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地表的女性世界
——寧瀛電影的女性主義分析

李改婷 周紅海

（河北傳媒學院，河北石家莊 051430）

作為第五代導演中的一個異類，寧瀛以獨特的電影風格和鮮明的性別意識在當今影壇占有一席之地。至今為止，寧瀛獨立執導并公開放映的電影共有9部，分別是 《有人偏偏愛上我》（1990）、《找樂》（1992）、《民警故事》（1995）、《夏日暖洋洋》（2000）、《希望之旅》（2001）、《無窮動》（2005）、《天上人》（2010）、《警察日記》（2014）和 《浪漫天降》（2015）。女性敘事是寧瀛作為女性導演體現出來的最為鮮明的敘事特色。在寧瀛構筑的影視世界中，女性形象獨特，傳統男性形象匱乏，傳達了寧瀛的女性觀點。

一、新型女性形象的樹立

誠如梅杰里·羅森在《爆米花維納斯》中寫的那樣，好萊塢電影是男權社會的產物，所以一般電影中的女性都以家庭和婚姻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她們通常在電影中處于被動位置，成為男性世界中“他者”或“局外人”，無法主動掌握自己的命運，更沒有辦法講述自己的故事。但寧瀛電影中的女性在劇中則處于主動位置，由此樹立了新型女性形象。

（一）女性形象的建構

女性要想突破之前的傳統形象，就要張揚自己的主觀意識，在傳統形象的基礎上成長，在兩性關系上勇于表達自己的看法，具有一定女性意識。

1.傳統女性的成長

傳統女性以愛情、家庭、婚姻作為自己經營的事業，她們依附于男性，缺乏獨立的情感追求?！队腥似珢凵衔摇分械男“怀鰣龅臅r候陷入了失戀的困境中，此時的她是一個典型的傳統女性，一旦自己建構的愛情空間坍塌，就會覺得失去了一切，所以選擇了自殺。然而當她對愛情擁有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就快速地從失戀的絕望中走了出來，愿意追求自己的幸福。

農民工是中國社會中一個龐大的集團，他們背井離鄉擔負著養家糊口的重擔。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男主外、女主內，一般來說女性守在家鄉的土地上擔負養育兒女的任務，而男性需要外出掙錢，主要擔負家庭的各種支出。但是《希望之旅》的農民工中，女性是其中的一大部分，她們邁出從老家做家務到外出打工的一步，本身就是對傳統的一種突破。

2.性意識的張揚

傳統的兩性關系中，“性”是女性不可觸及的雷區，女人一旦與“性”有關，往往會被塑造成淫蕩的反面角色。但是寧瀛卻勇于讓女人在“性”中張揚自己的個性。早在上世紀，寧瀛就讓《夏日暖洋洋》中的趙園表達了對“性”的看法。趙園有對未來的理想，有叛逆的本質，內心想要突破學校內部的象牙塔。她在衛生間毫不忌憚地欣賞自己的身體，主動邀約德子從窗戶爬到自己的閨房，跟隨自己的心意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放縱情欲，與德子過了纏綿的一夜。當德子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時候卻遭到了趙園拒絕。她不但不需要男性賦予的婚姻的保障，還好心地給德子介紹對象，德子反而失落起來。趙園用實際行動詮釋了新時代女性對性的新看法。

如果說趙園對兩性同等權利的追求還處于一種隱秘的狀態，那么2005年的《無窮動》則將女性的性意識置于公開的境地。電影中的幾個主人公公開談論各種隱秘話題，讓琴琴講述不同國別男性的差異。琴琴總結了日本、美國以及法國男性在性事上的特點，洪晃飾演的妞妞講述了自己和丈夫第一次發生性關系時的情景。講述毫不扭捏，也沒有任何隱晦的表達，只有赤裸裸地對性的描述?？梢哉f，以妞妞等四人為代表的現代女性人對性的追求完全打破了傳統對女性的要求。劇中的女人們高揚自己的性主張，尋找對性的直接感覺。

3.女性意識的覺醒

女性意識最初覺醒之一體現在女性對愛情的理想化和主觀化追求上。女性失去自主意識的時候其愛情是畸變的，而當她們獲得了自主意識之后，才會追求平等的愛情?！独寺旖怠分猩成车挠X醒來自其自我愛情的認知上。沙沙父母離異，留給她的是孤獨的少女生活，所以內心對“離婚”有著深深的恐懼。當她得知自己喜歡的林子大是離婚男士之后就產生了退縮心理?？墒钱斏成炒_定了自己內心之后，勇于追求自己的愛情，這是女性意識最簡單的體現。

