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的顏色

趙漢成

詩人

我能聽到石頭的尖叫

能看到玫瑰花背后的麥芒

我要掏出啞孩子喉嚨里的堅冰

要解放大多數沉默者

被縛的舌頭

我們一同登上山頂，遙望

遠山、落日和歸鳥們

被你悄悄藏在心底

卻被我脫口說出

茶馬古道

遠征的普洱茶，行走在古道的黃昏

趕馬調子，彌漫著蒼涼的情緒

披蓑衣戴斗笠的趕馬人

剛剛和我揮手告別，又

馬不停蹄走進你的夢里

那碗冒著香氣的普洱茶

又端到你的面前

一千年以后，我一個人

站在茶馬古道的起點，看到

樹梢上的夕陽，像是一片黃葉

秋風吹過，飄落在路的盡頭

暮色降臨，聽見

一首憂傷情歌

在重復呼喚，一條迷路的韁繩

拄拐杖的父親

近七旬，父親，漸漸地

無法自己站立起來了，呲咧著嘴也不行

城里的醫生說，雙側髖關節股骨頭壞死

這種病，大多由于髖關節

長期超負荷運行或者扭挫，引起

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

這個病如何形成

母親，我兄妹四個和父親本人

都有著比醫生更深刻的理解

扛著一個家，負重奔走大半生

就是鋼筋鐵骨，也會老化變形

多年來，我們眼睜睜地

看著一塊鋼鐵被銹蝕磨損

父親終于認命，把犁耙高掛

把鋤頭從把上退出，把鋤頭把削成拐杖

拄著，整天整天，一瘸一拐地在地里走動

那些大的、凸出地表的土塊們

一一被他用拐杖擊碎

一場春雨之后，父親知道

土里面，種子正在蓄力

他不忍增添豆芽兒的負擔

他不再下地，天天

拄著拐杖，立在地頭

遠遠望去，夕陽里的父親，就像

一個忠于職守的

稻草人

茶馬客棧

老店屋椽下的風鈴

還在搖響關于你的記憶

歪斜的系馬樁

還系著昨夜的溫存

而那個粉色的夢和那句錚錚的誓言

早已經褪去顏色，啞了聲響

遺落在古道的荒草間

再也無人認領

白嘟祺

在白嘟祺，我有一座房子

用來儲藏馬鈴聲和茶香

在白嘟祺，我有一塊好地

用來種植春華秋實

月明風清

在白嘟祺，我要養育一群會唱調子的女兒

讓她們說服那些南來北往的趕馬后生，入贅我家

和我一同放牧白云蒼狗

綠水青山

敦煌來的一粒沙

洗去征塵一身輕

一家子踏踏實實睡了一覺

我率先醒來，感覺左耳道里癢癢

搖搖頭，有竊竊私語

是誰附在耳邊，輕輕說情話

晚飯后，我對這些甜言蜜語失去了興趣

找來掏耳勺，挖出了一粒沙

我驚喜不已，這個調皮的精靈

定是那晚上，我躺在沙漠里看月亮時

好奇地躲到我耳朵里的

我托著她到窗口，對著夕陽細看

這一粒沙，晶瑩剔透，有著溫和的光彩

當我張開嘴，和她繼續交談

她立即紅了臉，一閃

躍到窗下的花園里了

且由她吧——

也許她能進化成一棵南方的樹

或許她會乘著風，回到西北敦煌老家

她

說起“她”，你首先想到誰

代表什么意思

讓我來分析一下

首先想到妻子的，是個有責任心的好男人

首先想到情人的，是羅曼蒂克的多情種

首先想到前任的，你是雙子星座男

首先想到母親的，你是個孝子

我向你致敬

我自己首先想到的

是一道長滿荒草的山坡，和一間矮矮的房子

那里面住著我奶奶，她一個人

在山上獨自生活，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我們只有每年清明節

才去看她

責任編輯 石彥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