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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篇意義整合的過程與機制探析*

2019-01-15 08:48殷禎岑
當代修辭學 2018年6期
關鍵詞:語篇符號主體

殷禎岑

(上海師范大學教育學院,上海 200234)

提 要 語篇的意義不是天然的鐵板一塊,是由異質離散的意義單元交織互動,從混亂到有序地整合而成。語篇的意義整合經歷前語言和語言表征兩個階段。前語言階段的意義整合具有無意識屬性,主體認知世界中的異質意義單元交織互動,自組織生成意義耗散結構;語言表征階段的意義整合在主體的有意控制下完成。主體運用符號資源對前語言意義結構進行轉寫和深化加工,促使其轉化為結構完整、表達流暢、可用于人際意義交流的線性語篇。本文試圖構擬語篇意義整合的完整過程,并根據前語言意義結構的形態特征,系統描寫主體干預意義整合在4個角度、11個方面的具體操作,對意義整合的主體控制機制進行全面探析。

一、 引 言

互文性理論強調“任何文本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在一個文本的空間里,取自其他文本的各種陳述相互交叉,相互中和”(轉引自秦海鷹2004)。這一思想的引入為語篇分析帶來了研究方法的更新。與傳統語篇分析相比,互文語篇理論更關心“意義要素以互動方式生成語篇的動態過程”(??塑?010)。它強調語篇意義的多源性、異質性、整合性特征,將語篇視為意義要素互動交織,從混亂到有序地生成整體意義的過程和結果。

語篇意義的異質整合觀使互文語篇理論得以穿透語言形式的限制,直接關注語篇空間中意義要素的交互狀態,對許多傳統語篇分析難以把握的問題(如姚遠2017;王志軍2018等)進行深入思考。最明顯的是詩歌語篇。詩歌語篇由于缺乏形式標記和穩定的宏觀結構,其整體意義與語言單位意義的關聯性不強,在語篇分析中歷來處于邊緣地位。但運用互文語篇理論,我們有望對詩歌語篇整體意義的自動浮現做出較為可行的分析。(參見殷禎岑2016)

然而,當我們試圖將這一研究方法平移到日常交際語篇,以發展對各類語篇的意義問題都有切實可操作性的分析框架時,卻遇到了困難。請看下例:

(1)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王維《山居秋暝》)

(2) 中國藝術的靜寒之境,絕不是追求空虛和死寂,而是要在靜寒氛圍中展現生命的躍遷。以靜觀動,動靜相宜,可以說是中國藝術的通則,它一般是在靜寒中表現生趣,靜寒為盎然的生機躍動提供了一個背景。文嘉自題《仿倪元鎮山水》:“高天爽氣澄,落日橫煙冷,寂寞草玄亭,孤云亂山影?!痹陟o寂冷寒的天地中,空亭孑立,似是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你看那孤云舒卷,輕煙縹緲,青山浮蕩,孤亭影亂,這不又是一個充滿生機的世界嗎!(朱良志《一丸冷月的韻味》)

詩歌語篇(例1)的整體意義(對自然空靈的山間生活的喜愛與留戀)是在異質單元(空山、新雨、明月、松、清泉、石……)的互動交織中自動浮現的。但日常交際語篇(例2)卻是以通順的語言表征連貫且有條理的語義內容,語篇的整體意義就是語篇意義單元(主要表現為小句)的有序組合,甚至可以由小句直接點明。(“中國藝術的靜寒之境,要在靜寒氛圍中展現生命的躍遷?!?異質要素整合成義的互文語篇理念在這里似乎并不適用。

那么,這是否說明互文語篇理論解釋力有限,雖可分析詩歌語篇,卻對更為主流的日常交際語篇解釋無力?日常交際語篇的整體意義是由意義單元從混亂到有序生成的嗎?還是先驗的,或者語言單位有序組合而成?本文的思考從這里開始。

二、 語篇意義的整合性

對于上述疑惑,我們的寫作經驗和學界的研究共識都表現出對互文整合觀的支持。從寫作經驗看,絕大部分寫作不是一氣呵成的。寫作初始,主體頭腦中可能只有一堆零散的意義片段,就連寫作意圖也不一定清晰。寫作往往要經歷將零散片段組織成意圖明晰、內容有序的意義整體的構思過程,再增刪內容、布局結構,通過語言表達出來。這一過程中,主體還要進行自我監控,隨時檢查語言是否恰如其分地表現了想表達的意思,不斷進行調整。這種將混亂思緒變成連貫語篇的過程,可能在幾分鐘內完成,也可能歷經數年、數十年時間。因此,從寫作經驗看,語篇的意義并非天然的鐵板一塊,也不僅僅是語言單位有序組合就能實現的。語篇意義在進入語言表征之前,已經歷了很長一段從混亂到有序的構建。只是這一過程在認知中進行,構建好的意義結構又經歷了語言轉寫的過程,故而很少留下痕跡。

