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已作古孤影不神傷

鄧琪

摘要：《四塊玉》同《遺園》都是對高級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反映，以及他們面對愛情和生活以及人性不同的樣態。無論是傳奇愛情的理想，還是唯愛至上的堅守：無論是癡情男女的別離，還是現實功利的愛情觀：無論是消逝的清流雅氣，還是褪色的動態文化：無論是文學藝術與其他藝術形式的交相輝映，還是結構和語言的審美特征，任何一面都是值得我們深思和咀嚼的美食。

關鍵詞：《四塊玉》;愛情;藝術;結構;語言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20）01-084-03

一部中篇數萬字，不輸長篇十萬言?！哆z園》里簡單樸素自然的語言，還有現實真實的校園那是可望也可及的。但《四塊玉》（載《延河》2018年第10期）是飄渺的，是不可及的人間仙境。那是一個理想的精神國度，讓人向往，或許它曾經存在過，或許在早前那是一種正常的生活，只是在歷史的發展中不復存在了。那般感覺就仿若《四塊玉》中大畫家對影子有這般描述：“原想此女只有天上有，原是人間有影子?！?/p>

《四塊玉》里是否是已經作古消逝的詩意的精神飽滿的生活？又是否有作者借古憂今的情懷？影子又象征著什么？對愛情的不同態度又會引起怎樣的波瀾？……我仿佛成了一個問題主義者，思緒纏繞著我，難以遣懷，就唯有用文字嘗試消解。

“四塊玉”源于元代曲牌名，經妙妙之口而出，也成為媛怡書法的內容，既是影子、麗麗、媛怡、妙妙這四位女子的象征，也是該宿舍和本作品的名稱。它由內而外的帶給我們一種古典美，仿若四名溫潤如玉的女子亭亭然立于文化底蘊深厚的一座園內。

《四塊玉》塑造了四種極具典型性的愛情觀。就作品所呈現的四種追求婚姻歸宿的故事，我們品味其背后的人生況味和生活智慧。作家通過向我們展示影子和古老師的傳奇愛情，并以麗麗等人的愛情生活故事為底色向我們昭示著寫作意圖。在我看來，其意圖有五：其一，歌頌影子身上所具備的清流雅氣。其二，柏拉圖式的精神至上愛情觀的沖動表現，并借此探討其與孤獨的關系。其三，現實性功利化的愛情觀的多樣展現。其四，傳統藝術元素在高級知識分子當下生活中的憂患情結。其五，四塊玉之間所表現的“真性情”的人性追問。

讀《四塊玉》就如同走進了大觀園，從環境到語言所凸現的自然美、社會美、遺憾美和古典美是誠摯的、獨創的、真實的、和諧的。老大影子讀研是愛好所趨，她學習文學，這也讓她的生活如此詩意。作家說她“渾身滾動著詩意”“骨子里滲出的清絕”：愛人大畫家說她是“神奇的精靈”“美麗的仙子”：經麗麗之口得知影子的愛慕者視其為“仙女下凡”，麗麗更言影子之嫵媚連山水都羨慕嫉妒：媛怡從內心喜歡影子，覺得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妙妙眼里影子素雅安靜，擁有仙風道骨：影子自己則自謙缺少古人的“清流雅氣”。

作品中多處以桃花和影子作比，“桃花簾外開依舊，簾中人比桃花秀?！薄疤一ㄋ泼廊?，美人勝桃花?！蔽乙苍噲D給影子定位，但都未達到理想的效果，總是言不盡意，最終唯麗麗對影子的定位于情于理很是確切一一影子是生活在當下的古代女子。小說里，麗麗是影子的知己，因而，從她口中得出的結論客觀有說服力。影子是一個唯愛至上的精神主義者，她和古老師的愛戀是浪漫的，難得的。作品中太多言語向我們訴說著，如：“我和誰有了感覺，才會有愛情。一旦有了愛情，我會堅守持一?！薄拔业膼矍槭歉呒壣莩奁?，一般人買不起。買得起的人，往往不掏錢?！薄皭圻^一次，就夠了。有的人，永遠無法替代，駐扎在靈魂里，我永遠不孤獨?！薄叭杖栈ú?，寸寸相思。你懂我的，盡情享受我給你的美?！卑ㄎ疵枋龅模汗爬蠋熤?，很顯然這也是精神愛情最終未遂的結果。這也是影子之所以不孤獨，之所以堅守自我的重要動因。表面看來是影子的愛人作古，實則作古的又遠不至此。

