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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真的追求

2018-01-04 20:21楊晗翔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7年12期
關鍵詞:存在主義自由本真

摘 要:文章以存在主義哲學的視角,從選擇與自由、時間與死亡、在世存在、與“我”的和解四方面出發,解讀弗羅斯特詩歌中“我”的生存狀態。主體對抗他者的威脅,追求本真的生存狀態,努力擴展自身的生存空間;而在追求本真追求超越的同時,“我”也對人類生存的現實性保持著切實而積極的態度。

關鍵詞:存在主義 本真 選擇 責任 自由

引言

弗羅斯特常常被冠名為新英格蘭田園詩人,在他的筆下,新英格蘭鄉村的牧場與花草生機盎然,人們的勞作與玩耍妙趣橫生。他的詩歌使我們“在這個被大都市意識統治的世界里,感到輕松愉悅”[1](P110)。而在弗羅斯特的詩歌中,孤獨與黑暗,流浪與死亡等主題也不時展現出它們那可怖的面目。他的詩歌中有恐怖的夜,蕭條的路,人們探求生存的意義,我們來自何方,去往何處?我們渴望逃離,卻難忍寂寞;我們不乏親友相伴,卻似身處他鄉。人們獨自行走在人生路上,寂寞的存活,獨孤的承受。他們掙扎于超越與現實的撕扯之中,反抗著異化與主體性的失落。這掙扎與反抗與存在主義哲學的關注不謀而合。

存在主義哲學家反抗種種異化,并致力于“克服對人的完整性和尊嚴的各種威脅” [2](P15)。對科學和理性的追求使得人們采用抽象,剝離,分類,歸納等一些列手段分析存在的事物與現象,而“活著的個體也必須被忽略”。[3](P43)存在主義哲學是關于人的學說,關注人的存在和存在著的人,他們要在“現代文化的區隔化和非人化中重新發現活著的人”。[3](P44)存在主義哲學以個人為中心,關注 “個體在大眾社會普遍要求淺薄和服從的社會經濟壓力下對身份和意義的追求”。[4](P155)存在主義也是關于自由的哲學,人享有自由,同時也負有責任。存在主義哲學要我們去檢視“我們個人生活的本真性和我們社會的本真性”。[4](P155)

弗羅斯特詩歌中的“我”如何克服異化,如何對抗他者,如何追求本真?下文分為選擇與自由,時間與死亡,在世存在,以及與我和解四部分探索弗羅斯特詩歌中的存在主義世界,分析“我”對于本真的追尋。

一、選擇與自由

‘選擇是存在主義哲學的要素之一。薩特認為:“選擇向我宣告我的未來之所是,我們通過選擇確定我們的自由”[5](P129)。海德格爾認為:“良知會呼喚我做出選擇,采取行動,并且為此負責”,只有這樣“我才具備了良知”[6](P84,85)。主體自主的做出選擇,選擇與自由相關,更與本真性相聯。具有本真性就是“忠實于自己,成為自己,做自己的事”[6](P28),本真的此在自主決定并保持真我。

“我是一個人獨自旅行”,[7](P99)面對分岔的路,不能同時走兩條。事實上即使有朋友相伴,我也不能分身兩地,旅伴無法替我感受那段路。于是“我”考量兩條路的境遇與盡頭的命運,我選擇去選擇,向著本真邁出了第一步。面對兩條路,我構想著我的‘未來(即“很久很久的以后”),它“彎進灌木叢失去蹤影”難以預料[7](P99)。也許兩條路的盡頭都是光明,也許只有一條是坦途,也許沒有一條通向美好。不管好運歹運,“我”終是把握住作出選擇的自由,踏上了少數派的路。