學界的研究也聲援了語篇意義的互文整合觀。目前主要有以下路徑涉及這一問題。

1. 從語篇交際功能切入的意義整合研究

從交際功能切入的意義整合研究主要有篇章語法和銜接連貫研究。篇章語法認為,語篇之所以具有整體交際功能,是因為句子間使用了各種形式的句法接應手段(如代詞、連詞、具有指示和銜接功能的冠詞、名詞等)。這些成分使句子前后相連,整合成體,從而實現交際功能。早期的篇章語法研究者,如蘇聯的Н. С. Поспелов(1948)、Л. А. Булаховский(1952),美國的Harris(1952)和德國的 Weinrich(1967)等持此觀點。

隨后,學者們發現,語篇能成為整體性交際單位,不在于句法手段的使用,是因為小句之間本來就具有意義關聯。于是,主位結構、信息結構、修辭結構、句際語義關系、銜接手段的研究興起,人們開始從語義層面探討零散小句整合生成統一語篇的機制與規律。Dann(1970)、Winter(1994)、Halliday & Hasan(1976)、Mann & Thompson(1986)是這類研究的代表。

多模態語篇分析的興起更加凸顯了語篇意義的整合屬性。多模態分析認為,“人們在具體的社會情境中,總是運用多種多樣的符號資源完成意義建構”“語言之外的其他符號系統也是意義的源泉”“多模態話語分析可以將語言和其他相關的意義資源整合起來……進而發現人類如何綜合使用多種模態達到社會交際的目的”(朱永生2007)。如此,多種符號系統在語篇空間中聯合表意,合作實現交際功能,更加直觀地強調了語篇意義的異質整合特點。

以上研究都強調語篇的整體意義和交際功能是異質單元(小句或不同模態的符號系統)交互整合的結果。只是,這一視角的研究未能參考語篇發生的實際心理過程,因而只能以可見的語言單位和符號模態為材料進行分析,對意義整合的思考比較簡略。

2. 從認知科學、心理語言學角度切入的語篇意義整合研究

認知科學興起后,許多研究以心理認知規律為樞紐,對各類語言問題進行重新分析。其中涉及語篇意義整合的主要有:言語產出研究、認知寫作學研究和認知語義學研究。

言語產出研究探索自然語言發生的在線過程。它將話語的發生總結為:“首先是把意念轉換成要傳遞的信息,其次是把信息形成為言語計劃,第三是執行言語計劃,第四是自我監察?!?桂詩春2000:483)其中,自我監察的研究最為深入。在這一階段,“發話者不僅在組織話語,而且在對話語組織的實施情況進行著主動的監控,并且根據所獲得的信息對話語進行連續不斷的調節”,以“維持話語的順利進行,保障意圖充分、有效地實現”(劉大為《自然語篇的鏈接結構》,未定稿)。目前,這類研究主要通過觀察自然口語和書面語言在線生成過程中出現的暫停、修正、口誤、元話語、鏈接結構等現象(參見侯冰潔2017;劉大為《自然語篇的鏈接結構》;李明潔2005等),挖掘主體對話語進行監控、調節的具體方式。這實際上是從個體言語發生角度探討語篇意義的在線整合,并已明確提出了語篇生成具有前語言階段。只是,這類研究緊緊抓住在語篇層面明顯表現出來的具體現象進行研究,因而只能從結果反推過程,解釋零散的語篇現象,很難對意義整合的整體過程進行系統探討。

認知范式下的寫作學將寫作視為從觀念產生到最終成文的心理加工過程,著力于對這一過程的具體流轉進行構擬。目前,Hayes & Nash(1996)、Hayes & Flower(1980)、Kaufer et al(1986)、Witte(1987)、Kozma(1990)等構擬的寫作過程模型影響較大(范琳、朱麗霞(2004)對其進行了較為具體的介紹)??梢钥闯?,這些模型雖在細節上略有差異,但總體上都包括了構思(前語言)和語言轉寫(語言表征)兩個階段。

認知語義學中,認知圖式理論、認知世界理論、隱喻理論、關聯理論等都涉及了意義整合問題。而對此研究最為深入的當屬概念整合理論。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Fauconnier & Turner 1994、 1996、 2002)以四個心理空間(輸入空間1、輸入空間2、整合空間、類屬空間)的互動投射為基礎,構建認知整合的心理模型,對各類語義整合現象都有一定的解釋力。但不少學者(參見王正元2006)指出,概念整合理論在分析語篇的意義整合時,會遇到以下問題:(a)兩個輸入空間的設置有較大的隨機性,不同設置會導致意義產品的極大差異;(b)它從意義產品出發,逆推整合過程,對意義在線生成的真實狀況未能詳盡解析;(c)概念整合理論對詞匯、單句的意義合成解釋力較強,但面對結構繁復的語篇,其分析操作就會變得十分復雜。即便如此,概念整合理論已表明:語篇的意義是異質整合而成,整合的過程與機制理應在語言學中得到切實分析。

綜上,認知視角的上述研究普遍贊成語篇意義的異質整合觀。它們不僅明確提出語篇的意義整合應區分前語言和語言表征階段,還試圖對這一過程進行深入挖掘。只是,由于語言表征的遮蔽,前語言意義整合的具體情況較少留下痕跡,實證性的語言研究很難觀其全貌。