老二麗麗，是影子的知己，四塊玉里唯有她是懂她的。學哲學的她能夠理性對待身邊的人，她喜歡影子的氣質，欣賞媛怡的干練，贊同妙妙的審美。她的學術天賦也促使她組織起來了每周一次的論壇活動，這在當今高級知識分子學習生活里是少有且值得反思的?！盎ㄏ赂辛髂辍弊屛覀兛吹健獋€非外表之麗的麗麗，而是骨相之麗的麗麗。愛隋上，她現實功利。她找了一個家境好，長的帥，學經濟學的男子。她說，“這世間，唯男人和女人，如果只有女人可以的話，上帝何必安排一半的男人來？你要逆了人性，我是尊重，唯尊重?！钡@種坦誠也凸現了其“真性情”的品格，這是作家欣賞的，影子接受的。

老三媛怡，學政治學，是個官迷。她是麗麗口中的“女總理”“穆桂英”，妙妙男友眼中的“王熙鳳”，但媛怡志不限于此，她要做的是武則天。論對愛情的現實功利，沒人能與媛怡相較，在她眼里婚姻是改變命運的階梯，是人生的“搭車”，既然要搭車，就要搭好車，豪車。于她而言，一窮二白的人根本沒資格談愛情，她只找大款富翁。本來美好圣潔的愛情成了物質商品，要等價交換，充滿銅臭味。但打心底里，她喜歡影子，如果沒有影子，就沒有四塊玉，更不會有臨別相聚的那一晚，至少，要嫁給房地產商并移民瑞士的媛怡是絕不會來的。

老四妙妙，四塊玉里的小妹，一個為愛癡狂的人。她學習藝術，但縱有萬千深情，卻不能用文字表達，這是她的遺憾。在關于愛情的論壇里，她大力反對媛怡的過度現實功利，雖從根本上來講她也是現實的。如她和男友的認識環境和方式，以及男友性格，不難看出在她的身上有著傳統女子戀愛的保守現實元素。四塊玉里也因為有了她，才讓四人的關系如此巧妙，無論是在打掃宿舍時，還是分享零食時，亦或是帶男友“認親”和媛怡辯愛情，找麗麗、影子代寫情書等。

《四塊玉》以“玉”代女子，溫潤，自然而美好。但作品中的女子卻不止四人，女會計馬賽花也是世俗女子，但算不得是玉，她的存在姑且算是裝飾品。她濃妝艷抹，花枝招展，不懂文化卻又愛于人前顯擺，用世俗的目光審視周圍的一切，她羨慕鄧文迪，更想成為宋美齡，作家安排她的出現，想來也是為了以丑襯美吧，這也是她在作品中的位置和價值。

影子和古老師的傳奇愛情，是我們每一個人幾乎都曾向往過，勾勒過的。但由于各種綜合因素，我們也從浪漫走向現實，從唯愛至上走向物質。但到底是麗麗式的現實，還是媛怡式、妙妙式，或者說是馬賽花那樣的，這是不得而知的。因此，我們不妨比對影子，看看哪一個是我們的影子。

文學中，藝術之于藝術也是非常必要的。古老師的畫家身份為他貼上藝術的標簽?！八撬囆g家群落里的怪人，異常安靜，一心專注于畫作”這是他對藝術的專心態度：“社會活動能推的他就推了，也不喜歡熱鬧的場面和人多的地方”這是他的個人性格和生活方式，與他的藝術密切相關，是成就其為大畫家的可貴品質。這片寧靜的湖水也只有影子來時才會蕩起波瀾。他專心藝術的態度，唯愛至上的愛情觀，不世俗的生活作為，也讓他的藝術形象趨于傳統。當然，作家在作品中通過多種形式向我們昭示著傳統文化中那些值得珍藏卻不斷消逝的精華，這也是作家很多作品所共同召喚的主題。