傳送兇訊的信使同樣是獨自一人站在岔路口,他面臨的選擇更為急迫:要么把貝爾撒扎爾顛覆的消息傳回王宮,要么走進群山奔向未知的荒原。最后“他選擇踏上了入山的道路”[8](P253),傳遞壞消息比直面未知的自然更危險,更大的未知意味著更大的生機。來到帕米爾,他邂逅了一個古老的傳說:中國公主在遠嫁波斯的途中被發現有孕在身。將有孕的新娘送到王子處也是兇多吉少,于是公主的護衛隊寧可違背天神的意志也要止步于此。傳訊人與護衛隊選擇如出一轍:為了生命,為了存在而放棄一個已無意義的使命——懷孕的公主何必再到王子處;王宮里的人們很快就會知道貝爾撒扎爾的顛覆。于是雖然相隔幾百年的時光,他們做出的同樣的決定:“……不進不退停步/仍似乎是謹慎的出路” [8](P255)。在空間上,從到達帕米爾后他們的確未動,而事實上停步也是選擇——選擇新生,在未知之地重生。存在主義的選擇指向了自由,同時也與責任緊密相連。為了生存,傳訊人與百年前的護衛隊所放棄的都是不必繼續履行的責任。對社會與使命負責之外,主體更應對自己負責。薩特認為:“我所遇到的事情只有通過我才能遇到……我將對之負有完全的責任”。[5](P133)

做出選擇,追求自由,維護本真常伴著壓力與苦難?!麄兟暦Q允許我們自主選擇,而這允諾卻沒那般慷慨。在《漂亮姑娘有權挑》中,姑娘拒絕了“既有財富又有榮譽的可靠的愛情”[9](P205)。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可那些聲音對此卻并不寬容:“……該嗎?那么就讓漂亮姑娘自己去挑”,“我們就該讓她自己去挑?是的,就讓她自己去挑!”。[9](P205)這質疑的問與風涼的答寫滿了‘他們的否定——“無形的手簇擁在她的肩頭,隨時成為重壓要她承受”[9](P205)。這無形的手就是他者凝視的延伸。凝視是“攜帶著權力運作或者欲望糾結的觀看法” [10](P349),凝視使觀看者確立了主體地位,而被看者在觀看者目光的壓力下淪為看的對象,我不再是我的世界的中心與主宰。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以往廣為人知”,她因此無望;而她的現狀也使她不為人愛[9](P207)。在全詩中她的一生是沉默的,是被剝奪了話語權的就連最后的第七種快樂——傾心于傾聽者——也使的她“幾乎說不出想說的話”[9](P207),她只存活在‘眾聲之中。這嘈雜的聲音編排著她的生活,塑造著她的形象,把勇于選擇自己所愛的姑娘變成了櫥窗里的展品,淪落為他者茶余飯后的談資。在克爾凱郭爾看來,“我的某些可能對人生最為關鍵的行為與態度只能從我個人的有限的視角去理解”[11](P231),它們并不對觀察者視角保持可見。在一旁冷言冷語的‘眾聲即是觀察者,即是‘公眾——“指令性的權利,掌控我們的思想與行為”[11](P232)。而在公眾的重壓之下,姑娘卻能夠“挺身直立始終如一”?!鞍此说囊蠛推谕畹娜司褪欠潜菊娴摹盵4](P221),姑娘挺立在眾聲喧鬧之中,卻依舊是那樣的美麗而驕傲。對抗公眾虛偽的權利與觀點,意味著開始走向主體性,開始成為真正的自我”。[11](P232)

旅行者,信使,護衛隊,漂亮的姑娘,他們都自主的做出了選擇,把握住自由,承擔著責任(甚至是痛苦),堅持著本真。在存在主義哲學中,‘本真與時間和死亡也有著密切的聯系。

二、時間與死亡

在海德格爾哲學中,時間是實踐性的,在‘瞬間此在必須“對自己生活中面臨的問題做出決定”。[12](P360-1)這一瞬間是獨一無二的,只在某時某地與主體產生特殊的關聯。主體存在的獨特性由此可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此刻的境遇。時間是“此在生存的境遇”,這得益于時間的‘出位結構——“決心離開自己,與當下境遇中的種種可能性相遇”[12](P365)。時間出位的三形式(曾在,當前,未來),對應此在的三種本質規定(被拋于世,在世存在,向死而生),對應三種在場性(曾在場,在場,尚未但將要在場)。上述的三個時間維度彼此相聯系,“時間三維的相互傳遞是時間的第四維度,本真的時間是四維的”[12](P375)。