3. 哲學符號學對意義整合的研究

與主流語言學不同,哲學符號學善于用思辨的方式思索世界。思辨研究不僅能與語言實證研究共鳴,還能為語言研究提供有益補充。在語篇意義異質整合的問題上,當代法國符號哲學的討論最為熱烈,其中又以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的解析符號學最為突出。

解析符號學(Semi-analysis)在巴赫金(M. Bakhtin)的對話理論和弗洛伊德(S. Freud)的精神分析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它認為文本中充斥著他人的話語,是異質聲音交織共存的場域。文本的成義由前符號態(semiotic)和符號象征態(symbolic)構成。前符號態是符號象征態的母體,它類似物理學中的場,場中活躍著各種潛意識欲動(此時尚未形成符號),這些欲動凌亂而發散,本能地要求宣發,但只有當社會文化規約為其賦予結構,宣發才能實現。于是指意進入符號象征態。符號象征態中,主體運用社會文化規約對欲動進行審查和整合。只有符合規約要求的欲動才能通過審查,實現宣發,而不符合要求的欲動則被壓抑,或轉變形式尋求宣發。如此,前符號態表明身體欲動有進行表達的需要,符號象征態則為欲動的表達提供了必要的結構形式,兩者結合使語篇的意義最終生成。(殷禎岑、??塑?015)正如克里斯蒂娃所說:“語言是一個意指過程……是聲音生產的沖動性基礎與聲音發生于其中的社會空間的共同產品?!?2006:326)“如果沒有符號象征態,一切指意不過是些前語言狀態的聲音而不成其為指意,但是如果沒有前符號態內容,一切指意都是空洞,對生活毫無價值,因為前符號態提供了使我們參與指意過程的動機?!?(轉引自孫秀麗2010)

由此,解析符號學構擬了語篇成義從異質到統一的完整過程。在克里斯蒂娃之外,弗洛伊德、拉康、本維尼斯特、巴特、格雷馬斯、西比奧克等,都強調符號意義的異質整合,凸顯意義整合的前語言階段和無意識屬性。(??塑?018)在當代哲學符號學領域,語篇整體意義是由意義片段整合生成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

綜上,寫作經驗和多學科的研究成果共同證明:(a)語篇的意義不是先驗存在的,也不僅僅是語言單位有序組合就能形成的,而是異質意義從混亂到有序整合生成的結果;(b)語篇意義的整合經歷前語言和語言表征兩個階段:前語言階段的意義整合具有無意識屬性,主體認知中的異質要素從混亂到有序整合生成統一的意義結構;語言表征階段,意義結構在主體的有意控制下被轉寫、修正,最終表征為意義統一、結構穩固、表達連貫、可用于人際意義交流的線性符號序列,實現語篇的意義整合。

三、 語篇意義的整合過程

本文從前語言階段和語言表征階段考察語篇意義異質整合的過程與機制。

1. 前語言階段

根據解析符號學和認知視角的研究,前語言階段,主體的認知世界(語篇空間、前符號態)中活躍著數量龐大、零散異質的意義單元,這些意義單元可能是零散的事件、對象,未成體系的觀點,亟待宣發的欲動等。它們散亂活躍、相互作用,但沒有統一的運動方向,不具備協同合作的能力。這些散漫、混亂、互不協調的意義片段如何躍遷為有序、整體的意義結構(語篇意圖、寫作計劃、言語計劃等),是意義整合研究需要探討的一個關鍵問題。

可惜,現有研究很少對語篇從混亂有序的躍遷作出充分解釋。概念整合理論提到輸入空間的整合以隱喻和轉喻為機制,解析符號學將前符號態向符號象征態的發展歸因于否定,言語產出和寫作學研究對言語(寫作)計劃從無到有的產生關注不足。學術視野中,語篇意義從混亂到有序的“關鍵一躍”至今還是一個黑箱子。所幸,借鑒耗散結構理論,我們可以推導意義結構在零散片段間整合生成的具體過程。

關于耗散結構理論如何用于研究語篇的意義整合,殷禎岑(2016)以詩歌語篇為例作了初步分析(為什么詩歌語篇可用于分析前語言意義整合,將在下一節說明)?;緝热萑缦拢?/p>

耗散結構理論(Dissipative Structure Theory)由諾貝爾獎獲得者普里戈金(Ilya Pri-gogine)于1969年提出,它研究一定條件下,系統內部自發地從無到有生成有序結構的自組織現象。其主要觀點如下:

一個遠離平衡態的非線性開放系統(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乃至社會的、經濟的、文化的系統),通過不斷與外界交換物質、能量和信息,在一定條件下可自發地由原來的混沌無序狀態,轉變為一種在時間上、空間上或功能上的有序狀態,從而形成新的有序結構。這一新結構的生成和維持需要外界能量的持續投注,以能量的耗散為特征,故稱耗散結構。(參見普里戈金、斯唐熱1987:224-256)