另外，女性意識更重要的是要求女性發現自身作為女人的價值的體驗和醒悟，從男權社會中對女性相夫教子的要求中解放出來，把握自己的人生，實現自己的價值?！短焐先恕分欣钭永龠^著大多數人眼中幸福的生活，有錢有身份，身上集合了傳統女性的長處。她忠于自己的家庭，用溫柔的心對待老公；她樂于助人，用寬容的態度對待朋友。然而這樣的生活并非順應李子蕾內心的生活，她希望有一種精神上的絕對自由。直到都市得了病，她才開始真正地思索人生，做出了離婚的決定。即便丈夫極力挽回，甚至不惜臉面地跪在她面前挽留，依然無法撼動李子蕾覺醒了的女性意識。

（二）女性形象的特征

寧瀛塑造出來的女性形象體現出女性在爭取自己權利過程中的三個不同方面，她們不但追求兩性的平等，更追求兩性同權和同格。

1.兩性平等

兩性平等指的是女性勞動的重要性。首先，家庭勞動并不是低人一等的，應該和男性在外的勞動有共同的社會地位?！毒烊沼洝分泻氯f忠的妻子是一名中學教師，她同時肩負家務勞動、相夫教子，孝順父母。郝萬忠不但沒有覺得妻子所做的低人一等，而且對妻子的付出給予肯定，并且為自己不能分擔家庭勞動感到愧疚。其次，很多女性走出了家庭的藩籬，參與了獨立自主的社會勞動，她們的勞動價值和男性社會勞動價值相差無幾?！独寺旖怠氛宫F的是職業女性群體——空姐的生活和工作，對其工作的描述貼近現實。她們可以在殘酷的職業訓練中脫穎而出，面對困難的時候也能采取相應的措施。劇中有這樣一個場景：飛機上一位乘客突發疾病急需救護，這時候乘務長帶領沙沙和賈斯雯立刻開展了心肺復蘇，同時克服男女性別的障礙對乘客進行人工呼吸。這一系列訓練有素的動作幫助乘客保住了性命，也贏得了其他所有乘客的好評?！稛o窮動》中的幾位主人公都有自己的工作。妞妞是一家時尚雜志的知名主編，拉拉是藝術圈的名人，琴琴是模特，夜太太是房地產大亨。她們在自己所在的職業領域都做出了一定的成就，并不依靠男人生活，這是兩性平等的最直接的體現。

2.兩性同權

兩性平等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后展現出來的是兩性同權，主要體現在性解放上，這時候女性不再從屬于任何男性，她們更在乎精神上的追求，在交往對象上敢于根據自己的心意選擇，甚至是選擇自己的性對象。

《夏日暖洋洋》中的林芳穿著性感，她更在乎精神上的需要。德子說林芳穿的、戴的、掛的都是他買的，林芳反擊說：“你把我娶回家放在家里，想起我來你就看一看，想不起來我你就當我不存在，你是人嗎你？”最后林芳跟鄰居跑了，這并沒有被導演看成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因為林芳的離開只不過是跟隨自己心意的一種選擇而已。電影中的趙園自主地選擇性對象，但是與婚姻沒有任何關系，只是隨著自己的心意選擇而已?！短焐先恕分械男男囊彩侨绱?，她對愛情婚姻敢于表達自己的看法。她不能忍受姐夫周京在外邊胡鬧，所以不管自己寄人籬下的生活狀態，直接對周京加以顏色。她對都市充滿好奇。當她聽表姐說都市來到新海市之后，就搬到都市居住的小房間中，開始了與都市的同居生活。心心想和都市有實質性的發展，于是在小房間客廳的沙發上向都市發起主動攻擊。