桃花是影子和古老師感情的寄托，是四塊玉里的光彩和希望，承載著小說的線索和精華，這就讓它兼具了物象和藝術的雙重品格，也為小說的色彩美和浪漫美增添了很多詩意。桃花是春天和美好的使者，每逢桃花灼灼，校園里彌漫的是被解凍的芬芳，影子帶著春天的盛贊和希望將美好送到愛人的溫房和舍友的夢鄉。另外，桃花更是愛情的象征。如桃花運，就是指桃花能給人帶來愛情的機遇?！耙粯涮一ㄒ粯湓?，千樹花語為誰癡”，影子在花下物我兩相融，仿若花中仙子，為花而癡而死的古老師又化情中仙，影子為他癡癡地等癡癡地守。桃花還象征著美好的生活?！叭胩一?，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塑造了一個令人神往、千古不朽的理想之境?！端膲K玉》勾勒的傳奇愛情亦是如此。最后，從“桃李滿天下”我們也不難看出，桃花還象征著學生和弟子，因而“桃花”這一古典意象在作品里恰如其分。

麗麗的《花下感流年》與《牡丹睥睨圖》既是“四塊玉”里的一道景觀，也是繪畫藝術在文學作品的展現。在回宿舍途中遇上一片桃園，影子凝神花瓣“對花不語，思斷人腸”的淚眼婆娑，麗麗也有著桃花不如人面紅的秀美。到了宿舍，鋪開宣紙，調好顏料，寥寥幾筆，片片粉瓣，點點花蕊，花下美人，身著古裝，頭發后挽，目對花葉，凝思聚神……一幅《花下感流年》便躍然出落在我們眼前，無論是春色之氣還是風骨之氣都是詩意的、浪漫的雅氣。這幅畫在三年的讀研生活里，配合著媛怡的書法“四塊玉”和影子的“每晨一束花”，成了她們最難忘的記憶和風景。當然，牡丹除了富貴之意，還有圓滿的意思。如佛家的“功德圓滿”，可見，人生也難得圓滿?；蛘哒f，圓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圓滿了也就值得了。影子雖有摯愛之人，卻生死相隔，唯有葬花流水傳送感情，麗麗、媛怡、妙妙在不同程度和層面的現實也就決定了她們的不圓滿。因而，這是一份心酸與無奈，或者，一份美好的祈盼吧！

書法“四塊玉”由媛怡所寫。中國書法“起于用筆，基于結字，成于章法，美于氣韻”。它在歷史長河中為自己磨練出獨具一格的藝術內蘊，其喻物性、緣情性、倫理性、禪意性都在《四塊玉》里找到了歸屬。書法作品《四塊玉》喻意著影子、麗麗、媛怡和麗麗四位女子，也是以“玉”對好女子的定位一一溫潤如玉，雅氣清流。物緣情于景，感傷于懷，觸景而生情，情生而人、景、神渾融?！八膲K玉”親如姊妹，雖有嫌隙但仍是團聚后的分散。這四塊玉從不同程度，不同側面含沙射影般將生活投影在書本的熒幕。媛怡性格干練，一揮而就，大氣磅礴。加之，好女子如玉，溫潤雅厚，雖不見字，但其中滋味是可知的。

《四塊玉》里的藝術元素雖很豐富，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一一傳統。這些多元的藝術形式共同為我們展示了高校宿舍里的文化韻味，我想，這亦是作者所憂患的，畢竟當下，如此藝術般的生活，少有了。