時間的三維傳遞出現在《一條沒有走的路》中。走上那連接著‘過去與‘未來的路,我明白了“路是怎樣連接著路”[7](P99)。在‘現在(詩歌敘述的時間)我如此評價‘過去(我站在岔路口時):“當初—我選擇了其中人跡稀少的一途,這就造成了此后的全部差異”[7](P99)。盡管對當初的選擇不夠堅決,我終是接受了自己的選擇?,F在,我回望‘過去,把過去與現在一起投向了未來。本真的此在“并未沉淫于當前和即刻的過去和將來”,[6](P71),它能夠沿著時間的軸線展望死亡,回顧誕生,并且超越自身的起點回溯歷史的過去。在《熟悉黑夜》中,這溝通“我”獨自漫步在黑夜城鎮,遠處“高的不似凡塵/有只透亮的時鐘高聳倚天/宣告著不錯也不對的時辰” [13](P211)。時間無所謂對錯,過去、現在、未來在這三種出位方式已連接為同質的流,每一點皆無差別?!拔摇奔炔粴w來又不離去,仿佛被遺棄抑或是自我放逐于永恒的時空之中,在死寂與黑暗中漫步。

時間永遠在綿延著、持續著,而每個主體的時間是有盡頭的,這盡頭就是死亡。死亡是終極的可能性,此在奔向死亡,此在向死而生。非本己的存在只是人群中的一張無差別的臉,一個大眾的平均。正真本己的存在是“具有自主性和整體性的”;而死亡能夠確保我們的整體性和自主性。作為終極可能,“死亡保證了此在可以將自己作為整體放在眼前”,從終點回望起始,死亡使此在的存在完整?!皩Ρ炯核劳龅念A期使此在個別化” [12](P303),死亡是我們最個人的事宜,沒有人能替代,沒有人能分擔;死亡使此在的存在與眾不同,從而保證了此在的個體性。

在死亡來臨之際,面對生時榮耀晚景凄涼的定勢,有些人要“決心死的隆重莊嚴”,寧可是“買來的友誼”也強似寂寞離世[14](P237)。給這些人帶來榮耀的‘他者與‘常人的贊許終會逝去。將生命的意義與自我價值的確證交付予‘他們是危險的。自我實現與認同不該隨著他者的脈搏跳動。詩人在此發出了譏諷的勸慰“要準備啊,要準備”。此在必然奔向死亡——“向最本己的可能性存在”[12](P304)。如果生時辛勞皆為死后哀榮,生命的意義與存在的價值必將受到減損。

在《面向大地》中,“我”道出了對衰老與苦痛的態度。歲月流逝,當年輕時的快樂“無不伴有/懷疑,無不被痛苦、疲憊與過錯所粉碎”,當沙灘和草地使我的手“僵硬、酸痛、受傷”[15](P177),我縮回了手,卻沒有在生活面前卻步。對于生活的感受皆出自我的本己,決定是自主;回望年少時,放眼盡頭處,我的旅程是完整的。生活使許多快樂改變了滋味,而“我”依舊渴望著“能以全部長度/感受大地的崎嶇” [15](P175)。奔向死亡即是“不可避免的持續暴露在我的世界與身份的動蕩性和脆弱性之中”[11](P234)“我”愿用自己全部的生命與力量擁抱真實的生活,綻出本真的自我。

死亡真實出現在《分工》里了:螞蟻們步履匆匆,踐踏著同伴的尸體,“也沒有一瞬間的分神” [16](P227)。他們無情而麻木,像機械,像程序沒有一絲情誼。這位陣亡的糧官,可謂盡享哀榮,榮歸故里。而執事者按規定程序安葬他時,卻“沒有任何螞蟻前來圍觀,因為這與其他螞蟻無關” [16](P229)。明確的職責劃分與徹底的分工維持著螞蟻王國的運轉,但也將同類之間的情誼擠壓的無立錐之地。盡管糧秣官杰瑞辛勤勞動,彰顯了生命存在的意義,而他的陣亡仍舊折射出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疏離。在弗羅斯特的存在主義世界中,人與人之間,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系又是怎樣的呢?

