天性的一部分,而且是較好的那一部分,這也不意味著他必須拒斥藝術和文明。理性的任務是向人類指明,在人發展的某個階段中,哪些對他來說是自然的;自由的任務是使他能夠做他應做之事。只有當我們遵守法律時,自由才有意義。但這法律是出于自愿。自然教育的作用是防止制造出小暴君或小奴隸。我們一定要等他長大到擁有理性的時候,才曉之以理,這就是創造出自然人的唯一途徑。盧梭的政治理論即自然社會的理論延續了這一主題。必須使人們適合自由,他們必須給自己創造出一個能使他們適合自由的國家??傊?,盧梭反對將孩童當作成人,也反對將成人當作孩童。

在前面兩位先驅性研究的基礎上,被西方學術界公認為20世紀以來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的德國學者、杰出的觀念史家和專業哲學家恩斯特??ㄎ骼兆龀隽藙潟r代的貢獻。1932年,他在自己那本如今已成為世界名著的《論讓-雅克·盧梭問題》中同意上述盧梭本人的論點,并力圖提出對作為一個整體的盧梭作品的理解,以揭示出他思想的意義。盧梭在《愛彌兒》里說:“必須通過人去研究社會,通過社會去研究人;企圖把政治和道德分開來研究的人,結果是這這兩種東西一樣也弄不明白的?!边@段話成為被卡西勒視為論述盧梭著作的統一性的一把鑰匙。作為一名新康德主義者,卡西勒認為盧梭的觀念單純奠基于理性之上,并贊同康德的觀點,認為盧梭實際上是“道德世界的牛頓”。

英國著名哲學家和政治思想史家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深入研究了浪漫主義的根源。他認為,如果否認盧梭的觀點和言論對于浪漫主義運動的影響是十分愚蠢的,不過,人們夸大了他的作用?!叭绻覀兡帽R梭真正所說的與他說時的態度做個對照性閱讀就會發現他所說的還是純粹的理性主義語言?!币再悂啞げ謱⒈R梭的主要觀點概括為:第一,我們生活在一個墮落的社會,一個虛偽的壞社會,人們互相欺騙,互相謀殺,互相撒謊;第二,我們可能發現真理。但這里不是通過深思熟慮或笛卡兒式的邏輯獲得的,而是通過洞察人類之中那些單純而未受腐蝕的人、高貴的野蠻人或者說孩子的心靈獲得的;第三,一旦我們發現了真理,就要按照真理生活。在伯林看來,盧梭的上述話與希伯來預言家的話并無二致,與基督教傳教士抨擊大城市工于心計背離上帝種種墮落的話如出一轍,與百科全書派的觀點相差無幾,盧梭的信念依舊維系在理想之上。他與其他百科全書派的唯一區別是,后者相信只要通過循序漸進的改革,通過讓專制君主接受啟蒙教育,就可以改變統治者的觀點,實現盧梭的夢想;而盧梭卻認為整個可惡的上層建筑應該連根拔起,所有罪惡的人類社會應該被燒成灰燼,一只新的鳳凰將從灰燼中重生。

三、盧梭研究的內在轉向

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在有關盧梭的研究中出現了一種“內在轉向”。1953年,彼得,蓋伊曾對卡西勒于1932年發表其“劃時代的論文”《論讓一雅克,盧梭問題》之后圍繞讓一雅克,盧梭進行研究的文獻做過一番考察,發現這方面的學術研究日益興盛。十年后,即1963年,他抓住兩次機會又看了一些迅猛增長的研究文獻,印象同樣深刻。尤其是讓·蓋埃諾(Jean Guehenno)巧妙地探察了盧梭遺留下來的大宗零散的自侉陸資料,包括書信、出版著作和盧梭所有的自白,利用所有留存下來的證據耐心地復原盧梭的生活。蓋伊認為:“這標志著在對盧梭的分析中出現了一個內在的轉向。這并不意味著冷落了盧梭發表的著作,而是將其融入他整個的存在?!?/p>