不過，在我看來《四塊玉》里最有活力的藝術形式，應為每周一次的“四人論壇”。這是思想的碰撞和靈魂的接觸，是高級知識分子精神層面的挑戰和鍛煉：功利來說，每次論壇，四人一篇論文就出來了，學期終末的作業不但有了，而且還可投稿發表，足見這一活動形式的價值。生活本是一門藝術，具體的藝術形式是為了提高藝術層次，保證藝術質量，豐富藝術內涵。而藝術也一直走在路上，從未停止，最可怕的是生活里最具活力的動態藝術的終結，在歷史發展的長河當中，一不留心是容易消逝的。

《四塊玉》內容上的語言和形式上的結構可謂精巧。它采取倒序和插敘相結合的藝術結構。作家通過三個實體女性和影子所發生的關系，來凸顯影子的清流雅氣。媛怡說影子像古代女子這是無可厚非的，但她說影子沒有一點現代的氣息這是有失偏頗的。原因有二：其一，和麗麗“影子是生活在當代的古代女子”相悖，麗麗的性格和媛怡性格的區別，以及二人和影子的關系，足以見得。其二，我們自己可以從作品中觀察到的細節，如：在描述媛怡時，當四塊玉熬夜應付完檢查衛生后，影子也像當代女孩一樣，和麗麗撲到床上，又如，當媛怡要大家生辰八字排序時，麗麗對妙妙說，“她都負責嫁你呀，你還歡喜成這樣？你知道將來被賣了多少錢？”此時，影子笑得在床上滾：女會計的國際大牌衣服，別人不懂，影子是懂的，足見她的現代氣息。

《四塊玉》也絕不是蠟做的美人，除了精巧的結構，《四塊玉》里行云流水的華麗辭藻也是值得人細細玩味的。這便形成了“有意味的形式”。在我看來，《四塊玉》的語言有“紅語”和“馮語”之分。

所謂“紅語”即紅樓之語，《四塊玉》里具有濃厚的《紅樓夢》色彩。紅樓之境（語言對話所營造之境，都透著紅樓之美），黛玉之傷（影子借水送花至別境），也有著自己獨特的古典美和浪漫美。如：“你成了林黛玉了，我這般粗人，倒成了白癡莽漢?！北闶墙棼慃愔诘闹苯语@現。四人以年歲排序，其中姐姐妹妹們的對話無不顯示紅樓語言之美。尤其，妙妙帶男友來“認親”風趣幽默的將紅樓之語表露的盡致淋漓。且瞧：影子小聲道，“三妹妹不聽話了，大姐二姐叫你出去，你走便是了?！庇白雍望慃惪滟潒茆鶠椤按笕瞬拧眿茆?，“還的確是呢，兩位姐姐取笑妹妹了?！泵蠲畹摹拔椅墓P不好，姐姐別笑話呀?！惫爬蠋熡H吻影子，影子回復，“干嘛么，這是干嘛么，羞死啦！”一個羞澀的古典美人便出落在我們的眼前，古老師“你這么不經玩耍呀，還賭氣了不成？”又像極了寶玉輕薄黛玉后的反問和懊悔。諸如此類，在《四塊玉》中比比皆是。

“馮語”是作家簡單理性、直截了當顯露真性情的語言風格。如：麗麗對影子的愛情態度，雖有不解且甚是擔心，但仍然說道，“尊重你”。在發現查宿舍衛生快遲到時，麗麗對影子所說的“走，咱回?！丙慃愐驌鷳n影子，欲說服她找一個依靠，但影子仍不為之所動，后以“謝謝親愛的麗麗，你能這樣理解，我也幸福啦?！贝饛?。還有文中多次出現的“隨便”二字也是作者個人語言特征的文本反映，這與作者個人的真性情的特點及生活態度緊密相關。

《四塊玉》就是這樣，將自己置身于歷史的長河和時代的激流當中，客觀真實的把完整的側面展露于人前。六個點的省略號，結束了《四塊玉》，但現實的“四塊玉”還在向前，僅僅幾千言能訴說的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局限。但重要的是，這一徑長途，我們感受了美，欣賞了美，體悟了美，帶著《四塊玉》留下的美如影隨形般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