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標華
二舅是八歲時過繼給二阿公的,二阿公只有兩個女兒。二阿公年輕時在外闖蕩,積攢了些銀兩,也積攢了些見識。他懂得為子女計深遠的道理,十六歲時就送二舅到江西去學木匠,光拜師禮就花了上十塊銀洋。家鄉不是沒有師傅,但二阿公看不上,他想讓二舅成為獨冠一方的木匠。
二舅勤快,頭腦靈活,很受溫師傅喜歡,學藝三年,不僅學得全部手藝,還帶回了師傅唯一的女兒。
二舅出手不凡,年紀輕輕,做出的東西就比老木匠的結實精致。他做的樓梯哪怕是單腳落地,人踩在上面也穩穩當當;他做的盆桶哪怕過了幾個伏天,也不需重新箍呀扎呀的;他做的床任你在上面怎樣翻來覆去,就是聽不到一點兒聲響。
那八仙桌更是神奇!有一次陳、李兩姓為舞獅大打出手,將他做的一張八仙桌凌空拋起,飛過幾個天井,再重重地落下,競紋絲不動!事后,有人想起那張八仙桌,自然是驚嘆不已,都說二舅得了岳丈的真傳,榫卯上的功夫不是一般。
當然,二舅最風光的還是替人上梁。梁是二舅一斧一斧地劈出來的,方方正正,威武無比。二舅身披紅衣,站在高高的墻垛上,一手握雞,一手揮斧,威風凜凜,宛如天神。一聲吆喝,斧起雞落,炮聲響起,大梁緩緩上升,糖果紛紛落下。
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三年,二舅便名聲大振,家鄉人結婚、嫁女、修造,都以請二舅做工為榮。不獨我們這邊爭來搶去,連山那邊的平江也不時地有人過來請。于是,二舅一年到頭自然是忙忙碌碌,經常是東家還未做完,西家就等著來挑木匠擔子了。
但是慢慢地,二舅便不那么風光了。山外的新式家具、塑料制品如潮而至,價格又出奇的便宜,而土屋已經遠去,鋼筋水泥的樓房不再需梁的穩固。就算有梁,也是象征性的,沒人當一回事了。
有一年過年,我去看二舅,見他落魄的樣子,實在不忍,就請他做一個炕桌。二舅非常高興,丟下酒盅,就叮叮當當地忙開了。
老表說,那個炕桌二舅做了兩天,也開心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