3.兩性同格

兩性同格提倡女性自尊、自省，由此出現一種自覺的自理和自治。勞拉·穆爾維在《視覺快感與敘事電影》中說我們“在一個被性別不平等所支配的世界里，看的快感已經分裂為兩個方面：主動的/男性的和被動的/女性的。具有決定性的男性的凝視，把他的幻想投射在依據其需要而類型化的女性影像上。在她們傳統的裸露癖角色中，女性既被看也被展示，她們的外貌被編碼以實現強烈的視覺和性感效果，這樣她們就能被說成是有著被看性的內涵”[1]。也就是說，整個電影的敘事中，女性是被看的，女性的一切要按照男性的標準衡量。但是，兩性同格的女性不需要男性的評價，她們有自我的認知，能夠對自己做出正確評價，對人生、理想做出非常理性的判斷。她們對性不隱瞞也不羞澀，可以肆無忌憚地談論，也就是說性本身不僅僅是男性談論的話題，女性也可以把男人、性等傳統女性不能或者羞于說出口的話題當做日常談資，就如同男人談論女性一樣。

《無窮動》中妞妞、拉拉、琴琴、夜太太正是這樣，電影中特地設置了一場幾個人優雅地吃雞爪子的戲，一個個的特寫鏡頭很有韻味，“對人物的表達很夸張，巧妙地從表層引發到性和兩性關系上”[2]，輪流展現她們吃雞爪子時不同的嘴唇、手、儀態等，這個儀式一般的鏡頭打開了幾位女性的生活：她們說話的姿態和男性一樣，她們習慣于優雅地吸煙，還同男性一樣大聲講述著黃段子。

二、男性的匱乏與缺失

傳統電影中，男性經常作為絕對的主角展現出完整的、全面的、陽剛的形象，但是寧瀛電影中的男性卻反其道而行，在作品中軟弱無奈，“高大全”的人設徹底崩塌。

（一）軟弱無奈的男性反襯

女性在寧瀛電影中呈現出新的形象的同時，男性形象也逐漸一步步退化，呈現出軟弱無奈，成為反襯的角色。

1.人格缺憾導致的軟弱和無奈

人格指的是人類心理上一個相對穩定的結構，在一定時間上影響了人們內心的心理和外在行為，寧瀛電影中的男性形象經常展現出人格上的缺憾?！队腥似珢凵衔摇分邪ⅫS的女朋友咪咪從吉他處偷來金印，希望阿黃帶著金印投案自首的時候，阿黃卻死心塌地地跟隨了文物倒賣商瘸子。阿黃不辨是非，面對犯罪分子膽小懦弱，不愿意也不敢做出正確的選擇。最后自己成為罪犯的幫兇，也失去了愛情。這種人格上的軟弱和無奈是個人價值觀的不健全。

《警察日記》中警方找記者對郝萬忠生前的事跡進行報道，但是上來就遭到了記者的拒絕，因為這名記者以自私無情著稱，不相信世間存在著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所以只寫反面人物。他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提高文章的閱讀量，更是為了將其人生哲學告之讀者。這名記者人格上的軟弱和無奈是對社會的一種不信任。

2.精神匱乏導致的軟弱和無奈

如果說寧瀛在電影中較好展現了男性的人格缺陷的話，那么她更挖掘了男性精神世界的匱乏?！墩覙贰分械睦享n頭是一個典型的北京人，有著北京人身上的眾多美德：善良熱情，做事認真。然而老韓頭退休之后的精神卻是空虛的，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每天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直到在京劇票友那里找到了精神上的寄托。老韓頭讓票友們堅持考勤制度，排練起來一板一眼，這不僅僅是其性格上的原因，更是充實個人精神狀態的一種表現。所以，當他的“規則”和眾人發生矛盾而無奈地選擇離開之后，更是無所事事。在沒有人邀請的情況下，他不由自主地走了回去，這也是精神動力使然。

《夏日暖洋洋》中的德子是一個出租車司機，在北京城拉客人，這種設置讓主人公給觀眾一種漂泊無根的感覺，德子本人也正是這樣。他軟弱，面對林芳的離開無能為力；女朋友小雪經常無理取鬧，最后走上自殺道路，德子迷茫地不知道怎樣面對生氣的女友；圖書管理員趙園和他發生了一夜情，德子激動得以為自己陷入了愛情；趙園要給他介紹河南打工妹周順，德子不解，才知道趙園根本沒有把他當回事兒，但是又不敢詢問，只好拉著周順去長城；出租行業改制，德子用罵街與玩世不恭來逃避；女電臺主持人帶他參加西餐晚會，德子迷失自我，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醉酒的女孩兒讓德子拉著他四處閑逛，德子的精神幾近崩潰，整天在車上度日的司機居然下車嘔吐，并且倒在地上哭泣；失戀的女孩問德子什么是愛情，德子無言以對；德子和打工妹結婚了，但是又和愛情無關。德子的人物形象在一個個女性襯托下完成塑造，他無依無靠，在城市中沒有根，精神也沒有根。