自組織現象在各個領域普遍存在,都可借耗散結構理論進行研究。耗散結構自組織生成的過程及條件如下:(a)系統中的粒子在相互作用(粒子間具有多種相互作用方式)中,產生能量差;(b)在粒子的自發作用下,系統局部能量差增大,能量固定地從高能粒子向低能粒子傳遞,引起粒子間方向與路徑一致的宏觀運動(巨漲落);(c)巨漲落不斷吸引周圍粒子以統一的方向和路徑運動,規模不斷擴大,最終遍及整個系統;(d)若系統中同時出現多個巨漲落,能量增長最快的一個成為新結構的核心,其他漲落則迅速衰亡;(e)系統的邊界條件(系統所在的環境)影響耗散結構的生成,只有符合邊界條件要求的巨漲落才能生存。(參見普里戈金、斯唐熱1987;孫飛、李清華2004;殷禎岑2016)

以耗散結構理論觀之,語篇意義由散漫到有序的前語言整合即語篇(系統)意義結構(耗散結構)在零散意義單元(粒子)的互動交織中的自組織生成。我們以例(1)(見引言)為例進行分析。

1) 意義單元:語篇系統中存在彼此異質的意義碎片(空山、新雨、天晚、秋、明月、松、清泉、石、竹隨風動、浣女、蓮花、漁舟等),它們自帶多種指意潛勢,(如意象“秋”既可指逢秋寂寥的蕭殺,又可指秋高氣爽的清朗)彼此之間可由多種方式關聯。[如空山新雨關聯,可以產生清靜、孤寂、泥濘、甚至危險(比如造成泥石流)的意義]

2) 意義核心的形成:多個單元(如空山、新雨、明月、清泉等)可指向清新、空靈的意義,它們聯合指意,能量增強,與其他單元之間能量差增大,形成意義核心(巨漲落)。

3) 意義結構的形成:意義核心影響其他片段(竹喧、蓮動、浣女、漁舟等)的指意,使其優先指向寧靜、空靈的意義,放棄其他指意可能,(如“竹喧歸浣女”也可以表示浣女工作辛苦,天黑才回家)整體意義結構形成。

4) 意義結構的競爭:空山、新雨、秋、石等除了共有空靈、清靜的意義,還可共有空寂、潮濕的意義,語篇空間中同時生成兩個意義核心。不過,語篇中能響應空寂、潮濕義的片段少,其能量增長不及清新、空靈義的快,故而在競爭中被淘汰,語篇中不予呈現。

5) 邊界條件的制約:至此,詩歌描寫寧靜、空靈的山間景致的意義浮現生成,這一意義與邊界條件(詩歌語篇的抒情性)整合,生成主體留戀山間生活的整體意義。語篇成義。

如此,耗散結構理論為我們描述了語篇意義整合的前語言過程:主體認知中存在大量異質的意義單元,單元之間多向關聯,認知系統各部分的意義能量大體平衡。當多個意義單元通過同一路徑關聯,實現聯合指意時,局部意義能量增強,與系統其他部分形成能量差。能量差使得聯合表意的意義單元得到凸顯,是為新結構的核心。意義核心不斷吸引其他單元,使它們優先按照自己的路徑關聯指意,從而更多的單元聯合指意,意義核心的能量不斷增強,最后整個系統聯合指意,形成整體性意義結構。若系統中同時生成了多個意義結構,得到最多單元響應的一個戰勝其余,成為主體;若它符合語境要求,前語言意義結構即可成形。如此,語篇意義自組織生成的前語言過程可分為意義核心的生成、意義結構的生成、意義結構的競爭、邊界條件的制約四個階段。(殷禎岑2016)最終生成的意義耗散結構,可描述為意義核心統攝下諸意義單元(或下層意義結構)集合而成的立體向心結構。

2. 語言表征階段

意義耗散結構雖然形成,但停留在前語言階段,多半還是雛形,既不穩定也不完善,需要在語言表征階段進一步整合發展。本階段的意義整合在主體的有意控制下進行。主體調用“語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陳望道2006:8),對前語言意義結構進行表征、加工、修正、完善,使其轉化為可供主體間意義交流的線性語篇。我們將這一整合機制稱為主體控制機制,對它的探討以考察主體控制意義整合的具體操作為主要內容。

由于本階段的整合以前語言階段生成的意義耗散結構為起點,我們需要對這一結構做出具體描述。意義耗散結構是意義核心統攝下諸意義單元(或下層意義結構)集合而成的立體向心結構,具有如下特征:1)意義核心:每個意義結構都有一個能統攝整體的意義核心。2)意義單元(下層意義結構):a.意義單元的解釋最終指向核心,與其形成向心關系,至少不相違背;b.意義單元之間不能相互矛盾。3)意義結構的空間形態:前語言意義結構是立體向心的空間結構:a.意義單元即使本身具有多種指意潛勢,在語篇中也要優先實現指向核心的潛勢;b.意義單元可越過鄰近單元,與意義核心,或其他單元發生多層、多向的意義關聯,具有非線性特征。4)前語言意義結構通常并不完善,只是初步具備耗散結構的大致輪廓(意義核心+響應單元),需要在語言表征階段進一步加工、完善。

進入語言表征階段后,主體對意義整合的干預與控制圍繞著穩定、完善意義結構和對其進行符號化表征兩個目標進行??删唧w闡述為以下四個方面的內容:

2.1 意義結構的符號表征。

符號表征前語言意義結構,主要有兩種方式:(a)運用語言資源呈現碎片化的意義片段,引導讀者重新體驗意義的自組織整合,感受意義的自動浮現,并在獲得整體意義的同時,參與意義構建,享受文本愉悅。這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意義整合的原生面貌,保持整體意義的多元靈動,但也容易產生多義、歧義、意義含混的問題,多在詩性語篇中使用;(b)運用語言資源表征已成形的意義結構(核心+響應單元),靜態、完整地呈現意義。這樣的語篇條理清晰,意義明確單一,便于接受理解。但這種方式遮蔽了意義整合的初始狀態,損耗了意義的靈動多元,解讀中不易產生情感、審美體驗。多在日常交際語篇中使用。

符號表征的兩種不同路徑帶來了兩種不同的解讀方法:解讀詩性語篇時,我們更容易產生審美、情感體驗,而對日常交際語篇,則以接收信息性和邏輯性的語義內容為主?;蛟S可以說,詩性語言和日常語言的區別,不在語言系統層面,而要在語篇層面,在意義整合和符號指意的方式上進行理解。即此,我們也可以回答上一節留下的問題:前語言階段的意義整合幽微難辨,但詩性語篇卻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語篇意義異質整合的原生面貌,并能與普遍研究自組織現象的耗散結構理論形成契合。故而,在耗散結構理論和詩歌語篇實踐的相互參照中,我們得以對意義整合的前語言階段進行觀照,也得以在意義耗散結構與線性語篇成品的對比中,考察主體控制意義整合的策略和方法。

2.2 意義結構的深化加工

前語言意義結構進入語言表征階段,需要借助語言符號,展開深化加工。主體對意義結構的深化加工主要包括:(a)強化、凸顯意義核心;(b)對意義單元進行能量調控;(c)限定意義單元的能量指向;(d)對意義核心/單元進行評價賦義。

2.3 意義結構的線性表達

意義結構是立體、多維的,而現實語篇具有能指線性的強制要求。(劉大為語)因此,語篇主體需要對立體多維的意義結構作線性壓縮,使其語義連貫,銜接自然。這種調控主要表現在:(a)明示單元之間的意義關系;(b)對線性呈現的意義單元進行粘連、銜接。

2.4 符號序列的交互主觀化處理

語篇的成立,不僅要求意義結構被完善表征,還要求符號序列進入主體間交際,承擔意義交流的功能。因而主體需要對符號序列進行交互主觀化處理,提高語篇的可接受程度。這類調控包括:(a)提醒接受者關注語篇內容;(b)對接受者進行解讀方式的引導;(c)對接受者進行情感、態度的引導;(d)調節與接受者的人際關系。

綜上,本節構擬了語篇意義整合從零散到有序的整體過程。出于理論表述的需要,我們將這一過程明確區分成前語言階段和語言表征階段,又將前語言階段劃分為四個步驟,將語言表征階段分為四個方面去探討。但是,在指意實踐中,這些被明確區分的步驟和方面更多是交錯進行的,主體可能反復往還于前語言和語言表征階段,也可能運用同一語言手段進行多項控制工作。語篇的意義整合具有復雜的非線性特征。(參見馬清華、汪欣欣2016)

四、 控制整合的語篇實現

前語言階段意義整合的具體過程已另文討論。本文以日常交際語篇為例,探討語言表征階段的意義整合。由于意義結構的符號表征上節已經說明,本節對其余三個方面的主體調控進行具體描寫。

1. 意義結構的深化加工

前語言階段的意義耗散結構往往只具雛形,因此語言表征階段的整合以加工、完善意義結構為務。我們將意義結構描述為意義核心統攝下諸意義單元(下層意義結構)集合而成的立體向心結構,故而主體對意義結構的深化加工包括以下內容:

1.1 強化、凸顯意義核心

意義核心本是異質單元整合浮現而來。前語言意義結構中的意義核心往往并不凸顯。在語言表征階段,主體即運用語言資源,將尚不明晰的意義核心強化、凸顯出來。請看下例:

(3) 我們每個人都是渺渺宇宙的一個點,八大山人也有此認知,他早年號雪個、個山,自稱“個山人”……在《個山小像》中,八大山人錄其友人贊語:“個,個,無多,獨大。美事拋,名理唾……大莫載兮小莫破?!卑舜笊饺讼胍嬖V人們的是:我是天地中的一個點,雖然只是一 個點,當我拋棄欲望的追求,唾棄名利的纏繞,獲得自身的獨立的時候,我就可以齊同世界、擁有世界、我就是大全。 (朱承志《乾坤草亭》)

例(3)中,“八大山人想告訴我們的是”后面的內容是本段的核心。這一核心從前面的意義單元(包括未在語篇中顯現的單元)中整合生成。但它的能量尚不能強力地吸附其他意義單元指向自己。為凸顯核心,保證意義結構的穩定性,語篇主體用“八大山人想告訴人們的是”明示核心,加強能量,讓讀者能瞬間意識到后面的內容即本段的重心所在。