三、在世存在

此在存在于世,存在于他者之中,“單一的此在是不完整的……此在的世界是一個公共的世界,一個它自己和別人都可以進入的世界”[6](P41-2)。雅思貝斯認為人是在‘處鏡中存在的,“處境既是自由的限制,又提供了自由的空間……哲學的任務就是在處境中尋求存在?!盵12](P447-8)在海德格爾看來,贏得本真性的場所是“被拋于常人的存在”[2](P197),此在的世界始終是有他者參與的,在這個世界中他是他者凝視的對象。此在總是傾向于消磨自己的獨特之處,向‘常人靠攏,淹沒于人群之中。海德格爾把這種自我疏離的方式稱為‘淪落。此在“過多的或過于輕易的同化于他的生存的‘共同性特征”[2](P131),必然會導致真正自我的失落。屈服于他人,淪落于人群的生活是自我疏離的,非本真的。之于薩特,本真的自我“只著意于在與世界的交融中超越自我”,本真的意識“投身于為自主性所做的重大決定中”。[11](P239)

1.孤獨的存在

在弗羅斯特的詩歌中“我”的境遇時常是孤獨的。在《好時光》里,“我”獨自漫步在冬日黃昏,雖然身旁無人,但那明亮的窗和歡快的琴音也是遙遠的陪伴。當“我”在黑暗中歸來,竟生怕腳步聲驚擾了朋友們。那一刻的“我”已經成為了家園里的他鄉客。如果說這里的“我”是局外人,是旁觀者,《老人冬夜中》老人則是倒霉的主角。他獨自承受著夜的孤獨,“戶外的一切都在暗中窺望著他” [17](P101)。窗外的樹木,月光與風聲似乎都有了生命,似乎都是這世界的主宰,而他自己卻成為了戶外的一切眼中的展品,陳列在他的老屋之中。只有睡眠能使他暫時感受不到這窺視。盡管如此,他并未封閉他的窗,并未選擇與世隔絕,而是仍然保持著與外界的關聯。有時他者令人畏懼,在《沒有鎖的門》中“我”不得不逃離。雖然緊閉著大門,但卻是無鎖可鎖,走過多年的孤寂,訪客終于叩響了“我”的房門?!拔摇毕粝?,我跪地祈禱,而‘他的敲門聲并未止歇。預感到我的個人空間將被冒犯,“我”從窗戶出逃,只“留下一個空巢,藏身于這個世界”[18](P189)。

2.凝視的威脅

凝視是‘人群‘他們亦或是‘常人壓制自我的利器。并未在場的人或事也能用他們的凝視支配我們的生活。至于薩特,“……我的性格和我的名字無不操在成年人的手里。我學會了用他們的眼睛來看自己,他們雖然不在場,但他們卻留下了注視?!盵10](P351)盡管世殊時異,祖輩留下的老話仍能支配我們的生活,力量不容小覷。

腐壞的墻已毫無作用,因為“那邊是松樹,這邊是蘋果園”。但“我”的鄰居卻因為一句老話——“好籬笆成全好鄰居”堅持把它修好。我所不能理解的是:“這墻圈進了什么,圈出了什么”。[19](P45)在《非法入侵》中,“我”對界限的態度十分明朗——“我的地,幾乎并未設置藩籬,卻無損于土地屬于我的事實”[20](P277)?!拔摇笨释脽o形的界限確保各自的獨立空間,用形式上的開放去模糊人際間的隔閡。對于彼此清楚界限之所在的鄰里,補上一堵無用的墻去宣誓主權更是毫無意義,而我的鄰居卻只是像“舊石器時代人”[19](P47)一樣盲目的勞作著。尼采認為,所謂擁有真理說到底都只是“以為擁有真理”;人們崇拜真理,渴望擁有真理,“這是人的從眾心理依賴心理和趨同心理在作祟”。[21](劉放桐:299)自認為擁有真理,人們便可以大膽行動放心做事,不必勞心費神的去重新檢驗所依仗的是不是真理。我的鄰居正是如此,“他不想深究父輩話語的意義,能想起那句話他就十分欣慰”[19](P47)。祖先的凝視使他倍覺輕松,倍嘗便利;而敢于質疑,追求本真的“我”卻只有無奈地陪著他把磚石一塊一塊壘上去。