3.空殼本質導致的軟弱無奈

男人在寧瀛電影中也有一些看似完美的形象?！毒烊沼洝分械暮氯f忠最終感動了劇中的記者，也感動了觀眾，一個高大的警察形象呼之欲出。然而劇中郝萬忠也有其軟弱無奈的一面。他出任鄂爾多斯市公安局局長之后，曾經與一名出資修路的商人有過交集。當時鄂爾多斯需要一條鐵路往外運煤，為了爭取到他最后20萬的投資，郝萬忠被逼喝下了10杯白酒，這不是警察的無奈嗎？劇中，郝萬忠為了自己的工作在大年三十離家抓疑犯，沒有盡到人父人夫應盡之責。郝萬忠一生中精神上的困境還存在于那場沒有解決的案件中，所以電影塑造的這種看似強大的人物實際在很大程度上呈現出形象上的空殼本質。

《天上人》中的都市是一個傳奇一樣的人物。他在新海市是一個傳說似的存在，新海市沒有不認識他的，沒有不知道他的故事的。都市善于把握時機，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獲得了成功，但是他又失去了一切，但都市不相信自己已經被時代所拋棄；他看好一個航空母艦轉民用的項目之后立刻意氣風發地卷土重來；他不相信自己會失敗，可是之前那些奉都市為神明的朋友們沒有理睬他；都市假裝有錢的欺瞞被李子蕾看得一清二楚。都市用自己所謂的體面支撐住人生最后的尊嚴。后來，都市被查出得了癌癥，此時這個人物的軟弱更是毫無保留地被展現出來。

（二）“高大全”的全面缺失

寧瀛電影中的男性形象不但軟弱無奈，還不存在任何一個“高大全”的男性形象，這種全面缺失的形象都未將男性完全展現在觀眾面前。

1.隱藏在女性視角下的男性

男性形象是很多電影中著力表現的，但是寧瀛卻將男性隱藏到了女性視角之下，讓男性用女人的眼光看問題。

《有人偏偏愛上我》中吉他、低音深陷一起文物倒賣案。為了個人安全，他們來到假日飯店豪華旅游輪并加入了女子樂隊，這時候兩人男扮女裝，從女性的視角觀察世界。吉他、低音很自然地接受了咪咪的建議，穿著高跟鞋、花裙子從女廁所走出，剛一換上女裝也沒有十分扭捏的感覺。兩人決定男扮女裝之后，打扮時尚，自由出入賣女性服裝的商場，捏著鼻子說話，考進了女子樂隊。他們碰到了因失戀掉進海里的小艾，兩個人呼喊別人來救小艾的時候，自然而然地使用了男聲，但是馬上意識到自己當時的身份就開始使用女聲，到后來他們自然而然地使用女性角色與潘先生周旋，尤其是吉他在與小艾交往的過程中始終使用“王曼曼”的女性身份對其進行安慰。后來兩人被走私團伙的人發現，一邊逃跑一邊恢復了男身，但是這個時候他們依然使用女聲，這說明兩人在一定程度上認同了自己的女性身份，用女人的眼光看待世界。

2.受制于女人的男性

后來，寧瀛在創作夏日三部曲的時候開始從這種表面上的女性眼光轉變為塑造女性的思維，男性的形象主要通過女性來表達，他們的思想、行為受到女性的影響。

《夏日暖洋洋》鏡頭從頭貫穿到尾，基本上沒有離開主人公德子。德子的眼睛甚至代替了攝像機帶領觀眾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但是德子實際上更像是一個線索式的人物，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受到女性行為的影響。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德子并不情愿地與河南女人周順拍結婚照。德子不明白趙園在和自己一夜情之后為何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但是他沒有問，只有被動地接受。最終選擇和周順結婚是對婚姻、愛情無奈的情況下產生的。鏡頭一轉，德子和前妻林芳到民政局離婚，他不斷地向林芳說“這事兒都怪我”，還希望林芳能夠住在自己家里。這次離婚他也是被動的。德子新交往的女朋友小雪在餐廳打工，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所以用call機呼德子的時候都是連呼三遍，小雪的步步緊逼讓德子望而卻步；再次收到小雪消息的時候，是三個月后小雪的自殺，德子由此進入到人流之中。他坐在出租車上，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睡去，在晨練的老人中間觀看走動，這些行為全都是因為女性的行為而產生的?？梢哉f電影中男性人物作為主人公出現了，但是整體上缺乏男性實體精神，所有的行為都受到劇中女性影響。