1.2 對意義單元進行能量調節

意義結構中的意義單元對核心的貢獻有大小差別。深化加工中,主體常常運用各種方法對意義單元進行能量調節,使其形成秩序,拱衛核心,加強意義結構的穩定性。

1) 增強能量

語篇主體常常通過添加一些修飾性詞語增強意義單元的能量。如:

(4) 微博的產生無疑舍棄了第三方這一環節,粉絲只需通過關注名人微博,就可以即時接受明星發布的所有消息。(靖鳴、王瑞《微博粉絲:虛擬公共領域的輿論新軍》)

例(4)強調微博方便了粉絲接收明星信息的意義核心。這一核心附有響應單元:微博的產生舍棄了第三方的環節。主體在表征意義單元時,運用修飾性詞語“無疑”增強其能量,使其對意義核心的支持更為強力,意義結構即更加穩定。

2) 減弱能量

有時,為保證某意義單元的能量優勢,主體會適當運用語言資源,降低其他單元的意義能量,確保整體結構的穩定清晰。如:

(5) 亞歷山大大帝留在我們心中的只是他的盛名和事跡,然而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荷馬等人依然活躍在每個學子的頭腦中,其影響一如他們生時。(叔本華《論名聲》)

例(5)中的意義單元:(a)亞歷山大大帝的盛名事跡,(b)柏拉圖等人的歷史功績。兩者能量平衡,但為凸顯b,主體不僅運用多種方法(如將其置于尾焦位置,用“然而”“依然”等修飾)加強其意義能量,還用“只是”減弱了a的能量,使其不至于強勢。

3) 設定能量秩序

當多個意義單元同時出現,主體即需成套使用語言資源,設定意義單元之間的能量秩序,保證意義結構的有序、清晰。請看下例:

(6) ……當然,與此同時我們也應該意識到,即使人類的活動對于全球變暖的作用微不足道,我們也不能從此之后就不加節制地排放溫室氣體。 (俞京堯《全球氣候變暖與人類的活動無關嗎?》)

例(6)有兩個意義單元:(a)人類的活動對全球變暖的作用微不足道;(b)我們不能不加節制地排放溫室氣體。由于a是整篇文章語的核心論點,意義能量比b大得多。此處為凸顯b,用關聯詞組“即使……也”,設定單元之間的能量秩序(b>a),成功實現兩者意義能量的逆轉。

1.3 限定意義單元的能量指向

意義結構中,有些意義單元本身攜帶多種潛勢,并非必然指向核心。主體即需采取措施,限定單元的語義指向,使其優先實現與核心契合的潛勢,加固意義結構。請看下例:

(7) 轉過那太湖石堆積的假山,天香樓便在眼前。這時天幕似被撕開了一條裂隙,泄下慘白的月光,勾勒出天香樓骷髏般的剪影……(CCL語料庫)

例(7)描寫天香樓的環境景致。如果主體表征時不用“慘白的”“骷髏般的”修飾,“月光”和“天香樓的剪影”會優先指向明朗柔和的意義,從而與語篇強調的凄慘、清冷的氣氛相違。于是,主體調用語言資源(修飾語),限制單元成義,使其優先實現慘淡、鬼魅的意義。

1.4 對意義核心/單元進行評價賦義

語篇的意義包括事件和評價兩方面內容(殷禎岑2017),因而主體對意義結構的加工,也包括在語篇中投射自己的主觀評價、情感態度,保證語篇評價意義的連貫一致。如:

(8) 中華飲食文化不僅在物質層面上體現了人對世界和自然的深刻認知與利用,更在精神層面上表達了人對美好事物不懈追求的愿望。(肖向東《論全球化視野中的中國飲食》)

例(8)中,語篇主體一方面將中華飲食文化評價為人對世界和自然的認知利用、人對事物進行追求的愿望,直接表達自己對中華飲食文化肯定積極的情感態度,一方面又在語句中使用“深刻”“美好”“不懈”等具有明顯褒義色彩的符號資源進行修飾,在對意義單元的加工中間接投射了主觀贊賞情感,綜合運用兩種方式對意義單元進行評價賦義。

2. 意義結構的線性表達

語篇的意義結構本是立體多維結構。結構中的意義單元可分別與意義核心關聯,也可與結構中的其他意義單元產生多向意義關系。但是,在語言表征階段,立體多維的意義結構不得不壓縮成一維線性的符號序列,才能實現語篇表達。在多維意義與線性序列的對立中,語篇主體進行了如下兩個方面的調控。

2.1明示單元間的意義關系。

多維意義結構進行線性表達后,如何在語篇中展現意義單元之間的立體空間關系,或者說如何通過線性符號表征引導讀者重構多向意義關聯,這是語篇主體必須解決的問題。事實上,語篇主體常常采用一些提示性話語成分,引導讀者進行線性語篇的非線性解讀。如:

(9) 教育現象十分復雜,與其他社會現象、自然現象有著密切的聯系。同時,教育學又是在不斷地綜合其他科學知識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為了深刻理解教育理論,就必須具有其他的有關學科的知識。(CCL語料庫)