“我”也會借助祖先的凝視做個試驗,開個玩笑?!拔摇贝蚱鹆四翀錾下咽闹饕?。當這些沒人要的卵石像石像一般矗立于中庭時,卻“像一種古代石器般的保障物,保障西方和古老傳統的安全”[22](P281)。而這身份的陡然轉變來自于“我”為它賦予的意義——“只消說‘這是我祖先…靈魂的肖像,它來自他所來自的那個地方”[22](P281)。給卵石的賦值使它與祖先的產生了關聯,它代表著祖先向聞聽者發出凝視。而聞聽者聽到“我”的說辭,便立刻放棄了“好奇和揶揄的質詢”[22](P281),主動置身于這凝視之下,聯想生命的源頭與祖先的圣神。當真理經過層層流轉來到我們的面前,雅斯貝斯用形象的語言說道,它已經是“被稀釋、被顛倒,或變成來自新的起源的完全另外的東西”[12](P491)。本真的此在不會輕易屈服于傳統,不會輕易繼承那些概念與信條,他們“具備源始性,盡可能的回溯到源頭,而不要顧及那些常人的當前智慧”[6](P89)。本真的此在要溯源,要追問;僅僅是發出者的名字與身份不足以使他們信服。另外,當文明與傳統要靠這枚被賦值的卵石去維護,他們的脆弱與清淡也是可見一斑。

3.內心的掙扎

棲居與人群之中,懷著超越的夢想與對本真的追求,“我”常被各種矛盾的力量常繞著撕扯著?!拔摇笨释次业囊庵咀鍪?,卻不被人們所容納?!拔也辉敢庀駛€叛逆罪犯一樣被人拘求”[23](P235),在《有違常規》中“我”發出了這樣的呼喊。在他人的眼中,“我”是個令人不悅的存在,做出了一些不違法律、不違文明卻“不為人們明確期許”的事[23](P235)。如果終是不被人群所容,“我”寧可由大自然執行死刑?!拔摇痹敢鈱庀⒘艚o后世,既是最后的奉獻與慷慨,也是以名義上的“適當有禮的悔罪”[23](P235)為自己的清白證明?!拔摇卑踩浑x去,將氣息作為我的凝視在不包容的人世間不斷循環下去,也體現著我,一個孤獨與不群的存在,最后的倔強?!拔摇辈坏貌磺那牡碾x開這人世,讓鎮上的親友暢飲安睡。但這絕不是出于神的安排:“請忘掉那個神話。并沒有一個人在我最趕出去,或者與我同行”,[24](P293)一切皆是我,作為一個人,獨立的選擇,不由神明做主。值得注意的是我談到了回來的可能:如果死后的世界“不能使我滿意”[24](P293),我還要重歸人世?!拔摇辈粌H要自主的離開世界,還要自主的歸來。雖然這美好的愿望超越了生命與科學的界限,但這愿望中閃爍著我對把控自己生命的渴望與對自由的極致追求。

面對他者帶來的壓力與不解,面對追求超越與遵從現實之間的巨大張力,“我”既有激烈的對抗,也有默默的感傷?!拔摇痹改切h然不動的樹木伴我一生,向前方一直“延伸到我此生的盡頭處”[25](P5)。我愿在林中發現開闊的土地,有所突破。滾筒慢慢的在公路上鋪著沙子,就像是生命之沙、時間之沙不斷流逝,可“我”絕不愿轉身退步。雖然孤身進入黑暗之地,踏上了追求本真的路,可我卻依然盼望著身后的親友能“沿著我的蹤跡跟上來趕上我”[25](P5),能保留那份溫暖的情誼,能認可我、接納我,堅定的支持我。雖然人群阻礙了“我”對真我的追求,我不得不獨自前行,但是與此同時,認同與情誼仍是“我”內心深處的呼喚。做個少數派頗為與眾不同。我們倆獨自坐在路邊的角落里,“像淘氣包,像流浪漢,卻像天使一樣快活”[26](P25)?!拔覀儭弊呱狭俗约旱穆?,獨享著輕松與自由,可我們卻仍想試著去確證能否不覺得已被冷落。由此可見,我們自知已被常人、被人群、被這個世界所冷落。故作輕松背后,認同缺失的遺憾仍是清晰可見。