3.人物對話中的無實體存在

在寧瀛的電影中，男性有的時候甚至并不是電影的必備人物?！稛o窮動》中并沒有真正出現任何一個男性角色，妞妞的丈夫是幾個女人口中的談資。影片開始的時候，北京城內四合院出現，傳統的窗戶透著光芒，魚缸中的金魚吐著泡泡，院子中走動的人，一個很生活化的場景。緊接著妞妞的側臉出現，沐浴著一絲早晨的陽光，她慵懶地動了動，說：“老公，今兒早上怎么起這么早啊……”得不到回答，她接著問：“老公……你昨兒晚上幾點回來的？”依然得不到回答。妞妞起身。跟隨鏡頭，觀眾才和妞妞一起發現這個“老公”已經不在家了。但是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呢？妞妞書桌上的照片顯露出了他的些許樣貌，這也許是劇中"老公"離觀眾最近、給觀眾表達最直觀的一次。剩下所有和這個人相關的一切都是通過劇中四個女人的口述而來，觀眾對其形象的了解也都是側面的。

《無窮動》中還有幾位不曾出現的男性，這就是每個人口中的父親形象。劇中四個女人的生命軌跡都受到父親的巨大影響。具有男權象征意義的“父親”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劇中人的命運，但是這幾位父親的形象又沒有真正出現，只是通過主人公的口一一展現；展現的內容是批判，是反抗。全劇不出現一個男性鏡頭，因為寧瀛要將男性隱藏在女性之后，讓女性去批判他們，去揭示他們，這樣的無實體的男性完成了導演的女性主義主張。

可以說，由于寧瀛更加重視女性角色，所以她的電影世界中的男性總是處于一種劣勢，他們的軟弱無奈在女性強大的精神面前變得微不足道甚至可悲可笑。寧瀛甚至剝奪男性的整體出現，從向女性靠攏到精神上對女性的依托，再到失去出鏡權利，這些都是深深地打上了女性主義的烙印。

三、寧氏女性觀的構建

寧瀛電影中女性形象的突出和男性形象的弱化是其女性觀念的具體反映。寧瀛通過影視世界建構了獨特的女性觀。

（一）重新定義性別形象

男性在許多電影中呈現出實實在在的正面形象，他們對整個世界具有絕對的支配權，女性則作為附屬物存在，但是寧瀛的電影則對性別形象進行了重新定義，塑造了若干具有光輝形象的女性。

1.人物形象突出

寧瀛電影中出現的角色中，女性相比于男性更容易讓人記住?！断娜张笱蟆返闹魅斯伦邮且粋€男性，并且以他為線索帶領觀眾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梭，但是其軟弱無力讓人物形象并不突出，德子的形象隱藏在很多女性身后。

其實這種女性形象突出的特性從寧瀛導演的第一部電影《有人偏偏愛上我》中就有所體現了。相比寧瀛導演的后期作品，《有人偏偏愛上我》作為一部商業喜劇片人物眾多，男性有吉他、低音、魏先生、阿黃、經理、黑貓、瘸子、公安干警，女性有咪咪、小艾、胖太太、老魏等人，其中女性形象各有特色，與男性形象比起來更加突出。老魏是一個老姑娘，她是從吉他電話那端出現的。電影著重描繪了她三次抹口紅、三次抽煙的景象，從中可以看到人物的苦悶。胖太太強勢出境，和潘先生一起出場形成對比。她一身輕松，趾高氣揚、昂首闊步走在前邊，而自己的老公卻拿著所有行李。大家看著負重前行的魏先生，反而愿意將目光集中到前邊的胖太太身上，去看這個女人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劇中的咪咪是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人物。她是全劇中最先出場的人物，看見吉他和重音的時候說：“要知道有他倆，我就不等阿黃了?！边@個人看似放蕩，實際上本性善良。當她發現黑貓要陷害吉他和重音的時候，雖然自己也很害怕，但是依然決定救出兩人。咪咪希望自己的男朋友走正路，也敢于在黑貓、瘸子面前“?；ㄇ弧?，可以說，在與眾多男性交往中，咪咪身上呈現出善的光輝，成為一個敢做敢當的、追求道德的高大形象。

