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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傳說故事的“社區教育”功能
——以衛拉特英雄嘎勒登巴傳說故事為例

2019-12-30 09:39薩日娜
民族高等教育研究 2019年4期
關鍵詞:社區教育英雄社區

薩日娜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300071)

民間傳說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具有鮮明的民族性、地域性、歷史性,主要以散文形式的口頭傳承為流傳方式。民間傳說描述的多為某一特殊歷史時期的人物、事件、各種風物的起源,具有一定的教育和審美功能,是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英雄傳說是民間文學這一大類別中將英雄人物進行神圣化敘事的散文性傳說故事,其主旨為傳頌英雄精神、歌頌英雄功德事跡,有時還會與“風物傳說”相融合,以一定的物質表現形式即自然景觀和風景名勝“寓教于樂”。

換言之,英雄傳說故事具有“社區教育”功能。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這里使用的是“社區”的概念,而不是“民族”的概念?!吧鐓^”是“進行一定的社會活動、具有某種互動關系和共同文化維系力的人類群體及其活動區域”[1]?!吧鐓^”一詞源于拉丁語,原意是“共同的東西和親密的伙伴關系”?!吧鐓^”在具體指稱某一人群的時候,“共同文化”和“共同地域”是它的兩個基本屬性,而“地域”作為一種客觀存在,實際上是產生共同心理圖式的基礎,并且潛移默化地不斷強化著社區的共同文化。

“衛拉特”是Oyirad的音譯,即元明時期的“斡亦剌惕”“瓦剌”,在歷史文獻中也被稱為“厄魯特”。明初起,瓦剌人口達到四萬戶以上,逐漸形成并且建立了“四衛拉特聯盟”,“四衛拉特”中的“四”其實并不指四個部落,衛拉特的部落構成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差異很大,“四”是指最初的這四萬戶人口。衛拉特蒙古人自明代之后至今的主要活動區域集中在我國新疆,因此筆者認為“新疆衛拉特”應該被稱為一個“社區”或者“共同體”,而不是一個獨立的民族,因為它是聚集在“新疆”這個“共同地域”中有著“共同文化”根基的聯系緊密的群體。新疆自古以來就是多民族聚居地,更是陸上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是聯系中西文化和經濟的重要紐帶,各民族、各部落之間關系錯綜復雜,在長期歷史沉淀過程中,各民族之間的溝通、交流、戰爭、融合不斷積累,產生了絢爛多彩的文化圖景,進而產生的少數民族口頭傳承的民間文學也是非常珍貴并且豐富多樣的,是全人類共同享有的精神財富。

嘎勒登巴是17世紀初衛拉特蒙古領袖即和碩特首領鄂其爾圖車臣汗與其第三夫人蘇勒門哈屯(“哈屯”是蒙古語中汗王妻子的稱號)的次子,1635年出生,1667年秋逝世。在短暫的一生中,他不僅從十七歲起就率領衛拉特蒙古人與外族侵略者作戰并且取得勝利,幫助衛拉特人民保衛了領土,而且在衛拉特大內訌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維護了衛拉特地區的政治和平,他不斷為人民爭取和平生活的形象深得人心,是人民心目中的“和平英雄”。嘎勒登巴的英年早逝讓人們對他的敬仰和懷念之情不斷加深,也正是由于衛拉特蒙古人民失去了一位心系百姓的人民英雄的傷痛遺憾和對嘎勒登巴的懷念崇拜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歷史時代環境的變遷愈發強烈,民間根據他的真實身世而形成了英雄傳說故事。衛拉特蒙古人將嘎勒登巴神化為“斬妖除魔”的“人民保護神”的傳說故事代代相傳,直至今日,衛拉特民間仍然廣泛傳唱著贊揚嘎勒登巴的歌曲。這些傳說故事也因此成為衛拉特蒙古珍貴的民族文化遺產,它折射著過去、現在、未來的衛拉特人民的文化精神面貌。

一、作為民族志的英雄傳說故事

民間傳說故事口頭傳承的特點具有的特殊歷史記憶功能??陬^傳承的起始時間先于書面記錄,有時可以與客觀歷史真實無限接近,口頭傳承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填補了歷史的空白。

嘎勒登巴的英雄傳說故事在衛拉特蒙古人聚居地廣泛流傳,他的英雄形象深入人心,新疆地域范圍內許多自然景觀的風物傳說(例如賽里木湖、博格達峰的傳說等)也都與他有關。然而,這位英雄人物在正史中卻極少被提起,正史對這一真實存在并且對衛拉特歷史產生過重要影響的人物幾乎沒有記載。