例(9)開頭的意義單元(集合):(a)教育現象十分復雜,與其他社會現象、自然現象有著密切的聯系;(b)教育學是在綜合其他科學知識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兩者分別與意義核心(為了深刻理解教育理論,必須具有其他學科的知識)形成因果關系,彼此間接地發生并列關系。但在線性語篇中,兩者只能前后相接地呈現。為了引導讀者正確地重構意義結構,語篇主體運用提示性標記“同時”明確兩者的間接并列關聯,如此超越語篇序列的線性壓制,保證意義結構的順利傳達。再如:

(10) 在回國的前夜,她突然告訴我她是張東蓀的女兒?!澳氵@搞哲學的,知道張東蓀嗎?”在別處,問一個專業人員是否知道一個去世不到二十年的知名前輩,可以看作含有輕蔑和挑釁意味。但對一個現代中國人來說,這種問題往往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許多人物和作品被歷史斷然拒絕,似乎從未存在過。讀哲學的沒有讀過張東蓀就像學音樂的沒有聽過黃自一樣不是什么新鮮事。一部三大卷介紹五四時期期刊的書可以收入浙江某縣中學幾個學生辦的只出了兩三期的刊物,卻沒有關于《東方雜志》的片言只字,遑論《學衡》或《甲寅》……胡適說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確還不得要領;倒是法國佬??掠脵嗔斫庾x歷史似乎更能“還歷史的本來面目”。閑話少說,言歸正傳?!皬垨|蓀是誰”對我也真是個問題。從我擁有他譯的那本《柏拉圖五大對話集》起,這個問題便出現了?!?CCL語料庫)

例(10)中,從“在別處”到“還歷史本來面目”的長長一段,都是從“你這搞哲學的,知道張東蓀嗎?”延展而來,是游離于主線之外的鏈接結構。(劉大為《自然語篇的鏈接結構》;李明潔2005)在意義結構的立體圖形中,它們與其后的意義單元(“‘張東蓀是誰’對我也真是個問題”)無關。但在線性序列中,我們無法直接表征這樣的空間結構關系,語篇主體只好使用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提示讀者,在解讀中重構單向關聯的鏈接語義關系。

2.2 對線性鄰接的意義單元進行粘連、銜接。

為遮蔽因結構壓縮和異質整合帶來的語篇表達的破碎感,主體會運用各種銜接手段,將線性鄰接的意義單元粘連起來,保證語篇線性表達的自然流暢。請看下例:

(11) 教育規律是教育發展過程中事物之間的本質聯系和必然趨勢,具有如下特點:第一,它是教育現象所固有的、客觀存在的。只要教育現象存在,教育規律就存在。第二,它是反復起作用的。教育在任何情況下,都受自身規律的制約。第三,在階級社會里,人們對教育規律的認識受階級意識的制約和影響。(CCL語料庫)

在例(11)的意義結構中,教育規律的三個特點之間本沒有直接的意義關聯,它們應是平等地與“教育規律……具有如下特點”相關。但線性語篇中,它們只能連綴出現。為實現語言表達的自然流暢,語篇主體用“第一、第二、第三”將三者銜接、組合起來,縫合其間的意義斷裂,使其看起來更像連貫的整體。

3. 符號序列的交互主觀化處理

我們將意義結構加工成線性語篇,最終是為了將其置于主體間的符號交際之中,進行意義交流。因此,主體在語言表征階段還需對符號序列進行交互主觀化處理,提高語篇的可接受程度,使其更能得到接受者認同。這方面的調控主要有:

3.1 提醒接受者注意,關注語篇特定方面的內容

為幫助接受者高效理解語篇,主體常常在需要特別關注的地方,運用語言資源提醒接受者注意。這種提醒一般發生在語篇內容容易忽視或引起誤解的地方。請看下例:

(12) ……請注意,這里把“三十六字母”分為六行并不是隨意的。中國古代的音韻學者在提及聲類時,一般將其分為五類,即唇,舌,齒,牙,喉。這大體說的是發音部位,不過,也有一些其他的音素在里面。為什么要分為五類呢?這個是因為音韻學家非要把它和五音商,宮,角,徵,羽什么的牽扯起來,此例一開,后來什么不搭界的東西都湊了上來,什么五行金木水火土,四方東西南北中,五臟肝脾心肺腎。這個也是音韻學令人敬而遠之的原因之一。(CCL語料庫)

通常,接受者更關心“三十六字母”的內容,而非分成幾行排列。然而排列方式才是語篇的重心所在。為了讓語篇接受更加順利,主體使用提示話語“請注意”,讓讀者關注字母的排列問題。同樣,接受者看到“一般將其分為五類,即唇,舌,齒,牙,喉”的時候,更容易關心分類的內容,而非分成了幾類。于是主體運用設問,提醒接受者關注“五類”。在主體的不斷提示下,接受者得以將注意力集中于主體希望的方面,高效解讀語篇意義。

3.2 對接受者進行解讀方式的引導

在與讀者的互動中,語篇主體需要對對接受者進行解讀方式的引導,幫助讀者順利解讀語篇意義,提高語篇的可接受程度。請看下例:

(13) ……國民黨當時的秘書長許水德,現在是國民黨偽政府的考試院院長,他講過一句話,他說“法院是我們國民黨開的?!蹦阆?,他開的法院你怎么會贏呢?(CC語料庫)

