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清代文人對《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的接受與闡釋

2020-09-14 12:11章海鳳
錦繡·中旬刊 2020年7期
關鍵詞:闡釋接受

摘 要:《屈原賈生列傳》是《史記》中人物合傳的名篇,相關的評議、考證、詩歌創作等在清代層出不窮,在接受和闡釋上呈現了廣闊性、多面性的特點,突顯了特定歷史時期內文人的心態歷程、審美趨向和文化風貌。

關鍵詞:清代文人;《屈原賈生列傳》;接受;闡釋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是屈原和賈誼兩人的合傳。司馬遷用悲憤淋漓的筆墨描述了屈原和賈誼“信而見疑,忠而被謗”,一自沉汨羅,一英年早逝的悲劇人生。清代是《史記》研究的集大成時期,作為《史記》合傳中之最佳者,有關《屈賈列傳》的評議、考證、詩歌創作等各種闡釋層出不窮。闡釋的基礎是接受,它不僅是對文本,更有對滲融于字里行間的作者的思想、旨意、情感和評價的接受,但并非全盤收取,而是一種有擇汰、有揚棄的取得,清代文人對《史記》的接受就突顯了清代這一特定歷史時期內文人的心態歷程、審美趨向和文化風貌。

一、關于屈、賈為何合傳的接受與闡釋

屈原與賈誼,一處戰國,一處西漢,何以太史公越周迄漢,專擇這兩人為合傳呢?司馬遷沒有闡明緣由,只是在傳中用“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的過渡語串起兩篇單傳,并在結尾以幾篇騷賦關聯二人,后代學者從而以意逆志,認為太史公是取其懷才不遇又同工騷賦。清代的王治皞也持此觀點。他說:“屈賈以忠義博雅之人,俱逢時得主,后遭貶斥,不得已而以虛文自見,此其志有足悲者”(《〈史記〉榷參》卷之中)故傳記在錄賈文時,“僅錄其二賦”,為的是求其感慨悲吟之同。李景星也認為二人的生平遭際是合傳的主因,為此,太史公于“字字璣珠”的屈賈文賦中,不惜割其所愛,只選錄《漁父》《懷沙》《吊屈》《鵩鳥》四篇,原因是“《漁父》著屈子沈江之志,《懷沙》乃屈子絕命之辭”,“《吊屈》見賈生懷古之情,《鵩鳥》乃賈生超世之思也”,簡言之,就是“懷才”“不遇”也。

晚清的陳三立則以古今通變的開闊視角闡釋了屈賈合傳之因,“周、漢相望,百余年之間,有王佐制作之才者,唯屈原、賈生兩人而已”(《散原精舍文集》卷五》),認為兩人是經天緯地的蓋世人杰,太史公希望能找到“有如孟子所推天民大人名世者”,最終“曠世低佪,而獨默許此兩人”,重點突現了他們的王佐之才。此觀點雖有偏頗,卻也反映了近代中國的有識之士渴望變革,“不拘一格降人才”以救世濟民的進步思想。

而同時期的陶必銓卻認為兩人不應合傳,兩人的遭際實際是不同的。賈誼以一少年,“來不逾年,而至中大夫”,是深受賢明的漢文帝的賞識和信任的。而屈原雖為楚王的同姓和舊臣,卻因“懷王之昏于利而惑于讒”,使得奸人計成,最終自沉汨羅,其際遇不可與賈誼相提并論。相同的史實可以得出不同甚至相反的結論,這就是闡釋的多義性導致的見仁見智。

二、闡釋的重要形式:詠史詩

詠史詩是文人借古人古事抒發人生感慨最常用的詩歌體裁。清代詠屈賈的詩有上百首,為歷代之最。這些詩雖囿于體裁,不能作全面、廣闊地評論,卻往往能從人物的某個特點或典型事件入手,以小見大,以古見今,從而達到“澆胸中之塊壘”的目的,其要點如下:

高度贊揚屈原和賈誼的文學和政治才華。舒位的《屈原》詩:“一部離騷即楚風,美人香草老詩翁。恨他生及春秋后,不得刪同鄭衛中。十萬荊臺留宋玉,八千奇字畔揚雄。文詞何與人家國,傾倒龍門太史公?!睙崆檠笠绲卦u價了屈原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認為他開創了香草美人的《離騷》傳統,其價值可追《詩經·國風》,點出司馬遷為之作傳的原因之一。李柏的《甲子端陽日哭屈子》則側重論他的政治才華:“不喜田文生,但惜屈原死。屈生楚有國,屈死楚滅祀?!鼻恼尾湃A儼然遠在令人稱道的戰國四公子之上,屈原的生死直接導致了楚國的存亡。這樣寫,雖然明顯地夸大了屈原的個人作用,卻是繼承太史公的觀點而來的,目的就是要突出屈原的才干及其在楚國舉足輕重的地位。賈誼的王佐之才是清代文人注目的焦點。王時敏《吊賈長沙》敘述賈誼主持政事:“豫建定國本,隆禮遇大臣”,“況茲大漢初,宜鑒乎忘秦。安危系一時,治喪存君心。長沙識大體,言論純古今”。正是對司馬遷史筆敘述的詩化表達。賈誼曾上《治安策》,雖不被采用,卻也顯示了他無與倫比的少年之才。故而喬萊稱之“年少得賈生,挺出殊矯矯。豈惟絳灌怒,頓覺蕭曹小”(《長沙吊賈太傅》),連“漢初三杰”之一的蕭何及名臣曹參在賈生面前也黯然失色,其才之高也可見一斑了。

對屈原和賈誼懷才不遇的同情。這是清代文人最易產生共鳴的地方,大量的詠吊詩借此抒發了抑郁難平之氣。李柏的吊屈詩訴說了屈原的經歷:“廢生于忠良,讒生于文章,憤發于騷經,怨流于瀟湘”,既憑吊了古人,又明顯地影射了當世的文字獄。查慎行的《三閭祠》:“莫嫌舉世無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放逐肯消亡國恨?歲時猶動楚人哀!”則沉痛地抒發了賢才必招嫉恨的古今同慨,也是詩人自己正道直行,卻終被排擠的悲憤之語。顧宗泰的《屈原》詩曰:“不是蛾眉誰更妒,可知謠諑亦知音?!辈徽f“謠諑”之毒,反說是“知音”,冷靜、深刻的反語中全是對屈原深切的同情。賈誼才高命薄,也激起了許多詩人的同情和共鳴。王時敏《吊賈長沙》結尾曰:“歷觀古君子,堙郁豈一士。嘗讀治安策,吁嗟乎賈誼?!卑奄Z誼個人的“堙郁”推到了更廣闊的歷史前臺之上。袁枚一生兩謁賈誼祠,寫下了七首詠賈詩,其中的詩句如“道大功臣忌,心孤鵩鳥憐”(《長沙謁賈誼祠》),“經生漢代知多少,屈指誰為王佐才”等等充滿了對賈誼進才無路、報國無門的同情。

申斥奸佞讒嫉和統治者的昏庸輕才。詩人們對邪曲害公的不合理現象深惡痛絕,他們有的在詩中申討佞賊:“毒哉上官氏,蓄意那可測?!北硎疽笆謩嘭恕保ɡ畎亍都核任迦湛耷印罚?有的則痛罵昏君和小人:“楚懷本孱王,乃同聾與瞽”(秋瑾《吊屈原》),“灌嬰周勃噲伍耳,是老禿翁何足詳”(洪亮吉《賈誼墓》);有的沉痛于君王的偏聽和輕才:“武關嗚咽水,猶怨楚哀王”(王士禎《題三閭大夫廟》),“頗恨夜半語,不復關治平”(鄂忻《賈誼》)?;蜴倚εR,或慷慨陳詞,寄寓自己的所思所感和身世之嘆。