另一位學者對于盧梭其人內蘊的探索也許更加引入注目,也更有影響,它就是讓·斯塔羅賓斯基(Jean Starobinski)聲名卓著的對于盧梭如何成其為盧梭這個問題的研究。與卡西勒一樣,他發現了盧梭在本質上的統一性,但與卡西勒有意側重于盧梭行世的文本不同,他主要是在盧梭極度私密的經歷中那昧暗、隱蔽的幽邃之處發現這種統一性的。斯塔羅賓斯基將學術分析中心理學的和移情的風尚發揚光大。在他看來,盧梭小時候被人冤枉弄壞了一把梳子,從此,盧梭與他人疏離開來,那澄澈與阻隔之間的緊張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苦痛,他最想要、最需要的是恢復澄澈并克服疏離。在盧梭以后的一生當中,這種痛苦的緊張遍布于他的著作之中,并最終讓他無法忍受。斯塔羅賓斯基主張,這些作品“意圖一致”,即“旨在保護或恢復澄澈”。他已成功地將盧梭作品中最迥然不同的元素結合在一起,并發現不用牽強地曲解該問題,最為矛盾之處就可以迎刃而解。在盧梭那里,清醒與癲狂,理性的學說與非理性的幻想,合情合理的說教話語和烏托邦式的教育格言,其內心體驗性的抒發與擺出愧疚的姿態,這一切都同出一源,并且運用了顯然類似的表達方式。斯塔羅賓斯基的著作之引人人勝并非常流行。人們對它的接受也與時代有關:盧梭的研究者已經為這種內在的取徑做好準備。在斯塔羅賓斯基之后,羅納德·格里姆斯利(Ronald Grimsley)在他那本敏銳的《讓-雅克·盧梭:自我意識研究》(Jean-Jacques Rousseau:A Study in Self-Aware—ness)一書中也得出了非常相似的結論。

20世紀60年代,文學批評侵入盧梭解釋,其引起的混亂使蓋伊感到了不安。在他看來,這些批評家將他們自身的混淆不清也帶人了盧梭研究。最有名的解構主義者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和保羅·德·曼(Paul De Man)發現盧梭讓人著迷。他們特別關注盧梭關于語言起源的未寫完的論文,并建議通過使盧梭復雜化的辦法來理解他,并認為在他們之前,無人真正正確地閱讀盧梭。

另外,由伯納德·加尼賓(Bernard Gag—nebin)、羅伯特·奧斯漫特(Robert Osmont)和馬塞爾·雷蒙德(Marcel Raymond)編纂的《盧梭全集》(四卷本,1959、1961、1964、1969)歷時十年終于完成。這套現代權威版本的第一卷的一開始就是盧梭的自傳性作品,其中包括了一些坦誠心跡的殘篇?,F在,解釋者可以由其所作見其人,而不必將其所作徑直簡化了。對盧梭的認識得到了學術研究成果的支持。在整個20世紀60年代,不斷推進著的《盧梭全集》的編輯工作也對盧梭的新發現有所貢獻?!度返拿恳痪矶际驱嬋淮笪?,在每一卷當中,注、評和參考書目加在一起就占了大約三分之一,學術成就殊為驚人,其細致人微也幾乎令人窒息。另一項事業是20世紀60和70年代的產物,即精心出版盧梭的通信,之前已經做了大量的編輯工作,但此時才推出定本。拉爾夫·A.利(Ralph A.Leigh)的英雄壯舉始于1965年,到1976年完成,在四十五卷書當中,他為了辨讀盧梭寫的草稿、相關附錄文件、難以追溯的引文出處和幾乎無法識別的涂抹而著實大費眼力。從此,再也沒有研究盧梭的學者能夠理直氣壯地抱怨其著作資料不夠用或靠不住了。

(責任編輯:蔣永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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