2.性觀念外化

對傳統的中國女性來講，“性”一直是一個禁區，女人不能選擇自己的性對象，也不能隨意將與性有關的內容訴諸于口，而寧瀛則刻意地把這些社會加到女性身上的禁忌打破。她要讓性觀念變成一種外顯的東西，從語言上、行動上甚至是精神上等各個層面都有所體現?！队腥似珢凵衔摇肥菍庡谝徊孔髌?，咪咪作為電影中第一個出現的角色穿著暴露，尤其是幾個鏡頭都給到了她的胸部；她和人調情，在男人的嘴上印上了自己的唇印。導演更是別有用心地給了老姑娘魏薇大紅嘴唇幾個特寫，讓她多年不曾釋放的情欲在游輪的咖啡廳得到宣泄?！断娜张笱蟆分械伦雍土址茧x婚之后，在破舊的房屋內，德子表達自己對林芳的不舍，緊接著拿自己的腳去摩挲林芳的腰臀部，一種本能的欲望油然而生，雖然林芳及時制止了事情的繼續發展，但是女性對性的需求也赤裸裸地展現到了觀眾面前。

到了《無窮動》中，“性”更是成為推進劇情發展的重要內容了。妞妞之所以把自己的三位朋友請到家里來過春節就是因為她看到了E-mail中有人寫給自己丈夫一封令人作嘔的情書。這位情人對丈夫癡迷，直言不諱地要氣死天下所有的女人，當然也包括妞妞。女人要將這種性愛的美好表現出來，這就完成了電影的初步建構——到底是誰動了妞妞的老公。電影最讓人難以忘記的是“吃雞爪”的情節?！霸诶呐园字?，內部人們的欲望畢露無遺。雞爪成了欲望的象征，人們撕扯著欲望，其實也被欲望撕扯著。從拉拉玩弄雞爪到賦予意味的舔舐，食、色、性融為一體，充分而裸露地表達了導演的心思?！盵3]爾后女人們的語言以及對情欲毫無掩飾地探討，體現了寧瀛對性觀念的外在追求。

3.女性主義回歸

寧瀛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一般電影中的女性形象，追問并詮釋了女性存在的意義，展現出其女性主義思想。這種展現呈現出一種歷時性，從最初的商業片《有人偏偏愛上我》開始對女性在愛情中的定位進行思考，到后來彰顯女性的生存狀態，直到最近的一部《浪漫天降》都是這樣?！独寺旖怠酚葹槊黠@。

《浪漫天降》看似回歸了傳統。邱澤飾演的機長是很多空姐心中的“白馬王子”，在空姐培訓的時候還有處置她們的權利；夏雨飾演的林子大是一個“高富帥”，在追求沙沙的過程中使盡渾身解數；還有一個追求賈斯雯的大款，在整個電影中呈現出一種趾高氣揚的優越感。但是這些內容只是沙沙及其同事生活中的一部分，屬于調味劑的內容，整個電影最重要的還是表現了空姐的職業生活。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女權主義的回歸，導演重視的是女性的生存狀態，是一個“90后”很“二”的女性的職業狀態。寧瀛在接受采訪的時候曾說她在這部電影中表達的是“只要有夢想，再二的人也會有很NB的未來”這樣一個主題，這里的“二”人是女性，擁有NB未來的也是女性。

4.平等觀的強烈追求

莫利·哈斯科爾在《從敬畏到強暴》中認為西方社會所奉行的最大的謊言就是婦女卑賤，這個諾言在“壞的信仰”中作惡，并被法律和習俗所認可，也就是說父權意識形態或男性幻想經常在電影的女明星形象中具體體現出來。然而寧瀛的電影講究男女的平等，這是針對長期的男女不平等而言。波伏娃說：“婚姻對男人和女人，一向都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男女兩性是彼此必需的，但這種必需從未在他們之間產生過相互性的地位。如我們所見，女人從未形成過一個等級，平等地與男性等級進行交換，定了契約?！盵4]寧瀛讓女性能夠站到一個較高的位置上和男性面對面地對話，女性不僅要與男性平等，更要高于男性，無論是生活狀態還是精神狀態?！稛o窮動》中的女性高高在上，她們將男性作為日常談資，自己具有主動選擇交流主題的權利，只有女性想說的事情、想聊的男人才會在劇中出現。