三、對作者司馬遷思想的接受與闡釋

清代文人在評價屈賈時,贊其才能,悲其放逐,憤其遭讒,基本都是接受司馬遷的評價而來。但由于政治立場、處世哲學、和個人見解的不同,清人對《屈賈列傳》的接受還有不少不同的聲音。王文治的《三閭大夫廟》詩曰:“天教三戶歸嬴政,鄭袖張儀俱聽瑩。誰知澤畔苦吟聲,九死甘心為同姓?!薄爸鴷堕w爾何人,露才揚己嗤先民?!?認為楚之滅亡是天注定的,屈原九死為國也是無濟于事的,其因放而怨,怨生而為詞章,只落得前人“露才揚己”的批評。在《長沙賈太傅祠》中說:“但說長沙遷客恨,須知宣室愛才心?!闭J為賈誼才雖高而量自淺,他的遷謫實與屈原不同,因為受到了有“愛才心”的漢文帝的常識。一直以來,宣室問鬼神是漢文帝輕才和賈生懷才不遇的代號,而此處卻成了君王“愛才”的標志。這一點上,袁枚也有同感,他的《賈生》詩曰:“不問蒼生問鬼神,玉溪生笑漢文君,請看宣室無才子,巫蠱紛紛死萬人?!闭J為“鬼神之理不明,亦是蒼生之累。嗣后武帝巫蠱禍起,父子不保,其時無前席之問故也”(《隨園詩話》卷十六),以“問鬼神”之重要襯托了漢文帝之愛才。

司馬遷曾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睂η脑苟猿?,他雖有同情和惋惜處,但畢竟是持肯定態度的。清代文人則提出了不同意見。俞樾的《屈原論》(《賓萌集》卷一),首先批判了屈原的“怨”,以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知我者其天乎,又何怨?”他認為“黃鐘之大固不與瓦釜爭鳴;千鈞之任,亦豈與蟬翼較其輕重哉”,“彼上官大夫、令尹子蘭何人哉,而原為之死也”,則這樣的死就沒有了“重于泰山”的意義,而變得“何其小也”。他欣賞的是柳下惠“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的處生態度,故而為屈原設計:“世人皆醉而我亦從之醉,則不可;若夫人自醉我自醒,不亦可乎,而何死乎?”在這一點上,鄭瑜的雜劇《汨羅江》倒頗合俞樾之意。劇中的屈原,在江上逢漁父后,“學得餔糟與餟醨”,參透了人生,“五蘊皆空”,成了逍遙江畔,與漁翁痛飲江上,吟唱《離騷》的隱者形象,雖然言辭中尚有不平之氣,但畢竟是實現了“不死”,也是遂了不少讀者的愿。

由此可見,清代文人對《屈賈列傳》的接受和闡釋是廣闊而多面的,他們的總結使得《屈賈列傳》的接受史得到了進一步的豐富和充實,成為接受鏈上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

參考文獻

[1]熊良智.司馬遷《屈原賈生列傳》的“一家之言”[J].文學遺產,2013,(1):15-26.

[2]張新科.論清代的《史記》文學評論[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16,(1):57-65.

[3]董焱.清代《史記》的研究成就[J].社會科學論壇,2007,(4):174-179.

作者簡介:

章海鳳(1978-),女,漢族,浙江海寧人,碩士,浙江金華職業技術學院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古代詩歌。

猜你喜歡
闡釋接受
體演教學法在高職大學英語教學中的應用
中韓世界遺產地(點)解讀及其實踐對比研究
論登慈恩寺塔詩闡釋的演變
論“魯迅闡釋”的態度與方法
大學生接受小說文本的實用傾向及應對策略
我們為什么越來越能“接受”加班這件事?
文學可以定義嗎?
略論劉勰對王粲詩賦的接受
中國當代文學海外翻譯出版與接受
瑪麗·安·伊萬斯小說在中國的出版與接受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