關于這一點,蒙古國科學院院士楚倫·達賴先生在《蒙古國的衛拉特研究》中論述道:“1755年至1758年,滿清皇帝為討伐衛拉特蒙古多年不降之罪,采取了斬盡殺絕,迫使他們背井離鄉等手段……為民族的自由而進行不懈斗爭的衛拉特蒙古因為遭到失敗,所以其功績一概被抹煞,在史籍中被冠以‘叛徒’‘逆賊’‘亂匪’等罪名。對其領袖人物噶爾丹巴(Galdambaa)、策妄阿拉布坦(Tseveenravdan)、噶爾丹策凌(Galdantseren)、舒奈(Shunai)、達瓦齊(Dawats)和噶爾丹(Galdan-Boshogt)、阿睦爾撒納(Amarsanaa)等人更是除了‘豬’‘狗’之類的詞外沒有其他稱呼。深受衛拉特人民愛戴的英雄噶爾丹巴和舒奈在歷史上幾乎沒有記載?!保?]我們從這段論述中可知,也許歷史是可以被銷毀或者被扭曲改變的,也進一步說明了嘎勒登巴英雄事跡的真實性以及他在正史中沒有留下記載的原因。

民間流傳的所有嘎勒登巴英雄傳說故事之中,最為著名的是“嘎勒登巴的下凡”“薩爾特格在賽里木湖不小心丟了腦袋”(在賽里木湖智斗薩爾特格)和“嘎勒登巴的愛馬洪乎祖爾”(衛拉特民俗“吃肉時要丟棄羊的肱骨肉”的來源)。嘎勒登巴在傳說故事中幻化為有神力有魔法咒語的、天神騰格里唯一的兒子,被指派到衛拉特為人們消除災禍。我們可以看出,傳說故事強調了嘎勒登巴高貴的出身,這一點與客觀事實是具有相互指涉性的,現實中的嘎勒登巴也是整個衛拉特盟主鄂齊爾圖車臣汗的兒子,相當于衛拉特的王子,同時又是多場重要戰爭的首領。在“薩爾特格在賽里木湖不小心丟了腦袋”(在賽里木湖智斗薩爾特格)這個傳說故事之中,“薩爾特格”在不同的流傳版本里呈現出不同的身份,有時是頻繁在蒙古族神話傳說中出現的怪物“蟒古思”,有的版本將薩爾特格描述為其他中亞突厥民族的侵略者或者勇士。這個故事主要影射的應該是歷史上嘎勒登巴十七歲時帶領衛拉特士兵抵抗異族侵略者并且取得勝利的那場戰爭。傳說故事中的嘎勒登巴是以魔法咒語和極快的反應速度取勝的;在歷史實際戰爭中,嘎勒登巴在對戰人數方面也是以少勝多的,說明他確實具備一些過人的軍事韜略和作戰天賦。

我們由此可知,傳說故事不僅填補了一些正史中忽略和被銷毀的內容,以口頭傳承的記憶方式保留了當時發生的歷史,表達了衛拉特百姓對嘎勒登巴的懷念,是一種活形態的民族志,許多與嘎勒登巴的傳說故事相關的當地景觀和風俗禁忌也被流傳下來。傳說故事的存在,使民族歷史的細枝末節顯得更為清晰和確鑿。

二、作為指導當下的“社區文化生存手冊”

民間文學來自于廣大的人民群眾,來源于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經驗,與人民群眾的宗教信仰、倫理習俗、審美心理等全方位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建構是緊密相連的。民間文學既來源于民眾生活也作用于民眾生活,影響著廣大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軌跡,傳說故事尤其如此,不僅具有文學性和歷史性,更具有文化審美功能,也以節日儀式和民俗禁忌的方式影響著處于共同社區的人民的生活,其本質具有教化功能。

傳說故事雖然無限接近客觀歷史真實,但是也存在著對歷史客觀真實的背離,尤其是其中的神話化幻想成分。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成分雖然本身沒有現實意義,但是其存在背后的根源以及它被創造出來的精神內核與心理機制,對人們當下的生存狀態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從英國著名的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的文化歷史研究角度出發,所有文明的發展都遵循一定的規律,在發展過程中會遇到不同時代的挑戰,一種文明是否可以繼續向前發展則主要依靠這一“共同體”中的精英人物是否能夠應對并且戰勝挑戰,從而說明了精英人物對于民族歷史發展的重要性。

不言而喻,英雄傳說故事的主旨在于傳頌英雄精神,“英雄精神”不僅涵蓋了保護領土安全、保護人民生活祥和安寧的武力行為,更包含了不同時代迎接不同挑戰所需要的摒棄小我之私欲而以大局為重的胸懷和大智慧。英雄精神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民族精神,如何評價和記憶英雄,反映的是這一社區的核心價值觀,對這一共同體光輝歷史的銘記、對歷史英雄的懷念和崇敬,其實是對現實的一種鞭策和激勵,對人們當下面臨的挑戰和困境始終具有指導意義。