（二）婚戀的自由選擇

女性雖然將婚姻作為自己經營的主要內容，但是寧瀛并沒有把女性設置成婚戀關系中被動的一方，而是將女性自身定位為獨立的主體，令其自由地選擇婚戀對象。

1.放棄戀人，尋找理想的戀情

傳統的婚戀關系中，女性總是處于附屬地位，但是寧瀛卻讓女性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愛情?！队腥似珢凵衔摇分械倪溥鋫€性鮮明，有著自己的選擇主動權。她希望自己的男朋友阿黃走正路，不止一次地請求他去公安局投案自首，也不止一次地直接說明自己對阿黃的深情。但是眼看阿黃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她一步步地走近了吉他，最終成為吉他的女朋友。劇中的小艾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剛剛失戀，但是又馬上從之前的戀情中走了出來，選擇了低音。小艾對低音的一見鐘情的理由甚至是可笑的，僅僅因為低音最初以大副形象出現滿足了小艾對愛情的所有幻想，即使得知低音的真實身份后，她以一句“偏偏愛上了他，誰讓他能使我快樂呢”概括出了自己尋找理想愛情的標準。

2.放棄婚姻，尋找個人的自由

中國傳統的婚姻中，女性處于絕對的劣勢地位，《白虎通·嫁娶》中說：“夫有惡行妻不得去者，地無去天之義?！币簿褪钦f傳統的婚姻從男女角度來講是以完全的不平等為基礎的，這是以踐踏女性尊嚴為代價而出現的。但是女性主義注重女人在婚姻中的獨立地位，她們并不依附于婚姻，有尋找個人自由的能力和權利，寧瀛電影中就塑造了這樣的人物。

《天上人》中的李子蕾尋找的是自己內心世界的解放、精神領域的自由，雖然她過著一般人眼中幸福的生活，但是卻沒有人了解她的內心。丈夫周京也認為李子蕾提出離婚或是一時沖動，或是不知人生，然而真正不懂得個人自由追求的恰恰是周京本人。李子蕾放棄婚姻不僅僅是尋找個人的自由，更是用自己的行為嘲諷了周京的物質人生和他以自我為中心的男權思想。

3.放棄偏見，追尋向往的愛情

愛情雖然是傳統女性追求的重要內容，但是這種追求到了寧瀛的電影中就改變了一種追求的形式，導演將女性對愛情的追求作為一種主動的精神選擇?！稛o窮動》中的琴琴是一個號稱“睡遍北京城”的模特，她一直追求自己內心的愛情，總是穿梭在不同的男人中間。琴琴的前夫是一個日本人，在她的心中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所以琴琴在日本丈夫去世后多次夢到他，直到夢見前夫在夢中與其告別。這種告別是琴琴追尋自己向往的愛情同時對自我傳統認知的一種超越，當她明白了自己心中追求的目標之后，即便是飛蛾撲火也義無反顧。

《浪漫天降》里的沙沙也是這樣，她對愛情的恐懼來自父母婚姻的失敗以及再婚后對她的冷落。當林子大逐漸走進她的心中之時，沙沙才得知林子大離過婚，這樣的認知讓沙沙對愛情望而卻步。然而沙沙并沒有因噎廢食，她對愛情的詮釋是有發展的，當她明白愛情屬于每個人的選擇之后，就從過去的父母婚姻失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

總的來說，寧瀛在電影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宣傳自己的女性主義主張，善于塑造獨立的、自由的、主動的、具有高貴精神的女性個體，也給予她們屬于自己的私密空間。在寧瀛的世界中，婚戀的自由選擇成為女性表達自我的途徑，這些都帶給觀眾不同于他人的寧氏女性電影。

［1］李恒基，楊遠嬰.外國電影理論文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567-568.

［2］姜寶龍.一個女人一臺戲訪影片《無窮動》導演寧瀛［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6(2):74.

［3］董玲.無窮動——無窮寓意衍生的無奈［J］.電影新作,2006(3):13.

［4］〔法〕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