例(13)中,意義單元“法院是我們國民黨開的”原本自帶多種指意潛勢,主體為限制指意的多向,在語篇中使用“你想”與讀者互動,將意義單元的指意引向他開的法院你不可能贏,并同時獲得接受者的人際認同。

3.3 對接受者進行情感解讀的引導

有時,語篇主體需要引導接受者以特定的情感接受語篇。這時候,主體會通過與接受者的互動,激發接受者的相應情感,使其能夠順利解讀語篇的情感意義。請看下例:

(14) 一英里外田野的那邊有一條路,伸向與米爾科特相反的方向。這條路我盡管常??吹?,但從來沒有走過,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我信步朝那個方向走去。此刻不允許憶舊了,不允許往后看上一眼,甚至也不得往前看一眼。不能回想過去,也不能瞻望將來……好心的讀者呀,但愿你從來沒有感受到過我當時的心情!但愿你兩眼從沒像我那樣淚如雨下,淌了那么多灼熱揪心的眼淚。愿你從來不必像我當時那么傾吐絕望而痛苦的祈禱,向上天求助。愿你永遠不必像我這樣擔心會給你全身心愛著的人帶來災禍。(CCL語料庫)

例(14)涉及的事件意義非常簡單,不過是“我”沿著一條陌生的路孤獨地走。字里行間蘊藏了“我”的孤苦彷徨,但這些情感意義相當隱晦。真正能引起接受者情感共鳴的,是“我”在語篇中與讀者對話的部分。通過直接互動,主體讓接受者身臨其境地體味“我”的心情,引導使讀者從主體希望的情感路徑去接受語篇,產生情感體驗。

3.4 調節與接受者的人際關系

語篇的意義結構要順利地傳達給讀者,除了要求語篇承載的意義結構清晰、完整,語言表達流暢、自然,還要考慮接受者的接受心理。我們常常發現,明星的文章,即使并不比一般人的高明,也能吸引更多的人解讀接受。這是因為在接受語篇之前,讀者已自帶了積極、認同的接受心理。由此,接受者對語篇主體的情感態度也會極大地影響語篇的接受。正因如此,許多語篇會運用語言資源與接受者進行人際互動,拉近與接受者的心理距離。請看下例:

(15)親愛的讀者,我叫安文波,已年過半百,是遼寧省北鎮滿族自治縣正安堡鎮安屯村的一位普通農民。我父親、爺爺、太爺……個個是文盲,從我4歲記事起,就發現我家屋里土墻上,劃有好幾排半筷子長的道道,我常常對著這一排排道道出神。心里納悶,誰往這光溜溜的土墻上劃這些道道干啥呢?(CCL語料庫)

如果僅僅表征意義結構,例(15)“親愛的讀者”沒有任何價值。但通過對讀者的親昵稱謂,語篇主體構建了自己親厚、謙和、樂于交流的形象,從而更容易得到讀者的認同。讀者認同了語篇主體,就更容易地接受語篇。由此,運用語言資源,調節與讀者的心理距離,也是語篇主體表征意義結構的重要內容。

綜上,本節以日常語篇為材料,從意義結構的深化加工、意義結構的線性表達、符號序列的交互主觀化處理三個方面,描寫了語言表征階段,主體干預、控制意義整合的具體策略和方法。主體將立體多維的前語言意義結構表征為自然連貫、可供主體間意義交流的線性語篇,意味著語篇意義從混亂到有序的整合生成最終實現。我們將這一過程繪制成圖:

五、 余 論

在互文語篇理論的視域中,語篇的整體意義是認知空間中諸多異質的意義單元交織互動、整合生成的結果。這一理念得到寫作經驗和多學科研究成果的共同證明。本文構擬了語篇意義從混亂到有序整合生成的完整過程,將這一過程區分為前語言階段和語言表征階段。前語言階段的意義整合具有無意識特征,認知世界中的意義碎片自組織生成意義耗散結構;而語言表征階段的意義整合則在主體的干預、控制下完成。主體運用符號資源對前語言意義結構進行轉寫和加工,促使其轉化為意義完整穩定、表達連貫流暢、可用于人際意義交流的線性語篇,完成意義整合。

研究中我們發現,詩性語言和日常語言可粗略地對應符號表征前語言意義結構的兩種方式:詩性語篇直接呈現碎片化的意義片段,引導讀者重新體驗意義的自組織整合過程,在獲得整體意義的同時參與意義構建;日常語篇則使用語言符號轉述已成形的意義結構,使意義結構靜態、清晰地呈現,遮蔽了意義整合的原生過程。詩性語言和日常語言在指意方式和接受方式上的極大差異,或許可以從意義整合的角度得到更為精致的研究。

論文初步探討了語篇意義整合的過程和機制,構建了從意義整合角度進行語篇研究的分析框架,但還有許多具體問題有待進一步研究,如主體如何系統操控意義整合的策略與符號資源;元話語,話語標記,語篇的歧義、多義、反諷義,語篇的意義浮現,語篇的風格生成等問題如何在這一框架中得到系統解析;多模態語篇如何在意義整合框架中得到操作性更強的分析等,都是我們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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