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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展覽的方式思考傳統的“技藝之辨”

2017-10-21 00:11寧璇
西江文藝 2017年19期
關鍵詞:本雅明沃霍爾坎貝爾

寧璇

藝術展覽,在提供豐富的展品與多元的空間之外,還可以激發觀者對傳統與當代若干問題的再度思考,這也是展覽在思想史上的重要價值之一。2013年9月,“安迪·沃霍爾:十五分鐘的永恒”巡回展在中央美院美術館舉行。作為回顧與文獻雙重性質的展覽,這是一次對安迪·沃霍爾這位20世紀現代藝術大師和波普藝術先驅的全面審視與多元考量。展覽以其生平系年為脈絡,依次呈現藝術家各時期的作品與檔案共101組,包括繪畫、影像、絲網印刷、書信、手稿等諸多形態式樣。筆者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他的“坎貝爾湯罐”系列,這也是他倡興波普藝術的經典作品。這些誕生于半個世紀前的藝術品今天看來依舊嶄新如初,鐵質蓋子依舊發散著淡淡的銀光,傳達著工業繁榮和消費時代的狂喜與虛空。

1962年7月,安迪·沃霍爾舉辦首次波普藝術個展,32幅“坎貝爾湯罐”系列畫作震驚藝壇。這些“湯罐”隨即成為了西方當代藝術史上的重要圖像。它們形式簡潔明朗,機械復制性被不斷地強化蔓延,碩大的logo宣告著這些畫作的“商品”屬性。它們與我們熟知的傳統藝術從形式到趣味完全拉開了距離,沒有了精英與閑雅,遠離了古典風格與原典圖像,更與古老的美好寓意和象征無關。雅與俗完成了通貫與同構,商品消費與復制技術作為一種符號進入當代藝術的殿堂。站在這些排列成序的“坎貝爾湯罐”前面,凝視著這些伴隨消費社會和工業生產而來的“技術性”藝術品,我再次想到了一個美學史上的傳統命題——技藝之辨。

縱覽中西美學,技術和藝術的關系是一個恒久而常新的話題。

在中國的古老語義傳統中,“技”與“藝”在諸多文獻中可以互換通融,甚至很多用法完全相同。兩者同處在形而下的層面,共同眺望著更高層面的“道”?!凹肌迸c“藝”皆為通向“道”的必經之途,如一種自我錘煉的修持,完成對東方人文信仰的堅守。

在現代西方,討論這個問題較為深刻的有海德格爾和本雅明二氏。前者觀點是,在技術與真理相關聯的層面上探求技術本質,將技術作為一種去蔽的方式,也是一種真理。技術之去蔽,其基礎即“設定”?,F代技術將萬物定義為“持存物”,事物作為存在者在表象中成為對象,世界則以圖像形式呈現。作為有效的手段與工具,技術在改造自然、刺激人的需要和滿足欲望方面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在工業時代,技術被無端泛化到人類生活的一切領域。技術強迫事物按照“設定”的框架去顯現,事物成了被技術統治的、只具有單純的功能的物質。在這其中,人被技術奴役,人的自身存在遭受危險,而這危險源于技術之本質。這種本質關聯于存在的“去蔽”與“遮蔽”。技術的本質對存在的遮蔽也是對真理的遮蔽。在海德格爾看來,現代技術在本質上先于科學并要求使用科學,現代科學是現代技術的產兒,“無論如何,我們似乎害怕面對這個令人不安的現實,即今日的科學歸屬于現代技術的本質的領域,而不是其他?!本o承前者,后者觀點是,有何種技術和手段、有何種可供表達的特定內容,就有何種藝術的物質載體和傳播方式,也就有與之相應的藝術體裁和式樣。除了提供更為先進的傳播載體有利于藝術發展外,技術的進步還為提升公眾素質創造了條件。因此,技術的發展從根本上影響了藝術的變化,以歷史眼光看,技術的進步促進了藝術的發展。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等著作中,本雅明通過對故事衰落、小說興起現象的深度解析,闡明了技術革新可以促進藝術發展這一觀點。飛速進步的技術使人們體驗了許多全新的東西,同時遇到了許多無法預料的挑戰,人類世代相傳積累下來的傳統經驗對這些新情況的驗證無能為力。作為對這種巨變的生活之反應的“故事”這一文學形式便衰落了,而能反映出人們在技術文明時代生存境遇的小說便順理成章成為文學的主流。技術的進步之所以能推動文學的發展,還在于技術發展給人類帶來了根本性的變化,這一變化使故事的生產者和接受者都失去了存在的條件,因此故事的講述者就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消退了。綜上所述,海德格爾和本雅明對待“技藝之辨”的立場有對立也有承續,這些觀點和聲音能夠代表西方現代社會里人們對技術與藝術基本屬性與功能特征的基本認定。

簡要梳理了這個“技藝之辨”命題之后,我們依然回到安迪·沃霍爾的“坎貝爾湯罐”。它們無疑是消費社會的一個承載著日常性與世俗性的符號,其產生的環境與流程完全背離了傳統藝術創造的個性風格與主體投射,而代之以工業復制式的新型“技術”。藝術家別出機杼,嘗試使用凸版印刷、橡皮或木料拓印、金箔技術、照片投影等各種復制技法,在其著名的工作室“工廠”(Factory)中組成了制作團隊,以顛覆傳統的決絕揮別了古典藝術的莊嚴與獨造。沃霍爾宣言:“我想成為一臺機器?!彼龍D把自己變成“技術”的締造者與擁有者,進而擊碎“藝術”的崇高軀殼。他曾經平靜地說:“我二十年都吃相同的早餐”,“我想這也是反復做同一件事吧?!边@種看似隨意的表述其實再告訴我們,藝術的經典化可以被現代社會輕松解構,同時以重復復制的技術依然能夠在當代再造經典。當然,這種再造的經典就來自我們平庸的生活,甚至與鄙俗、失落與冷漠相連。

慢慢走過悠長的展線,看完最后一幅“坎貝爾湯罐”時,我突然由美國的濃湯聯想到中國的酒。石濤自題《墓門圖》有詩云:“誰將一石春前酒,漫灑孤山雨后墳?”每每讀到此句,總會感覺游蕩其間的隔世感慨與無名愁緒默默襲來。安迪·沃霍爾的“坎貝爾湯罐”又讓我想到苦瓜和尚這句詩。兩位藝術家均已作古,無論是“春前酒”還是“濃湯罐”,也無非是在世間留個念想。內視人性,古人與今人相通,國人與西人無異。瞬間,我覺得超越了學理層面的“技藝之辨”,中國傳統筆墨與西方當代藝術發生了美妙的契合。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著,孫周興譯:《林中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

[2]本雅明著,許綺玲譯:《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3]王瑞蕓著:《西方當代藝術審美性十六講》,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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