四、“我”的和解

“我”所期待的人際關系,正如《花叢》一詩中那美妙的心靈相通。起初,“我”感嘆“人人都得單獨干活……無論是分開工作還是同在一起?!盵27](P35)合作可以分擔工作量,但屬于每個人的部分終是無法被他人取代,他人的陪伴不能掩飾個人的獨立。而在這最深刻的獨立,抑或是最無奈的隔離中,“我”有幸尋得了一絲遇到知音的快慰?!拔摇卑l現在“我”之前的割草人,也是出于同樣的對花的愛憐,出于“愛的深情”留下了那一簇花叢;因此,我感受到了“一種與我同類的精神”[27](P37)。雖然他并未在場,但精神的交匯使“我”不再孤單?!拔摇毕胂笾退叭缧秩绲苷勑摹?,心靈的溝通帶給我陪伴與歸屬,我重新回歸了人群“人們一道干活?!盵27](P39)

“我”渴望一種“遠離而又不棄絕凡塵”[28](P283)的存在方式,正如《重大的一步輕易邁出中》的一家人。我們既能不受凡塵俗世的打擾,又能使他者在被我們需要的時候觸手可及,在他者的世界里“我們”在場又難以被觸及。維持這樣漂浮的存在與精妙的平衡并非易事,在弗羅斯特詩歌中,更常見的是不被接受的凄涼,遭受冷遇的悲傷??藸杽P郭爾認為,“不愿努力完成那不可能的任務——把自我整合于穩定而有意義的人生中——的人身處絕望”。[29](P140)盡管和他者、和人群相處并不愉悅,但“我”并不絕望?!拔摇痹诔H酥信Ρ3种菊?,追尋著最真實的自我;而與此同時卻沒有拋棄現實——離去的愿望總是伴著歸來的可能,超越的執著總是伴著現實的考量。

經歷過凄涼與悲傷,沖突與對抗,“我”與“我”漸漸歸于和解?!拔摇睔v盡困難,登上高山,俯瞰世界反觀我的所居之地;卻在事畢之后“走了下來,沿著大道回到了家里”[30](P43)。這時,枯葉飄落寂靜無聲,紫苑與梅花已枯萎無蹤。我不知心向何處,而身體卻不耐煩的要做出行動。重回人群后我依舊不知身心之歸屬?!拔摇辈磺樵赶癯H艘话恪绊槒某绷鬟m應大勢”[30](P43),我不情愿看著季節與愛逝去,不情愿被稱為叛逆,因為我之所思所想并不算是離經叛道。我雖不情愿,但也終于選擇了回歸凡塵?!拔摇币苍舆M“為自己另設(的)藏身地”[31](P33),并激動地盼望著有人把我找到??上斋@的卻是遺憾,因此我只好自己說出來?!安氐倪^分隱蔽而難以被找到時”[31](P33),我們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所在,從上帝到嬰孩概莫能外。注視所不能及的庇護所并沒有是我成為無關的看客,激動的心仍然把我和尋找我的朋友們聯系在一起。當一位詩人過于文學化的語言不能被理解時,他只有“不得不直話直說”[31](P33),用日常代替詩意,盡管伴著掃興與無奈?!拔摇痹v足于雪夜的林邊,欣賞白雪覆蓋下的景致——“這樹林可愛,陰暗,幽深”。這一刻無人打擾,“我”獨自享受著心靈的輕松與釋放。但“臨睡前還要再趕幾里路程”[32](P173),于是我再次踏上了通向凡塵俗世的路,重回人群,重歸平凡生活。

重歸人群是此在存在的必然。首先,在世存在和與他人共在是此在存在的必然方式。海德格爾認為“他者不是我們可以選擇承認或是忽視的其他”。[33](P63)雅斯貝斯認為:“只有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我才存在”[2](P129);薩特認為他者是此在獲得自我意識的源泉與基礎,“沒有他者,我的意識里便不可能有自我棲居”[33](P86)。其次,與他者共在也是此在獲得自由的必然途徑. 薩特認為“一個人是在特殊境遇中追求自由的,因而離不開他人的自由,而他人的自由,也離不開我的自由”。[5](P144)雅斯貝斯也認為:“只有當他人變得自由時,我才可能是自由的”[2](P231)。在波伏娃看來,個體自由要我們“通過他人的自由來拓展自身,以此尋求一種開放的未來”。[4](P226)存在主義的自由不是極度的個體主義的自由,而是將他者的自由等同于我的自由并加以維護的交互自由。弗羅斯特詩歌中的“我”所追求的也是基本的認同與尊重,雖有不甘與感傷,但卻鮮見對他者的仇視與敵意。