傳說故事中還存在著大量的生存經驗,隱藏著充滿浪漫主義的警示。民族精神傳說故事在流傳過程中不斷被強化,社區中的每一個個體以傳說故事為神圣范式,遵循其中傳遞的生活習俗以融入社區共享的文化宗教信仰,進一步加強了社區中個體之間的聯系和社區文化本身的獨特性。一方面,個體得以進行身份認同和自我確認,社區內部成員的精神層面的結構更為緊密;另一方面,社區文化也得以繼續保持活力。

嘎勒登巴的傳說故事,不僅有口頭傳承形式和民俗禁忌的儀式,也有以景觀風物作為物質形態,對衛拉特這一社區本身特有的歷史文化心理不斷進行強化,成員之間也在英雄傳說故事口耳相傳的過程中進行共有價值觀和身份的認同,成員心理層面對共享文化的依賴也被潛移默化地強化了。因此,傳說故事對當下的指導意義在于人口數量較少的社區如何在時代劇變的潮流中保持自身文化歷史的獨特性存在的意義和活力。對每一個社區成員的具體生活來說,傳說故事的存在是一種更偏向于價值觀追求的意識形態樣本,是自我身份存在的證明。

總體來說,傳說故事作為指導當下的“生存手冊”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傳說故事以非物質和物質的形式強化了社區內部共同的審美心理和價值觀結構,強化社區精神內核以抵抗時代劇變帶來的各種文化侵略與影響,幫助社區成員進行身份認同和形成一定的文化歸屬感與安全感。

其次,傳說故事本身具有的鮮明地域性和歷史性給社區帶來了寶貴的生存經驗,給人們了解某一區域的地理、歷史、文化習俗等基礎知識提供了一種有趣的途徑。

再次,傳說故事激勵和鞭策著社區成員戰勝日常困境,使社區成員更加清晰地看到社區自身的文化樣貌。傳說故事作為社區成員傳播思想的一種簡單易行的形式,也掌握著根據自身發展需要不斷完善價值觀體系的靈活性和主觀能動性。

三、作為投射未來的意識形態鏡像

歷史發展具有一定的規律性,人類在認識自己、了解自己之后才能更好地應對當下和未來可能會遇到的挑戰,我們也能夠從這樣的歷史發展規律中找到未來發展的趨勢。也就是說,過去與當下也是未來的組成部分,人類文明的記憶也有投射未來精神樣貌的功能和作用。民間傳說故事在傳播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固定的傳播區域,這一固定的傳播區域是依靠共同的語言、民俗、文化、歷史與心理機制、思維模式而形成的。隨著時間的沉淀,被口耳相傳的傳說故事、地方風物景觀、不斷強化的民族精神,形成了一個社區不變的意識形態內核,是任由時代洗禮都不會改變的,它具有一定的凝視性,也自然而然地成為投射未來的意識形態鏡像。

正如嘎勒登巴傳說故事中體現出的那樣,即使是同一種族內部也會產生分歧糾紛,完全不同的文化之間也會相互交流融合。文化多樣化不僅僅是新疆這一地域的也是世界各地的客觀事實,更是未來的趨勢??萍嫉陌l展雖然已經使地球村的生活形式變得越來越同一化,但是當每一個個體了解自己來自不同的地域、有著不同的生活環境和信仰、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社區、經歷過不同的歷史變革時,也就進一步說明了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和生命個體思想的不可復制性,對于個體進行自我身份的確認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

我們通過對民間文學例如英雄傳說故事和相關風俗禁忌的研究可知,時代的變化淘汰了哪些舊觀念、迎合了什么樣的新時代主流思想。人民大眾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的,當具有傳播本質的民間傳說故事根據民眾的心理需求和時代政策的改變而改變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對社區群眾發揮教化作用。當這一地域在過去的傳說故事中呈現的樣子是多種文化交錯相融時,人們在未來也會以某種記憶方式對不同的文化表現出最大限度的寬容、理解、接受。

因此,從思想史的角度來看,過去文化的多樣化傳統也映射著未來更寬容溫和的意識形態。對此,傳說故事的存在對多種不同的文化采取尊重理解并且主動進行學習了解的態度養成,具有一定的“社區教育”功能。正如2001年出版的《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中對文化多樣性作出的描述:“文化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方具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文化多樣性是交流、革新和創作的源泉,對人類來講,就像生物的多樣性對維持生物平衡那樣必不可少。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化多樣性是人類的共同遺產,應當從當代人和子孫后代的利益考慮予以承認和肯定?!保?]

綜上所述,筆者經過文獻搜集和梳理,從自身文化背景和田野調查的結果出發認為,首先不可否認,英雄傳說故事是一種活形態的民族志;其次,英雄傳說故事對當下的社區文化生存具有不可忽略的指導意義;再次,英雄傳說故事還具有投射未來意識形態的鏡像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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