回歸人群也是追求本真的基本要求。薩特認為人類的存在包含著真實性(Facticity)與超越性(Transcendence)兩極,“設法否定其中的一極來逃避兩極之間的張力”[4](P218)將導致 ‘不誠。弗羅斯特詩歌中的“我”始終在追求超越,追求本真;而與此同時,“我”也承認現實性的存在,盡管帶著一絲無奈。在薩特看來,真實的人類狀況是真實性與超越性“含糊地結合在一起……那些接受挑戰,生活在這個真相之中的人就是本真的人”[4](P221),否定這個真相,片面追求超越必將陷入自欺。個體追求本真與同一性的理想場所正是在“大量操縱他的命運的自然力量和社會力量中”[3](P140-41)。

但重歸人群并不意味著被人群同化。弗羅斯特詩歌中,“我”的清醒與不群是明顯的,現實與和解也是不難被發現的。此在的存在不是漂浮的存在,本真的狀態也不能獨霸我的一生。海德格爾也承認:“完全消除非本真性是不可想象的……本真的生存只能作為對常人的一個修正,由此人們可以不浮于沉淪著的日常狀態之上,而是以某種方式把握或抓住它”。[2](P136-7)堅守自我的完整性和自主性,堅持追尋本真的狀態,具備這樣的意識即是美好的,將這樣的意念付諸行動是美好的;而對于現實狀況的清醒與承認也同樣是可貴的。在現實與超越二者之間尋得精致的平衡是困難的也是本真的此在永恒的追求。存在于人類意識中的對于我將所是的籌劃永遠先于我之所是,自我永遠處于生成之中,因此對于理想生存狀態的追求也將“延伸到我此生的盡頭處”[25](P5)

五、結語

存在主義視角的關照展示出了弗羅斯特詩歌中以人為核心的“我”的世界。在這個存在主義的世界里,主體獨自做出選擇,承擔著隨之而來的責任;主體徘徊于時間的流中,在向死的存在中追尋本真的自我;在不寬容的人群中主體孤獨的存在,有悲涼的掙扎,也有平靜的釋然。追求本真的路充滿坎坷,在不斷的生成中“我”保持著對本真的追尋,調和種種矛盾,充滿勇氣與智慧地棲居于人群中。

注釋:

[1]Rosenthal, M. L.:The Modern Poets: A Critical Introduction,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2][英]科珀(David E. Cooper)著,孫小玲、鄭劍文譯:《存在主義》(第二版),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3]方紅、戚本禹譯,[美]羅洛·梅(May, Rollo)著:《存在之發現》,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4]莫偉民譯,[美]弗林(Flynn, T. R.)著:《存在主義簡論》.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

[5]莫偉民、姜宇輝、王禮平著:《二十世紀法國哲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6]劉華文譯,[英]英伍德(Inwood, M.)著:《海德格爾》,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

[7]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一條沒有走的路》,《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8]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兇訊傳送人》,《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9]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漂亮姑娘有權挑》,《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0]陳榕:《“凝視”》,趙一凡等主編:《西方文論關鍵詞》,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

[11]Carman, Taylor:“The Concept of Authenticity”A Companion to Phenomenology and Existentialism,Ed. Drefus, Hubert L., and Wrathall, Mark A.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

[12]張汝倫著:《二十世紀德國哲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3]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熟悉黑夜》,《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4]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要準備啊,要準備》, 《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5]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面向大地》,《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6]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分工》,《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7]江楓譯,《老人冬夜中》,《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8]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沒有鎖的門》,《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9]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補墻》,《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0]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非法入侵》,《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1]劉放桐主編:《西方近現代過渡時期哲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22]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那地方的卵石》,《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3]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有違常規》,《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

[24]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離去》,《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5]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成就自我》,《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6]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冷落》,《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7]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花叢》,《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8]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重大的一步輕易邁出中》,《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9]Drefus, Hubert L.:“The Roots of Existentialism”,A Companion to Phenomenology and Existentialism. Ed. Drefus, Hubert L., and Wrathall, Mark A.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

[30]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不情愿》,《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1]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啟示》,《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2]江楓譯,[美]弗羅斯特(Frost, R)著:《雪夜林邊》,《弗羅斯特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3]Earnshaw, S. :Existentialism: A Guide for the Perplexed.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9.

(楊晗翔 天津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院 3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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